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雨素一夜爆红的原因（我是范雨素也叫范菊花）

编者按：沉寂一段时间后，范雨素说，我还是那个住在城中村八平米的出租屋里吃着六块钱快餐的范雨素。有人惊讶她看过那么多书，有人赞叹她通透的文笔，有人敬佩她宠辱不惊的心态。本文是一篇旧文，范雨素讲述了她在打工子弟学校当老师时的一些思考。读完此文，我觉得，她的珍贵之处来自于对生活的敏锐感悟，对人类命运尤其是底层群体命运的思考。

本文图均来自网络，画家：Jun Kumaori

我于去年8月份在打工子弟小学找到一份教书的工作。原以为是去做小学老师的，谁知不遂人愿，开学之日，校长说学校幼儿园差几个人，让我去教幼儿园。

我从未教过幼儿园，看到孩子们一张张生动的小脸，恍然又觉得自己年轻了。但更让我感慨的是，这些孩子们的名字都起得很有意思，不同凡响。

我班孩子有三十六人，我给这三十六个孩子的名字大致归类了一下：

先说小女孩的名字，我班小女孩的名字分两类：一为“诗歌型”；二为“信仰型”。

“诗歌型”女孩的名字有：王鹋娅、叶筱萱、宋冬荷、唐梦瑶、竹乐文、田青青、杨雨竹、柳千枝、傅璟萱。王鹋娅、叶筱萱让人马上能想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宋冬荷的名字显然是来自小学课本里刘长卿的《冬景》；唐梦瑶让人想到乐天居士的长恨歌，想到唐玄宗与杨贵妃凄婉的爱情故事；竹乐文的爸爸肯定是会熟读论语的；柳千枝的爸爸是熟背唐诗的，“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黄软于丝”；田青青、杨雨竹、傅璟萱这些名字，听起来就是一首首恬静的田园诗。

我把这些名字归为“信仰型”：王善雅、陈季诺、魏净照、赵梦慈。

记得在我的童年，女孩子取名很随意。一般家中老大是女孩的，她们的名字都有召唤男丁的责任和义务。我的老家在湖北襄阳，位于南阳盆地，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的正中心。我的家乡不贫穷不落后，可我童年女性伙伴的名字都很老土。在家排行老大老二，家里还没生出男孩的女孩，名字大多叫：招弟、换弟、金换、玉换、改运、换运、冬换、春换、秋换、夏换、改子、换子、换赢......记得一位同学有一个更奇葩的名字，叫王钓儿。家中已生男孩的女孩，名字也取得很随意，大多以植物的名字命名：玉梅、月梅、梅香、桂香、春香、秀萍、秀兰、九菊、秋菊、月英、玫瑰、桃花......听到这些女孩的名字，就能知道她们是几月份生的。

我是家里最小的，我的两个哥哥在家排行老大、老二。我生在阴历九月，我妈给我取名范菊花，我大姐叫范桂华，二姐叫范梅花。没上过一天学的母亲，给我们姐妹起名字都很随意，给哥哥们起名却煞费苦心。她给我大哥取名范云，小哥起名范飞，希望两个哥哥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成人中之龙。小哥哥的前半生完成了母亲对他的期望，后半生迷上赌博过得凄凄惨惨；大哥哥现已年过半百，一生平庸，母亲过高的期望对他来说是一种精神暴力，他这大半生一直郁郁不乐。

在我年少时，我一直很讨厌我的名字，觉得这名字重名多，很俗气。记得我十二岁时看了一本当年畅销的言情小说《烟雨迷蒙》，是琼瑶写的。后来琼瑶把小说改成了电视剧《情深深雨蒙蒙》。我在年少时根据小说意境把名字改成范雨素，改名字之后，却一直感觉不舒服，觉得像戴了个假面具似的在活着。

再看小男孩的名字。我把这些名字粗略地分为六类：

“住大房子数金条型”的：杨桐轩、何尚轩、董鹤轩、吕松庭、李梅轩、叶家鑫、程鑫磊、张业鑫、严康鑫、邝钲锆。

“光宗耀祖型”的：贺耀庭、刘光耀、陈于豪、岳家豪、程自强、陈思屹、刘振宇、苏建宇、于创世。

“哲思型”的：王伟思、冯忆恒、王泊圆。

“路好走，跑得快”的名字有两个：冯锦程、马鹏聘。

手工业传承人的名字有两个：来自端州的秦之砚和来自洛阳的姚紫纯。

还有按生辰八字五行缺啥补啥的：毛梓洋、刘辰洋、杨浩宇、闫红熠、汪浩洋、张洋浩。

第一次看到汪浩洋和张洋浩这两个名字，我莫名地联想到了创世纪的大洪水。我发现，孩子们没有一个命中缺土的。

城市像抽水机，小城市是小水泵，大城市是大水泵，把七亿农民源源不断地抽到城市来。孩子们的父母都是谁？是来自农村的大学生蚁族，是村子里最能干的小伙子，是堡子里最伶俐的二丫头。世代相传的制砚者为什么不做砚台了，要来城市打工呢？他们分明对他们的手艺还保存一份深厚的感情，他们的孩子的名字还保留着祖辈世代相传手艺的痕迹。

看着学生的花名册，我发现一个特点。男孩们压力都很大，要光宗耀祖，要有大房子，要有很多钱；女孩的名字寄托着父母们世外桃源般的梦想：在如诗如画的田园牧歌的环境里生活，做诚实、善良、有信仰的人。

看孩子们的名字，就知道三十年的改革开放使中国农民的文化素质都提高了，可文化素质高了的中国人为什么都没有安全感了？也不再抱团取暖了，每天想的是要大房子，要好多好多的钱。改革开放带来的生活富裕也没有给他们安全感。我曾想寻找答案，我反反复复看过5遍李昌平老师的《我向总理说实话》，看梁鸿的《中国在梁庄》，看一切我能找到的关于三农的书籍。我希望能找到答案，使我不再苦惑。

我的女儿十四岁在北京谋生。前几天她告诉我，她要改名字，她的名字范苗苗太“萌萌哒”了，让她很没面子。我又给她重复解释了一遍范苗苗这三个字的字型意义：写出来很好看，三个字都是草字头，字型里有水有田。整个名字的字型看起来就是一首水草丰美、男耕女织的田园诗，阴阳先生都起不出来这么有风水的名字。多好的名字啊！女儿不听我的解释，说这个名字听起来、看起来没一点知识含量。她想好新的名字了，叫范渺渺。渺这个名字既是浩渺无边，又是渺渺茫茫看不见，这个名字的意义是包含了整个宇宙的。我听完了她的哲学演讲，表示尊重她的意义，随她去吧。

可我藏在心里没说出来的话是：范渺渺这三个字的字型就像茫茫水面上的浮萍，怎么看也显得不吉利。我大女儿虽然现在是在写字楼上班，是衣着光鲜的白领，可我看她的签名是“农民工二代，飘二代”。她的好职业并没有给她带来安全感、归属感，她依然也是惶恐的。我们的后代，哪一代在我们的国土上能找到归属感呢？我不知道，我还在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