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越剧乐队(戏音袅袅入市来)

记者丨朱彦霖

作者丨朱彦霖

编辑丨李欣然

排版丨聂沛然

鹿城区的西部,道路纵横交错着,各种饭店、宾馆、排档云集林立于街道两边。水心街道的繁荣已经有些年头了,但被温州市最大的住宅区包裹着,即便城市中心转移到了新城区,依然是市区重要的交通和商业中心。

温州市越剧团就这样安静地隐匿在这里,紧挨着大道交织的十字路口,在温州文化艺术大楼中圈出了一片小小天地。

这群平时穿着平常、朝九晚五的年轻女孩,正在现代都市的一角努力热爱着、传承着那从悠久时空中响起的声音:宋词巷谣勾栏台,最是故里曲入怀,越音哪得如春语,为有南戏东瓯来……

一、我们还被需要吗?

五月,新冠病毒在温州的第一波侵略终于有所缓和。

温州市越剧团的门前,门卫处的访客登记表重新有了被翻开的痕迹,玻璃窗被贴上了崭新的粉色A4纸,印着“体温检测”四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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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市越剧团门口保安室)

上午十点半,周莉从排练室出来,腰上紧紧勒着护腰。练了几小时,全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浸透,灰色衣服背后湿了大块。她将额前的碎发随意撩拨到耳后,独自走在安静的楼道中。

还未正式复工的越剧团很安静,除了从排练室传出戏曲的伴奏与唱练声,再无其他。这个时间点,迫不及待回到剧团的也只有像周莉这样渴望着舞台的演员。

往年演出,最早在正月初二就开始了,最迟也不会晚于元宵。而今年此时,一切似乎都遥遥无期。

身处国营剧团,周莉有固定工资,并不会因为演出的终止而收入拮据,甚至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疫情给她带来了进团以来最长的假期。

刚刚停工的那段时间对于周莉而言是难得的休息,可长期远离舞台带来的生疏感使得她无法控制地烦闷、无措。疫情几个月在家,她一遍遍听着自己曾经的唱段,对着老师的唱腔学习,顺便为七、八月的考核做准备……周莉努力让自己的居家生活看起来不是那样地“虚度”光阴。

戏台上多是摸爬打滚的大动作,在家中,除了“耗耗腿”,其他动作全然无法施展。日子一久,周莉便觉得身体各种“不听话”,浑身上下没个力道。由于担心自己练功闹出的动静太大,会被邻居找上门,周莉忍不住想“吼”一嗓子时便躲进顶层的楼道里,把安全门一扇扇关严实,这时她才能畅畅快快地唱上几段。实在闷不住想要练功,她也只能往顶楼的天台上跑——那儿勉强算是个可以翻个跟头的地方。然而,温州的春雨常常一下就是一整周,阴沉沉地将周莉浇淋得愈加烦闷。

长时间的待工也给了周莉沉淀的时间,从前一直拼命地练功排演,循着师长的要求按部就班,有许多遗漏的东西都来不及完全弄明白。而疫情的突然降临让她一直奔跑着的脚步停了下来,看清了很多囫囵吞枣掠过的风景。然而,这段时间的沉淀也让周莉越发明白了自己的瓶颈所在,这让她一度陷入迷茫。

越剧的戏服层层叠叠,十分厚重,不适合炎热的夏日。按照传统,越剧团多是夏季排练,冬春季集中演出,逢年过节更是她们辗转于城市乡村演出的关键时间。然而今年春节,筹备许久的大幕还未来得及拉开,就无奈停滞。

越剧,主要流行于浙江、上海等南方地区,国民知名度远不如京剧、昆曲,在现代人的生活中只是一种冷门的艺术存在,而疫情让这越剧的声音又一次微弱了几分。

周莉回忆那段最不安的日子:“感觉,我们不再被这个世界需要了……”

二、抱只猫回家

如果没有疫情,陈秋吉现在可能就不是坐在家里抱着捡来的黑猫,而是坐在越剧舞台的幕后,看着台上正在进行的的演出,掐着唱段选择对应的台词打上字幕。

比起演员,编剧在疫情之中的“生存“状态似乎好一些,虽然同样是宅家,但也算是换了个地点工作。

从小就是剧痴的陈秋吉,编写着古时的才女情郎、王侯将相,平日里却是个爱穿休闲装的“沙雕”女孩。

她借着网络语言调侃自己的漫漫长假:“啥都没干,一天天光见证历史了。”于她而言,这段难得的长假没什么不好,上进点说是可以提升自我的知识修养,直白点就是“吃喝玩乐”,并正式上任铲屎官。

3月17号,疫情爆发没多久,她和同事经过剧团对面的排档,墙边水管下发现了蜷缩着的小黑猫。三人纠结着要不要捡回家,两位有猫的同事表示自己养不起,而陈秋吉则一半欣喜一半害怕,正犹豫间,小猫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朝她们走了过去。“那么可爱朝你走过来,肯定果断捡啊!”

于是,一个人、一只猫、一台电脑,几乎等同于陈秋吉宅家生活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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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吉和她的猫咪Yuki)

她给黑猫取名Yuki,在日语里是“雪”的意思。这只彻底的黑猫,从此有了个纯粹白色的名字。

这反向取名的方式很“陈秋吉”。她上小学时,恰逢周杰伦、蔡依林、SHE等一众流行歌手爆火之际,可陈秋吉对一众流行乐恍若未闻,独爱听戏,尤其是越剧。儿时的她一度想去做一名专业的越剧演员,但因为自己唱戏有些跑调,且父母眼中的“戏子”依然带着九流之末的阴影,这未成的梦也就不了了之。

好在陈秋吉的文化成绩一向不错,听从父母的建议考上了天津工程师范大学,修读起与越剧毫不相关的日语。昨日豪情仿佛就要彻底化为灰烬,但她心里的意难平却随着时间肆意滋长。

准备考研时,陈秋吉突然发现,曾以为只有演员才能考的中国戏曲学院还有戏剧编剧这一专业。彼时的她对于戏曲学院颜全毅老师的一些剧本相当崇敬,谁知道,命运兜兜转转,所热爱的一切还是将她带到了更为合适的梦想起点。她当时想着:“那去考考看吧,考上了就考上,考不上就当命里无缘就此作罢。”

第一年,陈秋吉落榜了。不是因为她自己较弱的政治和英语,而是校内招生名额已满,面试没能及格。然而,陈秋吉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放弃这个仅离着一步之遥的梦,她下定决心,又考了一年。

庆幸的是,陈秋吉考上了。若不是当时的一腔孤勇,或就没有现在,一人、一猫,坐在电脑前哼着唱词,勾勒着她梦中笔下的戏曲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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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讨论剧本和认真搞怪的陈秋吉)

三、近“乡“情怯

熬过了灾情最严重的时间,周莉再也受不了宅在家里的生活,3月多就回到了剧团。

当她终于推开排练厅的大门,穿上高底靴站上地毯的那一刻,心里猛地生出一股迟来的惧意。

周莉发现,自己在台上不稳了。

“这太可怕了。就感觉几个月不练,手也不是自己的,脚也不是自己的,什么都不是自己的。”曾经起早贪黑,将自己泡在这个地方,用无数呼吸、汗水甚至于眼泪锤炼出的熟悉感,在此时却有种骤然崩塌的错觉。对于一名职业的戏剧演员而言,对舞台的陌生不亚于一场噩梦。如同“近乡情怯”,无比怀念的场景之中,同时碰撞着极端的熟悉和极端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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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练基本功的周莉)

不过,通过连续几天的练习调整,周莉很快找回了疫情之前挥汗如雨的感觉。如今的周莉从排练室走出时,整个人又带上戏曲演员独有的气质:挺拔、潇洒与自信。

去年7月,同样在这个排练厅里,周莉她们正在复排老戏《灰阑记》。旦角、生角、跑龙套……演员们各司其职,老者们各奏其乐,还有导演坐在门前的正中央调度着,不算太大的排练厅满满当当的,在大规模的排练之余,她们会用排练厅里的大音响放起越剧的曲子,大家排成一列,穿着类似花盆底的高底靴,挺胸收腹着绕着圈“跑圆场”,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戏曲表演的基本功。而此刻,这里只余了声音的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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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演员们在排练厅里“跑圆场”)

下午五点,临近下班的时间。团里的演员们有的结伴离开,有的低头整理衣物,也有的聊天打闹,周莉一人脱离人群走至墙边,拿出正在学习的唱段一字一词地抠起了发音。

浙江的方言极为复杂,翻个山,越个岭,口音腔调就可能迥异。身为温州苍南人的周莉,练起从绍兴话演变而来的越剧唱腔格外艰难。

苍南话分不清h、f和前后鼻音。每一次,当周莉遇到念白特别多的越剧戏段时,她总会对着录音,一个音,一个腔,一个调地调整练习,直到完全准确。每每此时,她就将自己完全沉浸于越剧语言的世界,偶尔,她猛地抬头,皱眉询问身边的同伴:“你觉得这个词是这样唱好还是这样?”彼此演示了几种,仍然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于是她思考片刻又再次沉溺进了属于她的小世界。

排练厅,在周莉的生活中是一个比家更像家,比乡更难以割舍的地方。

四、身与心的“抢妆”

剧团里,每个演员饰演的行当基本都是大致固定的,尤其是男角与女角之分。1923年,男班艺人王金水与上海“大世界”的戏班经营者金荣水受京剧髦儿戏的启发,一道在浙江创办了越剧史上第一个女子科班,自此以后,女子科班逐渐兴起,成为越剧界主流。当下,绝大多数的越剧团都是女子越剧团,戏中所有的男性角色也皆由女性反串。

周莉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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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生时代起,她便开始女扮男装,演得都是生角、花脸等男性角色,从青年到老年无一不通。受戏中角色的影响,生活中的她性格大咧直爽,跟团里饰演旦角的小姑娘出门时也会自觉担任起“男友”角色。

2018年,团里排演新版越剧《狸猫换太子》,剧本由陈秋吉着手改编,讲的是宋仁宗赵祯的故事。周莉在戏中一人分饰两角,既饰演陈琳又饰演包拯。这是剧团探索崭新艺术作品的试水之作,在全国首创了一人两角的演绎方式。对于周莉和陈秋吉这群年轻的越剧工作者来说,也是她们职业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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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猫换太子》演职人员介绍局部、海报)

“分饰两角”听起来简单,但对于越剧演员而言,除了行当的差距外,人物年龄跨度、人设差异和情感骤变也是巨大挑战。陈琳的角色在剧中要从年轻时的小生扮演到十几年后的老生,而包拯则涵盖了老生和花脸,身为主演的周莉单说行当就要在短时间内变换三个。

挑战必然是巨大的,但这对于周莉而言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因为这种表演迄今为止无人尝试过。

按照计划,排练的进程很紧凑,一两天就得排完一场戏,最多也不超过三天。刚开始排练时,周莉几乎整整半个月没睡觉。她每天晚上背戏到十点多,洗漱完躺在床上已然临近午夜。闭上眼睛,台词跟唱腔在脑子里胡乱碰撞、循环,完全没办法使自己安静下来,于是她干脆再次爬起,打开老师的录音一遍遍模仿。第二天一早7点多,周莉起床,背戏,因为害怕九点排练时会忘词。

越剧行内有一句话:“千金念白四两唱。”,念白是戏中最难的部分。而《狸猫》中的念白恰好很多,《九曲桥》和《拷寇》尤甚。“念白差了0.5秒,节奏就不对了。快了不行,慢了也不行。”声音、情绪都要留足递进的空间。如果说第一声太满,后面就推不上去,但是第一声太弱,后面再唱也很难自然地达到极致的点。

才过了半月,她瘦了8斤,整个人看着小了一圈。到后期时更是濒临崩溃,拽着同事带着哭腔喃喃着:我真的记不住了,你们帮我记记吧,我真的记不住了。

一场戏两三个小时,挑大梁从头唱到尾的周莉,不仅在体能上不断地突破极限,在精神上也承受着难以背负的重担。

《拷寇》中有一个场景是陈琳杖毙寇珠后背过身去,导演要求周莉要把情绪绷住,不能哭。“因为你是陈琳。”可是,每当周莉落下最后一棍背过身去时,她一定会哭,要20分钟才能缓过来。

陈琳这个角色,历经换太子之事,一生都活在极端的压抑之中不得发泄。周莉觉得当她真正走进这个人物,在这样的境遇下亲手杖毙寇珠,何其残忍?每每演至此处,她的情绪总会达到临界值。她只能跟导演请求让自己背过身之后稍微发泄下,导演看着心疼,只得嘱咐她身体别颤抖。别让观众看出,她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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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拷寇》中,饰演陈琳的周莉杖打“寇珠”)

真正到了演出的时候,周莉并没有任何缓冲的时间。一人分饰两角,陈琳下场后紧接着就是包拯的戏,需要迅速转换到一个正义、审判的角色,无异于换一个全新的人上去。

然而除了精神上的“抢妆”之外,真正肉体上的“抢妆”才是更为现实的难题。

越剧表演的妆容以花脸最为繁复,一部十几分钟的折子戏,化妆便要准备好几个小时。而从陈琳的小生妆变至包拯的花脸,留给周莉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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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莉在后台化妆)

为了攻克这个困难,那段时间但凡有出去巡演,饰演完小生的周莉下场后从不卸妆,回到宾馆,从手机里调出秒表才开始卸妆画花脸。一直练了大半个月。直到快要彩排之前,导演担心着抢妆的问题,拉着周莉反复唠叨。周莉私下下了这么一番苦功夫,顿时起了卖关子的调皮心思,眼见着导演紧张的样子却故作迟疑。

“应该,可能,也许来得及吧。”

“你不要应该、可能、也许!马上就要彩排了!”

“不知道啊,明天试一下就知道了。”

第二天彩排,包拯那场戏的导板一起,周莉便站上了舞台。下场后,导演迫不及待地跑过去直夸周莉妆画得好,周莉吐槽:“你是开心了,我在后面着急死了。”上一场“陈琳”下了台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拖着满腔的悲情,她已冲下台化妆,手一直颤抖到旁边的同事紧张得念叨:“你别抖!你别抖!”周莉崩溃:“我控制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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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猫换太子》周莉概念海报)

五、“大团圆”还是“悲剧艺术”?

越剧团每年春节期间都会受邀去各个农村演出,也就是下乡。这种延续至今的过年方式可能是生存于现代都市的传统戏曲与人们的生活最为稳定的联系。

对于看戏,村民们远比城市里的人们更在乎剧后观感。

每当春节临近,各村镇就开始根据越剧团提供的曲目单选择他们要点的戏。乡下的人们喜欢热闹,不用舞台多么壮观,舞美多么精致,只要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像个过节的样子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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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温州越剧团在乐清的几场下乡演出)

越剧团有一部传统剧目《泪洒相思地》,讲述的是苏州书生张青云与杭州少女王怜娟的情感悲剧。张青山于杭州求学时与少女王怜娟一见钟情,私订终身,却在之后为谋前程背弃诺言,甚至欲迫害前来寻夫已还有身孕的怜娟,最终逼得她含恨而终。

从陈秋吉的角度来看,无论是从剧本结构、编剧技巧还是舞台效果等各个方面来说,故事演到怜娟香消玉殒是最好的。剧场版《泪洒相思地》便是如此处理,但是下乡却是不行。

现任温州市越剧团团长黄燕舞当年下乡出演这部经典越剧时,便是演到王怜娟含恨而终,幕布拉起。结果桌子、板子噼里啪啦地都被村民们扔上台了。

“张青山这个人这么坏!怎么可以不让他有一个报应?你这个戏是不对的!”

面对着瞬间混乱的现场,剧团紧急商量解决办法。有民间剧团出身的演员对这种事情的处理较有经验,立刻扮起大官的造型重新登台押上负心汉“张青云”大喊一声:“斩!”。这时台下观众才终于心满意足得回家过年了。

陈秋吉编剧的新版《狸猫换太子》也遭遇了相同的境遇。为了一人分饰两角的剧情合理性,“陈琳” 需要在戏中被烧死,周莉才可以换装上台继续演绎包拯。可村民们不满了,直嚷嚷着这个戏不好!怎么可以把好人烧死?

“好人”无法重生,剧团只能再对“坏人”下手。自此之后,下乡演出的《狸猫》便多了将刘妃与郭槐打入监狱等待斩首或者类似情节的过场戏。

陈秋吉无奈中也有些感慨,虽说像《泪洒相思地》这种悲剧最后都要被强行添加一个能被接受的结局,影响整个剧结构上的观感和审美艺术上的震撼力, “但是乡下的人们现在还依旧怀抱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淳朴思想。他们需要看到这样一幕。或许,我们也是需要的……”

城市的剧场里,无论是戏曲这样的古老传统,还是现代的话剧、歌剧、舞剧……悲剧不在少数,人们对悲伤习以为常,甚至会觉得这才是艺术。陈秋吉觉得这也并非意味着城市里的人们审美修养高于乡村小镇,她在戏里设计的一些童谣,村民们也能同样感知其新颖的美感。这些排斥与拒绝或许仅仅是因为他们依旧愿意秉持、愿意相信这样朴素的善恶观,愿意去更多的追逐单纯的圆满与快乐,愿意将世间的一切悲剧都想象成一个最简单的“大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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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越剧团在平阳顺溪镇文化礼堂演出越剧经典剧目《荆钗记》)

六、将曾经活成现在的样子

除了与乡村佳节新岁时的传统勾连,越剧想要活在当下,势必要顺着时代前进的波涛做出改变。但是,怎样改变,才能让越剧本身得以发展而非被所谓的“现代”同化,这是周莉和陈秋吉这些年轻的越剧工作者们一直在努力探寻的问题。

《狸猫换太子》中的很多表演借鉴了现代影视作品的表现形式,如利用灯光展现三个空间,想象电影中镜头的移动方式进行舞台调度等。

周莉她们排练时没有舞美配合,路过的人只见三个人站在台上各顾各地表演,全无交流和互动,只有演员自己知道这里是怎样的场景她们三人正于三个不同空间中进行心灵之间的对话,一个镜头一个镜头随着人物的心理活动变幻着,一切效果只有到了剧场才能展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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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剧《狸猫换太子》中的灯光运用)

这是曾经的越剧无法想象的表现方式,古代没有灯光、音响等舞台硬件,仅依靠演员的演绎,其内心活动也只能单一地通过唱段来表现,从这个角度来说,戏曲在现代拥有了更大的发展空间。

随着现代娱乐生活的丰富,以及现代人愈加忙碌的生活节奏,越剧在改编技巧上也不得不适应全新的剧场演出环境。曾经的戏剧,各样连台本戏一天接着一天演,演二十几个晚上。光是京剧《狸猫换太子》就多达四十多出。而于当下,这决不可能发生。陈秋吉有些叹息:“如果不是像《牡丹亭》这种最经典的大IP,现在写个上下两本都没有人要看。”

想要观众来剧场看戏,散场之后是否还能赶得上末班车也是她们要考虑的一个现实问题。如若是北京这样的大都市,7七点半开演,要让观众还能赶上十一点的末班地铁。这意味着,陈秋吉等编剧在改编时要把曾经可能演十几天甚至二十几天的戏最大限度地浓缩到两个小时十五分钟左右。于是许多重复性的结构都必须高度精简,这对编剧的架构能力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同时,越剧的编写也并不是如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严格依照古言古语来行文。戏曲的创作同中国画一样,欲神似而不求形似,唐代的作品并非要依唐人之说法,宋代称帝王为“官家”,在戏中却要通俗为皇上或万岁。

越剧《狸猫换太子》便是这样诞生的。

据剧团里曾经饰演老版陈琳的王凤梅老师说,温州越剧团原来并没有《狸猫换太子》这出戏,然而有次下乡演出时,村民们一定要点一出《狸猫》。这戏在各个剧种里都有,唯独越剧没有,一时间她们只能将各个剧种里面的故事凑起来将唱段改编成越剧的形式。从剧本到排成最终的版本,仅花了九天。

在陈秋吉看来,虽然现代戏曲中多了许多额外的考量,但戏曲人的初心还是应该放在为人民服务之上,百姓喜欢什么,她们就带来什么。“不管我们现在说什么艺术形式还是传统文化,说到底都是从民间走出来的,还是要回归到民间去。”

她一直想改编越剧《碧玉簪》,用现代眼光来看这或许就是个“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的故事,存在着一些不符合现代观念的情节和价值,但是作为编剧,陈秋吉觉得自己不应该去违背这出戏在创作时的人文内涵。

“不管是现代戏还是传统戏,我们在戏里面写了那么多坏人,那么多虚假、邪恶、丑陋的东西,但其实到最后我们所追求,所希望传达的还是真、善、美。”这个观念或许陈旧,但越剧人始终相信“书生还是旧衣襟”,她们所追寻的本源一定还是相信人间无限的真情与真爱。

同陈秋吉一样,周莉的内心也更多是向往从前的日子:“现在太支离破碎了,还是蛮憧憬以前的那种美好的,所以我有的时候会去想象,也会努力演绎着这种美好。我们会尽量往美好里面靠,因为我们大家都希望着有个圆满的结局。”就像《梁祝》化蝶中的悲悯一般,对于周莉与陈秋吉而言,戏曲存在的更多意义就是为无暇喘息的人们营造最原始而单纯的“美好”。

执守着这些古老的“美好”,抖音、快手、微视等短视频APP的兴起也使得戏曲的现代化传播多了崭新的方式。许多演员开始直播,借着网络媒介与戏迷们交流。各领域的年会也会在演出中邀请周莉她们作为传统戏曲的代表之一。

越剧的传承应该是乐观的。列入中小学课本的戏目、日渐被重视的戏曲教学,各地方政府的扶持与操作还有越来越多关于戏曲的赛事……周莉一个个数着、分析着,欣喜着,“现在喜欢看戏、演戏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

剧团每年都要复排老戏,许多都是因为前辈演员的离开而停滞着没有排起来。但如今站在这偌大排练厅里,有年轻人拾起了曾经的角色,重新将曾经真切地活成现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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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8月4日,周莉在温州市大剧院迎来了她的四折个人专场演出,《杀狗记》中孙荣、《拜月记》的蒋世隆、《白兔记》里刘知远还有《荆钗记》下王十朋。重新站上阔别已久的舞台,她紧张、激动着,心里默默念着:“宋词巷谣勾栏台,最是故里曲入怀,越音哪得如春语,为有南戏东瓯来。”乐声终起,大幕拉开,她们在舞台上再次粉墨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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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8月4日,疫情过,戏迷们纷纷走进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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