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前的守望者 最后的守望者

大贵哥比我大十五六岁,他父母是表亲通婚的。大贵生下来九斤多,这在当时就是奇迹,同龄的小孩生下来都是黄皮寡瘦,毕竟那时吃饱饭都难。

等到大贵慢慢长大,近亲通婚的害处显现出来,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你说他是“傻儿”他又好像什么都知道,你说他正常好像又缺根筋。后来弟娃大富生了后(正常),大贵哥彻底失宠了。

我有记忆时大贵己过二十岁,他从生下来就注定孤苦一生,谁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既穷又傻的人。我记得他夏天经常穿件白布汗衫,敞开露出大肚子,一条灰布裤子倒长不短,像现在的中裤,赤着一双大足,光着硕大的脑袋,像不像大肚能容天下的笑和尚?

死前的守望者 最后的守望者(1)

按大贵的体格在村里应该算“主劳”,挣高工分,当家里顶梁柱。不知是长期吃的没油水或者是偷懒,他干活始终不得力,村里人称其“白伙食”,就是白吃饭的意思。村长只有把他编入妇女组,他倒乐在其中。

他唯一的用处就是和邻村发生矛盾时,譬如争田边地角,譬如旱季争水源,双方偶尔会发生械斗。这时村长给他一根扁担“大贵,你傻儿一个,给我冲前面,赢了让你吃顿饱肉。”。大贵一听有肉吃,在双手呸呸吐两口唾沫,抄起扁担“冲啊”,像条疯牛一样碾过去。对方都知道他是傻的,打死人不负责,一般都会退避三舍求和。大贵哥如英雄般举着扁担站在有争议的地方,露出自豪的笑容,此时的造型让人想起了高举爆破筒的王成。

这是大贵最高光的时刻,这让他可以吹嘘一辈子,小人物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

死前的守望者 最后的守望者(2)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那山沟里真穷,吃不饱是常事。大贵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胖子,吃不饱饭就经常小偷小摸:偷人家的黄瓜西红柿,偷生产队的苞谷胡豆,反正能吃得的都偷,摘下来就生吃。他人傻又不怎么避讳,常常被人抓现形。这些人只有去找他父亲,他自然免不了被一顿暴揍,哪怕他二十几岁了。

我和村里的小孩去看过大贵挨打,他父亲心真狠,用赶牛耕田的鞭子打他,背上布满一条条红印。父亲的打骂声,儿子的哀嚎声,母亲护儿的哭泣声传遍整个村里。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时被偷的人家或村长都会来制止“教训一下就行了,改了就好。”

有一次大贵实在痛不过就向山上跑,他父亲在山下大骂“你狗日的跑了就不要回来,回来打死你。”他在山上躲了几天不敢下山,我还偷偷给他送过“耙红苕”。后来一回他跑上山就没回来,村里还派人去找却不见踪影。那时人命真贱,除了他母亲哭了一天,这事就不了了之。

死前的守望者 最后的守望者(3)

过了一年多,村里人大抵将大贵忘得差不多了,不想在这夏天他回来了。那天下午我在上学,非常遗憾错过其荣归故里的一刻,村里人是这样描述的:

大贵依然那么富态,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还是如当年一样敞开,露出如怀儿婆般的大肚子,头上戴一顶草帽。左手提着一块肥得滴油的肉,右手提着几个由报纸包着的估计是糖果糕点之类东西的东西。但真正让人刮目相看的是他居然背了一个黑色皮包(旧得不能再旧了),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凉皮鞋,这就厉害了。这套装扮在当时至少是乡干部的标准。

大贵的母亲抱着他放声大哭“你这砍脑壳的呀!这些年你到哪去了嘛?”他父亲也不开腔,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最后还是当母亲的把肉炒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个团圆饭。

村里的人吃了晚饭都聚到大贵家里“大贵,这一年多在哪发财?”

“发啥子财哟,都是打烂战,求生活。”大贵出去混了一段时间,说话都有水平了。

原来他从家里跑出去,不敢在本地呆就到邻县的一个大镇上流浪,一个贩牛的老头见他可怜收留了他。那时的耕牛都是宝贝,如果生产队想买牛都会找这些“牛精精”。他们长期在各地跑,手上有资源,又懂行情。交易成功后双方都会给点佣金,然后帮着把牛赶回来。那时都靠步行,远的要走十天半个月,大贵就帮着牵牛,老头管他吃住,偶尔也给点钱。

路上时间枯燥无味,大家喜欢摆些江湖掌故或者小媳妇小寡妇带点颜色的笑话,大贵都听得滚瓜烂熟。现在给摆起来,大伙都听得津津有味,一个劲地问“还有没有,还有没有?”一直吹到夜深。

大贵在家呆了两天,又突然消失了,他高兴地来又悄悄地走,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般神秘。

死前的守望者 最后的守望者(4)

随着包产到户,农村经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耕牛的需求更大了。我们经常在公路上遇到赶牛的,有时就能碰上他,他只能给人打下手,只不过辛苦费比以前多了。

大贵在这一带还有点名气,我如果说“我是某某村的”别人未必知道,我说“我和大贵一个村”别人就会说“你说的那个牛精精嘛,我知道了。”

在别人眼里他是个傻儿,而就他而言能自食其力就满足了。他一辈子都是一张笑脸,他自己笑也给别人笑,他为能生存下去笑,他为了生存给人笑。

改革开放后,千千万万的农村人外出打工,土地没人种了,耕牛沒人要了,“牛精精”这个行业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大贵失业了,他回到老家干起农活,土地由他种,再养些鸡鸭鹅,日子过得不错。大富一家外出打工,后来在县城买了房不回来了。大贵给父母养老送终,村里老人说“大贵人傻,心里却明白得很。”

村里基本没人了,大贵成了守村的“树先生”。有人回老家办红白喜事,他现在成了“主劳”,大家都尊敬他了。

死前的守望者 最后的守望者(5)

大贵今年要满七十了,身体硬朗,他无儿无女,村里给评了个“五保户”,一个月几百元钱,他很满足。

我母亲去世后将骨灰送回老家安葬,他拎着锄头赶来帮忙。事后我请村里人到镇上吃饭,又单独给了他几百块钱“谢谢你,大贵哥,帮忙了。”他连声说道“弟娃,莫说这些见外的话,以后你送回来我照样帮忙。”

这是我一生听到最义气的话,握着他的手我说道“我的好大哥,你可要长命百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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