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当了几年江西知县(海瑞是怎么对付浙江巡抚和左都副御史的)

嘉靖四十五年二月初一,海瑞下狱。

当时的海瑞职任户部云南司主事,官阶正六品。这样的事务官在京师可谓多如牛毛,海瑞却有些特别——他并没有考中过进士,之前的官职则只是正七品的知县。因此照理说原本只能在边远贫穷的小县调来调去,哪里能够成为京官还进了户部?而且算起来还可以说是升了两级。

原因就更奇怪,居然是他敢于顶撞上司。

被海瑞顶撞过的上司不在少数,其中最有名的是胡宗宪和鄢懋卿。胡宗宪在嘉靖三十三年出任抗倭总督,三十六年兼任浙江巡抚,而海瑞在次年到浙江淳安县做知县,正好是胡宗宪下级的下级,中间隔着严州的知府。

可以说,胡宗宪是海瑞最不能得罪的。

海瑞当了几年江西知县(海瑞是怎么对付浙江巡抚和左都副御史的)(1)

明代遗留下来的一处驿传建筑,始建于明朝洪武八年(1375),位于江苏省高邮市,是中国邮驿“活化石”,也是全国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古代驿站。图为1995年发行的特种邮票。

何况,这位封疆大吏还官风凌厉,气势逼人,境内官民无不凛然畏惧。海瑞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某一天,胡宗宪的儿子路过淳安县,耀武扬威,颐指气使,对驿站的款待百般挑剔,还把驿丞倒吊起来。海瑞也毫不客气,立即下令将其拘捕,胡公子随身携带的数千两银子也没收充公。

抓了人以后,海瑞一本正经地派人快马加鞭给胡宗宪呈上一份公文,声称久闻总督大人节望清高,爱民如子而教子甚严。所以此人必系假冒,其随身所携也必系赃银。胡宗宪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只好自认倒霉,不了了之。

用同样的办法,海瑞又对付了鄢懋卿。

嘉靖三十九年三月,鄢懋卿以左副都御史的身份,奉旨巡视浙江等地盐务。依明代制度,中央政府的最高监察机关是都察院。长官叫都御史,正二品,又叫总宪。副长官叫副都御史,正三品,又叫副宪。副宪原本位高权重,又是钦差大臣,请问有谁敢惹这个家伙?拍马屁都唯恐不及。

当然,身为监察官员,鄢懋卿也要做官样文章,便装模作样明发通令,声称本院素性简朴,不喜逢迎,因此凡饮食供帐俱宜简朴为尚,毋得过为华奢,靡费里甲。地方官接到宪牌无不会心一笑,很少有人把这些话当真。

海瑞却在鄢懋卿将到未到之际,规规矩矩地上了一个写着“严州府淳安县知县海瑞谨禀”字样的禀帖。禀帖先是照录鄢懋卿的通令原文, 接着又说据悉钦差大人所到之处,接待逢迎与宪牌所言完全两样。每桌酒席耗银三四百两,小便器也要用银子打造,厕所里都挂着绫罗绸缎, 等等。

接下来海瑞表示,自己完全被弄糊涂了,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欲从宪牌,则惧招尤;欲从传闻,则恐违宪意。因此恳请大人明示,到底怎样做才对。鄢懋卿看了禀帖,一肚子火气发作不得,只好不过严州,绕道而去。

这可真是有理有力有节,堪称敢于斗争,善于斗争。

鄢懋卿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事实上他也想方设法实施了打击报复。只不过海瑞洁白无瑕,并无差错,鄢懋卿的后台老板严嵩却轰然倒台。中国古代官场历来就是以人划线选边站队的。严嵩和鄢懋卿既然被确定为奸贼,反对他们的也就一律都是好官,何况海瑞还是以卑微之职对抗令人谈虎色变的权臣。这样的英雄如果不能加以表彰,委以重任,不但是帝国的奇耻大辱,更是吏部的严重失职。

于是,严世蕃被捕下狱一个月前,海瑞升官。

户部主事是一个不大不小、不上不下的职位,甚至不必每日到部办公,主要任务是积累做官的资历。海瑞却是认真负责的人。没有小事可做,也就只好去琢磨大事,而帝国的现状又实在堪忧。深思熟虑之后, 他那份著名的《直言天下第一事疏》便摆在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这时严世蕃已经死了七个月,内阁首辅早是徐阶。然而朝政依旧糜烂,风气也依旧腐朽,到处都是马屁精,说真话的凤毛麟角。海瑞认为,根本原因是朝野上下对皇帝都已经失去信心,个个离心离德。用他的原话说就是:

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那么,信任危机因何而起?

当然是因为嘉靖太不像话。二十多年不上朝,反倒任意怀疑甚至屠杀臣僚,这是不君;听信术士谗言,跟亲生儿子面都不见,这是不父;与皇后分居,躲在西苑炼仙丹,这是不夫。三纲五常,居然一纲都谈不上,说得过去吗?

上梁不正下梁歪。原本应该成为道德楷模的皇帝竟昏聩多疑,刚愎残忍,自私虚荣,就只能造成“吏贪官横,民不聊生,水旱无时,盗贼滋炽”的局面。难怪老百姓要说嘉靖这个年号的意思,就是“家家皆净”了!

啊!直接打脸啊?

这样的奏疏皇帝从未见过,也不会有人见过,便是出于好奇也会把它看完,但看完之后的震怒也可想而知。据说他当场就把奏折摔在地下,气急败坏地狂喊:来人啦!马上把这家伙抓起来,不要让他跑了!

站在旁边的宦官黄锦却不紧不慢地说:陛下放心!此人素有痴名, 早已买好棺材,与家人诀别,不会逃跑的。

嘉靖听罢,一声长叹,又捡起奏本一读再读。

黄锦所说半真半假。上疏之后,海瑞确实拿了二十两银子请一位同乡安排后事,然后从容不迫地赴朝房待罪。别人都替他担心,他却神情自若,谈笑风生,批评朝中大臣有如甘草。不过,当时海瑞的家眷在海南,诀别家人云云多半是道听途说,甚至是黄锦变相地替他求情。事实上海瑞的直言不讳让许多人肃然起敬,以至于朝野轰动,举世瞩目,上

自九重,下及薄海,内外无不知有所谓海主事者。

现在轮到皇帝纠结了。

嘉靖很清楚,海瑞所言句句是实,只是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过一星半点。因此震怒之余竟有些感动,觉得真正的忠臣就该如此。何况海瑞对他的天赋并不怀疑,反倒认为在汉文帝之上,只要幡然悔悟便可尽洗积弊,直追尧舜。

这番话说得嘉靖心潮澎湃,差点就要全盘接受。但他又对首辅徐阶表示,自己老迈年高身体不好,因此就算想改也无能为力。实际上皇帝最为纠结的是,如果同意海瑞,就得承认自己既是昏君,又是暴君。这当然万万不可,他也只能不断地自言自语:此人算得上比干,朕却不是殷纣王。

海瑞的奏疏,也一放就是数月。

到了次年二月,越想越气的皇帝终于下令,将海瑞关进诏狱,后来又移到刑部的牢房。但是,尽管嘉靖曾经批准过许多人的死刑,对海瑞的处理却一直没有明确表态。如此又过了十一个月,这个当了四十五年皇帝的人终于死去。在徐阶代为起草的遗诏中,他几乎承认了自己所有的错误。

海瑞是在牢房里得到消息的。当时,他看见监狱负责人端来酒肴盛情款待,以为死刑在即,便坦然进食。但当对方告诉他万岁爷已经驾崩,并祝贺他出狱有望时,海瑞却放声号哭,继之以呕吐,最后晕倒在地。

出狱后的海瑞理所当然地成为英雄,同时也成为帝国的麻烦。内阁和吏部都认为,对于海瑞最好的安排是让他担任品级较高而实权较小的职务,因为他的精神固然可嘉,做法却不可效法,也不宜提倡。然而海瑞却不领情。升到正四品的南京通政使司右通政后,他给新皇帝上了一份奏折,宣称像他这样连闲饭都吃不好的官员,其实应予革退。

朝廷无奈,只好给他实权。

结果,中央和地方都鸡飞狗跳。

海瑞新职务的全称,是右佥都御史总督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十府。这一长串头衔中,只有最前面的佥都御史是本职,正四品。后面的都是任务不是职务,包括巡抚。巡抚二字本是动词,意思是巡察抚慰。正如总督的本义,是总理督察。到清代,动词变名词,总督和巡抚才成为职务。

但不管怎么说,巡抚是有实权的。

在海瑞那里吃了哑巴亏的胡宗宪,就是浙江巡抚。

海瑞巡抚的地方也非同一般。首先是南京应天府,然后有镇江府、常州府、苏州府和松江府等等,非富即贵。何况他还兼理浙江省杭州、嘉兴和湖州三府的税粮。任务之重和权力之大,在他一生中可谓登峰造极。

海瑞也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海瑞当了几年江西知县(海瑞是怎么对付浙江巡抚和左都副御史的)(2)

描绘了自洞庭湖和岳州府开始,经长江、大运河至北京的水道路线。明时漕粮份额之分配,以南直隶和浙江地区为重,覆盖海瑞巡抚之应天、苏州、常州、镇江、松江、徽州、太平、宁国、安庆、池州十府和广德州,以及监理税粮之区域。原图藏天津博物馆。

举措则有大有小。

小的是整顿风气。海瑞下车伊始,就颁布他的《督抚条约》三十六条。这些规定具体而细致,比如巡抚出巡,当地官员不得出城迎接,更不得设宴招待。工作餐可以有鸡鱼肉各一样,但不得供应鹅和黄酒。境内的公文,一律使用廉价纸张,后面也禁止留有空白。忠靖凌云巾和宛红撒金纸之类奢侈品,斗糖斗缠之类零嘴甜食,大定胜饼桌席之类有铺张浪费嫌疑的习俗,也在严查之列,必须不见踪影。

宪令一出,官民人等无不愕然。应天十府官员纷纷请求改调他处, 有的甚至自动离职。缙绅之家则把朱漆大门改成黑色,弄得苏州城里好像都在操办丧事。就连江南织造太监也夹起了尾巴,把自己的轿夫由八人减至四人。

廉政风暴,就这样掀起。海瑞却还要打大老虎。大老虎就是地方豪强,主要由乡绅构成。乡绅包括退休官员和有文化的地主,往往同时也是宗族长老。其中,心地善良作风正派的,可以帮助官府维持治安,敦风化俗;怙恶不悛为富不仁者,则包揽讼词,武断乡曲,鱼肉百姓,成为地道的土豪劣绅。而后者最大的问题,是通过巧取豪夺大量占有土地,同时又依仗特权拒不按照实际田亩缴纳粮税。

结果,耕者无其田,而税收无由出。海瑞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隆庆三年十二月,也就是接任巡抚半年后,海瑞巡视了辖区内的松江府。松江现在属于上海,当时则与常州和苏州同为帝国财政的主要来源地,也是官僚权贵的集中点,豪门巨富数不胜数,土地兼并的问题也最为严重,以至于到巡抚大人行台提出控诉的农民,竟达近万人之多。

更麻烦的是,最大的老虎是徐阶。

徐阶是松江府华亭县人。由于数代没有分家,因此家族成员多达数千。占有土地的数字也很吓人,数十万亩。这就很难说是他的家人诚实劳动所得,理应退还原主。海瑞既然在他的《督抚条约》中宣称,本院执法一视同仁,退田运动也不管对方是阁老还是尚书,当然不能对徐阶破例。

这时徐阶已经退休,也很给海瑞面子,不但退田,还造册呈上。海瑞看了却哭笑不得,因为徐阶只是象征性地退了些许,很明显地是想敷衍了事,蒙混过关。

那么,又该如之何呢?

海瑞多少有些纠结。他倒不畏权贵,徐阶却对他有救命之恩。徐阶在嘉靖怒不可遏时密奏说:海瑞之言的狂悖众所周知,动机则无非沽名钓誉,所以杀他反倒是成全。更何况他敢于直言,是因为知道陛下圣明。圣度如天如地,自然也无所不容。唯其能容所难容者,才足见所容之大。

嘉靖这才打消要杀海瑞的念头。

徐阶的话并不好听,但是管用,而且“主圣则臣直”也实际上肯定了海瑞,只不过要先拍嘉靖的马屁,非如此不能将其从那暴君的虎口中救出。不难想象,当时徐阶如果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十个海瑞也得粉身碎骨。

海瑞不能以怨报德。

然而对于此事,海瑞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君子爱人以德,最好的方式就是帮助他改正错误,挽回影响。事实上只要民田一退,民愤便可平息,闲言碎语也可以消弥。因此海瑞给徐阶写信:最近查阅退田名册,更加感到阁老的盛德出人意表。可惜退数不多,希望再加清理为幸。

徐阶的回应,却是托首辅李春芳写信疏通。

海瑞依然苦口婆心。他回信说,存翁(徐阶号存斋)为小人蒙蔽, 产业之多,令人骇异。如今民风刁险,退田如不过半,只怕对他自己不利。何况以区区半产,换来百年之后的安宁,岂不划算,何必要因小失大呢?

显然,海瑞是想维护徐阶的,只是不肯牺牲原则。或许在他看来, 坚持原则才是最好的维护。想想也是,徐阶既然号称名相,难道愿意背着“为富不仁”的千古骂名?

据说,徐阶勉强接受了海瑞带有强迫性的要求,但海瑞也把文官集团得罪了个干净。要知道,明不是宋。宋代文官的待遇极高,也能与皇帝共治天下,所以王安石他们才会以天下为己任。明的天下却是朱家的,官员的俸禄也低。如果没有额外的好处,除了海瑞,谁又肯来做这赔本生意?

海瑞,却眼看就要断了大家的财路。

是可忍孰不可忍。对海瑞的弹劾几乎与他在任上的改革同步进行, 而且同样出手极重,攻势凌厉。给事中舒化的奏章还算客气,说海瑞早年以风节称著,不失鲠直之臣,但政令乖谬,恐非人情。戴凤翔的攻击就要猛烈得多,指控海瑞包庇奸民,鱼肉缙绅,沽名乱政。这三顶帽子扣下来,如果不是因为海瑞清廉到无可挑剔,简直就要算颠覆罪了。

朝廷的态度十分审慎。隆庆四年正月十四日,内阁传达皇帝批复:海瑞节用爱人,勤政任怨,留抚地方如故。但到二月二十五日,就下令海瑞以原官总督南京粮储,改派他人巡抚应天十府了。消息传出,境内民众号哭于道。这些卑微的小民当然回天无力,只好将他的画像供在家里。

然而就在海瑞等待交接的时候,朝廷又突然宣布南京本有户部,因此总督南京粮储一职其实多余,应予裁革。这就明摆着是要让海瑞没有着落了。于是海瑞愤而辞官,自己跑回海南老家,而且一去就是十五年。

当然,海瑞也并没有就这样一走了之。他给内阁大臣写了封辩驳信,满腔悲愤地说:人情世态,天下事亦止是如此而已矣,能有成乎?母子天性,熙熙山林,舍此不为而日与群小较量是非,万求一济,何益!何益!

海瑞真是伤心透了。

廉政风暴却就此烟消云散。官场恢复平静,或者说继续死气沉沉, 尽管也依然暗流涌动。只有海瑞,戏剧性地退出舞台,站在聚光灯下仅仅八九个月。想当初,朝野上下都把他视为英雄,为他的直言不讳击节叫好。现在,贫苦无告的小民更加崇敬这位罕见的清官,内阁却看他如怪物,恨不得帝国官员的行列中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个名字。

这可真是悲莫大焉。但,为什么呢?

事情也许得从后面说起。

万历十三年正月十日,也就是海瑞辞官十五年后,朝廷突然作出决定,起复他为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二月十一日又改任南京吏部右侍郎,由正四品升到正三品。到次年二月三日,升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我们知道,北京的都察院有左右两位长官,南京政府却唯有右都御史一人。因此海瑞就是正二品的最高监察官员,只不过是南京的。

这里面的信息耐人寻味。

的确,管升官的吏部和管罢官的都察院,无疑是帝国最重要的中央政府部门。然而南京政府却又形同虚设,担任再高的职务也没有什么可以作为。那么,将原本闲散之人特地调回来任此闲职,还步步高升,究竟用心何在?

首辅申时行一语道破天机。他给海瑞写信说:

维公祖久卧山林,于圣朝为阙典

这话说得很客气。明清两代的习俗,百姓称县官和州官为父母,知府和巡抚为公祖。申时行是长洲县人,家乡属于苏州府。将曾经担任过应天巡抚,并且驻节苏州的海瑞称为公祖,就是以海瑞治下的草民自居了。至于字面意思,就更是漂亮:让公祖久卧山林,对于圣朝实在是憾事。

可惜这话经不起推敲:既然如此,早干什么去了?

因此,于圣朝为阙典,当不得真。要当真的,是“公祖久卧山林”——老公祖长期住在乡下,对朝廷和官场并不甚了然。只是如不起用清官,又如何彰显政治清明?

潜台词也很清楚:做做摆设就好,别惹什么是非!

海瑞却不是做摆设的人。何况他已七十三岁,对繁华的都市生活又没有兴趣,犯得着千里迢迢来做花瓶吗?实际上这位前反贪英雄还没有离开海南岛,就已经先声夺人。他给万历皇帝上了份奏折,声称现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是因为惩罚的力度不大,贪腐的成本太低,因此应该实施太祖皇帝成法:贪污八十贯者绞,更为严重的剥皮实草。

海瑞当了几年江西知县(海瑞是怎么对付浙江巡抚和左都副御史的)(3)

这幅明代古画描绘了明朝中晚期南京地区繁华的市井生活。

此言一出,朝野侧目。

不过,很多人还是不太在意。因为海瑞的奏折自称是以行将就木之身,效法古人的尸谏。所谓尸谏,则是上书之后就自杀,以死抗争。但是海瑞并没有去死,还升了官,因此无妨看作一个久居山林不通世故之人的疯话。

没想到,海瑞玩真的了。

有一次,某个御史招了帮艺人在家里演戏,海瑞得知后就要按照太祖成法实施杖刑。这下子官场沸腾了。因为谁都知道,徒有虚名的南京政府其实没有正经事可做,吃喝玩乐也实在难以算作过错和罪行。如果连这都要追究,那么日子还过不过了?南京的“官员俱乐部”岂不要解散?

于是,猖狂贪腐和不那么贪腐的都群起而攻之。

这回反对派改变了策略,攻击海瑞是伪君子。因为海瑞之所以威望崇高,全在道德高尚。这就要力证其伪,比方说接到任命竟不辞让,反倒强调要变卖家产才能赴任,这不是既骄狂又虚伪吗?这样的伪君子, 靠得住吗?

此外,则是海瑞以圣人自居之类无中生有之词。

面对如此无聊的污蔑诽谤和人身攻击,青年学生和低级官员纷纷站在了海瑞一边。争辩据说旷日持久,并不糊涂的皇帝也终于表态:海瑞屡经荐举,故特旨简用。近日条陈重刑之说有乖政体,且指切朕躬,词多迂戆,朕已优容。

至于海瑞的工作安排,他也同意吏部的意见:职务应予保留,但不宜掌实权。批示说:当局任事,恐非所长,而用之以镇雅俗、励颓风, 未为无补,合令本官照旧供职。

海瑞看到圣谕一定伤心至极。好嘛!说来说去,还是要他做摆设。何况,有道德的人不能当局任事,岂非就连纲常伦理和祖宗成法,也被看作了表面文章?于是,他一连七次递交辞呈,却照例不准。看来,帝国已经下定决心,要把海瑞当作活化石供在南京,以便宣称自己是以德治国的。

海瑞当了几年江西知县(海瑞是怎么对付浙江巡抚和左都副御史的)(4)

明初付给官员大米,但洪武朝结束前,仅部分薪俸以大米支付,之后大米比例不断下降,其余以诸如纸钞(几无实际价值)、丝、棉,最后是白银等其他商品付给。薪俸中大米折成其他形式,不按市场比率折算,而按人为确定的低比率。《明史》叹曰:“自古官俸之薄,未有若此者!”(据《剑桥中国明代史》)

悲剧,也其实正在这里。

实际上,尽管海瑞真心诚意地希望,官员们都能够按照太祖皇帝的圣训廉洁自律,却不知麻烦的制造者正是朱元璋本人。这家伙一方面很不道德地霸占了天下,另方面又极其苛刻地要求臣僚无私奉献,将俸禄的标准定得极低,以至于海瑞只能在衙门里种菜,母亲过生日才买肉两斤。

那么请问,除了海瑞,谁能清廉如此?

做不到就只能装。装到嘉靖和万历那会儿,没有人不在俸禄之外另开财源。大家对此都心照不宣,皇帝对此也睁眼闭眼。否则以嘉靖之精明,岂能不知严嵩是贪官?圣明天子尚且放任自流,内阁和都察院又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贪得有厌,适可而止,便是清廉。

这,可以说是当时官场的默契和共识。

然而,大家都装糊涂,海瑞却偏认死理。况且,作为从基层干起的官员,他很清楚贪官污吏是怎样做手脚的,因此也总能在具体而微的细节上堵住漏洞。比如他规定,工作餐的标准视地方物价高低而定,至多纹银三钱,连蜡烛和柴火等开支也计算在内,一分一厘都不得超标。

不能说海瑞不对。事实上,没有可量化的标准,廉政就会成为一句空话。问题是当真如此,则不但官员和胥吏没有了生财之道,就连国家机器也不能正常运转。要知道,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和中央政府,其实是默许了润滑剂的。

默许,就只能暗箱操作,就只能互相关照。

因此,海瑞的廉政风暴便让所有人都尴尬和为难。公开反对他吧, 没有道理。当真依了他吧,不可操作。更为麻烦的是,正如暗地里的东西永远摆不到桌面上,帝国也绝不能承认不需要道德楷模。因此万历皇帝的决定,无妨说是当时的最佳选择。海瑞既然是忠臣,难道就不能服从吗?

何况,朝廷也没觉得委屈了他。

海瑞留在了职位上,但没有尸位素餐,而是尽其所能为民众排忧解难,以至于人们暂时地忘记了南京右都御史只是闲职,反倒感觉当年那个应天巡抚又重新归来。当然,扭转整个社会风气的想法,也多半只能存在于他的文集中。

孤军奋战的海瑞力不从心,也不合时宜。但,历史记住了他。

万历十五年十月十四日,海瑞病逝于南京,留下的积蓄竟不够殓葬之资,还得靠同僚捐助。出殡那天,南京城不少店铺自动停止营业,普通民众白衣白冠为之送行,队伍延绵逶迤长达百里,哀声不绝于道。人民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位善良刚毅正直清廉的官员,献上了最诚挚的感激和哀思。

海瑞甚至在民间照例被神化。有故事说,京城抓了作祟的妖怪,皇帝审问时还十分嚣张,对谁都不放在眼里。最后万历说:再敢胡闹,就送到南京海瑞那里去!这个妖怪当时便吓破了胆,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这,恐怕是申时行他们没有想到的。

其实,重新招回海瑞原本就很怪异,因为早在万历元年正月吏部就已有定论:海瑞秉忠亮之心,抱骨鲠之节,天下信之。然夷考其政,多未通方。止宜坐镇雅俗,不当重烦民事。这就跟十三年后万历的批示如出一辙。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把他请回南京呢?心血来潮,还是另有玄机?

当然是后者。

只不过,事情还得从徐阶说起。

徐阶担任首辅之后,就开始谋划将来。

将来不能不想。徐阶二十一岁踏入仕途,在北京的官场磨砺了四十多年,伴嘉靖如伴虎,傍严嵩如傍狼,深知是非之地不可以久留,也不可能久留。这就要未雨绸缪,安排好退休之后。否则,严嵩的结局没准就是自己的下场。

首先被徐阶看中的是李春芳。

李春芳是扬州兴化人,比徐阶小七岁,科举考试的辈分晚了八届。徐阶是嘉靖二年的探花,李春芳则是二十六年的状元。因此李春芳在徐阶面前,是晚辈和后学。更重要的是,此君为人谦虚谨慎,低调平和, 从不气势凌人。徐阶将他引入内阁,便此刻有助手,将来有保障。

事实证明,这步棋下对了。但引入高拱,却大错特错。

高拱是河南新郑人,比徐阶小九岁,辈分晚六届,嘉靖二十年的进士。照理说,他也应该以后学自居,对徐阶引他入阁表示感谢。可惜高拱并不。因为高拱认为,自己是裕王的老师,裕王则迟早会当皇帝。所以,他不但不买账,反倒认为徐阶有投机取巧和讨好卖乖之嫌,结果两人不和。

失望之后,徐阶又想到了张居正。

张居正是荆州江陵人,比徐阶小二十二岁,也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跟李春芳同届,又跟高拱同事,曾经分别担任过国子监的正副长官,也都是裕王的老师。只不过,高拱为人飞扬跋扈,暴躁乖张,张居正则胸有城府又侠肝义胆。徐阶受严嵩排挤的时候,其他人避之唯恐不及,张居正却坦然地正常来往,结果徐阶心存感激,严嵩也另眼相看。

这样的人,当然可靠。

于是,徐阶做了件出格的事。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皇帝驾崩,徐阶负责起草遗诏。按照惯例,首辅可以自己单独执笔,也可以邀请其他阁臣商量。徐阶却撇下高拱等人,约了还只是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张居正。这在张居正固然是知遇,对于高拱却是奇耻大辱。于是在第二年,高拱便唆使党羽齐康以“儿子和家人横行乡里为非作歹”为罪名,上书弹劾徐阶。

这下子矛盾公开化了。给事中欧阳一敬首先发难,指控高拱和齐康是奸党。齐康也提出反诉,说对方是奸党。不过徐阶这边显然人多势众,不但群起反攻,还成群结队地聚集在宫门之外,对着齐康破口大骂吐口水。

没有记载显示张居正有何表现,想来左右为难。徐阶对他有知遇之恩,高拱于他则亦师亦友。因此,头脑清醒的他选择了保持中立,并不轻率地意气用事。

张居正不蹚浑水,海瑞却一头撞了进来,指责齐康甘为鹰犬,陷害好人,高拱则既狡诈又凶残,是朝廷祸患。因此高拱应该罢官,齐康应该判刑。这时,海瑞出狱不久,声望正隆,再加上南京的言官和御史们也纷纷响应,弹劾高拱的奏折雪片般飞来,皇帝再喜欢高拱也无能为力。

结果,高拱辞职,齐康罢官。

隆庆元年五月,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高拱黯然神伤地离开北京。仅仅十四个月后,徐阶也退休。他将未了之事和自己的晚年,都托付给已是武英殿大学士,又加少保兼太子太傅衔的张居正。张居正也对恩相慷慨承诺:大丈夫既以身许国许知己,唯鞠躬尽瘁而已,他复何言!

一年后,海瑞巡抚应天十府。

谁都没有想到,徐阶的厄运从此开始,因为海瑞之前是力挺徐阶, 攻击高拱的。他的奏折甚至说,徐阁老执政以来忧勤国事,建树甚多, 岂容诽谤?然而巡视松江府时,海瑞却大吃一惊。原来为官清正的那位名相,在自己的家乡竟然有如此恶行。徐阶的人设轰然坍塌,威望跌入低谷。

海瑞当了几年江西知县(海瑞是怎么对付浙江巡抚和左都副御史的)(5)

三公泛指协助皇帝处理国务的高级官员,具体官职历代有所变动,至宋定为太师、太傅、太保,元、明、清沿用。三孤,又称三少,为三公的辅官。自宣 德、正统以后,三公、三孤成为虚衔,为勋戚文武大臣的加官、赠官。

雪上加霜的是,海瑞巡视松江府的一个月前,高拱重新回到了内阁。此人出京时就享有许多荣誉头衔,卷土重来后更是气宇轩昂,咬牙切齿要报徐阶那一箭之仇,便指令苏州知府蔡国熙协同办案。蔡国熙也是主张反腐倡廉的,跟海瑞一拍即合,更兼证据确凿,徐阶哪里扛得住?

张居正不能不管。

于是,这位有着从一品荣衔的内阁大臣,话里有话地给正四品的蔡国熙写了封信,声称坊间纷纷传言,徐公的三个儿子被捕,是因为地方官揣摩高阁老有此之意。这恐怕就是误会了。自古以来爱恨情仇,不及其子。何况高公向来光明正大,宅心平恕,岂会愿意看到令人不快的结果?

话说到这个份上,蔡国熙只好网开一面。

张居正釜底抽薪,高拱也打退堂鼓。他既害怕别人说他公报私仇, 也不希望海瑞志得意满,便明确告诉蔡国熙没有要抓徐公子的意思。接着,他又写信给徐阶,坦然表示两人虽有过节,却既不敢废朝廷之法, 以德报怨,更不敢借朝廷之法,以怨报怨。相反,倒不无兔死狐悲的心情。

高拱既然抽身,徐阶自然解围。

海瑞却被暗算了,也被孤立了。要知道,徐阶、高拱和张居正可是名臣中的名臣,大佬中的大佬。得罪了这三位就等于跟所有人翻脸,何况他的廉政风暴本来就是跟整个官场作对。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官官相护竟至于此。

壮志难酬的海瑞也只能挂冠而去,并在临行前上书朝廷痛斥阁部玩忽职守,假公济私,首鼠两端,混淆是非,简直不像男人。这脾气发得就连好好先生李春芳都难接受,私下对人说:海瑞这么讲,那我岂不变成老太婆了吗?

后来成为首辅的张居正,也当然不会欢迎海瑞重新回到官场,尽管这样的建议时有提出。同样,在张居正去世并且被清算之后,请回海瑞便成了政治正确。唯其如此,海瑞也只能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因为那原本就是做秀。

不过,这已经不关张居正什么事。

海瑞回乡尽孝之后,北京的官场继续内讧,根本原因则在于高拱不能容人。结果,恃才傲物的赵贞吉,颇负盛名的殷士儋,阿弥陀佛的李春芳,老实巴交的陈以勤,全都忍无可忍地离开了内阁,高拱和张居正则升为首辅和次辅。

这时,是隆庆五年十一月。

张居正能够留下来,也有多种原因。高拱于他原本亦师亦友,两人的政见也基本相同。再加上张居正以“只补台不拆台”的态度甘居副手, 自然成为公认的最佳搭档。

因此,他们有了短暂的蜜月期。

但是,当内阁只剩下两个人时,相辅相成便变成了一山不容二虎。而且,张居正营救徐阶,也让高拱警惕。他当然知道自己树敌甚多,迟早难免被弹劾。按照制度,大臣遭遇弹劾必须回避。到那时,自己的命运岂非由张居正左右?

于是,高拱请求隆庆皇帝任命新的阁臣。

然而得到的圣旨,却是内阁不必添人。高拱立即意识到这是张居正在背后做了手脚,而且是与宫中太监合谋。多年以后他在回忆录中说, 那个湖北佬不走正道,有什么想法就让太监以皇上的名义批出,自己却袖手旁观,佯为不知。

事实证明高拱判断无误。隆庆六年三月下旬,弹劾高拱的行动果然发生,只不过未能得逞。最后,此事以张居正向高拱登门谢罪了结,新的阁臣也在第二个月到任。但是高拱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因为他能够屹立不倒,全仗隆庆的绝对信任。可惜才过两个月,那皇帝就死 了,而张居正与宫中太监的结盟,则还有更重要的人物支持。

与张居正结盟的叫冯保。

海瑞当了几年江西知县(海瑞是怎么对付浙江巡抚和左都副御史的)(6)

冯保在太监当中是个异类,不但知书达理,还写得一笔好字,曾经在《清明上河图》上题跋。明代宦官机构,权力最大的是司礼监。司礼监的长官是掌印太监,相当于内阁的首辅;次为秉笔太监兼掌东厂,相当于次辅。隆庆初的冯保就是这样的二号人物,他当然还想做老大。

高拱却跟冯保过不去。在司礼监掌印太监出缺时,先后两次安排了别人。这就逼得冯保与张居正勾结。张居正为了对付高拱,也不顾士大夫的体面,跟冯保拜为兄弟。这种事很为读书人不齿,高拱当然不屑。可惜皇帝信任冯保,高拱举荐的头号太监又来自尚膳监,除了做饭,不会别的。

所以,如果要搞阴谋,高拱不是对手。

何况张居正反应灵敏,早就看出皇帝病入膏肓,也早就写好了文件交给冯保。于是,五月二十五日隆庆病重,冯保就宣读了皇帝的遗诏。第一条是对太子的:朕不行了,皇帝你做。第二条的内容,则是要内阁三大臣与司礼监共同辅佐新君。念完之后,在场的人都号啕大哭。

次日,隆庆驾崩。

这件事有些奇怪,因为从来没有宦官受顾命的。更奇怪的是,皇帝死后又有遗诏:着冯保掌司礼监印。但,遗诏是当众宣布的。要司礼监同受顾命,更是隆庆的意思,因为他本人也在场,还抓着高拱的手说:以天下累先生,事与冯保商榷而行。这就显然不能说是冯保和张居正矫诏。

吃了暗亏的高拱决定发起进攻。

他心中策划的第一步,是奏请新皇帝将司礼监的权力交还内阁。只要权归内阁,对付冯保就易如反掌。不过,这份奏折必须由辅臣联名, 所以又让心腹去知会张居正。张居正满口答应,还笑着说:这不就是扔掉只死老鼠吗?

六月十日,奏折送达御前。

这天是新皇帝登基的日子。高拱匆忙上奏,其心急火燎可想而知。然而这时的万岁爷,也就是后来被称为万历皇帝的朱翊钧只有十岁,当家做主的其实是两个人——他的嫡母陈皇后和生母李贵妃,也许再加司礼监掌印冯保。

万历跟他两位母亲的关系都很好。他当太子时,陈皇后由于生病住在别宫。他就每天早上都跟随生母去请安,嫡母也只要听见太子的脚步声就高兴。皇后拿起经书考问,太子则无不朗声作答,后宫里竟是充满欢乐的气氛。

想当时,被万历称为“大伴”的冯保或许在场。

冯保当然也是皇后和贵妃信任的人,李贵妃甚至通过他与张居正结盟,条件是让她与皇后并尊。这个要求后来得到了实现:陈皇后尊为仁圣皇太后,她为慈圣皇太后,看不出多少区别。不过这是后话。现在他们要做的,是齐心协力去对付高拱。只有扳倒高拱,三个人才都能如愿以偿。

那就立即行动起来。

六月十四日,宫中传话令内阁、五府和六部皆至。高拱认为自己的奏折起作用了,兴高采烈带领群臣前往。他甚至交代张居正:如果有问题,就由我来回答。我说不通,你再接着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给办成了。

张居正哼哼哈哈,不置可否。

于是,一行人来到会极门,宣诏太监却已捧着圣旨走了出来。待群臣跪下,太监便说:张老先生接旨!

这话让高拱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是首辅,应该说“高老先生接旨”才对啊!那个太监却不管高拱怎么想,只管展开文书照本宣科:今有大学士高拱专权擅政,把朝廷威福都强夺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不知他要何为?我母子三人惊惧不宁。高拱便着回籍闲住,不许停留!

会极门外,鸦雀无声。

高拱如遭雷击,半天说不出话来,也无法辩驳。因为这是以皇后懿旨、皇贵妃令旨和皇帝圣旨名义发布的,等于是终审判决。何况两宫和皇帝还训斥了群臣:你们大臣受国家厚恩,当思竭忠报主,如何只阿附权臣,蔑视幼主?今后都要洗心涤虑,用心办事。如再有这等的,处以典刑!

那么,还有谁敢帮高拱求情呢?

只有跪在旁边的张居正,将面如死灰汗流浃背全身瘫软的前首辅扶了起来,又让两个小官架走。实际上,这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击,正是他和冯保的杰作。当然,他们也是被逼出来的。两天前,高拱已经草拟了皇帝的批文,又发动言官弹劾冯保,还故意将副本在内阁公布。罪名之严重,是冯保目中无君,竟敢在新皇帝即位时站在御座之上。

冯保魂飞魄散,张居正却要他将计就计。

计策很快就有了。隆庆驾崩后,高拱曾失声痛哭:十岁的太子,如何治天下?这原本是忧国之言,冯保在宫中转述时却变成了:十岁的孩子,怎么能做人主?这话不但让皇后和贵妃大吃一惊,就连那小皇帝也勃然变色。

结果,便有了母子三人的联署下旨。

张居正却还要惺惺作态,与另一位阁臣联名上书,恳请两宫和皇帝收回成命,甚至表示愿意与高拱同进退。这当然不会被批准,反倒被警告不得官官相护,有负国家。张居正又向高拱表示,要为他申请驿站交通的特权。高拱听了一声冷笑:阁老就不怕再来“护党负国”的训斥吗?

他们两人,已经回不到从前。

心高气傲的高拱,第二天就坐了辆驴车出宣武门,途中竟然被锦衣卫的缇骑轮番追赶。这样狼狈不堪地走到良乡真空寺,张居正申请的驿站交通批文也到了。高拱仍然耿耿于怀,用河南家乡话说:这个人真是又做师婆又做鬼!

平心而论,这件事张居正做得还是真心实意,哪怕只是出于内疚。高拱也接受了安排,改乘驿车回家乡。万历六年张居正回江陵葬父路过新郑,两人见面,又老又病的高拱竟放声大哭。当年七月二日,高拱在家中去世,留下《病榻遗言》四卷,从自己的角度回顾了那段历史。此书在后世广为流传,重塑了张居正的形象,也留下许多疑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高拱出京后,另一位同僚惊恐而死,张居正成了唯一的阁臣。六月十九日,皇帝在云门台单独召见了他。当时他正因为覆视先帝陵墓中暑生病,在家休息。清晨接到圣旨立即匆忙赶来,陛下却已经在宝座上等他。

张居正照例向皇帝行礼。

小皇帝说:先生为父皇寝陵,辛苦受热。张居正赶紧叩首谢恩。

小皇帝说:凡事要先生尽心辅佐。

张居正说:臣叨受先帝厚恩,亲承顾命,敢不竭力尽忠以图报称。方今国家要务,唯在遵守祖制,不必纷更。至于讲学亲贤,爱民节用, 又君道所先,乞圣明留意。

海瑞当了几年江西知县(海瑞是怎么对付浙江巡抚和左都副御史的)(7)

明神宗定陵陪葬品,1956年出土,现藏定陵博物馆。

小皇帝说:先生说的是。

张居正说:天气盛暑,望皇上保养圣躬。

小皇帝说:知道了。

又吩咐身边太监:与先生酒饭喫(吃)!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许多话尽在不言中。小皇帝很清楚自己治不了国,必须依靠这位四十八岁的阁臣。张居正同样明白,幼主独相的机会千载难逢,应该趁机大展宏图。什么海瑞,什么高拱,甚至徐阶,都可以挥手告别。

张居正的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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