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有关宋朝的书(陈寅恪称他骈文大宋第一)

近代著名学者陈寅恪先生在《论再生缘》中说:“就吾国数千年文学史言之,骈俪之文以六朝及赵宋一代为最佳。若就赵宋四六文之文言之,当以汪彦章之《代皇太后告天下手书》为第一。”

我们知道,有宋一代,群星璀璨,有欧阳修、苏东坡、王安石、苏洵、苏辙等散文大家,还有柳永、黄庭坚、陆游、辛弃疾、李清照等韵文高手。即便是骈文,这汪彦章如何能称大宋第一?这汪彦章又是何许人也?

陈寅恪有关宋朝的书(陈寅恪称他骈文大宋第一)(1)

前誉后毁李刚,被视为“小人”

汪彦章,名汪藻,字彦章,北宋末、南宋初文学家和史学家。

汪藻最为人诟病的,是他写了两篇关于李纲的文章。

李纲是两宋之际的抗金名臣,金兵入侵汴京时,他带领军民,曾击退过金兵。汪彦章作《贺李纲右丞启》文,内云:“精忠贯日,正二仪倾侧之中;凛气横秋,挥万骑谈笑之顷。国须立,天为时生……义动三军,人皆奋死;气吞异类,寇辄请盟。身且九殒一生,国则崇朝而再造”。

陈寅恪有关宋朝的书(陈寅恪称他骈文大宋第一)(2)

可惜李纲仅当了77天的丞相,就被宋高宗罢相。承其旨意,汪藻起草了诏书,义正辞严斥责李纲:“具官某空疏而不学,凶愎而寡谋,志轻天下而自谓无人,权轻朝廷而不知有上;靡顾国家之大计,但营市井之虚名。专杀尚威,伤列圣好生之德;信狂喜佞,为一时群小之宗。

不得不佩服汪藻的文采,短时间就让李纲“上天入地”。但李纲是公认的“真君子”,那丑毁他的汪藻必然被很多人视为小人了。

不必讳言,这的确是汪藻一生的“污点”。但两篇文章,前为“私”,后为“公”,作为皇帝的御用文人,你又叫他如何去做,如何去写呢?

《宋史》将汪藻划入“文苑”列传,宋李幼武《宋名臣言行录》和明代杨士齐等编著的《历代名臣奏议》都把汪藻列入名臣之列,对他评价颇高,可见汪藻真不是小人之流,那汪藻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廉洁奉公,四次贬谪

汪藻出生在仕宦之家,“世有清德,江南闻家”。汪家几代人虽都出仕为官,然而官不大但都很廉明。受家风熏陶,汪藻为官后,也是严于律己、廉洁奉公。他“饬送公帑 ,一铢不取。”“通显三十年,无屋庐以居”。

“在其位,谋其事”,汪藻不仅廉洁奉公,在地方任上也多有建树。

汪藻五十年的仕宦生涯,曾四次遭受贬谪。

他第一次被贬缘自年轻时“童言无忌”。他在太学读书时,和王黼同室。这王黼就是后来的“六贼”之一,年少时“美风姿,目睛如金”,但才学一般。汪藻就戏称他“花木瓜”,讥笑他外表好看 ,其实无用 。王黼对此耿耿于怀,等到他拜相后,就对汪藻处处打压,还特意把汪藻贬到宣州 (今安徽宣城 ),因为“宣州产花木瓜故也”。

陈寅恪有关宋朝的书(陈寅恪称他骈文大宋第一)(3)

王黼

汪藻第一次被贬,除了能表现王黼睚眦必报,汪藻年少狷介外,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随后发生的事,可见汪藻的为人如何。

汪藻被贬,大宦官梁师成派亲信吴可去致意,想要拉拢他,遭到汪藻谢绝。当时梁师成号称“隐相”,权势炙手可热,连王黼都是靠奴事他才爬上来的。如果攀附了他,仕途显达指日可待。但汪藻回绝了,并说耻与可辈为伍 ,言外之意就是耻与梁师成为伍。可见 ,汪藻绝非小人 ,而是一个有风骨的人物。

汪藻第二次被贬,是因为他弹劾了奸相黄潜善的亲信,为黄潜善所不容,而被逐。

汪藻第三次被贬,是被人诬陷所致。

汪藻第四次贬谪,是秦桧的死党詹大方诬陷攻击所致。詹大方竟然诬陷他和蔡京、王黼一党,詹大方攻击汪藻,多半是出自秦桧的指使。那汪藻又是如何得罪权相秦桧的呢?故事有几个,现摘录其一:

汪彦章在翰苑,屡致言者,作《点绛唇》词云:“永夜厌厌,画帘低月山衔斗。起来搔首,梅影横窗瘦。好个霜天,闲却传杯手。君知否?晓鸦啼后,归梦浓如酒。”或问曰:“归梦浓如酒,何以在晓鸦啼后?”公曰:“无奈这一队畜生何?”——《尧山堂外纪》

于是,汪藻就以附党、结党的罪名,流放永州,这一去就是12年,最终客死他乡。这次贬谪,汪藻已是65岁的老人,政治上打击不言而喻 ,精神上的打击更是痛苦。他以柳宗元为榜样,“一年而病 , 二年而苏,三年而心乐之 ,四年而视我如人 ,视人如物 ,休休焉不知忧乐之所在 。”

陈寅恪有关宋朝的书(陈寅恪称他骈文大宋第一)(4)

汪藻书法

永州山水滋养了柳宗元,也滋养了300年后的汪藻。

制书圣手,一言兴邦

汪藻曾被称为“南宋词臣之冠”,他能否担得起这个称号今天姑且不论,他在诗词及史学上的成就今天也不谈,今天就讲讲汪藻的制书才华。

所谓制书 ,就是代替皇帝说话的文书, 即诏书。诏书在体裁上大都是骈文,因其常用四字、六字句,也称 “四六文”。

而大宋三百年间,诏书公认写得最好的就是汪藻。而汪藻的作品当中,哪篇最好呢?

陈寅恪给出的答案是《代皇太后告天下手书》:

比以敌国兴师,都城失守,祲缠宫阙,既二帝之蒙尘,祸及宗祊,谓三灵之改卜。众恐中原之无主,姑令旧弼以临朝。虽义形于色,而以死为辞,然事迫于危,而非权莫济。内以拯黔首将亡之命,外以纾邻国见逼之威,遂成九庙之安,坐免一城之酷。乃以衰癃之质,起于闲废之中,迎置宫闱,进加位号,举钦圣已还之典,成靖康欲复之心,永言运数之屯,坐视邦家之覆。抚躬犹在,流涕何从?缅维艺祖之开基,实自高穹之眷命,历年二百,人不知兵,传序九君,世无失德。虽举族有北辕之衅,而敷天同左袒之心。乃眷贤王,越居近服,已徇群情之请,俾膺神器之归。繇康邸之旧藩,嗣宋朝之大统。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尚在。兹惟天意,夫岂人谋?尚期中外之协心,同定安危之至计,庶臻小愒,渐底丕平,用敷告于多方,其深明于吾志!

这篇文章是“不好写又写得好”的公文典范,流传千年。

说它不好写,是因为当时朝廷内外政治环境极为错综复杂,涉及的人和事都有点“尴尬”,都不那么名正言顺。

诏书的宣告者皇太后是哲宗的废后孟皇后,靖康之难时,孟氏因为已经出家,不在皇家成员记录上,躲过一劫,成为中原仅存的赵家皇室后妃,因此被张邦昌抬出来垂帘听政。由她宣布新皇帝,貌似正统合法,但由于她多年被废闲居,还得把这个合法性解释清楚。

陈寅恪有关宋朝的书(陈寅恪称他骈文大宋第一)(5)

而张邦昌先被金人立为“大楚”皇帝,后又迫于舆论压力归正,政治上还有一定的作用,对他须加安抚。

这篇文告“告天下”的主旨是宣布康王赵构继承皇位以稳定政局。但赵构并非皇位法定继承人,钦宗还是名义上的皇帝,要继承帝位得有过硬的理由。

何况当时国势危殆、人心惶惶,这篇文告不仅要宣布新君,还要稳定人心。

由此可见写这份诏书有多难。但时任太常少卿的汪藻知难而上,以不到300字的篇幅,完成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文章篇幅虽短,但内容丰富,主旨突出。从危局待稳到伪局应谅、变局犹艰,再到新局须立、大局当顾,结构布局令人耳目一新。

尤其是 “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 ,惟重耳之尚在 。兹惟天意 ,夫岂人谋?”一句,用典贴切,对仗工整,文采斐然,感情深沉 ,被当时及后世广为传诵 。就连后世极力诋毁他的孙绪,也感叹道:“天下读之 ,戚然起朝觐讴歌之心”。可见汪藻起草的这份诏书,的确有振奋民心、一言兴邦之效。

汪藻“明白洞达 ,曲当情事 ,诏命所被 ,无不凄愤激发”的四六体诏书,不仅让天下人见识他宏丽精深而又体质浑然的文学才华,更得到了新皇帝赵构的赏识。

陈寅恪有关宋朝的书(陈寅恪称他骈文大宋第一)(6)

宋高宗即位后,提拔汪藻为翰林学士,负责为他起草诏书。汪藻成为宋高宗的御前大秘,这四年,是汪藻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期间,汪藻起草了不少如《建炎三年十一月三日德音》大手笔的诏书,像“惟八世祖宗之泽,岂汝能忘?顾一时社稷之忧,非予获已。”这样的名句在士大夫间广为传诵。

气死张邦昌

过去的评书、小说都把张邦昌塑造成卖国求荣的汉奸,其实不然,张邦昌当这个伪楚皇帝,的确是迫不得已。他差点以死明志,直到金国以屠城相威胁,张邦昌才就范。

这个汪藻在《代皇太后告天下手书》里,也为张邦昌做了开脱。“虽义形于色,而以死为辞,然事迫于危,而非权莫济。内以拯黔首将亡之命,外以纾邻国见逼之威,遂成九庙之安,坐免一城之酷。

张邦昌等金兵一撤,立马还政于赵家。当时有人劝他此举会搭上全家人的身家性命,他也是毅然决然。可以说张邦昌是赵构立国的首席功臣。

赵构坐稳江山后,秋后算账,赐死了张邦昌。这赐死诏书当然又是汪藻所作:

以死偿节者,臣子之宜。求生害仁者,圣人所嫉。倘或志存于躯命,则将义薄于君亲。具官某身受国恩,位登宰辅。方宗社有非常之变,乃人臣思自尽之时;而不能抗虎狼强暴之威,徒欲为雀鼠偷生之计,陷于大恶,所不忍言。虽天夺之明,坐愚至此;然君异于器,代匮可乎?

我只节选了几句,意思就是说:你这张邦昌真是愚蠢啊,贪生怕死,苟且偷生,当初为什么就不能以死殉国呢?

看到这,张邦昌气也气死了,自缢于平楚楼。

你说这能怨汪藻反复无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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