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阳区春节回家见闻（济南媳妇滕州的郎）

作为地道的山东济南人，混凝土建筑中长大，农历新年对我来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三十年来，没放过长鞭，只玩过摔炮，春晚自懂事起倒是一期不落，走马观花的看着。初一零点的饺子，比个“欧耶”剪刀手也就数清楚了。年俗知之甚少，也就是请个财神，送个穷鬼，回个娘家能做个“耳熟不能详”。

2019年春节，我随宋老师回滕州婆家过年，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全国百强县（级市），但这次返乡的所见、所闻、所想在声声爆竹中更胜从前。“齐楚今何在？滕犹旧国名”轻轻哼着王世贞的诗，想着《孟子》的“滕文公”，“滕小国”，望着路两边“墨子故里”，我们到家了。

年二十八，要问走婆家后面的菜市场的感受，我只能说四个字“见缝插针”。熙熙攘攘的人群勾勒出街市的轮廓。招徕叫卖声不绝于耳，问价比较声此起彼伏。街边熟肉店的大锅一掀，烟雾缭绕的热气裹着油香扑面而来。炸货区霹雳吧啦的一阵舞动，金黄的炸肉，炸鱼，炸藕合一排排码好，极大解决了新媳妇年夜饭的窘迫。生禽摊位“鸡鸣狗叫”，夹杂着一股草料的鲜味，演绎着辣子鸡的前世今生。而鱼店和羊牛肉则以红红白白，油油亮亮的鲜美向八方食客展示滕州的八大碗和传统鱼鲜。​​点心铺也不甘寂寞，里面人头攒动，绿豆糕，蜜三刀，花生酥，芝麻酥好像不要钱似的，一把把往袋子里装，在一旁忙着称重的老板娘自然是眉开眼笑，不胜欢喜。路边福字对联堆了一地，大家在其中挑挑捡捡，或是开门见喜，或是福寿人家，一片金灿灿，一片红火火。人们的脸上溢着笑，街市上乐着堵，周围的一切使出浑身解数大声宣告，过年了！对，过年了。两天后这片街市也过年了——一切静悄悄。

初一的清早，街市各个摊位的卷帘门抿嘴含笑，丝毫没有早起开市的意思。大大小小的福字、宝字在银灰色的卷帘门上贴的整整齐齐，红色的鞭炮碎屑舒服的躺在各个摊位门前。风一来，旋转着，翻滚着，嬉笑着，从路的一旁跳跃到路的另一旁。

“节”自古有“劫”的意思。我们老祖宗的生活以天地为节律，因四时而变化，遵循天人合一的古老智慧。所以每当节令来临并不是让人们在这一天大肆玩乐、宴请宾客，而是要在家中选一僻静之处修身养性，大有渡劫的意思。所以，每逢节令，人们或沐浴、或饮茶，“晚来天欲雪”的时候就来个“红泥小火炉”。天朗气清之日，就寄放纸鸢，看流觞曲水，自得心境。如果让我选择，怕是春节的静更符合中国人的审美意境吧，每个贴着福字的大门内，隐约传来锅碗瓢盆的响，每个贴着窗花的窗口，温暖的水汽拥抱着凉，氤氲着灯光的媚。正如中国画中的留白一样，无需太满太艳，只在一隅中便可遇见万家灯火。

无席不成年，吃大餐，喝大席基本是中国人过年的一项主要活动，滕州也不例外。滕州吃年饭有讲究，不论是大家大户还是小家小户，四凉四热是基本配置。辣子鸡和糖醋鱼是检验主人家手艺的标杆，炖酥肉、酥地蛋、酥山药、酥藕盒，酥一切能酥的，是滕州媳妇必备技艺。如果再来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一瓶本土今缘春，那就两个字——“真滋儿”。

不过吃大席也得有个度，吃一天叫“真滋儿”，吃两天叫“熨帖”，吃三天四天五天怕也会让人食不知味了吧。不信翻翻你的朋友圈，除夕晚上齐刷刷晒年夜饭，初一初二花样吃喝，网红打卡。到了初五初六画风突变，方便面也能成为鸡鸭鱼肉中一道亮丽的风景。而吃客面对流水的席也略显疲惫，初一初二欢欢喜喜，初三初四半推半拒，初五初六也就意思意思了。一张圆桌，不知是谁兴致勃勃，不知是谁心不在焉。结果吃吃喝喝成了幸福的形式，健胃消食片成了“渡劫”必备，年味与年俗却在忙碌中渐行渐远

说到年俗，滕州比济南讲究的多。印象最深的就是“磕头礼”，大年三十二十四点给父母磕头，大年初一给长辈磕头拜年，酒店里男性晚辈齐刷刷给“老祖宗”拜年。本以为这是亲人间的礼仪，其实不然，同楼栋的，同街道的，老人是大家的老人，长辈是所有小辈的长辈，在春节里，没有了你家和我家，小家成了大家。我问宋老师，除了磕头之外滕州还有没有其他的年俗，宋老师想了想，遗憾的表示他也不大清楚。真是可惜，或许是我们这一代人离年俗越来越远了吧，难以想象，当口耳相传的年俗突然断档，当老人家津津乐道的传说成为绝响，各地年俗是否只能随风流浪，被列为失踪“人口”，到那时一则简单“寻年启事”还能找回当年的情怀与感动吗？

吃饱喝足，按照滕州当地说法，我们该“出去溜溜了”。宋老师决定带我重温他的儿时乐园，一如鲁迅对百草园的留恋，我也期待充满趣味的荆河公园。

宋老师说给我看他记忆中最威武的石狮子，结果我看到的是这个。

宋老师说印象中的动物园是个天堂，结果我看到的是这个。

宋老师有些小落寞，莫非记忆出现了偏差，我笑而不语，拉着他闲逛。拾阶而上，儿童的欢笑声不绝于耳，我们走入了儿童乐园。这里真的是孩子的乐园，不大的公园一角，密密麻麻的错落着各式迷你项目。十米见长的丛林飞跃，落差两米的大象滑梯，小儿过山车、激流勇进，还有挖球球，钓鱼鱼，跳蛙蛙。更令我惊讶的，在有限的空间里还有一座摩天轮。孩子在身边追逐着，嬉戏着，渲染成七彩的节日背景。

刹那间，我莫名有点感动，在滕州的这个公园中，在有限的空间里，人们用最朴素的愿望来搭建属于自己的快乐空间，竭尽全力的实现对幸福的执着，在孩子们看来，大象滑梯像是需要探索的宫殿，略显简陋的过山车里藏着需要勇士拯救的公主，钓鱼的小摊则承载着孩子们对水下世界的初步认知。突然，我有点明白宋老师心中那个威武的石狮子和神奇的动物园，在孩子的世界中，幸福来的那么原始和朴素，掺不得半点功利和市侩。

反观成人的快乐，来的就不太容易了，脱离了简单的声画和感官刺激，成人的快乐就像个滑溜溜的鱼儿，抓不走，留不住。我们看个喜剧电影，笑哭了，笑哑了，也笑迷糊了，电影落幕，快乐戛然而止，找不到留在心里的痕迹，浪迹天涯。我们玩个刺激项目，开心了，愉悦了，也茫然了，项目结束，兴奋也不在蔓延，随着人流奔向下一个“大玩具”，狂欢后只剩落寞。这种落寞也是春节的落寞吧，落寞于现实变的看不透了，落寞于情怀变得回不去了，落寞于传统变得没有根了。看似忙碌的人们，日渐疲惫的身体，快乐流浪在节庆上空，找不到宿主。

后记: 2019年，一部《流浪地球》火爆国内外，中国人对地球的执着几乎感动了整个银河系，在西方崇尚诺亚方舟，毁灭一切，改变一切，重生一切时，中国人却以匪夷所思的东方思维带着地球逃离。其实，我们想带着的何止是地球，更是人类的历史、记忆和文化。在灾难来临时，只要我们还有文化，有历史，我们就不会成为其他种族口中不知来历的外星人。但是，这种觉悟，这种对文化，历史的执着，难道只能在灾难突然来临时才会出现吗？古城滕州，年俗与传统虽然日渐式微，但还能嗅到年味，而在其他城市，钢筋水泥裹挟着肉身，科学挑战着传统，年俗文化或日益老去，或矫枉过正，看似热闹的春节多少带着疲惫，形式大于内容。新年的快乐也在默默被时光偷走，流浪各处，后面跟着追寻的，迷茫的，流浪的我和你。地球承载希望，宁愿流浪。我们心存美好，拒绝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