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农村懒汉不烧炕（农村懒汉伯的后半生）

说他“懒汉”，有点不尊。尤其在农村，往上三代往下三代，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几辈子人都住在一起，见面没有白搭话或扭头装看不见的。辈分小的农村娃，不论年龄大小，见了长辈，哪怕是吃屎的娃娃，也得恭敬地喊一声。这个“懒汉”，隔我们一家，从上一辈的裹脚老太太，到下两辈非人似鬼的胖孙子，我都见过。所以，不管是出于人情世故还是年龄辈分，我都得喊他一声“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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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父亲说，这个懒汉伯是母亲的老来子，上面俩姐姐，生他时老太太已过不惑，再难生育，所以金贵得不得了，自然有些娇惯羸弱。姐姐们相继出嫁，他也在80年代初在多方帮扶下娶了个外地的俏媳妇。婚后女强男弱，且多年未育，俏媳妇儿去了医院得知是男方原因，便扭头改嫁了。

还好懒汉伯虽懒，倒也通情达理，由了前妻去。他守着家里一亩三分地，农忙时姐姐姐夫连外甥们都来帮忙，闲时守着老眼昏花几乎失明的老母亲，侍奉在侧，日子平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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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以后，不知哪里的媒婆应了一对儿“不够斗”的母女之托，也许是母女亲人之托，敲开了沉寂多年的破木门。一个未育鳏夫，一个已育寡妇，一拍即合。农闲时节，骡马大棚车上，拉回来一对儿浑身喜气洋洋的母女。死寂多年的农家小院里，碧绿将黄的老柿子树上挂满了披红，嫣红多汁的火晶柿子掩映其中，和着房檐下一溜金黄的玉米棒子，见证了80年代农民结婚的喜气热闹。

这个二婚媳妇儿我常见，她面目狰狞，一对大门牙包裹着黄绿相间的老牙垢，且强势崛起，可怜上下嘴唇望尘莫及，由着大牙一年四季承受阳光雨露，尘埃流霓。村里人都笑话懒汉伯，这是“买一送一”，只可惜正品卖相不佳，赠品也歪瓜裂枣，既不聪明也不伶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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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不久，懒散惯了的懒汉伯不得不在新媳妇的咒骂声中走出了打工的一小步，人生的一大步。由于相住不远，我经常在自家院子听得懒汉伯家鬼哭狼嚎，咒怨声声。农村人爱看热闹，经常是他家门口挤满了操着手的乡党，看着丑媳妇和半瘫在炕上半失明的老母亲隔着破窗户对骂，半傻半瓜的赠品在老柿树下哭得尿了一地。胆子大的本家大娘，不耐烦地拉起赖在尿里的女娃娃，责怪地骂：“哭啥哭！哭丧呢！”然后使出浑身力气，半拉半抱住暴跳如雷唾沫星子乱飞面红耳赤的丑媳妇，劝慰半天，才能让她稍稍闭住那两片根本合不拢的上下嘴唇。这时候炕上的老母亲绝对不敢再吱声，不然战火又起，婆媳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可老母亲憋屈呀！一生被丈夫善待，唯一的儿子也是言听计从，自从这个外人进了家，她就变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虽然近乎失明，也得凭着嗅觉和听觉感知儿媳妇的喜怒，整日如履薄冰。老母亲懊恼地大哭，那一声声惨厉的哭声，像刺破苍穹的闪电，把儿媳妇的蛮不讲理，得寸进尺照得赤裸裸地现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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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秋天，淋雨下个不停，懒汉伯暂时去不了工地，窝在家。不知为啥，一言不合媳妇又和老母亲干架了！老母亲有了儿子撑腰，瘫在炕上用嘴巴当武器，恶言当匕首，和儿媳妇的暴跳如雷唾沫星子势均力敌，平分秋色！儿子夹在中间实在无力，趁空跑到隔壁小叔家让他主持公道。就在这空挡，老母亲突然哭声四起，把个噼里啪啦秋雨打在柿子树上的声音都盖过了。俩人一愣，赶快进屋，黑灰昏暗的房间，老母亲像一座被打坏了的泥菩萨一样颓坐着正凄厉地哭，半张脸赫然红肿得厉害，她抽噎着控诉儿媳妇趁着儿子不在，扇他几巴掌的事实，闹着要上吊呢！丑媳妇则拢着胳膊，撅着嘴在一旁补刀。他小叔气的浑身筛糠，厉声喝住她！她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甩手走了。

老母亲经此一役，肉眼可见地颓废下去，饭量渐小，后来躺了一段时日便撒手走了。懒汉伯前两年刚再婚，家里几亩地又要投入，多了两口人吃饭，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更遑论风光下葬老母亲了。村里干部看不下去，在村里募捐，贫苦的农人们你一元我十元的，捐起一场吹拉弹唱的死别，于某年的秋淋里，在某村的“水泥路”上，深一脚浅一脚，抬着棺木，给了老母亲最后的尊严。

老母亲去后，丑媳妇得意地在柿子树旁边的厨房里擀了几次面，混浊的汤面里飘起了油花花。家里和谐了不久，就在一年秋天又炸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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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她带来的赠品该上学了。几十块的学费凑不齐，丑媳妇把擀面杖一扔，哭着要回娘家。其实她哪有娘家，前任和她都是偏僻山沟沟里的女子，图了懒汉伯的户口，嫁给了他。娘家也是烧香拜佛把这一对母女像臭狗屎一样铲出门了，哪里还能再欢迎她回去。旁人都看的清楚，懒汉伯却慌了，发誓会让宝贝女子按时入学。那段时间，懒汉伯像吃了士力架，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小小的水泥车被他拉得轮下生风，砖头抛得风生水起，终于凑出了一堆皱巴巴的毛票儿，赠品如约入学了。

七岁的赠品在家叫了多年的“瓜女子”，入学后请村里的账房先生给取了个“娟”的官名。娟，乃秀丽美好之意，她何曾秀丽美好过？胖乎乎肉囔囔的大脸盘子，一对儿肿泡小眼睛像在锅沿儿碰出来的，新生的大门牙和她妈如出一辙，大嘴唇外翻，被同学嘲笑耕地不用犁，吃西瓜不用啃。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课堂上她不能与老师同步，不会与同学互动，同村的小朋友知道她家情况的，笑她骂她，用小石头砸她，撕她的新书，割破了她的书包，当天就哭了一屁股兜子屎尿回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