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玉观音 上(碾玉观音上)

怨风怨雨两俱非,风雨不来春亦归。

腮边红褪青梅小,口角黄消乳燕飞。

蜀魄健啼花影去,吴蚕强食拓桑稀。

直恼春归无觅处,江湖辜负一蓑衣。

绍兴年间,有个关西延州延安府人,本身是三镇节度使咸安郡王。当时怕春归去,将带着许多家眷游春。至晚回家,来到钱塘门里,车桥前面。家眷轿子过了,后面是郡王轿子到来。只听得桥下裱褙铺里一个人叫道:“我儿出来看郡王!”当时郡王在轿里看见,叫帮总虞侯道:“我从前要寻这个人,今日却在这里!只在你身上,明日要这个人入府中来!”当时虞候声诺,来寻这个看郡王的人,是什么人?正是:

尘随车马何年尽?情系人心早晚休。

只见车桥下一个人家,门前出着一面招牌,写着“璩家装裱古今书画”。铺里一个老儿,引着一个女儿,生的如何?

云鬓轻笼蝉翼,峨眉淡抚春山。朱唇缀一颗樱桃,皓齿排两行碎玉。莲步半折小弓弓, 莺一声娇滴滴。

便是看出来郡王轿子里的人。虞侯即时来他家对门一个茶坊里坐定,婆婆把茶点来,虞侯道:“启请婆婆,过对门裱铺里,请璩(qu)大夫来说话。”婆婆便去请到来。两个相揖了就坐,璩待诏问:“府干有何见谕?”虞侯道:“无甚事,闲问则个。适来叫出来看郡王轿子的人,是令爱么?”待诏道:“正是拙女,止有三口。”虞侯又问:“小娘子贵庚?”待诏应道:“一十八岁。”再问:“小娘子如今要嫁人,却是趋奉官员?”待诏:“老拙家寒,哪讨钱来嫁人?将来也只是献与官员府邸。”虞侯道:“小娘子有甚5本事?”待诏说出女孩儿一件本事来,有词寄《眼儿媚》为证:

深闺小院日初长,娇女绮罗裳。不做东君造化,金针刺绣群芳样。斜枝嫩叶包开蕊,唯只欠馨香。曾向园林深处,引叫蝶乱蜂狂。

原来这女儿会绣作。虞侯道:“适来郡王在轿里,看见令爱身上系着一条裹肚。府中正要寻一个绣作的人,老丈人何不献与郡王?”璩公归去与婆婆说了,道明日写一纸献状,献来府中。郡王给与身价,因此取名秀秀养娘。

不只一日,朝廷赐下一领团花绣战袍,当时秀秀依样绣出一件来。郡王看了欢喜道:“主上赐与我团花战袍,却寻甚么奇巧的物事献与官家?”去府库里寻出一块透明的羊脂美玉来,即时叫将门下碾玉待诏道:“这块玉堪做甚么?”内中一个道:“好做一副劝杯。”郡王道:“可惜!恁般一块玉,如何将来只做得一副劝杯!”又一个道:“这块玉上尖下圆,好做一个摩侯罗儿。”郡王道:“摩侯罗儿只是七月七日乞巧使得,寻常间又无用处。”数中一个后生,年纪二十五岁,姓崔名宁,趋事郡王数年,是昇州建康府四人;当时叉手向前,对着郡王道:“告恩王:这块玉上尖下圆,甚是不好,只好碾一个南海观音。”郡王道:“好!正合我意!”就叫崔宁下手,不过两个月,碾成了这个玉观音。郡王即时写表进上御前,龙颜大喜。崔宁就本府增添请给,遭遇郡王。

不只一日,时遇春天,崔待诏游春回来,入得钱塘门,在一个酒肆,与三四个相知方才吃得数杯,只听得街上闹吵吵,连忙推开楼烘道:“井亭桥有遗漏!”吃不得这酒成,慌忙下酒楼看时,只见:

初如萤火,次若灯火。千条蜡烛焰难当,万座糁盆敌不住;六丁神推倒宝天炉,八力士放起焚山火。骊山会上,料应褒似逞娇容;赤壁矶头,想是周郎施妙策。五通神牵住火葫芦;宋无忌赶翻赤骡子。又不曾泻烛浇油,直恁的烟飞火猛。

崔待诏望见了,急忙道:“在我本府前不远!”奔到府中看时,已搬挈得罄尽,静悄悄地无一个人。崔待诏既不见人,且循着左手廊下入去。火光照得如同白日,去那左廊下,一个妇女摇摇摆摆从府堂里出来,自言自语,与崔宁打个胸厮撞。崔宁认得是秀秀养娘,倒退两步,低声唱个喏。原来郡王当日尝对崔宁许道:“待秀秀满日,把来嫁与你。”这些众人都撺掇道:“好对夫妻!”崔宁拜谢了,不只一番。崔宁是个单身,却也痴心;秀秀见恁地个后生,却也指望。当日有这遗漏,秀秀手中提着一帕子金珠富贵图,从左廊下出来,撞见崔宁,便道:“崔大夫!我出来得迟了,府中养娘,各自四散,管顾不得。你如今没奈何,只得将我去躲避则个。”

碾玉观音 上(碾玉观音上)(1)

当下崔宁和秀秀出府门,沿着河走到石灰桥。秀秀道:“崔大夫!我脚疼了,走不得。”崔宁指着前面道:“更行几步,那里便是崔宁住处。小娘子到家中歇脚,却也不妨。”到得家中坐定,秀秀道:“我肚里饥,崔大夫与我买些点心来吃。我受了些惊,得杯酒吃更好。”当时崔宁买将酒来,三杯两盏,正是:三杯竹叶四穿心过,两朵桃花上脸来。道不得个“春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秀秀道:“你记得当时在月台上赏月,把我许你,你自四拜谢。你记得也不记得?”崔宁叉着手,只应得。秀秀道:“当日众人都替你喝采:“好对夫妻!’你怎地倒忘了?”崔宁又只应得喏。秀秀道:“比似只管等待,何不今夜我和你先做夫妻?不知你意下如何?”崔宁道:“岂敢!”秀秀道:“你知道不敢,我叫将起来,教坏了你。你却如何将我到家中?我明日府里去说!”崔宁道:“告小娘子:要和崔宁做夫妻不妨,只一件,这里住不得了。要好趁这个遗漏,人乱时,今夜就走开去,方才使得。”秀秀道:“我既和你做夫妻,凭你行。”当夜做了夫妻。

四更以后,各带着随身金银物件出门。离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迤逦来到衢州。崔宁道:“这里是五路总头,是打哪条路去好?不若取信州路上去。我是碾玉作,信州有几个相识,怕那里安得身。”即时取路到信州。住了几日,崔宁道:“信州常有客人到行在往来,若说道我等在此,郡王必然使人来追捉,不当稳便。不若离了信州,再往别处去。”两个又起身上路,径取潭州。

不只一日,到了潭州,却是走得远了。就潭州市里,讨间房屋,出面招牌,写着“行在崔待诏碾玉生活”。崔宁便对秀秀道:“这里离行在有二千余里了,料得无事。你我安心,好做长久夫妻。”潭州也有几个寄居官员,见崔宁是行在待诏,日逐四也有生活得做。崔宁密使人打探行在本府中事,有曾到都下的,得知府中当夜失火,不见了一个养娘,出赏钱寻了几口,不知下落。也不知道崔宁将他走了,现在潭州住。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也有一年之上。忽一日,方早开门,见两个着皂衫的,一似四虞候、府干打扮,入来铺里坐地,问道“本官听得说有个行在崔待诏,教请过来做生活。崔宁吩咐了家中,随这两个人到湘潭县路上来。便将宁到宅里,相见官人,承了玉作生活。回路归家,正行间,只见一个汉子,头上带个竹丝笠儿,穿着一领白缎子两上领布衫,青白行缠扎着裤子口,着一双多耳麻鞋,挑着一个高肩担儿,正面来,把崔宁看了一看。崔宁却不见这汉面貌,这个人却见崔宁,从后大踏步尾着崔宁来。正是:

谁家稚子鸣榔板,惊起鸳鸯两处飞

本文摘自话本选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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