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一大锅小鸡炖粉条(村中那锅粉条菜)

喇叭声声:村中那锅粉条菜

文/丁丁

一家人一大锅小鸡炖粉条(村中那锅粉条菜)(1)

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天上,将近年关,正是四九大寒天气。农家四合院大门口两侧各挑一面鲜艳的红旗,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被美图了一般,格外艳丽,在音乐声里,显得喜庆又骄傲。放音的大喇叭被按放在高高的屋顶上,冲着平阔而充满活力的村子高唱着流行歌曲:

“西湖美景,三月天哪,春雨如酒柳如烟哪;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

——当然,这是二三十年前我结婚时候常放的流行歌曲,现在都已经过时了。现在放的是:“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个娇,哎呦喵喵喵喵喵……”

但无论放什么,那意思都是在向人们宣布:“娶媳妇儿啦——,我娶媳妇儿啦——”

于是,远近的乡邻朋友们便纷纷前来,做好明天娶亲的各种准备。他们纷纷在那两面红旗下走过,被红旗映照得满面红光,走过站满人的过道,走过站满、排满桌凳的院子,在大喇叭喧天的歌声里,走进北屋正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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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里,上了年纪的仁怀叔正坐在东侧两张方桌里面袖着手和几个老者说六零年的洪水,见来了人,就抬头打量,似乎面熟,却又认不出。

来人说:“二百,王建强。”

仁怀叔就蘸了蘸毛笔,在长长的红簿子上写下:王建强,礼金200元。把“元”的最后一笔拖得长长的,像风筝的飘带,骄傲而张扬。旁边的德礼叔接过钱来,两张,看一看,放到一个方形的纸盒子里去。

仁怀叔礼让他,说:“喝茶吧,孩儿。拴車是你谁呀?”

来人王建强羞赧一笑:“那是俺爹。”

仁怀叔在凳子上挪了挪屁股:“我说,觉着面熟呢。我和你爹那时候都在生产队里干活,他还壮实?”

建强:“壮实。在咱村电缆厂给人干木工活,做线轴子呢。让他别干了,岁数大了,人家不听。”

仁怀叔:“干着吧。我们这辈人吃苦干活惯了,不让他干,闲出病来。”

建强:“谁说不是呢。悠着劲干吧,挣多挣少都无所谓。”

那两张桌子旁坐着的几个老者都纷纷点头,说起许多老而不休的事例来。德礼叔再让他:“去那边喝茶吧,孩儿。”

新房子里既有新式的奢侈软沙发,在正房正门口的地方,配着茶几,围着一堆年轻人,都是新郎的朋友,嗑瓜子,喝茶,打扑克,吃喜糖,闹闹哄哄;也有村里过事租用的旧式木制高方桌、条凳,摆在东侧,多坐着上了年纪的人,喝茶,聊天,嗑瓜子,慢慢地说些旧事。年轻人多,沙发上坐不下的,要么挤着坐,要么摁在朋友肩膀上,要么就搬着双臂在一旁配合着嬉笑。在各种高声笑谈声以及房顶大喇叭排山倒海的歌吼中,这嬉笑宛如山间石缝里溢出的清泉,虽然甘甜,却无声无息。

地上厚积了一层瓜子皮、糖皮、烟头和废纸,茶水也不时被倒在地上。有的人家聪明,往地上撒许多锯末,防滑,吸水。按照传统,今明两天都不能扫除,要把尽可能多的人气、福气、喜气都保留在这屋子里。

建强正在看年轻人打扑克,屋子外面管事的人连串地喊:“准备开饭了,收拾了,收拾了!”屋里的年轻人便纷纷起身出去帮忙,抬桌子,架板凳。

建强跟着出来,来到对过邻居家埋锅造饭的地方。农村结婚往往如此,一家地方不够用,就无偿“征用”邻居的院子做饭,或者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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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架了一口直径两米多的大铁锅,端坐在特制的铁灶上,为防止铁灶散发热气伤人,又围着铁灶贴上一层红砖,和泥弥缝;大锅后面再接着端坐一口小锅,说小,仍然有将近一米,俗称后锅;后锅后面才伸出烟囱去,冒着白烟,滚着腾腾的热气。

今晚只在大锅里熬点小米粥,炒点肉片白菜,算是个小小的热身。下酒的菜早已经由东屋的小厨房炒好了,四凉六热,有鸡、有虾、有鱼,荤素俱全,年轻的后生们正端着挑盘(木制,方形,四边有沿,一盘可放六七碗饭)一趟趟往对面北屋端菜呢。

今晚吃饭的都是同学、朋友,以及忙着婚事工作的亲戚邻居,不过二三十人的样子,所以算是悠闲。

大锅旁也摆着两张木制长桌。桌上是油盐酱醋、花椒大料、味精鸡精、料酒辣椒以及葱姜蒜等各种调料,还有一把茶壶,几个白色瓷茶碗儿,由人不时地端暖壶来续水。哦,当然,也有一盘瓜子糖。

负责大厨房的二坏叔正把脚蹬在方桌横梁上嗑瓜子。米粥已经熬好,盛在后锅里温着;大锅的底部是肉片白菜,锅太大的缘故,那点二三十人食用的白菜宛如四川盆地的一座小庄子,目光从高高的锅沿下去,似乎要历经三五分钟才能到达底部,聚焦在白菜兹兹的油泡上。

二坏叔给这一姓一族的人们做饭,他爹娶媳妇的时候是他做饭,他儿子娶媳妇的时候还是他做饭,做了几十年,所以让烟灰染白了头发,被烟火熏黑了脸膛,连那一双手也都油腻腻地发黑,粗硬地攥不实拳头。

一把炒菜用的铁锹也由原来可以铲地挖坑的大铁锹变成了专属于这口大铁锅的小铁锹。多少年来,这柄铁锹在大铁锅里铲来刮去,磨损得只剩下原来的五分之一大小,油亮而锋利;铁锹把儿,为了抡着方便,截短了一些,因为天长日久炒菜、翻菜的缘故,已经被油浸透成黑红颜色,摸上去,又沉又硬。

二坏叔说,这根铁锹把儿吃的油得扛一个人一辈子吃的油,要是放火里烧,管保你三天三夜火不灭,说完,嘿嘿嘿地笑,问建强:“你信不,小儿?”

建强说:“信,我信。二叔儿,他们说你这炒菜的铁锹在家里都是铲粑粑,这是真的不?”

二坏叔一瞪眼:“这话说的,你说呢?”

然后,端起一碗茶喝下去:“这铁锹是我的法宝,这就好比古代剑侠的宝剑,走哪得带哪。桌子板凳大锅小锅不使了都拉回族里放着去,这炒菜的铁锹我就得带家里去。”

再喝一口茶:“在家里,小孩拉地上粑粑了,你说,我不使它铲,使什么铲?”

“唉——,我那二坏爷哎!”旁边往灶里添劈柴的山峰大叫,“你还让人吃饭不?”

二坏叔嘿嘿嘿地笑:“你个兔崽子,我做的饭你从小吃到大,个头比你爹好高,都多亏了我这铲小孩粑粑的铁锹头。”惹得几个年轻人哇哇地大笑大叫起来。

二坏叔说完,又嘿嘿一笑,似乎是在安慰小辈年轻人:“都是洗过的,都是洗过的,你以为用的时候我不刷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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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笑着,听见有人喊:“上饭吧!大厨房上饭吧,端饭!”

在大锅旁的人们弯腰捡起挑盘来排队上去。二坏叔用大舀子把黄亮亮的小米粥舀进碗里,山峰负责把盛好米粥的碗放到挑盘上,放好六碗,便端走。建强也排上队,端着一盘子米粥往本院去。

端不了几趟,毕竟人少,便有人喊:“别端了,都吃饭吧,谁吃完了自己去盛吧。”

“好了,都吃饭吧。”二坏叔说。大锅旁这几个帮忙的纷纷放下挑盘,端起一碗香喷喷、腻乎乎的小米粥来,从后锅盛一碗肉片白菜,几个人站在方桌旁,拿着白白的馒头吃。

刚吃了一口,便来了一个俏生生、新鲜鲜的黑女子,冬季一身旗袍,大概是肉色打底裤太厚的缘故,看上去粗壮不少,端着一支空碗,来到大锅旁。二坏叔忙过去接过来给她舀饭。那是个黑人女子,头上梳了一个籫儿,涂着口红,染着红指甲,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道:“谢谢~”

“嗯嗯,”二坏叔说,“吃完了还盛来。”

建强问:“这是谁家媳妇,咱村也有外国媳妇儿了?”

二坏叔:“你瑞华叔的儿媳妇。那啥比亚的,非洲的,好看不?”

山峰:“是赞比亚,二爷。”

建强:“都这么时髦啊?”

二坏叔:“咱村还有越南媳妇儿呢。小个子,能干着呢。你回来咋不带一个回来?没事,别急,咱村里还有‘跨国结婚所’,对,是‘跨国婚姻介绍所’,山峰,这回我说对了吧?”

山峰刚咬了一口筋道有力的白馒头,窝着舌头说:“说对了,这回你说对了,二爷。”

二坏叔:“咱这片这会儿不好娶媳妇儿,小丫头们又要小区房,又要小汽车的,小子们多,闺女们少,娶个媳妇都难得很。娶外国媳妇儿花钱少,她们那边比咱们中国穷,嫁过来都是享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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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又走来一个余韵犹存,衣着鲜亮的女子,大着嗓门对二坏叔说:“二叔,再帮我盛碗粥吧。”

二坏叔口里答应,“好咧。”尚未站起,被山峰抢先道:“我来给你盛,婶子。”说着,从那少妇手中拿过碗,涎笑着:“婶子哎,我是不是把裤衩子丢你家了?”

那少妇就举起筷子敲在山峰头上:“放你娘的屁,你个兔羔子!”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向二坏叔说:“我骂得对不,二叔?”

二坏叔咧着嘴笑得无声无息。

山峰作色道:“有这样的吗?给你盛饭,还挨骂!你这城里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少妇端起碗,向他嗔怒道:“该!你愿意!”

二坏叔呵呵地笑出声来。

山峰:“二爷一看见城里媳妇儿就光知道笑了。”

二坏叔:“人家一口一个叔,我能说什么。”

山峰向建强道:“这新媳妇儿才来那一年,看见二坏叔做的饭就皱眉,烟熏火燎的,一个胡子拉碴的脏老头,衣裳都黑得看不出原来的色儿。不吃吧,不礼貌,吃吧,怪下不去的。看人们都吃得挺上劲,忍着吃了一碗,哎,后来,是越吃越香,直说要把二爷请到城里卖大锅菜去呢。”

二坏叔嘿嘿一笑:“到城里,可就没有这味儿了,是不,山峰?”

“嗯,是。”山峰道,“城里哪有咱这柴火。”

“关键是没有咱这铲小孩粑粑的铁锹头!”二坏叔说完,大家又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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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建强并不认得这个新媳妇儿。

二坏叔:“这是你怀仁叔家的儿媳妇,前年刚结婚。两口子都在苏州,回来的少,你在家也少,你们都不认识。”

“唉,”建强叹口气,由衷地说道:“二叔,我回家少,咱村里人认识得越来越少了。过年回家,能串的门口,能走动的人没有几个。”

二坏叔:“现在年轻人们上学的时候不在家,毕业了又都不回来,怎么能认识?我和你爹那个时候,都一起下地干活,一个村子里,无论东南角,西北角,说起来都认识。一家有点事,几乎一个村子里的人来攒忙。”

山峰:“现在哪还行,别说年轻人都出去了,不出去的都在厂子里上班呢,连上岁数的都给厂子里干活呢。一上班,谁还愿意耽误,耽误一天一百多块钱呢。”

二坏叔放下碗,点起一棵烟来,吸一口,砸吧砸吧嘴:“那也得有人干啊,别人有事你不去攒忙,你有事也没有人来帮你。”

山峰:“哼,我看以后不好说。”

二坏叔看他一眼:“怎么不好说?”

山峰:“二爷,你们那辈人都在村里,都忙地里活。谁家里过事都是挑不忙的时候,就算忙的时候,反正活都是自己安排,早一天晚一天干都不打紧。实在不行,起个早,赶个晚儿,也都能对付。现在,地里那点活儿,就是个等机器的时间,村里还有谁只种那一亩三分地呢?都给别人打工呢,一给别人干就得按班按点,不由己啦!”

二坏叔瞪他:“那就不顾老乡亲的情分啦?”

山峰:“那倒也不是。你看今天能来的大伙这不都来了吗?要不是年下有许多从外地回来的,人不会这么多。可是,我今天请了假,明天再请就不好说了。除非是关系特别好的,否则人家就不来了。你说是这么个理儿不,建强叔?”

建强道:“也是这个理儿。现在,就是职业分工,就像城里,所有的事都交给婚庆公司,自己亲戚、朋友来了,只管往饭店一领。”

二坏叔反问:“那就没有攒忙的了?”

建强:“其实也有。朋友们也都去相互捧场,去看看、转转、站站,人多,显得热闹。也是彼此面子的事,中国嘛,就是个人情社会。”

二坏叔:“就是嘛。”

山峰道:“人家那做饭的都是雇的,有钱就行啦。不光是做饭的,人家也是一条龙服务,请客那几天在小区里摆席,人家去的时候锅碗瓢盆、桌子板凳、茶壶茶杯,炒菜的、刷碗的,都全啦,帮忙的朋友顶多就是支起棚来,端个饭什么的,帮个小忙。”

建强附和道:“嗯,是,是这样。”

二坏叔道:“我给咱族里做了一辈子饭了,谁收主家一分钱来?”

山峰道:“二坏爷,我可听说邻村也有这样的公司了。”

二坏叔小有失落,然而哈哈笑道:“那光好呢,我就天天吃现成的了。”

建强正色道:“不过,二叔,你盘算盘算,像您吧,不求这不求那的,给大伙攒个忙做做饭,您说您下边还有谁?有谁接您的班儿?您要是干不动了,下边这些年轻的有愿意干的吗?”

二坏叔道:“哼,人家谁愿意干这个!山峰干!”

山峰道:“拉倒吧!我才不干!我还得挣钱养家呢,二爷,你说到时候咋办?”

二坏叔嘿嘿一笑,拿出一切由他去的架势,道:“咋办?凉办!难不成这有钱日子还比那时候的穷日子难过喽!”

说得大家又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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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太阳已经落进了山里,黄昏渐渐来临,让人的眉目开始模糊起来。不过,这个黄昏再也不是以前的黄昏,不等暗下来,村子里的LED路灯便亮起来,结婚人家院里院外的灯也亮起来,照在人们彼此喜庆的脸上。

建强知道,明天中午时候,这两个院子,包括这半条街,都会挤满人。街道里,有一茬又一茬捧场的人,都端着双臂袒露着光光的牙齿说笑,使劲说笑。

因为放音的大喇叭里会放更大声响的歌,一曲连着一曲,一首接着一首。歌声糊住每个人的耳朵,压制了每个人的语音,他们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气彼此喊着说。

干响且又轰鸣的歌声似乎是看不见的屏障,使那些不善言谈的人可以躲在嘈杂声里只是嘿嘿的傻笑就可以豪不尴尬地陪着对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大锅下面躺着一根圆圆的檩条,被一些更小的木柴压着,冒着红红的火焰。檩条是拆旧房子留下的,一直扔在院子墙根底下。现在盖房子都是钢筋水泥,或者直接买小区楼房,再没有木材的用武之地,这东西是烧一根少一根了。然而,它不朽地冒着火,欢乐而倔强,傲慢而内敛,似乎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所有过往的喜怒哀乐。

大锅里烧着热水,兹兹地响,顺着锅沿向上卷着白色的热气。二坏叔早已经将白菜事先炒出,放在两只广大而厚实的陶瓷盆里,肉片也已经炒好,放在两个洗脸盆里,豆腐也煎得外焦里嫩,表面发黄,偶露白色,像风吹后蜷在角落里的一窝雪。两三张长方桌绕着锅台放好,桌子上放满佐料。山峰还在往灶里扔柴火。

二坏叔向他道:“行了,小儿,不用再添柴了。”

旁人道:“这火行不?水还没有开呢。”

山峰白他一眼,不屑地说:“行不?你把‘不’吃了吧,不信你看着,饭熟了,这火也烧不完。”说完,从灶里拿出一根烧着的木柴,凑到嘴边,吸燃了一根香烟。

二坏叔背着手,仰着脸出去了。锅里的水逐渐有了翻滚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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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人们都喜欢围着大锅台,烧得人前胸暖暖的。街道里有人,做饭烧大锅的这个院子里也到处站满了人。三两成堆,说着各自的生活,交换着彼此的收获。时时发出笑声,但在高音喇叭的声威下,都好像汪洋大海里的气泡,只看见白色的牙齿和形态各异的笑脸,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只有围在一起的人,脸对着脸说话,才能捕获对方的信息。

现在,各人都有各人发财的路子。山峰在电缆厂做小工,三孩在大街开了家肉食店,家烁开了家玩具店,仁怀叔和他的儿子在自家院子里为电缆厂做线轴子,德礼叔开着一家只有五六个工人的电缆厂,加工一些小型号的电线,家里虽然忙,但只要谁家有事,他准来帮忙。

这一圈人中,围绕电缆产业,有绞丝的,有拔铝的,有做填充绳的,当然,还有外地家里两头跑,产销一条龙把生意越做越大的。可在村里,无论你在外面多么风光,在乡人面前,仍得是原来的土腥味,否则就遭人鄙视,不待见。娶媳妇这家的姑爷正被几个侄子辈围做一处,伸手要钱。

高兴的日子高兴的事,经过一番热热闹闹嘻嘻哈哈的讨价还价,那姑爷就掏出千数块钱,让大家买糖买烟去。一伙年轻的小伙子们哄闹着拿钱去买了。上了岁数的只在那抽着烟看着,嘻嘻地笑。

在他们眼里,明镜般知道,谁家的小子长大了,高过了他爹;也知道谁家的小子有了出息挣了钱;也知道谁家的小子,孩子时如何顽皮,现如今又如何地肚子里有了墨水。

但是,也常常有许多生猛的后生让他们感觉面生,怎么都不认识,需要彼此打听,听说了他爹,甚至他爷爷的名字,才能猛地发现,那容貌与神态里,果然藏着某些似曾相识的亲近印象。

看着他们都长大,娶妻生子,开门立户地过日子,不禁让人感慨,这日子是多么快哟。原来所认识的老人不断过世,街道不断变新;曾经熟悉的人家院落不知何时换成了他的儿子居住,一个陌生的新面孔,一处旧地点升起的新院落,房子更高了,门口更阔了,当你经过低声呼叫的时候,走出来的再不是原来的老熟人。

然而,村宴的热闹是一贯的。人们在这里看这村中几代人的更迭,眼睁睁看着一辈又一辈的娃子们长成他爹当初的摸样,却把自己拱得越来越老。天道有常,岁月不居。乡人们很乐观,一切都看得开,都在每一天的打拼中快乐地度过。有更多挣钱的渠道,有更便捷的购物方式,有更多值得尝试的新希望。一部手机沟通了整个世界,各个快递公司把业务下沉到乡镇,再没有可望而不可即的画中素娥。

每个人都是世界的中心,从来没有人感觉自己偏远。在众人的热闹与说笑声中,二坏叔扑啦扑啦地回来了。他的一只脚年轻时挖海河冻伤过,走路不利索,总要拖后半步。他的胡子茬似乎染了柴灰,眼神却坚定而自信,聚着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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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峰问:“多少人?”

二坏叔看也不看他,以显示自己的信心:“也就一百二三十号人。”

山峰道:“有那么多?”

二坏叔道:“不信你就数数,上下差不了几个人。别看我转那么一圈,多少人就数个差不多。再添一桶水,粉条下锅吧。”

旁边站着的人就抬过粉条,成挂成匹地扔进去。现在的粉条都不禁煮,不能下锅太早,否则最后就烂成了糊糊。等粉条下了锅,等女方来道喜的娘家人酒菜吃喝得差不多了,再将炒好的白菜倒进大锅,各种佐料依次放进去。这时看,锅里热气反而不再蒸腾,只有丝丝袅袅的散发出来。满锅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冒。

“看这油,大不?把热气都盖住了,看着不冒热气,烫嘴!”说完,二坏叔嘿嘿坏笑起来。

等道喜的娘家人酒过三巡,那院管事的喊,“上饭吧!”中间许多人也纷纷递话,“上饭,上饭,让上饭哩!”

这边人便抖擞精神,按序站好。山峰负责从桌下大盆里往桌上摆空碗,二坏叔左手拿碗,贴近锅中粉条菜,右手用铜笊篱轻轻向左侧一沉,入汤、出汤、进碗,顺势在碗上一刮,刮掉碗边溢出的粉条,随势放在桌子上。虽然笊篱布满了圆洞,却一点不漏地把带汤的粉条菜舀进了碗里。动作干净、形势利索,让人误以为那是把大勺子。

但为什么不用勺子舀饭,偏用带眼儿的笊篱呢?

“用勺子干嘛?笊篱就舀了饭了,用勺子干嘛?”二坏叔这样回答,怼得人竟然无言以对。

那碗饭一放在桌上,立即有人从早已放在长桌上的盆里夹四五片猪肉放进去,有人放豆腐,有人放葱花香菜,还专门有人负责拉碗,把各种素材都放齐备的粉条菜放在挑盘里去。

端挑盘的大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七八个人拿着挑盘依次上来,依次装满,先装满的却不让先走,被管事的给摁住,找桌角担在那里等着,等这几个人都装满了,一声令下,鱼贯而出,一起向坐宾客的院子里来。

看亲的就帮忙喊:

“上饭啦,上饭啦!闪开啊,油衣裳!”

这边院里有专门负责馒头的,这时也掀开馒头上盖的笼布,把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从竹筐里拾进罗锅箅里去,由人端着挨个桌上去送;也是好几个人,都端着罗锅箅在两排席桌间串走,上一盘粉条菜,就搭一份馒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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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方的院子里,左右两排长方桌,方桌四面放长凳,来道喜的娘家人以及娶亲人家的亲戚、前来攒忙的邻居朋友先后分成几波坐在这里吃饭。因为是假期的缘故,来的孩子就特别多,穿红着绿,色彩鲜明。

还有更小的娃娃,也捉住一个大白馒头就往嘴里送,馒头筋道有力,孩子嘴巴小如樱桃,那一口下去,没有咬破馒头,反而把鼻涕都擦在馒头上。年轻的妈妈就拿过馒头去,把皮撕下来,当纸一般给孩子擦掉鼻涕扔在桌上,把剥了皮的馒头掰开,一半给孩子,一半自己吃起来。

烫烫的粉条菜吃进肚里,立觉有了暖意;人们的脸上泛起红光,说笑着,照看着孩子,吃得两腮鼓起,满嘴油亮,不时抬起眼神看来往端饭的人。吃得尽兴,看同桌稍有不够的意思,就抬起手来喊:

“这边来两碗!”

看亲的早已看见,大嗓喊道:

“端两碗过来!”

大锅头上嘁哩喀喳一通,随即有人端挑盘过来,高喊着:

“来了!闪开啊,油衣裳!”

院里坐满吃饭的亲戚,四面站满左邻右舍同学朋友各种有交往的人,密密麻麻,比吃饭的还多。大声说笑着,谈论着,畅想着,和吃饭声、吆喝声,还有大喇叭的放歌声都搅合在一起,一团和气,一团热气,一团喜气,如锅中热水沸腾,如水中乱鱼跳溅,起伏不定,喧嚣不已。

阳光更见明媚,红旗更显娇艳。歌声从屋顶喇叭里向四面播放出去,又响又亮,传之整个天宇,宣示这生命的活跃:

“西湖美景,三月天哪,春雨如酒,柳如烟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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