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关雎后续(诗经)

诗经关雎后续(诗经)(1)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 ,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关雎》写的是一个美梦,梦的主角是一个少女。一对水鸟在河心小洲上欢洽地叫着,又跳到河中挑逗戏水。美丽的少女看在眼里,引起了她的春情躁动,她也想跟一个心中的帅哥缱绻交欢。

河里的荇菜在少女身旁左右成双,更使她做起了白日梦。她大胆地去追求帅哥,可是,这儿哪有帅哥的踪影?她沮丧地歇斯底里起来,跑回家在床上心思不宁地翻来覆去,恍恍惚惚,她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少女把荇菜双双采来,幻化成心爱的帅哥,她实现了与帅哥儿匹配成双的心愿。她是多么高兴啊!她弹琴,他奏瑟,琴瑟之合,心心相印。

梦酣,帅哥来迎娶少女了。她把荇菜作为神圣的象征双双佩在她和帅哥的胸前。这时钟鼓齐鸣,婚礼多么热闹。少女做了美丽的新娘。

2

首先,《关雎》的主角明显是“窈窕淑女”。“淑女”在前,“君子”在后;淑女是主动者,君子是被爱的;淑女是实写,君子是虚写。而且认定淑女来到河边,从后边一系列所写看,河边并没有君子的实影,君子只是淑女心目中浮现的对象,故第二章起也都只写淑女,不提君子,所有动作“寤寐”、“求之”、“不得”、“辗转”、“采之”、“芼之”以及“友之”、“乐之”等的主语也都是淑女。同样,从淑女主体来看,第二章的荇菜“流之”是写实,后边的“采之”和“芼之”则是她梦里的幻觉,是虚写。由此,顺理成章,主线清楚,所得的结果,琴瑟之合和钟鼓之乐也都应该是少女的梦中所见。

其次,《关雎》写了一个完整的梦。梦的起因是少女来到河边,看见一对水鸟欢洽地鸣叫(求偶)和戏水(调情),这就必然引起正当妙龄的她的春心萌动。于是她做起了白日梦——幻想与她心中的帅哥匹配贪欢。按弗洛伊德对梦的解析,这是在“前意识”阶段,即介于意识与无意识之间。接着,她就在恍惚中(仍在幻想中)去追求心爱的男子。可是河边哪里有帅哥?于是到追不到时,她“寤寐思服”、“优哉游哉”和“辗转反侧”,这是挫折心理的症状,即歇斯底里大发作。紧接着,她就迅速由前意识转入无意识,进入了“一种(受压抑的)愿望(经过改装的)达成”的梦境,少女想与心爱的帅哥匹配成双的愿望终于在梦中美满实现。弗洛伊德对“梦的解析”[1],而且重点是对性心理的剖析,《关雎》以一个少女的春梦,并且以梦的起因——幻觉——梦起——梦酣的完整过程做了生动典型的诠释。

弗洛伊德还认为,梦是有象征的。“这种象征并非梦所特有,而是潜意识意念的特征”。梦者可以“由其私人的记忆中”“平时不表示‘性’的事情来做为性的象征”,例如“当梦者发现一个熟悉的屋子在梦中变为两个,或者梦见两间房子”,就成了“性”的象征[2]。这样,《关雎》里的比兴,在“淑女”的心中,也具有“性”的象征意义。关关雎鸠的叫声和戏水的动作,显然象征着两性相悦。荇菜的左右流动和采摘,也是相亲相爱的象征;“左右芼之”,更可以成为梦境里的新郎新娘的胸佩。原来,早期社会的人们,“植物具有神圣的用途,这些神圣的用途只为其秘密的主人所知”,例如“在整个或几乎整个北美洲”,艾草“在各式各样的仪式中,都起着重要的作用”,如“女性、月亮、黑夜等含义”,这就是古代的图腾逻辑[3]。因此,《关雎》里的淑女,在实现她的婚姻心愿的梦中,荇菜其实也是她的图腾,她采荇菜也就是采摘爱情,“芼之”是拔取,也未尝不是象征她戴上新娘的胸佩?这怎么不也都是图腾的逻辑?

诗经关雎后续(诗经)(2)

3

可是,长期以来,所有对《关雎》的理解,都建立在君子追求窈窕淑女的误解之上。这样,君子就成了主角,淑女反成了被动的配角,全诗当然就是抒写君子的相思和迎亲的美梦。

误解的关键,是把“君子好逑”的“逑”当成了“求”的心理误会。

事实上,“好逑”不是“好求”。“逑”是匹配,是配偶,不是及物动词;“好”也不读去声,不是副词与动词,而是形容词,仍读上声。只要明白了这里的词义和词性,就不难弄清“君子好逑”不是抒写君子去求淑女,而依然是上句“窈窕淑女”的语气,抒写淑女要与她喜爱的君子成为配偶。《诗经》上下句共主语,正是这里的句式特点。

如果将“寤寐求之”的主语看成是君子,“求之不得”就不好理解,以致以下一系列的“琴瑟友之”、“钟鼓乐之”都不合逻辑。可见,主角一错,一错全错,解诗的思路也都变了。

对《关雎》的误解还在于“男子本位”,以为爱情都是男追女,男为主。这多是以父系社会以后的现实,来看待漫长的母系社会及其过渡时期,女子也主动地追求男子的风习,这在《诗经》里如《摽有梅》等多见。

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余冠英先生对《关雎》的译诗影响最大,译诗曰:

鱼鹰儿关关和唱,

在河心小小洲上。

好姑娘苗苗条条,

哥儿想和她成双。

水荇菜长短不齐,

采荇菜左右东西。

好姑娘苗苗条条,

追求她直到梦里。

追求她成了空想,

睁眼想闭眼也想。

夜长长相思不断,

尽翻身直到天光。

长和短水边荇菜,

采荇人左采右采。

好姑娘苗苗条条,

弹琴瑟迎她过来。

水荇菜长长短短,

采荇人左拣右拣。

好姑娘苗苗条条,

娶她来钟鼓喧喧。[4]

译诗很是琅琅上口,但思路却全错了。译者就是把“哥儿”当成主角,“好姑娘”成了配角,全诗抒写哥儿看见河边的好姑娘,因而想和她成双。这样译来似乎也自然,而且把淑女当成采荇菜的姑娘,似乎也有形象可寻。但是,从第二章起,说追求她到梦里,怎么一下子“成了空想”的?就缺乏逻辑性。尤其是成了空想,接着又“迎她过来”及至“娶她来”,梦境突如其来,更是缺乏逻辑链条。译诗把采荇菜当成淑女的劳动写实,象征没有了,图腾也没有了,诗的艺术性失去许多,就离诗意更远了。

诗意之外,再说译诗问题。余译和谐而又顺畅,诗句也整齐划一,当是最好的了。但是,译诗七言二顿是“三四”字的缓慢节奏,这对追求不到异性的那种急切、焦虑和心如刀绞的创伤性心理状态,就不利于译述出来。所以,我对《关雎》(以及《诗经》其他)只用散文意译,重在把我理解的思路写清楚,写得合情合理,像原诗一样美丽感人。否则,译诗很会画虎不成反类犬。

4

应该说,孔子对《关雎》的评语“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还是准确的。关键是对“淫”的理解。在孔子那个时代,特别是之前,男女承欢,是天经地义的,洁净的,美好的。各国规定有“相亲节”,那时的桑林还是男女相欢的聚集地。可是孔子却害怕沾染“淫”,他听到别人说他去见南子,他竟然连连赌咒发誓“天厌之!天厌之!”于是,为了把《关雎》树为《诗经》第一诗,它当然就“乐而不淫”了。

汉代《毛诗》也以“《关雎》……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5]。到朱熹,更具体指认《关雎》里的君子“指文王”,以淑女为“文王之妃大姒”,并断定此诗“盖指文王之妃大姒为处子时而言也”,所以此诗便“得其性情之正”,“德如雎鸠”,成了“学诗之本”[6]。清代方玉润虽然认为君子淑女指文王和大姒“皆无确证”,但他觉得“也可”,因为可以“之德化及民,而因以成此翔洽之风也”。所以,他的看法就成了“此诗盖周邑之咏初昏(婚)者”,故以为房中乐,用之乡人,用之邦国,而无不宜焉”[7]。他与儒家传统见解仍一派相承,而“乐得淑女以配君子”,也自然是君子本位。

《关雎》经过儒家全面而持久的解诗,成了“德”的范本,“圣”的雕像,“则民间歌谣亦何从得此中正和平之音也耶?圣人取之,以冠三百篇首”[8]。从此,离开它的原始面目便越来越远,甚至完全不见先民的人影。

诗经关雎后续(诗经)(3)

5

两千余年来,对《关雎》的解读尽管多而泛,更不乏误解和曲解,但它的真情之动人和艺术之悦人,无论怎样,仍不失被所有人喜爱。于今,放在精神分析的镜下,还原一个少女的春梦,终于解开了它的魅力之谜。

把文学还原为文学,把“圣”还原为人。回归夏商周时代去理解《关雎》,它便成了地道的情诗和少女之歌。故苏轼《赤壁赋》里也称“歌窈窕之章”,湖北房县的民歌也唱“窈窕淑女一朵花,君子好逑跟姐走。羞得姐儿回绣楼”。于是,我们也便回到了夏商周那个开放时代的人性,看到了那时的少女芳华。

金先生叹曰:

河岸关关鸟交欢,

窈窕淑女意缠绵。

春闺本是一个梦,

误解卿卿两千年。

【注释】

[1][奥]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作家出版社1986年版。参见第四章。

[2]同上书,第250-253页。

[3][法]列维·斯特劳斯:《野性的思维》。商务印书馆1987年版。第52-56页。

[4]余冠英:《诗经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4页。

[5][汉]《毛诗》。上海中华书局据相台岳氏家塾本校刊,1912-1948年版,卷一第2页。

[6][宋]朱熹:《诗集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2页。

[7][清]方玉润:《诗经原始》。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71-72页。

[8]同上,第71页。

,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的个人观点,与本站无关。其原创性、真实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创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文章投诉邮箱:anhduc.ph@yahoo.com

    分享
    投诉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