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有你不寂寞8(爱人随风而来八)

(网络下载 作者南无阿弥陀) 肖春莹与三个小流氓狭路相逢的那一天,是一周之后的事了肖春莹每个周末都回家,冬天天黑的早,从家返回学校时已是暮色昏暗,肖春莹骑自行车穿过小巷,拐上大街时看到周秉昆也骑了自行车来路口等两人在一起时肖春莹基本无话,都是周秉昆在一刻不停地说,两辆自行车貌似热闹地驶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我来为大家讲解一下关于今生有你不寂寞8?跟着小编一起来看一看吧!

今生有你不寂寞8(爱人随风而来八)

今生有你不寂寞8

(网络下载 作者南无阿弥陀)

肖春莹与三个小流氓狭路相逢的那一天,是一周之后的事了。肖春莹每个周末都回家,冬天天黑的早,从家返回学校时已是暮色昏暗,肖春莹骑自行车穿过小巷,拐上大街时看到周秉昆也骑了自行车来路口等。两人在一起时肖春莹基本无话,都是周秉昆在一刻不停地说,两辆自行车貌似热闹地驶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肖春莹突然低低地喊了一声:“哎呀。”这时绿灯亮了,周秉昆正要过马路,肖春莹伸手拉住他的衣服不让往前走。周秉昆吓了一跳,急忙退回来惊慌地问肖春莹:“怎么了?”

肖春莹往对面一指,说:“我认出来了,就是那三个人。”周秉昆顺着肖春莹指出的方向望过去,看见对面的一个店铺门口,有三个小青年正靠在自行车上抽烟,对着这边指指点点的,显然已经发现了他和肖春莹,正守株待兔地等他们过去。

两人立即调转方向,沿着另一条街往前骑。那三个人看到了,也都扔了烟头,骑了自行车远远地跟着,在路的另一边,并没有横穿马路跟过来。

肖春莹心里焦急,觉得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就对周秉昆说:“周秉昆,我们赶紧骑到小巷里去,想办法甩开他们吧。”

这时下班回家的时间已过,从经过的几个巷口望进去,小巷里没有什么人,只有路灯稀稀疏疏地亮着,而大街上还熙熙攘攘,人来车往的。周秉昆衡量了一下,试探着向肖春莹建议:“我觉得大街上还比较安全,人多,我不相信他们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坏事。”

肖春莹问:“要是他们真的敢在大街上做坏事怎么办?”

周秉昆说:“那我就喊。”

肖春莹皱了眉头,说:“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还是走小巷吧。”

到下一个巷口时,肖春莹毫不犹豫地拐了进去,周秉昆只好跟着。猛蹬了几下后周秉昆回头看,只见那三个人正走走停停地在车流中横穿马路,急忙催促肖春莹快点儿。实际上肖春莹的速度比周秉昆要快,贴着墙根的黑暗处倏溜溜地骑远了,周秉昆在后边气喘吁吁地蹬着自行车,低声喊着肖春莹别跑太快,别走散了。

这边的小巷两人都不熟,见弯就拐地骑了一段距离后,蓦然发觉前边竟然没有路了。周秉昆眼看着肖春莹在前边停了下来,掉转方向又飞快地往这边骑,走近了对他喊:“前边是个死胡同,得走另一条路,快点儿。”说着已风风火火地与他擦肩而过。这让周秉昆更紧张了,随着肖春莹拐入另一条黑乎乎的小巷时,敏感地听到那三个小流氓追来的声音,正不停地按拨自行车铃声,在冬夜里隔着一排排房屋乱糟糟地回响着。

然而三个小青年最终也没有追赶上肖春莹和周秉昆,就在他们大声按拨铃声吓唬前边四处躲藏的两个人的时候,他们的身后也有一辆自行车飞快地越来越近,骑车的人戴齐了棉帽围巾口罩,只有带着凶狠神色的双眼没有被遮住。这辆自行车很破很旧,行驶起来吱扭作响,三个小青年听到了,却没有在意,后来其中一人听到这辆自行车已经很近了却仍不减速,就疑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骑车人的黑色身影带有一种威风凛凛的气势汹汹,惊怕起来,“啊”地喊了一声。

肖春莹和周秉昆在横七竖八的小巷左拐右拐地绕行了,路上的建筑物都毫无特色,记不清哪些地方是经过了的,推着自行车走了一会儿,竟然又遇见了三个小流氓。那三人的三辆自行车坏了两辆,不得不推着往前走,每个人都鼻青脸肿,其中一个人频频地举起手擦脸上的血,嘴里骂骂咧咧的,说没想到肖春莹这小妮儿还认识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的能打架。

两人躲在暗处看他们走远了,肖春莹迷惑地问周秉昆:“怎么回事呀?”周秉昆想了想,犹豫着猜测道:“会不会是王玉柱和他们打架了?”黑暗中肖春莹愣了一下,轻声问:“王玉柱,他怎么会知道?”

周秉昆并不打算隐瞒,立即回答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天晚上你在一个地摊前想买5毛钱一条的围巾?”

肖春莹等了一会儿,似乎对周秉昆的故弄玄虚很不满,带着怒气催促道:“你说呀。”

周秉昆急忙说:“那个摆地摊的就是王玉柱。”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渐渐地肖春莹哭了,剩下的路她是推着自行车走完的,在寒冷的夜里一边走一边流泪。周秉昆推着自行车跟在后边,不敢劝说,也不愿离去。

八八年的元旦一天天地近了。有一天晚上柱子摆地摊结束后回到家,把自行车停在外边,背着装满货物的沉沉的大包走进筒子楼。拿出哗啦啦作响的钥匙正要插进匙孔,门突然开了,灯光下王芃泽站在门口,笑容满面地望着柱子说:“回来了柱子。”

柱子高兴地说:“是呀叔。”

两人一起坐到饭桌旁。桌子上是王芃泽做的四菜一汤,还有一瓶酒。

柱子惊讶地问:“叔,你又要喝酒呀?”

王芃泽笑道:“今天有高兴的事情嘛。”

柱子立刻猜到了是什么事,淡淡地笑了一下,却并没有高兴起来,又从心底里袭来一阵浓浓的伤感。王芃泽拧开酒瓶的塑料盖,倒了两杯酒,然后望着柱子的眼睛,说:“这件事情终于有结果了,明天税务局的院子里会贴出两条告示,一个是修改过的处罚决定,只保留看了不道德这一项;另一个是给你的公开道歉信。上头给了贺主任一个警告处分,另外还有你的一些补偿金,等他们的财务通知我了,我带你去领。”

王芃泽端起酒杯,对柱子笑道:“来,我们喝酒庆祝一下。”柱子回过神来,急忙说:“你不能喝酒呀。”

王芃泽说完就要先喝,柱子立刻伸手抓住王芃泽拿着酒杯的右手,王芃泽就把酒杯换到左手,待柱子抓住左手时,又把酒杯换到右手里,如此游戏似的争了一会儿,柱子不耐烦地直接抓住酒杯,夺了过来,低着头不说话。王芃泽嘿嘿地笑了两声,看到柱子一点儿也没有笑的意思,自觉无趣,也沉默下来。

王芃泽似乎早已预料到柱子的这种反应,有心认真地安慰几句,就轻声唤道:“柱子。”柱子说:“叔,你肝脏不好不要喝酒,你就看我喝好了。”

王芃泽说:“这个结果虽然并不能让人满意,警告处分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你的工作也恢复不了,但毕竟我们是胜利了。”

柱子说:“我知道啊。我心里挺高兴的。”

“你知道什么呀?我还没有说完呢。”王芃泽皱了眉头,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件事情处理到后来我自己都怀疑它的意义了,我知道不管是什么结果,你都会受伤害的。”

柱子转过脸去,王芃泽伸手扳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来,但是没用,柱子倔强地把脸朝着另一边。王芃泽说:“柱子,你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你还担心什么。”柱子不哭,转过脸来一点泪水都没有,拿起桌上的两杯酒一饮而尽。王芃泽怔怔地看了,说:“那你喝酒吧,喝醉了,就把这些事情忘掉了。”

王芃泽拿着酒瓶给柱子倒酒,也不劝柱子少喝,倒了一杯又一杯。后来柱子喝醉了,就趴在桌子上低声哭泣。王芃泽伸出手温暖地摩挲柱子的头和背,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唤着:“柱子。柱子。”

他原本以为柱子需要靠在他的怀里哭的,但是始终没有。后来看到柱子不哭了,他就去卧室帮柱子铺了床,嘱咐道:“都凌晨1点了,你睡觉吧。”柱子不睡,红肿着眼睛送他到门口。他不愿开门,他知道这是柱子最需要他的时刻,他能感觉到柱子内心的孤独无依,但是更能感觉到柱子那种坚决不说出口的倔强与坚硬。于是他主动说:“柱子,要不我今晚不回去了,我留下来陪你吧?”柱子拒绝了,低着头说:“你要是不回去,奶奶他们都会担心的。”王芃泽坚持了一下,轻声道:“现在都1点多了呀。”柱子微微张了张嘴,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静静地低头站着等他离开。于是他只好走了。

距离元旦还有两天的时候,王芃泽带柱子去税务局领取赔偿金,柱子依然用帽子围巾口罩把脸遮了个严严实实。骑车走在路上的时候,王芃泽说:“你不能总是躲躲闪闪的,你还要继续在南京生活下去呢,你得有勇气面对别人的议论。”看柱子没有反应,王芃泽又说:“柱子,把口罩摘了吧?”

柱子不愿意,低声说:“我没有想过要在南京继续生活下去。”

王芃泽没有听清楚,问:“什么?”

柱子没有再说一遍,沉默地骑着车。王芃泽想了一路,脸色阴沉。

取了赔偿金之后,王芃泽送柱子回到住处,对他说:“后天元旦呢,你到我家里去吃饭吧,我妈妈很想见你呢,我考虑到你的心情,拦了她好几次,要不然她早就来看你了。小川也想你。”柱子“哦”了一声,迟疑了一下,说:“好吧。”

王芃泽笑了笑,又补充一句:“到时候我过来接你。”

元旦那天中午,柱子打开床下的包裹,拣最好的货物拿了几个,当礼物带着。王芃泽在旁边看着柱子从床下拖出那个大包裹,突然竟觉得有些伤感,一路上把那几个礼物从柱子手里拿过来,自己提着,到家之后分发给老太太、姚敏和小川,大声说:“这是柱子给你们带的礼物。”

这次相聚,气氛终究与从前不同,饭桌上似乎人人都小心翼翼的,说话前都在反复考虑,只要王小川不懂这些事,自始至终笑闹着,过去王芃泽总会训斥他两句,这次也不说了,任凭他越闹越疯。

饭后王芃泽送柱子到楼下,似乎有话要说,看柱子骑上了车,回头说:“叔,我走了,你回去吧。”王芃泽急忙说:“柱子你等一下。”然后想了一下,对柱子说:“我昨天遇到了化工厂的党委书记,过年之后我想再去和他聊聊,看能不能给你找个化工厂的工作。”

柱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背对着王芃泽不说话。

王芃泽又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还不知道。”柱子回头看了王芃泽一眼,说,“叔,我走了。”

柱子骑车很快就拐个弯消失了。王芃泽又站了一会儿,才心事重重地上楼去。

接下来下了好几天的雨,柱子无事可做,只能闷坐在家里看书。王芃泽来了好几次,每次来的时候都看到柱子刚刚从床上下来,王芃泽有些生气,对柱子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有志气的人天天躺在被窝里。”柱子尴尬地笑,辩解道:“天冷嘛。”

王芃泽带柱子去看长江,两人没有骑车,下了公交车后撑着伞往前走,在能眺望到长江的地方停下来。江水越发雄浑壮阔了,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在空旷的大地上流淌,豁达而永恒,喧闹得毫无心事。

下雨天,两人各自撑着一把伞,默默地凝望了一会儿江水,王芃泽问:“柱子,我想知道你这段时间心里在想什么,你能不能说?”

柱子没说。王芃泽又问:“你会不会回家过了年之后就再也不来了呢?”

那些在心底始终犹豫不决的念头就这样被猜中了,柱子扭头望着王芃泽的脸,此刻远远近近只有他们两个人,王芃泽温暖的身影的背后,是笼罩在雨中的城市的剪影,灰旧的,废墟一般,这让柱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许多年以前,在西北,那一天晚上他和王芃泽从乡里回湾子村,黑夜里肩并肩牵手走在山路上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种感觉,那时候他认为他看到了自己的人生之路,唯有王芃泽会默默地走在自己身边。而现在他明白那并不是人生之路,而是一条现实的路,你只能走着,没有地方可以停歇。

柱子突然笑起来,轻声喊王芃泽:叔。”

王芃泽看到柱子的表情,迷惑地问:“怎么了?”

柱子伸出手去,轻轻拉住了王芃泽垂在身体一侧的手,握在手里,如此温暖而厚实。可是此刻又是如此不合适,雨水沿着伞骨流下,冰冷地落在王芃泽的手上。于是柱子又把那只手送回去,松开了。

柱子对王芃泽说:“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暑假的时候,在你家里,我们不小心吻了一下?”

“哦。”王芃泽尴尬起来,匆忙地看了柱子一眼,“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

“那天从你家里出来后,我就来江边了。”柱子望着王芃泽慌乱的模样,笑着说,“到了江边我突然想哭,就在这里哭够了,才回到奶奶那里。”

“你笑着讲你哭的故事?”王芃泽瞪大眼睛问柱子,“你怎么回事呀?你那时候哭什么?”

柱子笑道:“我不知道呀。”

过了一会儿不笑了,柱子就认真地问王芃泽:“叔,我很想知道,那一天你为什么要吻我?”

王芃泽看到雨伞下柱子认真的脸,蓦然有一种强烈的时光的感觉,这阴沉天空下的光阴是如此的薄弱,似乎将转瞬即逝。王芃泽似乎冥思苦想了很久,最后说:

“你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你不能妄想着把所有事情都问得清清楚楚,因为我们本来就活得糊里糊涂,并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柱子笑了一下,又把目光投向东流的江水。王芃泽在一旁观察着柱子,主动伸出手,牵住了柱子的一只手,不顾冷雨扑簌簌地打在两只手上,低声说:“柱子,你听我的,回家过了年还来南京,看看我能帮你找到什么工作再说。如果你就这么走了,你的性格,我不可能放心。我的性格你也知道,我要是不放心,就会一直想着。”

柱子准备回老家的那几天,王芃泽又找到柱子,把两个钥匙塞到他手里,柱子不明白,迷惑地问:“叔,你干什么?”王芃泽说:“这是这个房子全部的钥匙,你要是不回来,这房子就再也没人进得来了。”

“你这算什么?”柱子笑着说,“叔,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我要是决定不回来,你用两把钥匙能拉住我么?”

王芃泽要带柱子出去,想给他买身新衣服。柱子不去,说要自己买。王芃泽说:“你的钱挣得让人心疼,你肯定不舍得买好衣服。”柱子说:“再不好的衣服也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听你。”王芃泽劝道:“回家过年嘛,你父母都想看到你衣锦荣归呢。”柱子叹了口气,倔强地说:“我没有,为什么要假装呢?”

湾子村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变化,唯一变动的是人的生老病死,每个人都循着亘古不变的规律在走。

柱子回到老家后,忙忙碌碌地和柱子爹备年货之余,耳边一直都是柱子娘的唠叨,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村子里哪个老人去世了、哪个小孩儿出生了……柱子听得呵欠连连,直到柱子娘突然讲起一个熟悉的人,才稍稍能打起精神来听。

柱子娘说:“你知不知道,曹老头儿的外孙都两岁了。”

柱子正在看着英子做寒假作业,听到这个消息,随口问了一句:“曹老头儿哪个外孙呀?”

“他的二女儿生的,就是以前村长老婆给你说媒你又不愿意的那个。”柱子娘一想起从前的事,又抱怨起来,“要是那时候你结婚了,现在你的儿子也该有这么大了。”

柱子有些发愣,自言自语地感慨道:“这么快么?”

柱子娘咄咄逼人地问:“你在南京谈对象没有?”

柱子摇摇头,说:“不急嘛”。柱子娘怒道:“过了年你就赶紧谈对象结婚,你再不结婚村里人都会疑心你有病。”

英子看到哥哥在忍着怒气,就大声对柱子娘喊道:“妈,你少说两句吧。”

柱子娘不客气地还击:“我不说还有谁说,你再不听话我打死你。”

曹老头儿二女儿的婆家就在邻村,所以她经常带着小孩子回娘家,临近年关又回来一次,曹老头儿就特意抱着两岁的外孙来柱子家串门。柱子心想这年前年后的,第一次见到这小孩子,应该给压岁钱才对,他以前没有给过别人压岁钱,也不知道给多少合适,就回屋拿了一张五块钱,出来院子里塞在小孩子的小棉袄里。

在湾子村,八八年的春节给五块钱的压岁钱是多得令人咂舌的。柱子娘和英子在一旁看着五块钱就这么没了,惊讶得目瞪口呆。曹老头儿呵呵笑,柱子爹在旁边跟着苦笑。

曹老头儿问:“柱子在外面发财了吧?找对象没有?”

柱子摇摇头,不想理睬这种问题。

“没有?”曹老头儿夸张地大声表示惊讶,又问,“咋回事儿呀?”

柱子心烦,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院子走出大门。在家门前的空地上站了一会儿,看着阴沉的天空下远处灰冷的山,树枝都是光秃秃的。后来他回头望了一眼隔壁的院子,突然间很想进去看一看,就走过去推开大门,看到满院深深的枯草,王芃泽曾经住过的堂屋有些坍塌了,屋脊陷落成一个大洞,残存的灰瓦凌乱地散落着。

他茫然若失地站在院子里的慌草丛中,怔怔地站了很久。后来英子找了过来,喊道:“哥,你别进这个院子,有很多蛇。”柱子回头看见英子,笑道:“冬天蛇都冬眠了,哪里还有呀。”

英子怕被隔壁的人听到,走到柱子身边低声说:“曹老头儿这人真招人烦,要过年了都忙呢,抱着外孙子过来干吗。”

柱子笑了笑,问:“英子,你不是心疼那五块钱吧?算了,给都给了。”

“五块钱只是一方面。”英子说,“他还来咱家里乱说话。他正在跟咱妈说是因为王叔叔你才到现在也没有结婚,王叔叔那么好的人,竟然被这个死老头儿这样说。”

柱子脸上没了笑容,无奈地仰头望着天空,看到冷灰色的空中正飘下细细的小雪花。

“哎呀,下雪啦。”英子说,“怎么每到过年都下雪呀?”

这个除夕夜,零点之前柱子又一次踩着厚厚的雪走进隔壁的院子,看着手中闹钟的指针一点一点地移过了零点。他什么祝福的话语都没有说,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坍塌的房屋,觉得物是人非,又一次感觉到他的生命里一种无法承受的压力。

在南京,王芃泽仍是独自看着春节晚会,零点时仍然走上阳台,望着西北的天空轻声说:“新年快乐,柱子!”刚说完就听到王小川在哭。

王芃泽急忙回到卧室,看到姚敏已经把王小川摇醒了。王芃泽问:“小川怎么了?”姚敏说:“小川睡着睡着就哭了。”

王芃泽坐在床沿,抚摸着王小川的脑袋,问:“小川你怎么了?”王小川回答:“我做恶梦了。”王芃泽问:“什么恶梦呀?”王小川想了想,说:“我又忘了。”

王芃泽无奈地笑:“小小年纪还会做恶梦呀。”站起来后又补充一句,“做恶梦,说明你又要长高了。”

过年时亲戚串门,家里一旦来人,必定会围坐在火炉旁谈论柱子有出息,其中一定会问起婚姻大事。柱子娘不懂得避讳,更不知道什么叫隐私,总是当着众人的面问柱子:“你倒是说说,打算啥时候结婚?不结婚村里人都会认为你有什么病,你让大家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柱子不说话,心里都懒得抱怨柱子娘的愚蠢了,这种个人的问题,怎能摆到桌面上让人讨论。他看看屋子里的人,似乎都是一副认为他不结婚就是有病的木讷的眼神。

端着碗吃饭时柱子娘当着亲戚们的面直接问:“你说,是不是那姓王的不让你结婚?”

柱子怒道:“你别听曹老头儿胡说八道。”

看到柱子发怒,别人都不敢说话了,但是柱子娘又说:“过完年我跟你一起去南京,我好好问问那姓王的。”

柱子说:“那你自己去,别和我在一起。”英子一看要吵起来了,赶紧不耐烦地说:“妈,你去南京丢人现眼呀。”

一个亲戚试着劝道:“反正柱子你也去南京见过世面了,把你爹你妈带出去看看也好呀。”

柱子辩解道:“我才从学校毕业半年。”

柱子娘说:“你就不该去上学,耽误得老婆孩子都没有。”

柱子“嗵”一声把碗搁在地上,气呼呼地出去了。

柱子觉得自己没法儿在家里待下去,有些路,一旦踏出去就不能回头,回头尽是失望。他既然离开了湾子村,就应该永远离开,还回来干什么。他心里极度烦躁,到了初六就开始收拾行李。柱子娘看到了,问:“现在就收拾行李?你想啥时候走?”柱子没好气地说:“明天。”

可是过了一个又一个“明天”,他还是坐在湾子村的家里,天天望着外面消融不了的厚厚的积雪。柱子娘看着这一切,颇有些趾高气扬,一旦再和柱子发生争执,就大声说:“你不想听我说话你就走啊,你快滚。”柱子气得脸色铁青,无可奈何地走出院门,望着远方白茫茫的世界,他心里苦涩,绝望地想着世界那么大,为何竟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曹老头儿又抱着两岁的小外孙来串门了,又和柱子娘站成一个阵线,共同追问柱子结婚的事儿。曹老头儿想进屋坐,但是小外孙非要在院子里玩雪,于是曹老头儿和柱子娘在院子里站着,对着屋子里的柱子有一声没一声地问,柱和英子围着火炉取暖,一句也不回答,任他们说去。后来曹老头儿仿佛语重心长地说:“柱子,人活着一定要多个心眼儿,有些人看上去是对你好,其实是在害你呢,有些话听起来是真的,其实是假的,这个你得想明白。”

英子毕竟年幼,一听这话就火了,跳出门槛指着曹老头儿就骂:“死老头儿你说谁呢?你才是在害人呢。”

曹老头儿立刻恼羞成怒,问柱子娘:“这是你闺女说的话么?换成是我闺女早就打断腿了。”但是柱子娘不觉得有什么,慢吞吞地没有反应。柱子站起来,牵着英子的手穿过院子,走出院门,在墙根下站住了,严肃地对英子说:“英子,你不能这么说话,你怎么骂人呢?”英子不服气地回答:“曹老头儿本来就该骂,你听听他说的话。”柱子说:“他说话不好听,你不用理睬就行了,如果你也骂人,那你和他们有什么分别?”英子似懂非懂,不说话了。

两人在墙根下静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听到有人走出来,柱子爹站在门口:“柱子。”柱子和英子扭过头去看。柱子爹说:“你想做啥就做吧,不要管你娘咋说,谁都知道她说话没有脑子。”

柱子“嗯”了一声,怔怔地望着柱子爹。后来柱子爹又回院子里去了,柱子收回目光,柱子爹的话让他感到一些安慰,却又更加难过,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觉得自己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迷茫。

英子问:“哥,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柱子望着远处白雪覆盖的山坡,喃喃地回答:“明天。”

英子又问:“怎么走这么早呢?”

柱子说:“我得上班嘛。”

第二天柱子离开了湾子村,柱子爹和英子送他到村口,目送他背着行李,沿着积雪的路一步一步地越走越远。

这一路上柱子觉得很疲惫,在火车上睡了一路,下了火车,回到筒子楼里还是觉得困,就倒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醒来后窗外是黑夜,房间里亮着灯。柱子纳闷自己怎么睡觉前忘了熄灯了,翻过身来,突然看到王芃泽正坐在床沿望着自己笑,吓了一跳,大喊道:“叔你快把我吓死了。你怎么进来的?”

王芃泽说:“我有钥匙呀。”

柱子怒道:“你不是把钥匙全都给我了么?”

“当然是骗你的。”

王芃泽嘿嘿地笑,脱了鞋,也坐到床上来,又脱了棉大衣。柱子赶紧掀开被子让他躺进来,盖好了,抱着他的身体,把头枕在他的胸口。王芃泽用胳膊把柱子的头搂紧了,叹息道:“我天天都在担心,还以为你真的不回南京了呢。”

柱子低声道:“曹老头儿说你坏话,本来我还挺生气呢,现在看来也不是没道理。”

“哟。”王芃泽诧异道,“曹老头儿还记得我么?他说我什么坏话了?”

“他说,有些人看上去是对你好,其实是在害你呢,有些话听起来是真的,其实是假的。”柱子说,“就像你,说是把钥匙全给我了,其实还留了一把。”

王芃泽呵呵笑了笑,问:“那我是不是看上去对你好,其实是在害你呢?”

柱子叹息道:“不管你是真是假,我都认了。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了,只能回到这里。”

王芃泽看他如此感叹,也不说话了,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过了一会儿柱子把手伸进王芃泽的衬衣,摸了一遍,王芃泽没有制止,任他摸。但是柱子的手突然又往下摸,试图伸进王芃泽的裤子里,被皮带阻挡了,够不着关键部位,就又腾出手来解皮带。王芃泽呵呵笑着抓住他的手,问:“你又犯神经了,好好躺着吧,又不老实。”

柱子笑道:“犯神经又怎么了?反正前途未卜,先把想做的事情做了,管它明天是生是死。”

“瞧你说什么呢?”王芃泽不高兴了,推开柱子的手,“还是生是死呢,有我王芃泽在,你用得着考虑这些问题么?你再说我要揍你了。”

可是王芃泽给柱子找工作远没有以前顺利了。年前化工厂的党委书记满口答应,可是年后不知怎么就听说了王玉柱的事情,再次见到王芃泽时,犹豫地问:“你说的王玉柱,是不是被税务局开除的那个人?”于是化工厂的工作就泡汤了。

王芃泽不敢跟柱子说,柱子问起的时候,王芃泽说:“我考虑了一下,觉得化工厂的工作不好,有辐射,我还是再去运输大队看看有没有机会吧。”王芃泽又劝柱子:“你也得出去和人多说说话,你去看看我妈妈吧,不能总是闷在家里呀。等工作找着了,你迟早也得出去见人呀。”

柱子唉声叹气,他也知道王芃泽的话有道理,可是他又实在做不来。他仍是每天在家,除了买菜,很少出筒子楼。他总是对自己感到失望,望着窗外,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何时才有转机,这种躲躲闪闪的日子,到哪里才是尽头。

有一天晚上刮风,窗外的秃树枝呼啦啦地碰撞着。柱子望着外面月光下影影绰绰的黑影,突然想到了沙老师,心想自己至少可以去沙老师那里坐坐呀,但是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觉得自己如今的境况让沙老师看了是会失望的。他想了很多,以至于夜里做梦都梦见了沙老师,沙老师在路边摆了个地摊卖画,对他说:“王玉柱,我画的都是你,你怎么不来拿走呢?现在只好拿出来卖掉了。”他仔细看那些画,画里并没有自己,明明是些瓶瓶罐罐。

醒来后他心惊肉跳的,总担心会发生什么事。中午下班后王芃泽没有回家,直接来看柱子,进门后神色凝重,对柱子说:“柱子,有个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呀?”柱子烧了开水,一边等着王芃泽说详细,一边提着水壶往暖水瓶里灌水。

王芃泽说:“我今天上午听到消息,沙老师前天晚上过世了。”

柱子身子一震,手抖了一下,滚烫的开水冲在手上,把手都烫红了。

天冷的时候沙老师总是生炉子取暖,为了保暖把墙壁上所有的缝隙都用纸和布塞严实了,一年一年都是如此,可是今年不知怎么的就煤气中毒了。该上课了不见沙老师去教室,有老师担心,就去敲沙老师的房门。最后把门撞开了,看到沙老师小小的僵硬的尸体蜷缩在门口。有人猜测说可能是门锁不好用,又加上煤气中毒浑身无力,沙老师那天晚上察觉到不对,又打不开门,就这样在慌乱中结束了生命。

学校在殡仪馆里设置了一个小小的灵堂,去的人不少,但多数都是机电学校的老师和学生,真正算得上是沙老师的亲戚的只有两个人,柱子以前见过的,沙老师的外甥和外甥媳妇。王芃泽和柱子都去了殡仪馆,进门之前柱子停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把口罩帽子围巾都解了下来。王芃泽本来围了围巾,看到柱子这样做,也跟着摘掉了。

柱子以前的辅导员迎上来,对柱子说:“沙老师生前朋友少,你是为数不多的一个,你能来看他,他一定感到很欣慰。”柱子点点头,“嗯”了一声,眼泪立刻弥漫了双眼。辅导员望着灵柩,唏嘘着对柱子说:“去看沙老师最后一眼吧。”柱子擦着眼泪不敢过去,王芃泽走在后边推着他,两人一起走到沙老师的灵柩旁边。

看到尸体,柱子反而不怕了。他惊异于人的身体为何会与灵魂发生如此彻底的分离,没有灵魂的时候,身体变得完全陌生了。他苦思冥想,跟着王芃泽绕着沙老师的尸体转了一圈,到旁边站着时,还在猜测着沙老师的灵魂会在哪里,既然昨晚能够托梦给自己,是不是就表示还停留在这个城市里,或是寻找到了另外一个栖居的物体。他反复想着昨晚的梦,于是走到辅导员身边悄悄地问:“沙老师生前画的那些画呢?我想要一幅。”辅导员指着沙老师的外甥,说:“应该全都被他外甥拿走了吧。”柱子又去问沙老师的外甥:“我能不能要一幅沙老师画的画?”这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还认得柱子,冷淡地回答:“在我家门前扔着呢,你想要可以全部拿走。”柱子回到王芃泽身边,低声说:“叔,待会儿我去沙老师的外甥家里一趟。”

王芃泽正心里难过呢,一边拿手帕擦眼睛一边问:“去那里干吗?”

柱子说:“沙老师昨晚给我托梦了,让我去拿一幅画。”

王芃泽“哦”了一声,疑惑地望着柱子。

出了殡仪馆,两人骑车去沙老师的外甥家。柱子还记得路,觉得那里毫无变化,只是更破了。在那排房屋前面,沙老师的油画和一堆废木头堆放在一起。柱子把所有的画都立起来,一张一张地比较。王芃泽觉得奇怪,站在一旁问:“柱子,你在选什么?”柱子大声问王芃泽:“叔,你觉得哪一张最像我?”王芃泽纳闷道:“又不是画的你,怎么会像你呢?”柱子说:“叔,你站远点儿看,一定有一张像我,沙老师在梦里跟我说了。”

王芃泽站远了,比较了半天,说:“我还是看不出来。你自己选吧。”柱子听了,又在一长排油画前走来走去,最后终于选了一幅静物。

然后柱子又说:“我觉得沙老师的灵魂就在这幅画里,所以他托梦给我,让我把他带走。”

王芃泽想着柱子这句话,有些后怕,担心地问:“柱子,你是不是伤心过度了?”

王芃泽脱下手套,伸手摸柱子的额头。柱子推开他的手,大声说:“我说的是真的。”

骑着自行车回家时,柱子把那幅画系在背上,骑车时净招风了。王芃泽一路上望着那幅画,眼神始终无法平静下来。在一个人少的路段,王芃泽突然觉得浑身无力,停下来不走了。柱子听到王芃泽在后边好像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又骑回来,看到王芃泽很伤心的样子,低声问:“叔,你怎么了?”

王芃泽望着行人稀少的街,神色恍惚地说:“我总是觉得沙老师的死,与我有关。”

柱子说:“没有啊。”

“我老是做错事。”王芃泽难过地说,“年前我还要沙老师去市纪委,为他最不愿面对的事情做证人,年后他就过世了。”

“那也和你无关呀。”柱子劝道,“叔,你别胡思乱想,沙老师也不会怪你的。”

“就算他不怪我,这发生过的事情也是事实。”王芃泽烦乱地说,“我觉得我会遭报应的。”

柱子心中一凛,把自行车也丢了,抓住王芃泽的手,坚毅地说:“和你无关,全都是我的事。如果要遭报应,就报应到我身上好了。”

一周之后的一个上午,南京的大街上出现了一个体型异常壮硕的农村妇女,凭着一种淳朴、简单、愚蠢、笨拙交织在一起的,没来由的无惧无畏,逢人就问:“税务局在哪儿?”

她盲目而从容地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不紧不慢地仰起头来,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冷漠与空洞无物的傲慢,眯着眼向远处望。她长得高,让人误以为她一定看得远,于是越发觉得她高而壮的身材像一座小山,那安放在小山上的头颅一定也贮满了许多神秘的智慧。只是这种错觉一戳就破。她穿着自己缝制的黑色的棉衣棉裤棉鞋,胳膊上挽着花格子布的小包袱,脑后垂着两条枯黄而细小的麻花辫,她在同一条街上走过来走过去,三次向同一群坐在路边聊天的老头儿们低头询问:“税务局在哪儿?”

人群里开始有人发笑,渐渐地有小孩儿围观,后来一些无班可上的闲散人们也跟在后边嬉笑着看热闹。她也不嫌烦,也不驱赶,看到一个水泥花坛那里阳光明亮,就走过去,用手扫了扫浮灰,坐下来,看到围观的人们站在两米远处充满兴趣地望着自己,又一次用浓重的西北口音大声问:“谁知道税务局在哪儿?”围观的人们同时开始哄笑,她重复道:“税务局呀。”

有好心人过来帮忙,把她送上了一辆公交车,掏钱给她买了一张车票,把情况跟售票员详细地讲了,又对她叮嘱道:“待会儿下了车,你继续问税务局在哪儿,就问到了。”她不会说谢谢,只顾着低头问一个小孩子:“你是谁家的孩儿?你爹娘呢?”满车厢的目光都望了过来,小孩子噤若寒蝉,不敢说话,就站起来到一边去,把位置让给她。

一个小时之后,税务局的门卫正坐在值班室里低头做事,突然觉得一个黑色的大大的人影正在旁若无人地走进税务局的院子,急忙站起来,走到门口,对着已穿过院门的那个壮硕的农村妇女大声喊:“喂,你干啥呢?”农村妇女在阳光下往这边看了看,停了一下,又继续往院子里走。

门卫大声喊:“你给我站住。”跑过去推了一把,竟像是推在一棵大树上,对方纹丝不动。门卫个头儿不高,此时才惊讶地发现这个小山似的妇女比自己高了整整一头,有点儿心怯了,冷静地问:“这是税务局呀,不是来玩儿的,你有事儿没有?”

高而壮的妇女用浓重的西北口音回答:“有啊,我来找我儿子。”

你儿子是谁?”

“就是柱子,在这儿上班呢。”

门卫想到了年前的那件在税务局里闹得风风雨雨的事,疑惑地问:“你儿子是王玉柱?”

柱子娘看也不看门卫,踌躇满志似的环视着税务局的院子,语气漠然地说了一句:“我叫他柱子。”

门卫有点儿担心,因为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女巨人是为了儿子的事来这里吵闹的,于是试探着对他说:“但是王玉柱他不在这里呀,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柱子娘不知道柱子已经被开除了,以为门卫的意思是柱子暂时出去了,就说:“那我进去等一会儿,你不用管了。”说完就朝着最大的那座办公楼走去。门卫拦了几下拦不住,这一来越发觉得柱子娘是来闹事的,只好赶紧回到值班室,给贺主任打电话。

贺主任放下电话的时候,柱子娘正站在办公楼的走廊里,对着长长的走廊大声喊:“柱子——”这个声音响彻了整个办公楼,几乎所有办公室的门都吱吱扭扭地打开了,许多人惊疑不定地探头出来看。贺主任赶紧走出办公室,看到走廊里一片灰暗,矗立着一个高高的黑影,似乎蛮横逼人,看得他暗暗心惊。

贺主任和柱子娘的谈话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贺主任小心地解释,谨慎地遣词造句,柱子娘往那儿一坐,只会“嗯嗯”地发出反应,眯着眼四处看,油光光的大脸上没有一点儿笑容,等贺主任解释完了,就问:“那柱子啥时候能回来?”贺主任纳闷,说:“王玉柱不回来了呀。”柱子娘说:“他在这儿上班,咋能不回来呢?”贺主任搞不明白柱子娘是故意找碴儿呢,还是真的糊涂,难道自己前边那番话都白解释了?贺主任一生气干脆把硬话撂出来,直白地把“开除”和“同性恋”两个词重复了又重复,终于明白这个农村妇女的脑子像木头似的,到最后忍不住训斥起来。其实柱子娘的脑子也不至于那么迟钝,只是她根本没有想过柱子会被开除。她一直以柱子在城里上班为荣,这次风风光光地来看望儿子,脚上的鞋都是新做的。过了好半天她才充分注意到“开除”这个词,惊慌地问贺主任:“你把柱子开除了?”贺主任怒道:“开除了,你去其他地方找吧,快点儿走。”

结果那天上午,税务局大院里的人都听到从贺主任的办公室里突然传出一嗓子强悍的嚎啕大哭,一浪强过一浪,绵绵不断,经久不息。上午剩下的时间简直没办法上班了,许多职工忍不住地跑过来瞧热闹。贺主任厌恶地要柱子娘快出去,柱子娘不走,躺在地上哭。贺主任找来几个力气大的男同事,一起把柱子娘抬出去,刚开始柱子娘过于悲恸,一动不动地任他们抬出办公楼,到了院子里突然撒起泼来,哭喊中双脚一蹬,谁也抬不住,场面一时间不可收拾,大街上的人也都聚到税务局的大门口,隔着大门幸灾乐祸地往里看。

贺主任对门卫说:“你找个车把这个妇女送到研究所去,看王芃泽如何处理。”

一辆吉普车直接开到了柱子娘身边。贺主任蹲下身,大声对柱子娘说:“别哭了,上车吧,送你去找王芃泽。”

柱子娘止住了哭,问:“你说的是王老师?”

贺主任不耐烦地说:“是啊。”

柱子娘又问:“他知道柱子在哪儿?”

贺主任说:“他要是不知道,那就再也没人知道了。”说着招呼刚刚那几个力气大的男同事,共同扶起柱子娘,把她塞进吉普车里。吉普车发动的时候,柱子娘探出头来,当着里三层外三层围观者的面,大声问贺主任:“我问你,柱子这么大了也没结婚,是不是和那姓王的有关?”

这句话似乎非常关键,惹得许多人心里犯嘀咕。贺主任点了一支烟,吞吐出一阵烟雾,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招手让柱子娘:“哪个姓王的?”

吉普车熄了火,四周安静下来,柱子娘唯恐贺主任听不到,在围观者面前大喊着回答:“就是王芃泽。”

研究所里,上午快结束时大刘提着暖水瓶下楼来接热水,热水冒着白色的蒸汽从水龙头里哗哗地流着,他站在旁边看着等,突然间觉得自己被一阵阴云笼罩了,急忙转过身去,看到是一个又高又壮的身影挡住了阳光。

他愣了一下,才认出这是柱子娘,惊讶极了,急忙热情地问:“呀,大婶,你什么时候来南京了?”柱子娘说:“我来找你们王老师。”

大刘笑道:“我猜你就是来找王所长的,我带你去。”提着暖水瓶,接过柱子娘的包袱往前走了一步,回头看了一眼,这时有阳光照在柱子娘的脸上,大刘看见柱子娘的眼睛哭得红肿。大刘心里疑惑,就问:“大婶,你找王所长有什么事呀?”

柱子娘眼圈一红又要哭,气愤地大声说:“我来问问姓王的,为什么不让柱子结婚。”

大刘心中一凛,急忙停下来,扶着柱子娘站住了,低声说:“大婶,这是研究所,人多嘴杂的,你不能在这里说这些。结婚这种问题,你可以问柱子呀。”

柱子娘说:“我还没看见柱子呢。姓王的把柱子藏起来了。”

柱子娘一向嗓门大,普普通通的声音此时此刻在大刘听来都显得骇人。大刘干脆不问了,心想到了王芃泽的办公室后再说。转过身去又往前走,却看见孟主任提着暖水瓶站在前面,笑着望着这边,很明显是听到了也看到了刚刚的一幕。

孟主任笑着走过来向柱子娘点点头,问大刘:“大刘,这位是谁呀?”

大刘是个比较冷静的人,心想柱子年前刚刚发生过那场事,不太好四处向人介绍柱子娘,就说:“这是我们过去田野考察时认识的老乡,来南京了,就顺便来研究所参观一下。”

孟主任的笑容显得更热情了,立即向柱子娘嘘寒问暖,满脸堆笑地问:“老乡从哪里来呀?”柱子娘回答:“西北。”

大刘说:“孟主任,刚刚我看接开水的人不多,不过你要再去晚点儿,估计就要排队了。”

大刘拉着柱子娘往前走,孟主任想了一下,又快步从后边跟上来,热情地笑着问:“你是柱子的母亲吧?”柱子娘回头回答道:“是,柱子是我儿子。”

这时快下班了,有人已经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站在走廊上。大刘拉着柱子娘上到三楼,一路上遇到了小刘。小刘看到柱子娘,又惊又喜地迎上来,正要问候呢,大刘给他使了个眼色。小刘就不说话了,和大刘陪着柱子娘一起去王芃泽的办公室。

小刘敲了门,王芃泽正在门口的脸盆里洗手,一手拿着毛巾一手开了门,笑着问:“小刘,啥事儿呀?”小刘看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就让到一边,大刘推着柱子娘的胳膊,让她进去了。

猛然间看到柱子娘出现在面前,王芃泽微微有些手足无措,心里纳闷怎么柱子没有说过柱子娘要来南京呢,让他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急忙擦干了手,一边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向柱子娘解释柱子的现状,一边扶着柱子娘往沙发上坐,笑着说:“大妹子,你要来南京,就让柱子跟我说一声嘛,我能去火车站接你。”

大刘关了门,找杯子要给柱子娘倒水,却听到小刘惊呼一声,同时王芃泽站立不稳地倒退过来,撞在桌子上,桌子上的东西呼啦啦一阵晃,把他倒的满满一杯开水都晃出来了一半。

大刘气得“嗵”一声放下暖水瓶,指着柱子娘,强压怒气地低声指责:“你好好说话行不行?你怎么推人呢?这段时间你家柱子都是王老师在照顾着呢。”说话间,小刘把门开了一条缝,闪了出去。

王芃泽推着大刘的肩膀不让再说下去,对柱子娘道:“推一下也好。大妹子,现在你气也出了,咱就坐下来说说话吧。咱好不容易见面了,都有许多话要说呢。”说着走过去,重新拉着柱子娘在沙发上坐下来。大刘无可奈何地继续去沏那杯茶。

柱子娘说不成话,就是悲恸,在王芃泽面前低声地哭,还好声音并不大。王芃泽站起来把毛巾拿过来给她,她又是擦眼泪又是擦鼻涕,可怜巴巴地哭个没完没了。王芃泽和大刘坐在一旁,心情黯然地望着。

突然小刘推门进来了,说:“王老师,快,老赵开车在楼下等着呢,现在送你们回去。”于是柱子娘在研究所并没怎么惹人注意,就被老赵开车送到了柱子的住处。柱子早上去批发市场进货了,回来后一直睡到中午,起来泡了一包方便面,又从橱柜里拿了一个冷馒头。坐下来吃这简单的午餐时,他听到走廊里一阵脚步声,像是王芃泽来了,慌忙把方便面和冷馒头藏到橱柜里,不想让王芃泽看到,又几步跨到门口去开门。这时王芃泽的脚步声已经快到门口,突然柱子娘的声音在问:“那柱子现在在哪儿上班?”

柱子大吃一惊,眼睁睁地看着柱子娘随着王芃泽来到眼前。王芃泽笑着对柱子说:“柱子,你娘来了呀。”但是这句话根本调动不起该有的母子亲情,柱子没有笑容,柱子娘也没有笑容,昂首挺胸地走进去,往椅子上一坐,压得大椅子吱吱响,劈头就对柱子恶狠狠地说:“我要是不来这儿,还不知道你做了恁多好事儿,20多的人了还得我丅操心。”

如果只有母子二人,柱子不怕柱子娘怎么说,但是这一切都被王芃泽看在眼里时,他会在意王芃泽的想法,因而感到深深的心酸。他关上门,背靠门站着,离柱子娘远远的。王芃泽在柱子娘的对面坐下来,笑着劝她:“大妹子,你可别这么说柱子。你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多难,柱子做得很好了,只是有些事情是没法控制的,说来就来。谁也不想遇到这些事,但是事情既然来了,就得耐下心来处理。你既然来了,就给柱子鼓鼓劲儿,不要再说这些让你和柱子都难受的话了。”

“他又不是一个人在外,不是跟你一起么?”

柱子娘突然又想起了那个问了别人许多次的问题,现在终于有机会直接问王芃泽了,她抹着眼泪,当做一个重大的事情认真地问:

“老王,你给我说实话,柱子到现在也没有结婚,是不是跟你有关?”

“有关有关。”王芃泽笑道,“我还是劝得不够,其实我也着急呀。前段时间不是也催着柱子谈了个对象嘛,但是没有成。你先坐着,我给你倒杯水啊。”

王芃泽站起来去橱柜里拿杯子,打开橱柜的门,愣住了。柱子以为王芃泽看到了那碗方便面,为他午饭只吃这些东西而不高兴,急忙在旁边解释:“我是刚刚起来,所以先泡包方便面。”

而实际上王芃泽的眼中什么也没看到,在打开橱柜的门的时候他突然想到柱子娘问的最后一个问题,其实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理解,得出一个沉重得让他难以承受的答案。那一刻他蓦然明白长久以来许多不该忽视的东西却被他轻描淡写地忽视了,那么多前因,那么多后果,他都没有充分地重视过。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怎么都无法笑着说话了,连给柱子娘倒水的事情都忘了,只转过头来迷惑地望着柱子,柱子也正在望着他,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

柱子娘听到“方便面”一词,就对柱子说:“柱子,有方便面么?让我嚼一包,我饿坏了。”柱子从橱柜里端出那碗方便面,放到柱子娘面前说:“你先吃方便面,我现在做饭。”柱子娘真的饿了,拿起筷子,呼噜呼噜地吃。

王芃泽说:“大妹子,你吃完午饭后休息一会儿。我现在得走,到了晚上你和柱子都去我家里吃饭,也让我妈妈和我的老婆孩子见见你。”柱子娘忙着吃方便面,“嗯”了一声。王芃泽又对柱子说:“你不是要去买菜么?反正顺路,你和我一起出去。”

两人出了筒子楼,推了自行车要走的时候看到筒子楼前没有别人。王芃泽停下来不走了,柱子也跟了过来站着。

王芃泽心事重重地对柱子说:“柱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柱子“嗯”了一声,等他问。但是王芃泽又觉得困难重重,问这个问题是需要勇气和时机的,愣了一会儿,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下午带你娘去买衣服吧。你娘好不容易来一次南京,你要好好孝顺。”

王芃泽要给柱子钱,可是掏遍了外套和裤子的口袋却没带什么钱。柱子说:“叔你干吗呢?你不用给我钱,我还有钱。”王芃泽说:“你先用你的钱,晚上到我家吃饭时,我再给你点儿。”说完立刻骑了自行车先走了。柱子望着王芃泽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纳闷:刚刚不是说要一起走,顺路买菜么?

柱子做饭时,柱子娘在床上睡觉。柱子炒了肉,做了面条,端到饭桌上时听见柱子娘在卧室里很大声地打呼噜。那时候柱子心中恍然地掠过一种类似于幸福的感觉,他给柱子娘做饭,这还是头一次。这种感觉一闪即逝,接下来是越来越强烈的苦涩滋味,他在南京的艰难与失败,现在终于被家乡的人知道了。

他喊醒柱子娘,把饭碗端到她手里,母子俩就在卧室里坐在床沿吃。柱子娘看到菜里有肉,就问:“你没有工作,咋还有钱炒肉吃?”柱子回答:“你来了嘛,我手里还有点儿钱。”柱子娘说:“你要是没钱了,就找姓王的要,当初就是他非要你来南京。”柱子听到柱子娘又是这样说话,有些不高兴,但这一次却没有愤怒起来,只是耐心地回答道:“不能什么事都找我叔呀,再说我还能挣点儿钱。”柱子娘问:“你咋挣钱的?”柱子不说话,低头吃饭。

柱子娘呼噜噜地吃了一会儿面条,仰起头来,拿身边的头巾擦眼睛,又对柱子说:“柱子,我还以为你在外面享福呢,来了一看连工作都没有。干脆跟着我回去吧,都过成这样儿了,你还留在这里干啥呢。”

在柱子的记忆里,柱子娘的母爱很少如此直接而强烈地流露过,小时候他应该承受过,只是那时候的事情他已不记得,而此刻,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南京被母爱的光辉如此地抚慰,让他眼睛里很快变得湿湿的。

这像是他记忆里最熟悉的冬天,坐在炕沿儿吃饭而不是规规矩矩地坐在饭桌边。阳光也是家乡的阳光,冬天的时候穿过窗纸投射到屋子里,照亮了吃饭人的手和脸。他的生活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埋藏在深深的记忆里如此亲切和熟悉,他原本就该活得如此简单而浅显,却为了一个王芃泽而让自己像一片树叶似的,孤单单地脱离了枝头,再也飘不回根的旁边。

他吃不下饭了,愣愣地端着碗,承受着来自内心的汹涌的痛苦的潮水。冬天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面前投射成一缕一缕,能看到尘埃在静静等待。

柱子娘问:“你咋不吃饭呢?”柱子说:“我吃饱了,吃不下了。”柱子娘伸过头来看看柱子的碗,说:“那我吃了吧,你做的面条还真好吃呢。”柱子把自己的碗递给柱子娘,又接过柱子娘的空碗,趁机出去了。

下午柱子带柱子娘上街,拿了钱想给她买件衣服。中午吃饭时的那种温馨感觉到了街头立刻就消失得杳无踪迹了。有时候柱子认为自己终于发现为何柱子娘让人厌烦了,最厌烦的不是她的人品,而是她丝毫不懂得文明礼貌,几乎每一句话都在宣泄自己的愚蠢与无知。柱子娘每看一件衣服都大喊大叫嫌贵,在大街小巷里像疯子似的向路人抱怨,很不得让每个人都知道那家卖衣服的店有多坑人。柱子又带柱子娘到集贸市场看便宜的,越是人多的地方柱子娘声音越大,她问一声:“这件衣服咋卖?”周围拥挤的人们会呼地一下全望向这里。

柱子硬着头皮陪着柱子娘逛到了半下午,一件衣服也没买。两人出了集贸市场,站在路边歇口气,柱子不耐烦地说:“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再进去,在这儿买一件好了,买完后赶紧回去,晚上还要去我叔家里呢。”柱子娘也累了,说:“行啊,你去吧,我就坐在路边等。”

柱子回到集贸市场里,把柱子娘刚刚试穿过的格子呢布衫买了一件,出了集贸市场后却发现柱子娘不见了。他坐着等了一会儿,又担心地在附近找了找,还是没有。

王芃泽下班后顺路买了一些水果和熟肉,回到家时老太太已经把饭做好了,姚敏还让王小川换了新衣服,一家人在家里坐着看电视,等柱子和柱子娘过来。

可是左等右等也不来。王芃泽骑了自行车去筒子楼找,回来后说奇怪,他们不在家,一路上我也没遇到。王小川猜测说他们是不是拐到菜场去买水果了,王芃泽说没有啊,附近的菜场我也去看过了,估计他们下午逛街去了,可能要直接来这里。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王芃泽觉得姚敏有些不耐烦,就对大家说要不我们先吃点儿饭吧,反正柱子娘也是讲究的人,等他们到了咱再继续吃。老太太不愿意,说这算什么,就算柱子娘不讲究我们也不能这么做呀,这算什么待客之道呀?

于是姚敏去卧室躺着,老太太去厨房把一些菜热了又热,王芃泽坐在沙发上忧心忡忡地望着电视,王小川歪在王芃泽怀里哼哼唧唧地喊肚子饿。

终于有人敲门,王芃泽兴奋地大声道:“来了。”王小川跳起来去开门。老太太也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可是门外只有柱子一个人,泪流满面地扶着门框站着,惊恐地对王芃泽说:“叔,我娘不见了。”

下午在集贸市场找不着柱子娘后,柱子风风火火地把周围的大街小巷都找遍了,一圈一圈地扩大搜寻的范围,最后还是没有找到柱子娘。

大家慌了,姚敏从卧室里出来问王芃泽要不要报案呀。王芃泽说一报案就成大事了,柱子娘应该是迷路了,再找找吧。于是让柱子骑姚敏的自行车,他和柱子分头去找,每隔半个小时往家里打个电话联系,这样如果找到了两个人都会打电话回家。

往家打电话的时候,老太太说不用再找了,柱子娘被人送回来了。王芃泽有些疑惑,问是谁送的,怎么还知道直接送到咱家里。老太太说不知道,送柱子娘的人没有上楼,我下去道谢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王芃泽和柱子先后赶回家,看到柱子娘正在大口吃饭喝汤,老太太坐在旁边帮她夹菜,姚敏和王小川一边望着柱子娘一边小口小口地吃菜。

王芃泽没心思吃饭,追问柱子娘是谁送你回来的。柱子娘说那人人很好,开车带着我四处看,但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说明白,含含糊糊地解释了半天,最后说你问大刘吧,下午我在研究所也见过那人,大刘认识他。

王芃泽给大刘打了个电话,放下电话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可是柱子能察觉到王芃泽神色有异,饭后趁姚敏去厨房洗碗、老太太和柱子娘说话的时候,悄声问王芃泽那人是谁。王芃泽侧过头来,在柱子的耳边低语道:“孟主任。”

柱子听了有些担心,但又不明白这预示着什么,低声问王芃泽:“不会有什么事吧?”

王芃泽心里也纳闷着呢,低声回答:“应该不会吧。能有什么事啊?”

饭后回筒子楼的路上,柱子连一句话都不愿再跟柱子娘说了,快步走在前边。柱子娘大声喊道:“柱子你慢点儿,我跟你说说送我回来的那人,他侄子还开车呢,不是吉普车。”

柱子转过身来迎着柱子娘吼道:“你不要再说了,你什么都说,可能害了别人,你知不知道?你赶紧回西北吧。”

柱子娘看柱子这么大火气,没有再争辩,只是咄咄逼人地问道:“那你呢?你还在南京干啥?”

“我也回去。”柱子望着空荡荡的黑夜里的昏黄的路灯,狠狠地大声道,“我原本就不该来。”

柱子听了有些担心,但又不明白这预示着什么,低声问王芃泽:“不会有什么事吧?”

王芃泽心里也纳闷着呢,低声回答:“应该不会吧。能有什么事啊?”

饭后回筒子楼的路上,柱子连一句话都不愿再跟柱子娘说了,快步走在前边。柱子娘大声喊道:“柱子你慢点儿,我跟你说说送我回来的那人,他侄子还开车呢,不是吉普车。”

柱子转过身来迎着柱子娘吼道:“你不要再说了,你什么都说,可能害了别人,你知不知道?你赶紧回西北吧。”

柱子娘看柱子这么大火气,没有再争辩,只是咄咄逼人地问道:“那你呢?你还在南京干啥?”

“我也回去。”柱子望着空荡荡的黑夜里的昏黄的路灯,狠狠地大声道,“我原本就不该来。”(第八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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