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君臣观念(礼是调养人们欲望的)

荀 子

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

故礼者,养也。刍豢稻梁,五味调香,所以养口也;椒兰芬苾,所以养鼻也;雕琢刻镂,黼黻文章,所以养目也;钟鼓管磬,琴瑟竽笙,所以养耳也;疏房檖貌,越席床笫几筵,所以养体也。故礼者,养也。

荀子君臣观念(礼是调养人们欲望的)(1)

荀子《礼论》的观念,是直接从西周礼乐教化中的“礼”而来的。因此,如果要想对荀子所说的“礼”有一个相应的了解,我们就必须先了解西周时代礼教的真实意义。

提起礼,近代人无不头疼,不仅无不头疼,而且无人不深恶痛绝。这种对礼的感觉,就像小孩子怕鬼一样,既是真实的,也是很普遍的。而且,它们的产生也几几乎乎是同一模式的。

小孩子怕鬼,是因为听了大人们的鬼话;近代人厌恶痛恨礼,也是因为听了一些人关于礼的鬼话。凡鬼话都是假的。可是,任何假话,当你把它当真时,它就成真的了,它就在你的现实生活中起真作用。

关于礼的鬼话是什么呢?

那就是所谓的“吃人的礼教”。

当然还有“打倒旧礼教”那句口号。不过那句口号,是以“吃人的礼教”为基础的。礼教若不吃人,我们就不必打倒它了;正因为它要吃人,我们才要打倒它。所以,这两句话实是一句话,它吃人是因,要打倒它是果。

礼教真的是如此可恶吗?

真正的答案是“绝非如此”!

这句鬼话之所以为鬼话,即在于它根本是一个假象。

礼教发展到清代,确实有吃人的嫌疑,而且有时也有吃人的事实。但是这种为清代人发展而成的礼教,就思想史的立场来说,乃是礼教之病态,而不是礼教之常态。

现在我们所要讲,就是这种病态的礼教也不是完全吃人的,它实也能活人,而且是“活人无数”!它活的人要比它吃的人多得多!

讲这种鬼话的人,不是不用大脑便是别具用心。

由今日看来,此两者实兼而有之。

他们用这句鬼话来涵盖清代的病态礼教,已属不智,进而涵盖清代以前如宋代人的礼教、孔子的礼教,甚至西周人的礼教,不唯不智,而且不仁。“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不仁不智者见之,自然全都是不仁不智的东西了。

所以,我们说“吃人的礼教”那句话只是一个无根的鬼话,不见真实的假象。

现在的问题是,这种假象与鬼话在真实的礼教中有没有真实的根据。

有。

不唯有,而是真实地有。

原来,礼教好像我们今日街上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一样,其目的就是在借着一种客观的秩序,来协调人群的共同生活。就红绿灯来说,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一部车,它就没有设置的必要。

我们之所以必要设置红绿灯,就是因为世界上不止一个人、一部车,实有许多人许多车。这许多人许多车各有各的行驶方向,大家交会在十字路口。在这十字路口上,这众多的方向便要形成冲突了。冲突的结果,便是大家永远堵在那里谁都不能行驶,谁都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在这种情形下,我们便在十字路口处设置了红绿灯。其目的,便是协调这些具有不同方向的众多行人与车辆,使之都能达到各自的目的。

我们知道,红灯代表停止,绿灯代表通行。在十字路口中的每一行人与车辆,都是要通行的,都是以通行为目的。所以,就行人、车辆讲,欲达到在绿灯来时通行的目的,必须服从红灯停止的指示。

我们不能把红灯的停止只当作停止,须知这停止是在成全我们的通行。就红绿灯来说,设置红灯示人停止,是达到在绿灯时使行人、车辆达到通行目的之手段。因此,在红绿灯的调配方面,我们应尽量避免不必要的红灯时间以使道路通畅。

礼也是如此。礼有限制人的意义,也有成全人的意义。清代的病态礼教,就好像十字路口红灯时间太长绿灯时间太短调配不当一样,成全人的意义太少,限制人的意义太多,故成了“吃人的礼教”。

然而,西周人的礼教,乃至任何时期真正的礼教,都不如此。礼,表示一种秩序。如以秩序的眼光来看礼,它就不仅是一种教,而是宇宙人生中万物、万事之所以为万物、万事的基本原则之一。《大学》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便是这个意思。

自静态来说,每一物都有每一物内在的秩序;自动态来说,每一事也都有每一事内在的秩序。离开它,物必崩解,事必幻灭。因此,这里“内在”两个字,除了表示它是内在于各事物之内,而不是外加于各事物之上的意义外,它还有无之不然的必然意义,和非出人工做作的自然意义。

这些,只要稍留意一下,就不难从我们环境中诸事物与我们自己身上看得出来。天地万物的构成与运作,哪一物、哪一事不是凭借其内在的秩序而生起的?

再说这一物一事固然都各有其内在的秩序,但总起来,又何尝不是一个大秩序!人生存、生活于天地之间,固然要凭借其各自的内在秩序,但又何尝能自外于这一个大秩序!

西周人,以其创造性的活泼心灵,在其建国大业中睿智地把握到了这一点。秩序之建立,便是他们的首要工作。他们给这秩序命了一个名,就叫作“礼”。

基于上述之体认,为他们所制定的礼,他们以为并不是他们自己的创造发明,而是来自天地。所谓“礼者天地之序也”,便是这个意思。

在西方世界中,犹太人的祖先摩西实具有类似西周人这样的心灵。所谓“十诫”,虽然实际是摩西在西奈山创制的,但他说那是由于上帝的启示。即不以宗教或是迷信的眼光来看,的确也是具有甚深真意而不可随便加以忽视的。

说到这里,就必然会有人怀疑,如果说宇宙间天地万物,包括人类在内,其存在与活动都是依凭其内在的秩序,且统归于一个大秩序之中,是可以承认与理解的。西方人不就也有自然律(naturallaw)这个名词吗?

但是,如果说到为西周人所设置的那种繁复的生活规范也是出于自然,就未免太牵强不通,难以使人信服了。

这当然是一个问题。

不过,西周实早已考虑过了。

不仅考虑过了,而且也解决过了。

西周人,甚至西周以前的中国人,对于西方人所谓自然律当然是看到了的。不过,他们并没有把自然律只当作自然律来看待、来使用,以了解自然世界。

他们是在对自然律的感受中,反省到人虽然也是天地万物之一,但人总有那么一种与天地间其他物不同之处。这不同之处,是人的,也是自然的,是自然所特赋予人的,所以叫作“天理”。

这“天理”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真实根据,所以又就叫作“人情”。情,就是情实的意思。但人情也常常有自私的,也就是“人欲”的意思,所以西周人讲人情总要与天理讲在一起,目的即在要人撇开人欲的人情,彰显出天理的人情。

天理,是大公的。所以,天理的人情是大公的,也是自然的。西周人制礼的依据是它、过程是它、目的还是它。所谓“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皆本之于人情”,便是这个意思。

西周人依人情制定了礼,并以之而为教。这种礼,这种礼教固然是由人所制定,也是根据自然——我们千万不能忽略礼的这种自然意义。

这里,我们当再次一谈礼的限制义与成就义。

在上文,我们曾以十字路的红绿灯为例,讨论过礼的限制义与成就义。这乍看起来,好像是很近代的理论,其实不然,西周人早已看到了。

这也并不是西周人特别聪明,而是因为礼的这两种意义是所有规矩、制度、戒条、法律的共同特性。任何在正常心态下思考这问题的人,都必然会察觉得到,除非他不用正常心态来考虑这问题。

所谓礼的限制意义,就是礼的消极意义,在西周人,即所谓“礼者坊也”。“坊”,就是防,就是提防的意思。

所谓礼的成就意义,就是礼的积极意义,在西周人,就是“礼之居人曰养”的“养”。荀子则直说:“礼者,养也。”“养”,就是养之使成的意思。

礼在西周,实是包括所有政治、社会、经济、宗教与个人在各方面的行为之制度与方式而说的。

这些制度与方式,看上去似是条条列举,使人步步都在限制之中,其实,个人生活与社会、政治集体生活的种种事业,也都在这步步限制中得到成全。像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一样,没有红灯的限制哪来绿灯的成全?

我们都知道在佛教中有一派叫律宗,他们是以精心守持戒律出名的。

我们外行人看来,这些人都好像是神经病样的自我虐待狂,而且那种戒律严得也太不合理。成佛解脱干吗要这个样子?

但在他们自己看来,这就是他们的成佛解脱之道。他们持戒有两种意义,就是我们所说的限制义与成就义。

在限制义中持戒,他们叫“止持”,在成就义中持戒他们叫“作持”。意义有两种,持戒乃是一件事情。这样,持戒正是达到成佛解脱的必要途径。真的,不戒何以能定?不定何以能慧?戒则能定,定则能慧。慧就是他们的成佛解脱。

只能见礼的限制义,不能见礼的成就义,严格说来,没有资格谈礼的问题。

明乎礼的限制义与成就义,我们就可看出西周人以礼为教的真意所在了;明乎西周以礼为教的限制义与成就义,我们就可以知道荀子重视“礼”的精神所在了。

当然荀子言“礼”还不仅于此,他根本是就人群集体生活之贞定的立场来说的。《礼论》当然有这个意思,但他的这种意思并不限于《礼论》这一篇,整部《荀子》可说都是只在讲一个“礼”字。

-end-

选摘自《荀子:人性的批判》陈修武 著,九州出版社

荀子君臣观念(礼是调养人们欲望的)(2)

内容简介:

荀子的思想,涉及哲学、伦理、政治、经济、军事、教育,乃至文学、语言学,是先秦一大思想宝库。

本书介绍荀子个人的修身立学,他上私淑于孔子,下传之于韩非李斯的学术脉络,以现代学者的角度深度解读《荀子》重要篇章。荀子及其思想博大精深,本书作为引路之书着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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