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名的乡村记忆(我的小名叫大宝)

小名的乡村记忆(我的小名叫大宝)(1)

我的老家(谌继先摄)

在公共场合下被人叫自己的小名是一种什么体验?

今天爸爸在文溪请客,请原来修《文溪志》的一帮老朋友,还有妈妈的文溪高小班几位同学一起聚一聚。因为是周一,家里的两位厨师四妹夫和弟媳妇都要上班,爸爸请了村上的“五星级”厨师右军叔叔。右军叔叔的厨艺很传统,很合我们的味口,他做的菜基本不放调料,保持了菜的原汁原味。大家吃得很开心。我以茶代酒跟右军叔叔碰了下杯,感谢他每次在我们家搞聚会需要厨师时都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他笑看着我说:“大宝,我们一个队的人,不要古客气。”

我也笑了:“这个称呼从我奶奶去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了,现在听起来好亲切。”

黄校长问:“你的小名叫大宝啊?”

右军叔叔说:“是的呢,那时大家都晓得的,万伯娘的大宝,是她的一口气,看得像宝一样的。”

我心里很是感慨。奶奶在我10岁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我记忆中她并没有把我看成宝,而是经常骂我,还常威胁要让我妈妈收拾我,我明显感觉得到她对妹妹们的态度比对我好,我把妹妹们惹哭了她会毫不留情地责骂我。她还经常跟妈妈说我怎么怎么没有用,妹妹怎么怎么有用。我觉得她偏心,经常跟她对着干。

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早上总是嫌她的饭做得不够早,不吃饭就走了。有一回,我又嚷着饭埯(迟)了要迟到了,背起书包就走。走到粮店那里,我看到奶奶急匆匆地追了上来。以为奶奶又会像前几次一样,要么给我打了饭菜送来了,要么是哄我回去吃饭,可奶奶到我身边时看都没有看我,直接就从大路上右侧上了横路,往学校去了。

我到学校上早自习的时候,奶奶就在李老师的房间里跟她说话。我心里打起了鼓。低年级小学生,老师就是心中的神,我总是在她面前表现得特别好,不想让她知道我在家里有多么不听话。一整天,我都有些心神不宁,我知道,老师听了我奶奶的告状,一定会批评我的。

果然,下午放学之后,老师要我留了下来,看我诚惶诚恐的样子,她没有批评我,只是叮嘱我,奶奶很不容易,要听奶奶的话,不要让她难过之类的话。我之后没有再因为早饭的原因跟奶奶闹过别扭,奶奶的早饭也做得比原来更早些的缘故。

奶奶很尊重老师,经常要我给老师送菜。我很不喜欢。但也没有办法。有一回她要我给老师送了窝笋,老师接到窝笋时开心地说:“我正在吃窝笋呢,又送窝笋来了。”我回家就跟奶奶说:“以后不要让我送窝笋给老师了,老师有窝笋,我早上给她送窝笋,她正在吃呢。”奶奶说:“就是因为她喜欢吃才送啊!爱吃的东西餐餐都要吃的。你吃饭不也这餐吃了下餐又要吃。”

小名的乡村记忆(我的小名叫大宝)(2)

公路扩建中的水口山(摄于2021年10月10日)

奶奶离世时只有63岁,10岁的我只是不习惯身边有一个这么熟悉的人突然不见了。她对我的爱,我却还没有能真正领悟得到。只依稀有记忆,她把我背在背上,挑着担子去菜园施肥,跟别人夸奖我聪明,会把头偏着,以免扁担碰到脸。那是我唯一听到的她当众夸奖我的话。我记事开始,处处都是跟她对着干的。有一回,我跟表姐柳枝去溪里漏虾米,玩心太重,天快黑了还没有回来。她就沿着大路一路从村头喊到村尾,又村尾喊到村头,整个村庄都回响着她的喊声:“大宝——”

那天我回家时奶奶还没有回家,只有爷爷一个人在家里,看到我,从来没跟我发过脾气的爷爷黑着脸问:“你去哪里了?你奶奶到处找你去了?”我当时也有些害怕了。奶奶一会儿就回了家,她一个晚上都没有理我。我也没有跟她认错。第二天去学校,我的同桌解钱笑眯眯地问我你昨天到哪里去了?你奶奶在村子里喊了好久:“大宝——怕啊!”我当时还很恼怒,觉得奶奶这样大惊小怪很丢我的脸。

40多年光阴流逝,现在听右军叔叔旧事重提起,我才意识到,我在奶奶心中有多重要。我曾经是她的整个世界。

爷爷奶奶其实是我的外公外婆。妈妈是他们抱养的女儿,原本是指望招上门女婿的。可爸爸父母早亡,家里兄弟姐妹几个,他肩上的担子也撂不下。就不顾爷爷奶奶的反对,把妈妈娶了过去。两家虽然相隔不远,爷爷奶奶还是非常伤心。尤其是奶奶,在妈妈结婚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释怀,不理睬爸爸妈妈。一直到我出生,关系才缓和。

我是家里第一个孩子,爸爸妈妈为了安抚爷爷奶奶,主动把我的户落在七队爷爷奶奶的户头上,并跟爷爷姓蒋。从此,爷爷奶奶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我身上。

他们对我的爱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称呼。我出生于1971年,爱好文艺并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积极分子的爸爸妈妈应景地从毛主席的诗《为女民兵题照》“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取了“英姿”两个字为我命名。可我的爷爷奶奶没有像爸爸妈妈那样直呼过我的大名,他们各自为我取了一个小名。爷爷叫我“英儿”,但他叫的不是两个字,而是这两个字拼成的一个音“i-e”,这个音用普通话念不出来,只有方言才能还原。这个名字不难听,但听起来很乡气,我并不喜欢。

可比起奶奶给我取的小名“大宝”,爷爷的“i-e”还是显得很高大上了。“大宝”这个称呼既幼稚又难听,我从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开始,就没喜欢过这个名字。但没有办法,水口山七队所有的人都喜欢,他们认为这个名字跟我的形象很贴切,我打小就虎头虎脑,胖乎乎的,很讨人喜欢。农村人脑海里词汇有限,对喜爱的东西最直接的表达就是用“宝”来形容。

小名的乡村记忆(我的小名叫大宝)(3)

建设中的文溪村

奶奶给我取名大宝,含义是深远的。我是家中老大,后面还会有宝接二连三地来,一生没有生养的奶奶希望到爸爸妈妈这一辈能多子多福。果然,我一岁七个月,二妹就出生了,奶奶为她命名二宝,再然后,三宝四宝五宝相继出生。遗憾的是,奶奶没有等到她期望中的孙子出生就离世了。但她虽然盼望有个孙子,对孙女们都极其疼爱。她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家里其他的宝的小名没有我出名,因为她们大多数时间是生活在爸爸妈妈身边的。爸爸妈妈的家在谌家院子,属于第四生产队,爷爷奶奶的家在水口山,属于第七生产队。虽然相隔不远,队外的交集还是不如队内频繁。也因此,到我们姐妹长大,还被人记住小名的只有我这个大宝。

上学后,我曾交代过奶奶,不要当着我的老师和同学的面叫我大宝了,别人会笑我。奶奶还是不分场合习惯地喊我大宝。尤其是在那次我跟表姐抓螃蟹疑似失踪她村头村尾喊了个把钟头后,我大宝的名声就不止在文中水口山范围内流传,连文溪的人都知道了。五年级时有一个文溪的同学好奇地问我:“你小名叫大宝啊?”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在大人们哭数奶奶的苦楚与好时,也痛哭流泪,但我心里也有一丝庆幸:以后,再也没有人喊我“大宝”那个难听的小名了。

果真,奶奶去世后,叫我大宝的人少了,学校里老师同学都叫我的大名“英姿”,家里左邻右舍都随我爷爷叫我“i-e”。喊人名字,一个字比两个字要省事,何况,大宝两个字喊起来需要很用力,“i-e”却只要轻轻一吐就出声了。

1995年12月,爷爷也去世了。爷爷去世后,村里叫我“i-e”的长辈越来越少了,因为他们也一个接一个地离世了。

但水口山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还是看到我就叫我“i-e”,他们叫我小名,我也叫他们的小名,我们是相互叫着小名长大的。如“芬”“美”“定“刚”“梦”“烟”“柳”“飞”“七”“伴”“艳”“红”等,全是一个字,直白清晰,简单如我们的童年。

右军叔叔是一直坚持喊我“i-e”的长辈,当然他也没有比我年长太多,只大了十一二岁,也因此他喝了点酒就喜欢在我面前充一下大,把我的另一个小名翻出来取一下乐。他的父亲跟我的爷爷是一个生产队的,他的弟弟妹妹都是我的小学同学。

年过半百时还被人唤作宝,心里有着百感交集的感触。遗憾的是把我看成宝的人,已经一一作古了,多想时光能够倒流,让我能重拾起那些温暖与爱,细细品味,慢慢领悟,深情相拥。

小名的乡村记忆(我的小名叫大宝)(4)

大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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