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乡村回忆(乡村往事漫忆47)

中国的农民,历来无轰轰烈烈的人物传记,他们在长年累月中披蓑戴笠,赤脚撸袖,扶犁握锄,耕耘不息他们耐劳忍苦纯朴大度的默默一生,都是时代的一粒灰,而中国绵延厚重的农耕经济文明,正是由他们堆出来的,今天小编就来说说关于70后乡村回忆?下面更多详细答案一起来看看吧!

70后乡村回忆(乡村往事漫忆47)

70后乡村回忆

中国的农民,历来无轰轰烈烈的人物传记,他们在长年累月中披蓑戴笠,赤脚撸袖,扶犁握锄,耕耘不息。他们耐劳忍苦纯朴大度的默默一生,都是时代的一粒灰,而中国绵延厚重的农耕经济文明,正是由他们堆出来的。

我务农十年,一个个鮮活的农民形象,至今难忘,本文追忆的,是一位标本式的全能型老农——我的正夫公公。

正夫公公的''大''

正夫公公姓俞,他与我们不同姓,没有宗族关系,仅是我们的邻居和同队社员。但邻里相敬,我父亲尊他为阿叔,所以按辈分,我该叫他公公。他有三个别称:''正夫大眼''、''正夫阿大''、''哈嘻哈嘻''。有人直接称他前两种,''哈嘻哈嘻''只偶然调笑时用一下。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尚在读小学,他已是生产队长,但那个时候是小生产队,全队只十几户社员,四五十人口。正夫公公肩负着这些人的生计。当地有四个生产队,他是公认的''金牌队长''。

我读小学高年级时,学校提倡暑期去义务劳动,于是我就去了他的生产队,每天割稻种田。

正夫公公人很高大,眼也特大,所以人称''大眼''。他年轻时因患过血丝虫病,没有及时医治,导致右小腿淋巴管严重堵塞变形,于是成了''大象脚''。人们之所以称他为''阿大'',也许有四个原因:一是身高体大,二是眼大,三是右脚大,四是队长,他说了算。

他的右小腿比左小腿整整粗了好几倍,是当时农村中患大象脚病人中最严重的,连脚踝脚板都一样地粗,是名副其实的大象腿。这条像屋柱似的大象腿,分量感很重,导致他走路平仄有声,因为迈左脚时轻快,落地声音小,迈右脚时半拖半抬,落地时有沉闷的''嘭''声,熟悉他的人老远就能听到。

他买来的鞋,只穿一只,另一只用不上。

正夫公公就这样,拖着这条笨重的大象脚,在农村吃苦耐劳,成为生产队的''全能型''农民。

哦,还有,之所以又称他为''哈嘻哈嘻'',是因为他说话有轻度结巴,心一急,眼睛瞪得更大,讲话前不由自主地开闭了几次嘴巴,发出''哈嘻哈嘻''的声音。心越急,哈嘻的次数越多,像日本人一样,哈嘻夠了,才憋出要讲的正题。人们感到好笑,于是背地里以''哈嘻哈嘻''来代称他。

——''哈嘻哈嘻,明天早上两、两点拔早秧,大、大家准时点!'' 他在头天收工时向全体社员说。

''知道了。''社员们应了一声,大家急匆匆去搬运自己的稻草了。——因为有人已经牵着牛,拖着耙,等在了田边。这些割掉了稻子的田,明天必须要插上晚稻秧,所以连夜须把稻草搬离。

我是小孩,拔早秧与我无关,所以公公很关照我:''哈嘻哈嘻阿开,拔早秧你不、不必来了。''

''好的,我也不会拔秧。'' 我说。

看着正夫公公忙碌的背影,我忽然记起他几年前的两件事:

一件是我妈妈讲的:那是1958年,我父亲被划为右派分子,上面派人来生产队通知,说连母亲也须被监督着劳动。来人老远朝正夫公公喊:''队长,某某某是右派分子,他的老婆在你队,你们必须监督她劳动!''

正夫公公应道:''哈嘻哈嘻,会、会监督的,请放、放心,这种人不、不监督,还、还监督谁?''

来人放心地走了。正夫公公看看来人走远了,就走到我母亲身边,轻轻说:''哈嘻哈……你回、回去了吧,家里孩、孩子小,该喂奶了。''……

第二件事是我亲眼看到的:1960年公共食堂时期,饥饿折磨得人们动不动就发火,一天吃饭,售饭处传来一阵争吵声,我去看热闹——原来是正夫公公买了饭,售饭人员记错了,说他还没有付饭票。正夫公公说付过了,食堂人员说没有付,要夺他手里的饭罐,双方相持不下。正夫公公''哈嘻哈嘻''地越说越说不清,一激动,''扑''地跪在地上,手指着天,说:

''哈嘻哈……天在头上!天在、在头上!''

这是他最狼狈的一次境遇,我看了深深地同情。——在当年,半斤饭,人们看得很重很重,因为,人们已经饥饿怕了。正夫公公已经种了半辈子田,打下的粮食不知有多少,现在居然说他想吃半斤米的白食,真是天晓得。所以,公公只得跪在地上指着天,发誓说''天在头上''了。

说明正夫公公也遇到过人生囧境,他急了,也只好相信天。

拖着''大象脚''的全能型农民

1965年起,我也成了正式农民,对正夫公公的观察和了解更全面起来。

他的大象腿,从来没有耽误干农活。——他干农活样样是好手,否则怎么能被选上队长?

他耕起田来,条畈最直,田埂边耕得最到位,犁头入泥厚薄最均。他右手扶犁把,左手持竹鞭,眼瞄牛头,兼顾犁起的新泥,轻轻地吆喝着牛,自如得很,从不哈嘻。他左手的长竹鞭,绝大多数时间是竖着的,从不动不动就抽打牛屁股,万不得已时才动一下,也仅仅是示意。奇怪,牛随着他的竹鞭示意,会很听话地调整步频、方向、速度。他右手把着犁,行进得如此从从容容,两条轻重不一的腿,迈出了诗的韵律,那条大象腿,踩的正好成了押韵的步点:''平——仄——平——仄……''

懂耕田的人,看着他节奏,不得不佩服。

捻河泥是最累的农活之一,与正夫公公搭船干这活,你不得不佩服他的技术,还佩服他的人品。他从近十米深的河底,捻上来的河泥,每次都是满篰的,几乎都有上百斤。提到河面的船舷边上,双手协动,腰一扭,大象脚稳稳地立在船内,''哗''地一声,一大滩河泥就乖乖地进入了船舱。队里任何人与他搭当,都是正夫公公一侧的舱先满,这时候,他会拿起推把,把河泥往搭当一边推过去,并劝对方莫急,慢慢来……

打稻需要农民在打稻机前很频繁跑动,先把田里割倒的稻子敛来一把,然后快速走上打稻机踏板,边用力蹬边打稻,然后……正夫公公的大象脚,决定了他的动作不如像他人灵便。但他有他的节奏,因为人高手大,每一次敛过来的稻把,比别人多,用大象脚蹬踏板,节奏虽快不起来,但利用脚的重量,打稻机的转动,倒也不至于慢下来,这样,他的打稻,跑动虽不如人,但效率并不差。

耘田时,他的大脚会否把秧苗拖倒,这是任何人都会担心的。但事实是,他耘过的田,杂草清除得特别干净,又快又好,也没有被大脚拖倒的秧苗,且田埂边最难耘的地方,都由他抢先去耘。——田埂边杂草多,蚂蝗多,平日耘田中,人人想回避——正夫公公每次都走在头里,第一个跪了下去(我们农村,耘田都是跪在田里进行的),带头耘田埂边,这是当年生产队长的共同特点。

凡正夫公公耘过的田,事后很好辨认:杂草特别少,泥挖得最匀,但也有个特征:有一条明显的小沟,那是他的大象脚拖出来的,甚至稻田放干了水,泥土变硬了,这条小沟仍明显存在……

我无意间观察到,他那条大象脚,靠近脚踝的地方,皮肤尤其粗糙,凹凹凸凸的,有很多皱摺。这个部位想必很不敏感,干活时蚂蝗叮在上面,他是感觉不到的。每一次水田里劳作,蚂蝗叮在上面,都是吃饱了松口脱落的,他已习已为常,根本不当回事。

正夫公公的挑担,人高马大力不亏,二百多斤的担子,压在他肩上,走起路来有自己的节奏。因为有大象脚,他不可能像别人一样颤悠悠迈开匀称的担步,而只能按着自身轻重不一的双脚,平仄平仄地行进。人家歇担了,他却不歇,仍有条不紊地继续走,所以,到目的地也不见得会比别人慢。

有人誉他是''柴精'',即砍柴成精了。记得当年都是穷山,山上稀稀落落,草木凋蔽,几乎没有柴可砍,我们上山,东看看西找找,寻不到能下刀的地方,可正夫公公可不一样了,他背着冲杠,提着镰刀,迈着平仄步上山,在任何山坡上,几个时辰,一担两百多斤的柴,就被他挑了下来……

冲杠是上陡山砍柴时用来挑柴的竹杠,一头尖一头平,故被称作冲杠。挑柴时,三分之一的重量在前,用尖头冲入柴把用绳缚住,三分之二的分量在后,两把柴分于冲杠两侧,也用绳缚住,这样挑着柴下山,陡坡上行走就容易些了。正夫公公背着冲杠,腰系刀笼,手捏短柱(一种挑担时临时休息的辅助工具,头有小叉),任何山坡,只要他停步了,这个地方,就会面临一次''大扫除''。

细观他的砍柴,既耐心,又细心,手起刀落,坡上的残枝败叶,草屑荆条,一并被他左手和左脚并用卷了去。砍过的地方,不露茬,不漏梗,一溜平地,如两人摔跤,也不担心脚下有柴根茬戳你。

生产队有几个竹园,每年长笋时为防人擅入偷笋,往往要筑篱笆。正夫公公拿起刺叉(用来叉刺的Y字型木把),背上冲杠,几个时辰,就会从山上挑来一大担刺棘。打好桩,用刺叉拨拉开刺棘,竖直,然后用竹夹住,穿篾扎牢,一道刺离笆就筑成了。有人也尝试过上山斫刺,不是衣服被勾破,就是手脸被扎得血迹斑斑,但正夫公公从来没有这样的结果。所以,每年扎篱笆,非他莫属。

生产队每年缴公粮,正夫公公都当成头等大事,非亲自撑着船自己去完成不可。他常说:

''哈嘻,皇粮国税,天经地义!''

乡村生活中的多面手

为逝世者入殓,是人们生活中不能回避的事。旧时的乡村,邻有殡,须邻居们相帮料理。正夫公公在这方面也颇内行。记得1965年,我奶奶去世后入殓,是由正夫公公主持的。这时候他一脸严肃,神情悲戚,站在奶奶的棺材旁,完成了入殓仪式后,神情庄重地按奶奶的生前,亲疏有别,长幼有序,把亲朋送的悼被,有条有理地放置于棺内奶奶的遗体上……

我当时才15岁,站在稍远处目睹了整个过程。这是我第一次目睹亲人入殓。正夫公公念念有词,代表着生者对奶奶作最后的诀别。——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正值文革前夕,农家的丧事,没有商业化气息,全靠邻里帮办,简朴但不失庄重。主持入殓仪式的,往往是族内或邻里有威望的人。父亲请正夫公公主持奶奶的入殓仪式,既体现了对公公的尊重,也是奶奶入殓的最高规格。

正夫公公还下得厨房,做得一手好菜。每年生产队聚餐,都由他安排。他亲自掌勺炒菜,咖喱粉,胡椒粉,味精,酱醋油盐,都放得恰到好处,很合大家口味。也许因为他是农民,最懂什么时候农民喜欢什么味。

正因为如此,当年农村人家的红白大事,都请正夫公公下厨。当年乡村的厨师,纯属帮佣,不讲报酬。为了这,他还自费配置了一套厨师家什,到了日子提着篮子上门去,像做公益一样。

我们兄妹四人,结婚和出嫁都请了正夫公公掌厨。父亲每次说:''大眼阿叔,某月某日有空吗?''

''哈嘻,有空,有空。''他知道父亲又请他掌厨,总是毫不犹豫地答应,即使没有空,他也会悄悄调剂成''有空''。

事后父亲酬谢他,他都会不高兴:''哈嘻……你这样,我、我下次不、不来了!''正夫公公说。

父亲只得把酬谢收回来,他每次帮忙,大家说菜烧得真好吃,这才是对他最好的酬谢。

卸任了队长,但不褪本色

正夫公公有时也会有农民本能的狡黠,生产队社员日常有点利益上的小矛盾,他难免也会算计一下,于是背地里有人骂他是庞洪。——庞洪是杨家将戏文里的奸臣,身材高大,白脸,舞台上踱着方步想诡计时,走路的姿势倒象正夫公公的平仄步——取绰号骂人的,因景触情,有几分才气。但骂过了,也就算了,人们仅一笑了之,不会把这当成正夫公公的绰号。因为正夫公公的小心计,不是光为了自己,他是队长,办事不能没有原则。

七十年代前,生产小队并成了大生产队,四队合一,正夫公公因不善言辞,生产队长由更年轻的人担任了,他降为了队委,但仍事事处处不忘全能型农民本色。

生产队制定全年计划,他花的精力,没有比队长少。

生产队孵秧子谷,有他参与,队长夜里才睡得稳。

尤其是正夫公公叠的稻草篷,人人佩服。有人夸赞说:正夫阿大叠的草篷象花轿。意思是说,又高又方正,很有观赏性,也很牢靠,不漏雨。

旧时生产队必须贮存一部分稻草,这些稻草扎成把后,须在野外叠成篷。没技术的,叠着叠着,不是偏了斜了,就是倒了。即使叠成,下雨天也会漏,稻草就烂了。正夫公公叠的草篷,方方正正,近十米高才结顶,披上稻草,不倒不漏。他叠草篷的技术,远近闻名,凡又高又大的稻草篷,人们就会说,这肯定是正夫大眼叠的。

全能型的农民难免保守,这是他的弱点。有一次,生产队的植保员经公社农科站培训后回来,说水稻在抽穂前必须搁田(即把田里的水放净,让泥干一下),让稻根深扎,有利于强杆,防止倒伏。正在放水时,正夫公公惊得大眼圆睁:

''哈嘻哈嘻,我从、从来没有听说过、过这样放、放水!稻快、快大肚了,怎么放、放水了?''他坚决反对这样做,差一点与植保员动起手来。(稻快''大肚''了,意即快抽穂了)

后来生产队长再三向他解释,这是科学促壮法,为的是让稻株硬朗起来,防止抽穂后倒伏,这是科学。

''哈嘻哈嘻,这是科、科学?''正夫公公将信将疑,一脸疑惑……

后来,他经过观察,发现搁过田的水稻杆子确实壮实硬朗,才佩服起来。说:''我老了,哈嘻,我老、老了……''说完,圆瞪着眼,苍老的脸上满是跟不上时代的悲哀。

不辍劳作的耄耋之年

正夫公公有两女一子,随着他年龄增大,七十有余时,子女不许他再参加生产队劳动,但他歇不下来,整天在自留地上忙碌。晴天一顶草帽,一担粪桶,一把锄头,雨天一袭蓑衣,一顶笠帽,一把铁铲,是正夫公公耄耋之年的标配。无论刮风下雨,如果生产队能出工,自留地上就有他的身影。他每天照样迈着平仄步,挑着粪桶担,早出晚归。

——自留地上的出产,处理得子女发愁,但正夫公公的乐趣,是看着亲手种下蔬菜、豆角、芋艿长大,收获……

他这样劳作到近九十岁,走路明显力不从心,偶有趔趄了,仍会挑着粪桶担,倔强地往自留地去。只是因年老,背越来越佝偻,挑着的粪桶,底部离地面越来越近了……

过了90岁,他去自留地时,终于摔了一跤,——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跌,从此卧床不起,但仍老骥伏枥,对自留地里的活念念不忘……

到了九十有二,因家里没有人能照顾,他被送进了养老院——这是个费用低廉条件很一般的养老院,正夫公公只占了一张床位而已,日常的护理聊胜于无……

父亲去探望过几次,回来后常常叹息。

终于,父亲最后一次去探望回来后告诉我:正夫公公见到他时神志尚清,认得出他。当父亲离开他后尚未到家,噩耗传来:他离世了,享年92岁。

一个标本式的农民,就这样走完了一生。

——愿公公走好!

中国农村,有多少这样标本式的农民,呱呱而来,默默而去?他们是乡村的脊梁,引领着民风,支撑着中国农耕时代的劳动和生活,他们一旦老去,仅是时代的一粒灰……

但在我的心里,他们是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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