六品堂掌上碑帖书法小店(我的父亲张彦生)

文/张元善

我的父亲张彦生(1901——1982),字国材,河北省吴桥县人,自幼从事碑帖业。14岁时,只身来到北京琉璃厂隶古斋碑帖店当学徒。当时,隶古斋已经是一家拥有60多年历史的店铺,店的匾额由清末重臣、著名书法家祁隽藻题写。到了而立之年,父亲离开隶古斋,成为庆云堂的掌门人。庆云堂是一家始于清末、专门经营碑帖业务的店铺,最初的创建人是陕西一位杨姓掌柜。得益于父亲的专业知识以及辛勤管理经营,庆云堂后来成为琉璃厂有名的老字号,是古玩行里公认的最有影响的五家店铺之一父亲也成为业内颇有影响的碑帖专家。

解放后公私合营,父亲担任过北京市文物商店碑帖、砚台、墨门市部业务主任和文物商店的采购部主任;还曾担任中国历史博物馆主任、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咨议委员会委员。从业60余载,父亲倾其全部精力和心血,收集研究整理古旧碑帖,“所见之善本碑帖多矣,稿渐盈箧,敝帚自珍,未忍散弃”。晚年“思往日所记,或可有助于研究历史考古,书法艺术以及碑帖版本者之参考,遂著《善本碑帖录》”。

六品堂掌上碑帖书法小店(我的父亲张彦生)(1)

《善本碑帖录》 张彦生著 中华书局

我的父亲勤学苦记,好问不止。早年在隶古斋,便学会了拓、裱及收售碑帖等业务。学徒生活使他有机会接触到当时的一些碑帖鉴藏名家,如宝熙、梁启超、徐森玉、宋幼平、于右任、张伯英等。据我父亲回忆,那时“每见善本,必记其书刻、拓工、纸墨、装潢、流传诸项,时日既久,习以为常”。后来进一步便是“考证其新旧字之损泐、原本、翻本与伪刻之不同,拓工、纸墨、装潢之特征,遇有疑问,则请教于诸收藏名家,观其所藏,详加考校”。

正是那段艰苦的学徒生涯,使我父亲有机会接触名家珍品,令其在鉴别碑帖真伪及碑帖的传世知识方面大有长进。1931年,父亲离开了隶古斋,那一年他整30岁,借用庆云堂自立门户,经营碑帖店,成为一方店主。那时条件相当艰苦,为了收购碑帖,他跑遍了天津、济南、曲阜、青岛、南京、扬州、重庆等多个地界,还包括西安、开封等古都,先后收进了北京端方,山东潍县陈簠斋,诸城王绪祖,聊城杨绍和、李国松、徐郙、蒯若木等人所藏的碑帖。同时结识了吴荩忱、陈文伯、柯昌泗、容庚、周季木、郭沫若、陈叔通等人,从而使我父亲在碑帖方面的知识更显渊博。

我家住在北京东琉璃厂的一座小四合院里,前面是父亲做生意的庆云堂碑帖店,后院便是我们兄弟姐妺和母亲的居室。对于父亲的一切记忆都是与这里分不开的。

六品堂掌上碑帖书法小店(我的父亲张彦生)(2)

张彦生旧影

幼时印象中,父亲身材瘦长,待人态度总是很和蔼。记得我上小学时,店里生意已不太景气,一天到晚地忙碌,也赚不到多少钱,一家老小生活得并不宽裕。可是父亲总是笑容满面,每日在店里热情地接待顾客。而我呢,就常常伏在前堂的八仙桌上做功课。尽管店里生意不好,可他还总是想方设法周济来店里买帖的上进穷苦人。这样一来,家里的生活就更显拮据。那会儿我想买个足球,父亲答应说,等把店里的碑帖卖出去一些,钱凑够了就给我买。后来我等了很久,父亲好不容易攒足了钱,才兑现了他的承诺。

由于父亲的谦逊好客,当时古玩、碑帖业的不少名人都成了庆云堂的常客,像马子云、徐振伯、李孟东等人都是我父亲的好友。他们这些“鸿儒”们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父亲更是一改平素研究碑帖时沉默寡言的样子,仿佛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整个房间常常充满了笑语欢声,感觉那该是父亲最开怀放松的时刻。细细回想起来,他们那时谈论最多的话题还是有关收藏,诸如汉魏唐碑、宋拓、明拓、刻勒版、王羲之碑帖、欧阳询九成宫碑帖之类。我这个不入流的旁听者常常被他们的谈话内容弄得像雾里看花,不知所云。

六品堂掌上碑帖书法小店(我的父亲张彦生)(3)

《九成宫醴泉铭》

对于碑帖的研究,我的父亲可谓倾其一生,痴迷无悔;对于庆云堂这家老店,更是费尽心血经营,乐在其中。可是,作为后人,我却认为他一生谦逊磊落、勤勉为善的品格,最可贵,也令我们最难忘。我的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几十年了,可下面这些故事,我们子女们都还清晰地记着。

大约是在1962年的一个午后,当时还没有成名的书法家刘炳森先生到庆云堂碑帖店来找父亲,说是想买一本碑帖临摹。那时候炳森先生刚从学校毕业,举家四口搬到北京来生活,月工资收入也只有43元,生活还是非常艰苦。但他酷爱书法,毅力惊人,坚持不懈地练字,白天在床板上练习,晚上便在上面铺上铺盖睡觉。据刘炳森先生后来讲,我父亲非常欣赏他勤奋上进,更同情他当时的生活处境,就执意只收取他一元钱,便将一本炳森先生觅寻许久的碑帖递到了这位刻苦的年轻人手上。炳森先生非常感动,日后还多次提及此事。

还有一次,一位歌剧院的朋友欣然前往我家,他拿出一个看起来非常老旧的扇面请我父亲为他鉴定。父亲接过扇面,戴上老花镜,用小镊子在扇面上轻轻动了一下纸毛,便对持扇来的主人说:“这把东西随便拿着赏玩吧,不错啊。”来人连连道谢,更甚是惊讶,对父亲的眼力啧啧称奇。

还有一件事情,后来还刊登在了《北京晚报》上。我父亲当时是北京文物商店的收购部主任,有一回用几元钱收了一位顾客的一颗翡翠帽簪。后来经过反复研究,发觉那颗簪子本是祖母绿翠的,于是又想尽办法主动联系到那位客人,给人家补了将近60元钱。

六品堂掌上碑帖书法小店(我的父亲张彦生)(4)

泠印社藏『张彦生手稿』

过去,店里没有暖气设备,冬天都得靠生煤炉子取暖。父亲常常是早早地来到店里,亲自生炉子。有一次,一位文化名人到庆云堂挑选砚台,正碰上父亲在店内生炉子,顿时大发雷霆,呵斥营业员:“你们年轻人都是干什么的,还让老专家给你们生火?”父亲连忙解释道:“不是那么回事,不要怪孩子们,是我自己非要这么做的。”那时候父亲已经75岁了,早该膝下孙儿环绕,尽享天伦了。直至父亲1981年离开我们前夕,他还在编撰《善本碑帖录》的下半部分。

父亲生活作风低调朴素,性情淡然内敛,宠辱不惊。珍藏多年的喜爱文物和私人藏画,平时形影不离的工具书,在那个特殊的岁月里均毁于一旦。对此,父亲的内心也曾深深地伤痛过,但更多的还是付之一笑。父亲常和人家说:“我很知足啊,我的六个孩子都挺好。”

因为父亲,我把“知足常乐”四个字挂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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