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书知青第13集(我爱农民老木第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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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书知青第13集(我爱农民老木第十三回)

评书知青第13集

(网络下载 转载 作者韩小元)

母亲离开后,我服侍完伯父吃药,他进房休息时,我问他:“要不要告诉伯母?”

伯父说:“先瞒一阵,她有高血压,刚回来,这几天血压又上来了。”

我又问:“瞒多久?”

伯父想了想:“我要去趟乡下,回来再说。”

我愕然:“去趟乡下?”

伯父点点头。

“那,我姐呢?也一直瞒着?”我继续问。

“恩,先瞒着,你姐刚生完孩子,等伯从乡下回来,会亲口告诉她娘俩!”伯父拍了拍床沿,示意我坐下,我坐下后,他顿了顿,盯着我看,许久不说话。

我心里一毛,忙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伯还是不说话,盯着我看,似乎在沉思该不该和我说,后来,他觉得非和我说不可,才鼓足勇气说:“元元,你在乌山中学支教,是吧!”

我说是。

伯父继续问:“你知不知道乌山那边有个叫柳子湾的村子?”

我点点头,乌山镇村子很多,大多数我都没听过,可我还真知道柳子湾这个地方,老木曾说过那个老中医就住在柳子湾。

伯父说:“我想去趟柳子湾!”

我感到惊讶:“去柳子湾?”

伯父坚定地点点头。

“干什么呢?”

“见一个人!”见我纳闷,伯父继续说,“我以前在柳子湾插队,认识一个叫黄彩霞的姑娘,想去看看她。”

原来是这样。

伯父和黄彩霞之间的故事,是那个火热年代,千千万万下乡青年中,千千万万个故事中的一个——究竟是怎样的故事,如有必要,会在后面简单提及。

我说:“可我准备回来,已经办完回“为了我?”

伯父盯着我看,表情严肃。

“恩!”

我不想隐瞒这个事实,当然,我更不想失去这仅有的和伯父相处的短暂时光。为此,我在老木和伯父之间做着激烈的斗争。

自从决定提前返城后,我就很少给老木打电话。在没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之前,我害怕听到他的声音。我怕自己会因此疯掉。

下午,我接到了老木的电话——伯母说有个陌生的男子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

“老木,是你啊,怎么给我打过来了呢?

老木,是你啊,怎么给我打过来了呢?”一听见老木的声音,我的心明明一紧,却又故做轻松地问——老木从未主动给我来电话。

“小元!”老木的声音透着父亲般的忧心和急切。

我拿着声筒不说话,想抑制自己的心情,可当我闭上了眼睛,马上就像是雪花遇到阳光眨眼化成水,泪水不争气地从睫毛的缝隙间流了出来。

“小元!”老木只是喊着我,却不往下说。

“老木,是你啊?”我稳了稳神,“老木,咋了?”

“小元,是你吗?”

“是我,怎么,听不出我声音了?”

“恩,听出来了,小元,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

“哦,没事就好,我担心死了。”

担心?我没事啊,身体很好,喝了你熬的中药,一直也没感冒生病!”

“不是,昨天晚上打电话,你哭了,别的也不说,就说一些死啊活的,哥和你说话,你也不理,就顾自己说,说着说着,声音不见了,我吓坏了,拼命喊你,你却不搭话,喊着喊着,我听见咕咚一声……小元,没事吧,你是不是喝酒了,一定是喝醉了吧,摔疼了吗?”

“老木,吓着你了?”我的脸突然红了起来,“我没事,就是喝了点酒,去溜冰,摔了……”那边突然没了声音。

“老木,怎么了?不说话呢?”

“小元,没事,我听着呢。”那边传来一阵呵欠声。

“老木,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很好。”

我突然就意识到老木昨晚肯定是一夜未睡,突然就意识到老木昨晚肯定是一夜未睡,一直在担心我,“昨晚没睡好?”

“没事儿,就是有点困,小元,你伯父的手术咋样?我问过中医了……”

“还好,挺顺利的……对了,老木,你去过柳子湾吗?”老木提醒了我。

“恩,去过。”

“离你家远吗?”

“不远,我认识的那个老中医就在柳子湾,翻山路也就几十分钟……我不久前就去了他家一趟,问问看有啥方子可以治你伯的病……他啊,厉害着呢,这一带没有不知道他的……”

突然,我鼻尖一酸,眼睛似乎有泪滴涌出来。这种感觉真是奇特,自伯父的病情明确后,我一直表现得很坚强,各种检查、化疗,我一趟趟陪伯父跑;保守治疗治疗还是积极治疗,我一遍遍在考虑。

期间,我一直很积极、很乐观,我甚至没掉过一滴泪。如今,老木轻轻地一句问候和担心的话语,却让我难以忍受。

“小元,咋了?”老木察觉出了异常。

“老木!”我鼻尖倏地一酸。

“小元,你肯定有事瞒我,跟哥说,啊!”我这一酸,老木心急如焚了起来。

“老木,对不起,我现在怕是回去不了了。医生说我伯父活不过明年……他转化为癌症了……”

我控制不住,也不顾伯父从卧室走了出来,一下由抽泣变为哭泣。

小元,不急,好好说话……什么,癌症?胆囊癌是吧,别听医生瞎说,哥就认识一个得胆囊癌的,也是说活不过一年,后来,一直坚持吃中药,到现在也没死,活得好好的!”

“真的?”我突然停止了哭泣,打断了老木的话。

“当然,哪个癌症病人最后都是用中医收尾,就算治不好,只要调理得当,多活个三年五载是常事,你像槐花、拳参、夏枯草、苣荬菜花,白鲜皮、黄药子、杜仲、巴戟天……这里有的是,都可以用来治癌!”

老木的这番话,就像阴冷天突然出现的太阳,一下子明亮了我的心。

而随着老木的声音在声筒里传播,某种紧张、恐惧感舒展开来,仿佛原本有个无形的、巨大的系结,被扯开、拧平。

听说伯父要去柳子湾,伯母不乐意了。

她挥舞着双手:“刚做完手术还东颠西跑,在家呆着不好吗,跑那地方去,谁伺候你啊?”自堂姐海归回来,跟了个穷小子,伯母的脾气日趋暴躁。

母亲更是怒气冲冲地责问我:“元元,咱不是说好了,不支教,回来照顾伯吗,好好的,咋又反悔了?”

爷爷奶奶也是不赞成,他们是担心那边条件差,伯父又做了手术,怕他身体适应不了那里的环境。

伯父陷入了困境,并就此迷上了坐公交车,每天上午在家休息,养精蓄锐,下午两时左右,出门坐公交车。他自己拿个厚厚的垫子,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没有任何目的,也不挑哪条线路,通常是信马由缰先步行一段,走到哪个站算哪个站,仿佛是一场比赛前的热身,然后他就登上一辆公交车,坐几站,下车,沿着马路走,直到再登上一辆公交车。

一天又一天,一站又一站,一辆又一辆,伯父从公交车的车窗口窥视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这个他置身其中又似乎并不认识的世界,乐此不疲。

终于一天,伯父实在忍受不了了,他说:“元元,你得帮伯!”

伯父茫然地在街头站了很久,过去的记忆就像水一样浸过了他的全身。

帮,当然得帮。

如今,只有我,也只能是我挺身而出了。

记得当初作出支教决定的时候,全家哗然一片,最后,要不是伯父挺身而出说服了家里人,我肯定带着与家人的决裂齐家而去。

伯父不仅鼎力支持,还花了一个星期时间说服了,伯母,爷爷奶奶,亲自为我选了乌山镇的乌山中学,伯父说就乌山中学啦,那里最需要你这样热心的老师。

现在想起来,伯父也是常有私心的,所谓的乌山镇,其实是有伯父下乡时的初恋情人。

当然,这是后话。

家人反对的态度很坚决,伯母更是如此,伯父开始坐立不安了。

这样的情况令我每天晚上过了午夜就会自动醒来,无法入眠,我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黑糊糊的,窗外总感觉伯父好像就在门外站着,等着我的帮助,我觉得这样下去不仅伯父会崩溃,我也会崩溃的。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我像一只困在陷阱里的狐狸在原地转来转去,大脑水洗过一样空白一片。

一筹莫展之际,他来了——他叫冯大庆,母亲现在的男人。

他还真是个大度还有气量的男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我,我对他是一直有抵触情绪的。

父亲去世后,母亲通过法律途径,把对我的抚养权夺了去,我以绝食抗议。生母说,饿吧,你就是饿死了,我也不会把你送回去。

是他,冯大庆,不顾母亲的反对,把我送回了爷爷奶奶家。他说:元元,我们不会强迫你,你什么想我们了,打个电话,我就过来接你。

当然,我从未给他打过电话,每次都是他亲自过来,买我喜欢的书籍、笔、文具盒等学习用品。

他会经常提出领我去儿童乐园玩,虽然我一次次拒绝,可他似乎并不在意,拒绝一次,几天后,他又会提出一次,直至我厌烦透了,说:好吧,就陪你去一次吧。我就想,他这个人怎么这么烦,也不去上班,没事干似的,整天跑来烦我这个才10岁的小孩子。

我还想,我爸也要像他,整天没事干,不用急着去上班,就不会死了。

我甚至想,他这种人就该整天上班,去上班的路上被车撞死了才好。初二那年,我转学到了市里的一所重点中学,住进了伯父伯母家。

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开车装一箱一箱的新鲜牛奶和鲜肉过来。每次她过来,伯母第二天就会换上一件既好看又有档次的衣服在小区的人堆里晃来晃去。

我就纳闷,生母究竟找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呢,竟然如此纵容一个女人为前夫的儿子如此大把的花钱。

刚搬去伯父家时,房子小,伯母和姐挤一个屋,我和伯睡一个屋。后来有一次,伯母竟向他发牢骚,说是我把她的男人给霸占了。他听了,笑笑,笑完,很快就给我们买了大房子。为此,伯父没少埋怨伯母,说伯母贪心,总是借机敛财,张口要这要那的。

当我住进宽敞的单人卧室,躺在宽大的单人床上,还在纳闷想,这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大度还傻气的男人么?

可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睿智的男人。

他说,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她,我的生母,她要不同意,伯母就不会同意,伯母不同意,爷爷奶奶也不会同意。她要同意了,伯母就是不同意,有她去打理,事情就好办多了。

母亲不同意理由很简单,不愿我继续支教,把宝贵时间浪费在乡下,希望我早点回城,或送我再学习,学管理,学MBA,或帮她们办企业,干事业。所以,母亲这边,不用担心,他来做工作。

我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同样是男人,为什么人家是众星捧月的企业家,而我只能是个落魄的支教先生。

至今,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母亲的。

总之,那晚,爷爷奶奶、伯父伯母,还有我和母亲,六个人,三个男人,三个女人,围成一圈,坐在那张上面摆着花瓶布着白布的桌子边,激烈地讨论伯父去柳子湾的问题。

母亲说话了,她说,既然元元他伯非要去一趟柳子湾,就让他去好了,手术做完了,去乡下走走,散散心,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有利于恢复。拦着,要是心里憋屈,反倒不利于病情。

她还说,她打听了,乌山确实是个青山绿水的好地方,大庆还打算去那投资开温泉、采矿呢。条件也不用担心,她会在那边联系住处,道也不算太远,三四个小时就可以回来,你们想去,也随时可以过去看看。家这边也不用担心,爷爷奶奶有保姆照顾,住得也不远,来来去去,想看你们,我和大庆一抬腿就过来了。

我愣住了。

不仅我楞住了,伯父、伯母,爷爷奶奶他们全楞住了。我没想到生母会这么说,伯父、伯母,爷爷奶奶他们更没想到母亲会这么说。

举手表决时,母亲第一个举手,她举手了,接着我和伯父都举起来手,这样六个人有三个人举手,奶奶看了看也跟着举起了手,伯母瞅了瞅,没办法,不情愿地举起了手。

柳湾村柳树茂密,垂柳依依,美不胜收,周围人又称其为柳子湾。柳子湾总共二三十户人家,统统隐在山坡的树荫里,隐约着房角屋檐,大有写意国画的意思。

柳湾村的小道上,伯父气色尤其好,他双手叉了腰,挺直了腰杆,放眼丈量百里开外,有了壮士的豪迈,也有了一股人生的激情。

当看见远处半山的一座宝塔时,伯父大声喊了一声:“柳子湾,我回来了!”

我理解伯父的心情。

插过队的知青,对曾经热土的垂恋,就像一个饥饿的孩子,那不朽的低矮的羊圈式的土胚房,黄泥垒就的烟囱,以及围墙上绿色的苔藓,高翘的檐头和熏黑的青冈柳上的枯死的黑木耳……伯父呼吸了一阵冷冷的空气,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通体清朗的伯父顿时诗意大发,无限感慨、无限柔情。

我知道,伯父只要跨进柳子湾哪怕逗留一日,心儿就会跟那头反刍的老牛一起,津津有味地深陷下去,深深沉陷下去。当然,沉陷下去的,还有伯父一段不为人知的恋情。

通往村庄的路还残留着冰渣的痕迹,萧瑟的田野像江面一样空荡。迎接我们的是一群刚放学,叽叽喳喳的孩子,听说我们要去柳子湾,孩子们迅速分成两半,一半在前面热情引路,一半在我们身后暗笑伯父的大肚子和企鹅般双手叉腰的奇怪姿势。

老木并不知道我回了乌山镇,来了柳湾村。

我不让老木知道,是我不确定伯父此次去柳子湾的意图——在没找到合适解决办法之前,我怕老木会对我的唐突造访产生误解。

是的,任何一件不妙事情的发生,总会有最好的解决办法,在没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之前,最好别轻举妄动。

老木还是知道了,而且找过来了。

老木真找过来了!

我就听到一阵疾疾地喊声:小元,等—等—我!

熟悉的喊声令我地动山摇起来,我似乎有点头晕,腿脚还有点哆嗦,力图挪挪,大腿却变得僵硬起来。

我就这么僵硬着,挪也不是,停留也不是,还不敢回头瞅。

我浑身有点紧,直了直身子,稍微往后侧了侧,还没侧转过去,又转回了一点。我实在没勇气把身子一下全转过去,我不知道这次转身,我看见的会是怎样的一个老木。

气愤、悲凉的老木?

不守信用,背信弃义的我该如何面对?

“小元!”老木又叫了我一声,声音很近了,我似乎还听到噗嗤噗嗤的喘气声。

我颤了一下。老木的声音浑厚,有磁性。

这声音,还是那么熟悉,还是那么有穿透力和震慑力,像一把长长地拐着弯的钩子,一下把我钩转过来,再一把拉了过去。

我猛然转过身。

终于,我看见了老木。

先是老木的目光。

老木的目光深邃,却没有言语,可他的眼神常常比语言复杂一百倍,在那火苗蹿出的瞬间,忧伤、无奈、虚空,种种难以言说的情绪都云雾一样弥漫出来,那无比熟悉、令我顿生爱怜的眼神,让我的心一下子就疼了。

接着是他的嘴唇,曾咬过很多次,令我疯狂着迷的丰润嘴唇。再接着是他的脸、鼻子、下巴、额头、耳垂。最后,他整个人像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彩色照片映入我的眼帘。

熟悉是因为老木还是那个我熟悉的老木,陌生是因为我不知道这个熟悉的老木接下来会有怎样异常的反应。一个“哎”字,无论怎么努力,声音就是发不出来,嘴唇像被活脱脱卸下后,在寒冷的田野里放置一个小时,再重新安装了回来。

眼睛还是灵活的,就这么盯着他看,傻子般死死盯着,似乎想看出他内心的变化。

“小元!”老木又叫了一声,迎了上来,原本浑厚的声音轻柔了起来,脑袋半低垂着,似乎在看自己的脚尖,不,应该是我的脚尖。

“哎!”这回,我应了,也发出了声,只是声音卡在喉咙,仅发出半节.

“小元,都怨我,来晚了。”

老木的这句话很重,如同一阵突如其来的锣声从我的耳膜中穿越大脑响彻天际,我强忍着慢慢上涌上来的泪水,那种内疚如同海水一般几乎淹没了我的呼吸。

沉默很长一会儿,我才说:“老木,你还好吗?”

“恩!好,我很好!”

老木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笑了,这笑转瞬即逝,仿若夏天偶从弄堂里吹过的凉风。

就在老木笑的一刹那,我看见了老木眼睛深邃中隐藏的委屈,我像被一股凉风吹着了似的,微微颤了一下。

时光惯会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快一个月了,再次相见,我和老木四目相对,心潮澎湃。

原来,老木给我家里打电话,得知我去了柳湾村,以为我们是去寻医,二话不说赶了过来。

可当得知,我们却是去柳子湾寻人时,老木心里燃烧的希望,像被迎头浇了一盆凉水。

“老木,你看你,也不多穿点!”

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和愧疚,我赶紧靠过去,拢了拢他被风吹翻的领子。

许是小跑的缘故,老木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眼圈还红红地,我问:“怎么了?眼睛这么红,昨晚没睡好?”

老木说:“风太大,进沙子了,被风吹的。”每次红眼圈,老木都说是进了沙子。

我问,疼不疼?要不我给你吹吹?

老木说,不疼,走吧。

伯父知道老木,他多次听我说起过他,伯父说,还是吹吹,吹吹就好了。

老木不好意思冲伯父笑笑,赶紧说,没事。

听了老木的话,我心中压抑了很久的那种内疚一下子完全涌了上来,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不再说话了。

也许是,我心里的痛又一次涌上来,似一根柔软的针,使劲往自己酸痒的地方扎去,转瞬,我就笑了。

人的表情经常是含混不清的,潜藏着多种可能。

我咧嘴笑,笑时,感觉有冷风丝丝丝地从牙缝钻进,向喉咙深处戳去,像一根根筷子捅进,挺不舒服的。

可是我却不打算将这种表情卸下来。

愧疚、不安、无助、惶恐、震惊诸如此来的东西蜂拥而至突然把人不知所措时,笑是最好的掩饰品,也是武器。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内心的变化,老木撇开我,东家长西家短,和伯父打开了话闸。他显得很是热情,甚至是热情过度,一路上给伯父讲柳湾村这家怎么啦,那家怎么啦,熟得就像个两个认识了八百年的老朋友。

我跟在老木和伯父身后,晃晃悠悠,几次想挤过去插话,问点什么,见老木和伯父说话那热乎劲,又憋了回去。

伯父的初恋情人黄彩霞,据说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胚子,一张好看的瓜子脸,白皙里透着红润,杏核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总像是汪着一泓清水,身材也苗条,走起路婀娜多姿。

就算不走路,往那一站,像棵临风飘动着嫩叶的还未长成的梧桐树,亭亭玉立,耐看极了。

更为难得的是,她天生一副好嗓子,那些年,一收过秋,场光地净了,村里的文艺宣传队和知青下乡队到处演出,黄彩霞是宣传队的台柱子,和伯父,一个扮演小铁梅,一个扮演李玉和。

一到正月,村里的大喇叭里一喊:社员同志们请注意拉,今天柳湾村宣传队为大家演出《红灯记》啦!这声音连周围村的人都能听到,还没到天黑,就有外村人成群结伙地涌来。

他们看什么?

就是看黄彩霞扮演的小铁梅。

但黄彩霞偏偏就喜欢上了伯父。伯父相貌周正,红润的方脸,眼睛不大,却透着精明,眉宇间时时迸射出一股英武之气。

那时候,伯父不仅会唱戏,干活也厉害,起土,往田里运粪,什么都干在前头,几次累得晕倒在田间地头。

每次召开村社大会,伯父都要受到表扬,村支书还要亲手给他往胸前戴上一朵大红花。

村子里静悄悄的,有一些羊、几头黑猪、几只母鸡,还有狗跑来跑去,追着黑猪的尾巴。

黄彩霞家到了。

伯父小心地推门,吱吱扭扭的声音像一根钢针,一点一点把伯父晦暗混沌的意识挑破了。

伯父喊:有人吗?黄彩霞应着:谁啊?

我和老木把脸贴着窗户往屋子里探,里面只有一团难以打破的黑暗。黄彩霞的脑袋出来,接着身子也出来了。

黄彩霞没有我想象的好看,衣着朴素,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苍老。

她盯着伯父看了半天,叫了一声:广生,韩广生,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旋即潸然泪下,像个孩子似的哭了。

伯父没说话,只是不住点头,泪珠也像断线似地不停滴落在他俩脚下的地上,顿时呈现出一摊醒目的潮湿来,场景无不令我和老木动容。

这是我从记事起第一次看见伯父痛哭流涕。

过了好一会儿,黄彩霞含泪冲伯父笑了。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三十多年后的再次相逢,令本来脸色不济的黄彩霞感到一股清泉般的力量,从心底上涌起来,眼睛有神了,脸也恢复了红润,她梳理了头发,系上围裙,从厨房里取出茴香、八角、桂皮、蒜头、生姜

她捅开火,坐上锅,磕两个鸡蛋到碗里搅,搅着鸡蛋,锅里起了青烟,她把一大驼肉放进锅,肉在锅里爆响,油香满屋子飘。

杀鸡时,伯父拿着菜刀从厨房出来,伯父喊:“元元,快,捉住它,别让它跑了。”

那只鸡看着愚笨,上蹿下蹿起来,我还真是拿它没办法。无可奈何之际,老木从台阶跳到院子里,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滑翔机落地时的姿势,再一个俯冲。

咕咕,鸡被抓住了。

老木从伯父手里接过菜刀,一只手抓着鸡的翅膀,一只手拿着菜刀,见我靠过来,也没说什么,甚至没开口要我帮忙,只见一刀劈下,鸡脖子就裂了一道大口子,鲜血飞溅到我的脚边。

老木把鸡往地上一扔,哪知道这只居然没有死,扑通扑通地往墙角边跑去。

我连忙追过去,一把捋下,重重摔倒在地,咬牙踩了几脚,边踩边说:“老木下手有我下脚狠?不信踩不死你,小样!”

我偷偷的看了一眼老木。

看得出,老木虽没笑,但他想笑,只是抑制住了。

我心里有了一丝安慰。

伯父从厨房端出烧开的水,我把鸡扔进盆里,对伯父说:你去厨房帮忙吧,这里有我和老木就行。

老木听了,乖乖蹲下来,陪我一起拔鸡毛。

我轻声说:“老木,生气了?”

老木没说话,低头飞快地拔着鸡身上的毛。

我一只手紧紧抓住老木的一只手,说:“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也不是我不想见你,我是怕在这呆不了几天就得走。”

老木还是没说话,用另外一只手不停的忙碌着。白白净净地躺在水盆里,溅出的血水将泥土捏成了暗红。

老木把鸡从木盆里拎起给我,说:“元元,把鸡送进厨房,等着炖呢?”

起初,我没反应过来,拎着鸡,走了几步,才明白过来,我快速折回,问老木:“什么?你叫我元元?”

老木说:“怎么,你不叫元元?”

我没说话,笑了。

我拎着鸡快步往厨房奔去,脚底变得无比轻松起来。

我就想,老木该是没事了吧!

厨房里,黄彩霞对伯父说:“三十多年了,我以为这辈子看不到你了。”

伯父只是笑着,冲着她傻傻地笑,火光映照在伯父的脸上,我似乎还看到了伯父的泪光在闪动。

黄彩霞说,还是那样,一点也没变,就知道傻笑。

伯父笑得更厉害了。

吃饭时,小圆桌上,放着一大盘很是新鲜的鸡肉。

起初,老木很少动筷,几乎不怎么夹菜,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他所有的动作皆小心翼翼,生怕做出了一丁点稍大点的动作来就会招来什么麻烦。

倒是伯父,喝了一口黄彩霞准备的酒,气色红润了,嗓门也随之大起来。见伯父心情大好,黄彩霞竟然主动说起了给伯父治病的事儿。

老木突然一改刚才的拘谨,大胆地帮着腔。

伯父先是一惊,盯着我看,我慌乱地垂着头。见状,老木赶紧把黄彩霞夹给他的那块鸡肉再夹到我的碗里,我没出息地流下了泪,滴进鸡汤碗里,似乎把汤水都溅了起来,我感到自己的手背上,溅到了一滴水,热乎乎的,不知是我的眼泪呢,还是鸡肉的汤水。

吃过饭,黄彩霞非要领伯父去见老中医。

月亮很薄,像块碎玻璃,挂在天上,泻下清冷的光辉。

路上,黄彩霞不停和伯父说话,说老中医怎么怎么神奇,有很多很多祖传的偏方,治好了不少癌症患者。

伯父和黄彩霞在前面走,我和老木跟在后面。在一偏墙的拐弯处,前面的伯父和黄彩霞拐过弯,消失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时,老木突然停了下来,靠在我跟前,双手搓着我的手,脑袋碰着我的脑袋。

老木低声地说:小元,别担心你大伯的病,啊,有我呢!

我一颤。

幸福的来源有很多,一句话、一种表情、一个动作、一幅画面、一袭味道、一样东西,或者仅仅是脑海里的一片幻想……

有我呢!

简单朴实的三个字,却有一种巨大的幸福扑面而来,更是我听到了这一辈子最让我感动的三个字。

老木说着,拉起我冰冷的手,就像拉链一样,紧紧地扣着。自踏入乌山镇的土地以来,我悬着的心,突然就着了地。

这让我不禁想起了“诺亚方舟”。面对同一个崩溃的世界,同舟而渡,在上帝的看护下,一起被拯救,一起生活在未来。我就像一直泛在波光涛海的“诺亚方舟”,突然找到了停泊的口岸。老木就像口岸,我就像“诺亚方舟”。

老木紧紧拽着我的手,我们看上去就像是一对恋人。

一阵风吹来,像一把小刀在脸上割,老木把我的手塞进自己的衣服兜里,我的手真凉啊,像两块冰进了老木的衣襟,让他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

但老木感到很温暖,内心升腾起了一股豪气。

我看了看老木,此刻我的眼神是复杂的,感激、依赖、无助、惶恐,这动人的一瞥,让老木从心底涌上一股酒样的感动。

老中医已经很老很老了。

我看着他,越看越像个女人,脖子细长,窄肩,屁股有点大,鹅脸蛋,眉毛弯弯的,他的嘴巴很小,樱桃小口,他眼睛闭了半天,最后终于睁开来了,闪着温柔的光。

得知我们的来历,老中医用目光告诉他儿子郎青云:一定要救死扶伤,治病救人。郎青云告诉我们,由于老中医太老了,行不了医,现在由他继承父亲的事业。

郎青云虽是老中医的儿子,却长得一点不像他,圆圆的脸蛋透着一股憨憨之气,憨憨之气中还隐匿着男人的精干。

青云有个女儿,叫梅子,见我们来,一会给我们倒水,一会给我们拿果脯,却始终不语,那么笑着。

我们在炕上坐着说话时,梅子也上了炕,还是不吭声。像一朵莲花端坐在炕上,双手搁膝,两颊绯红,神情羞涩。她换着不同的姿势坐,时不时偷看着我们,然后笑,两条叠在一起的腿盘着,露出圆乎乎的脚掌。

郎医生甚是热情,他说他很愿意去尝试治疗伯父的病情,说到最后,他简直信誓旦旦对黄彩霞说,说:彩霞,你就交给我吧,不就是癌吗,我们郎家世代行医,即便治不好,多活个三五载是没有问题的。

他还举例说,与乌岭沟村不远有个村子,有个叫何庄的农民,年前,腿肿得比平时粗一倍,用指头一按一个坑,腹部肿得像临盆的孕妇,两眼俯视,看不见双脚。

第二年春天,去医院治疗时,全身开始大面积皲裂,继而流淌出气味难闻的水。去县医院治疗,没办法,转到市医院,再转省城人民医院,专家组将他确诊为肝癌晚期,并表示回天无力,专家给他开了一些护肝片和止痛药片后,说:可以找中医试一试,能不能治好很难说,就看他的造化了。

回家后,老何找到了他,郎青云,郎青云毫不隐讳地说,你这是肝腹水,肝癌晚期的临床症状。并给他开了几服中药,然后开了个偏方,将3服中药和一张写着偏方的纸片递给老何。

老何自己上山照着老中医开的药方找草药。他的身上常被荆棘划得皮开肉绽,脓血并流,老何一边采药治病,一边种着两亩薄地,还喂了一头猪。刚开始时,老何只能跪着趴在地里播种、锄草,但他坚决不让妻儿帮一下忙。一年后,老何去县人民医院复查,仪器显示,老何的各项生理指标基本恢复正常。大家纷纷惊叹:这是生命的奇迹。

“真的这么神奇?”伯父听呆了。

黄彩霞说:“那还能有假?老何头谁不知道啊,自己花钱修路都好几年了,等哪天我领你过去看看他。”

老木也接过话,频频点头:“这事儿我也知道。”

“他现在还活着吗?”我问。

“活着呢,十里八乡,谁都知道这事儿,许多肝癌患者纷纷上门求助,有个比老何还严重的病人,来不了,我就亲自送去了10服,他自己采的草药和10斤黑大豆,嘱咐对方按时、按量煎服,病情很快得到控制……老何病好后,在家里开了个小商店,经营多种日用小商品,这些商品都是他用背篓从镇上背回去的。他还打算筹划修一条能通汽车的山路,方便采购小商品……”

黄彩霞给伯父打了洗脚水。

伯父洗了脚,坐在炕沿和黄彩霞聊天。本来,黄彩霞也要给我打洗脚水的,老木说我来吧。

我在另一个屋拿出行李包的东西,老木把水端到我脚下,要给我洗脚,我说不想洗。老木小声说,得洗,我是你哥,怕啥?

我顺从地把脚伸进盆里。

老木轻轻地搓着,可是我渐渐地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猛一抬头,和老木火辣辣的目光撞在一起。我的脸倏地红了,我想躲开,可老木猛地起身,用灼热的目光狠狠地箍住我,将我揽在怀里,老木说:小元,我想你,想死你了。说着,狠狠亲了我一口。

我楞了足有一分钟,觉得老木跟我开了一个玩笑,我的目光扑散出去,立刻被老木的平静融化了。

我松了一口气,胸内氤氲着一丝感动。

老木就那么抱着我,也许是我身上散发的一种老木久违的气息……

我挣扎了一下,说,老木,不行,他们在那边呢!

老木松开了手,没吱声,笑了。

洗完脚,老木给我脚指头剪起了脚趾甲,剪完脚趾甲剪手指甲,我小拇指的指甲两寸赢余,晶莹剔透。

老木说:这么长,剪了吧。

我说:不剪,好不容易长起来的。

老木说:还是剪了,你看,太长,大伯要留下来治病,还怎么干活?

我想了想,也是。

剪完,老木说,你看,舒服多了吧,下次拔鸡毛你可以随便下手了。

我说,哪有那么多鸡毛可拔。老木立马接过话,说,有啊,怎么没有,哥又养了一窝小鸡,足足十五只呢。

我说养那么多鸡干什么啊,也不嫌累。

老木说,咦,不算多,一个月一只也要十二只,万一要死几只,我还怕不够呢。

我不说话了。

晚上,伯父、我、老木睡这屋的炕,黄彩霞和她孙子睡那屋的炕,

我睡中间,老木移过来,将那张我朝思慕想的的脸触在我面前,嘴里喷着我无比熟悉的气息。

我觉得自己的身子正一点点儿沉下去,沉进一个黑暗的无底洞。

于是,我看到了一条明亮的大路,从月亮一直铺进我的屋子,老木满面春意地走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到我的床头,一边把嘴唇贴在我的耳朵上喃喃细语。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在他潮湿温暖的手掌下浪涛般起伏……

天空很黑。

不时有一两个星刺入了银河,或划进黑暗中,带着发红或发白的光尾,轻飘得或硬挺的,直坠或横扫着,有时也点动着,颤抖着,给天上一些光热的动荡,给黑暗一些闪烁的爆裂。秋空微颤,使万星一时迷乱起来。

我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梦中,我和老木再次交织在一起,身子蜷缩成一团……

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

天空的明亮色彩,真是美得无法形容,大地上的光线,令周围的一切变得格外清晰,近乎透明。我是被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的。

黄彩霞说,老木陪伯父找郎中医商谈治疗的事儿去了。

洗完脸,走出院子,看见老木和伯父有说有笑地往回走。看样子,老木和伯父商谈好了

对未来充满信心的伯父看着远处的宝塔,似乎是触景生情。伯父说:好美啊,一点没变,还是那样子。

伯父说一句感叹一下。

我突然对伯父与黄彩霞之间的事充满了好奇心,我就像一个爱东张西望的人,忽然看到了一到门缝,我渴望能从这道门缝里看到伯父和黄彩霞的世界——那个不为我知的火热年代的世界。

外面,明媚的阳光、飞扬的尘土、农家唤鸡呼鸭的吆喝扑面而来,我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与亲切。

我决定迈出窥探的第一步——爬宝塔。我和老木沿着河岸,往山那边走去。我走在前面,像只快乐的百灵鸟,一路小跑,嘴里还哼着欢快的歌曲。

老木喊着:小元慢点,慢点,别摔着了。

我转过身来看老木,太阳正照着大河,河水发射着明亮的阳光,把站在河边石板路上的老木的脸照得非常清晰,老木也正望着我,朝我微笑。

我望着老木的脸,凭自己的感觉,我突然无端觉得,老木的眼睛似乎是另外一个人的眼睛,反过来说,在另外一个人的眼睛,似乎像我的眼睛。

莫非是伯父和黄彩霞?

我和老木爬上了塔。站在宝塔的最高层,视野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同,就像画一样,仿佛是梦。

我仿佛还看到了黄彩霞的房子,透明的房子,能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人,伯父,黄彩霞,还有黄彩霞的孙子亮亮。亮亮在皱着眉头,坐在小板凳上。

我觉得自己此刻成了另一个人,从地面升到如此的高度,简直就是在天空深处俯视人间,大地上的一切,是那么渺小,渺小而无声地拥挤着,铺展着。

起风了,宝塔檐角的风铃,开始时有时无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切都是那么的恍惚,又是那么的美好。

我站在塔上看风景,老木却倚着塔沿看我,看着看着,老木伸出手来,将我的手拉住了,用另一只手,来拥抱我的身体。

我感到自己的热血,突然都涌上了头。

木的手臂,是那么有力,紧紧搂着我,就像搂着一束晨阳,他要把自己的美丽晨阳抱住,不让其白白溜走。

塔角的风铃,这时候也仿佛与他一样激动,叮叮地响得热闹。

老木的力气之大,大到令我吃惊,好象要把我搂成碎片,再一片一片融入他的身体里。

我说:“老木,你抱得太紧了!”

我觉得自己说这句话,实在是很可笑成什么样子。

老木的手松下来,我在晨风中轻轻地笑了一声。

两个人的脸,温柔地贴在一起。

我说:“昨晚你真大胆。”

老木脸有点红,低下头,嘿嘿地笑,不说话。

不说话。

我问:“想我了吗?”

老木抬起头,定定看着我:“想,怎么不想?想得不行!”

我问:“白天想还是晚上想?”

老木说:“都想。”

我说:“白天怎么想?”

老木说:“想你在干什么?吃饭了吗?还会回来么?”

我说:“晚上呢?晚上怎么想?”

老木说:“晚上更想,有几次,哥半夜想得爬起来贴墙根儿。”

我故意说:“贴墙根干什么啊?”

老木说:“想你想的!”

我乐了:“那,今晚回去还贴墙根吗?”

老木诡秘一笑,紧紧搂着我:“不贴了。”

我说:“不贴了?”

老木说:“贴小元就行了。”

说着,老木紧紧贴在我身上,像一堵磁墙似得,一动也不动。

对面的山峰,雾气散得从从容容,朦朦如烟的峰顶,明净如镜……也不知贴了多久,我感到了一股凉意,我说:“起风了。”

老木说:“恩,起风了。”

我说:“塔铃在叮叮当当地响,真好听!”

老木松开了我,说:“这些新装上去的小铜铃,比以前的还要好听!”

我从口袋里掏出爬宝塔时捡来的老塔铃,在老木耳边摇摇。声音闷闷的,老木也自己的一只掏出来,摇了摇,声音也是闷闷的。我说:“只有挂上去,声音才好听。”

老木说:“那我们挂上去!”

我说:“好,可我不敢爬到塔角上去!”

老木说:“我敢!”

我迟疑了一下,箍紧了老木:“我不让你去,万一你掉下去了,我怎么办?”说着,我感到,有一滴液体,滴到了我的脸上,接着,手上也有了一滴。

我去摸老木的脸和手,确实有点湿。我惊讶地看着老木,老木没说话,转过身,徐久,才说:“是不是下雨了?”

我们的手,向外面伸出去,尽量地伸到宝塔的外面,晨风吹散着塔檐的露水,一点,又一点,飘在我们的手心里、手臂上,有点凉。

下山时,我还是走在前面,我蹦得很快,跑下去一大段后,又回过头来看,我看见老木还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看我,微笑着。

有大风从山那边吹来,他的袖子被风所卷动,像空中飘动的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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