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没有复得兔的原因是什么（执羊为尚以清平乐为钥）

宋朝是一个浸泡在羊肉香味里的时代，这从舌尖上的《清平乐》里就可以看出来。

炙羊肉、羊肉羹、羊羔酒（以肉酿酒，也算宋人的独创），羊的味道充盈在宋人的每个细胞里。

有人说，宋人杀羊无数，几乎把羊吃绝了；还有人说，羊在宋朝耗资无数，几乎把宋朝吃亡了。

羊与宋人的相爱相杀，也算是中国文化史和美食史上的一大奇观。但宋代的尚羊之风为何能够冠绝古今？它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文化密码呢？

1、宋代社会尚羊成风，羊成为全民的舌尖盛宠

羊在宋朝的地位，单从它的价格上就可以看出来。宋代羊肉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至南宋高宗时更是高达900钱一斤，据有人专门计算 ，这个价格相当于当时2个成年人25天的伙食费。所以羊对于宋人来说，是必需品，更是奢侈品。

《清明上河图》中的孙羊店，俨然是当时的网红，生意火爆

在宋人的追捧下，羊不仅超越了一般的物价，还超越了不一般的人伦：

（1）为了羊，宋朝君臣可以互掐。《清平乐》里好脾气的仁宗，经常应臣下所请，强忍口水，将心爱的羊食赐予众臣，结果招致宰相杜衍的反对，此后大臣再有请求，仁宗只能没好气地说："朕无不可，但这白须老子不肯。"想吃羊，先问杜衍去。

仁宗：想吃羊，问杜衍！

（2）为了羊，亲密友朋可以"出卖"。大臣韩宗儒因为喜欢吃羊，便用好友苏轼的书信，去和喜欢苏帖的殿帅姚麟换羊肉。苏轼知道后，忍不住想揶揄一下老友，有一次便对韩宗儒派来的信使说："传语本官，今日断屠。"回去告诉你们家上官，我今天没空回信，他的羊肉吃不成了。

苏轼被韩宗儒拿去换羊的书信，史称“换羊书”

（3）为了羊，至亲家人可以反目。宋代一位虞姓女子，因为是高干子女，吃惯了羊肉，嫁入家境一般的婆家后，却只能吃价格较低的猪肉，所以经常对着丈夫抱怨，她的大伯听到后，便教训她："吾家寒素，非汝家可比，安得常有羊肉？盍随家丰俭勉食之。"想吃羊，那你就改嫁吧。

爱情诚可贵，羊肉价更高

2、宋人狂欢的前奏，是中古社会的尚羊习俗

宋人一系列的爱羊操作堪称极致，但尚羊之风却并非由宋人率先掀起，其发源可以追溯到东汉时期。

由于当时气候变冷，加再上政府剿抚失当，导致游牧民族不断南侵，并一度将黄河中下游地区据为游牧之地，因此从那时起，作为游牧经济的代表蓄类——羊，便逐渐取代猪，开始长期霸占中原人民的味蕾。

中古时期猪的餐桌地位有如上图，在众羊的围剿中力单势薄

就拿唐代来说，食羊之风已经蔚为大观了：

（1）唐代皇室的御厨每日的屠羊量为200口，节庆时可以飙升到3000口，平均每年的用羊量达700万口。一代女皇武则天作为资深"羊控"，还为羊取了一个昵称："珍郎"，与她的皇帝丈夫"三郎"享有同等待遇。

（2）唐代权贵无羊不欢，比如士族杜琮不仅一天五顿饭，还每顿不离羊，为了满足自己的味蕾，他仿照皇室，在长安郊区开办了私人牧场，将羊放得漫山都是。

（3）唐代百姓也依靠自己的智慧，为食羊之风推波助澜。他们遍尝各地食羊，经过多次试验，筛选出了月氏羊、于阗羊、奚羊、骨历羊、红羊、细肋羊、赐绯羊、辣骄羊等数十个有名品种，为宋世的吃货们铺平了花式吃羊之路。

珍馐羊肉，是武则天珍爱的“珍郎”

3、官方牧场的沦丧，是宋人尚羊之风凸显的物理原因

在唐人开创了如此恢宏的吃羊事业后，宋人没有理由不继承。但就宋人食羊的总量来看，是无法与唐人同日而语的。

据史料记载，宋朝御厨每年的耗羊量最多时可达40余万只，但这与唐代皇室动辄数百万只的屠宰量相比，只是零头而已。那为何大家对宋人尚羊的印象尤为深刻呢？

新婚之夜被冷落的曹皇后，用一碗羊肉羹和几块羊肉酥饼，来疗愈心伤

一个重要原因便在于，宋人与唐人相比，食羊的态度要极致得多。唐人坐拥西北大片牧场，食羊成风是有物质基础的；相比之下，宋人并没有这样的家底。宋代的《历代名臣奏议》里记载了这样一段话：

唐世牧地，皆与马性相宜。西起陇右、金城、平凉、天水，外暨河曲之野，内则岐豳泾宁，东接银夏、又东至于楼烦，皆唐养马之地也。以今考之，或陷没夷狄，或已为民田，皆不可复得。

这段话虽然只提到马，但古代官方牧场里不只有马，还有牛与羊，大片官方牧场沦于敌手，可见宋人吃羊的困难。

但即便如此，宋人也要通过变良田为牧场或者与夷人进行贸易的方式，来成全自己的吃羊之心，这样的吃货精神难怪会让宋人的尚羊之风脱颖而出，成为后人眼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但宋人尚羊之风的独特性，还不仅仅表现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极致态度上，其背后还蕴藏着深厚独特的"羊密码"。

02 宋代皇室独特的祖宗家法，影射出羊在国家政治中的独特地位

1、"替罪羊"是贬义词？未必，它体现的是中国非羊不可的祭祀法统

据考古发现，中国人在公元前8000年便驯化了羊，而猪是在其后5000年才被成功关进百姓家的猪圈里。因此，根据先来后到的原则，羊成为了中国先民最早使用的祭品。

不仅如此，中国后来的祭祀传统也是非羊不可，这从祭祀的名称"大祥"（大祭祀）、"小祥"（小祭祀）中就可以看出来。

羊作为祭礼有着悠久的历史，即便到了今天，也依然可以从一些文字碎片中找到它存在过的痕迹，比如"替罪羊"就是其中之一。

在商朝举行祭祀活动时，殷人常常将死敌羌人作为祭品。但随着羌人反抗的加剧，殷人在很多时候只能被迫将羌人的图腾——羊作为替代品，于是便有了这个词——"替罪羊"。

因此，"替罪羊"在殷商之际，是殷人举行隆重祭祀活动时必不可少的神器，其具有国家层面的神圣意志。

殷商时期的精美祭器——四羊方尊，便是以羊作为主体的

2、泽被万民，是羊作为神物的政治品质

成为国家祭祀的必备用品后，羊的地位也因此变得居高临下，具有了庙堂色彩。

《周易》说:"兑为泽。"泽是水之源，也是人之本，古人说泽润万物、泽被万民，就是这个意思。但周公又进一步说："兑为羊。"那兑卦和羊有什么关联呢？

羊作为祭品，是天与人之间的沟通，为了取悦神、安定人，羊牺牲了自己。这样的品质，当然算得上泽被万民了，而这样的角色，举朝上下，也只有高高在上的天之子——天子才能承担。

天子，上要对得起神界的父母，下要对得起人间的子民——取悦神、安定人。所以上古圣贤眼中的圣君，便应该如羊一般，舍己为人。

兑为泽，兑为羊

3、治大国如烹小鲜，羊与国家公器互为表征

正因为"圣君如羊"，所以羊在很多时候还代表了国家公器。比如武王攻破殷商都城后，纣王的大臣微子便袒露身体，执羊以降，羊在这里便相当于国君玉玺。

另外，羊还象征着治国之术。比如商周时期，国君还常以烹羊技术的优劣，来决定官员的升迁。所以当时的官员首先得是一名做羊食的好厨子，像伊尹就是因为擅长烹羊而被商王发掘，成为一代名臣的。可以说，商周的君臣们真正做到了治大国如烹小"鲜"。

商朝的第一名相伊尹，也是第一名厨

官职升降靠厨艺？商周的君臣会不会太随意？其实未必。首先羊在当时并不是易得的食材，要想把羊羹练会做好，家境肯定不会差，所受教育也自然不会俗；其次羊不是容易处理的食材，如果能精巧熟练地掌握烹羊技术，那么治国所需要的智商、细心、耐性和体力也一定不会低。一饮一食，体现出了古人独特的政治智慧。

“治大国如烹小鲜”，煮羊之中蕴含着治国之道

4、宋代：学会做一名好国君，从吃羊开始

正是出于羊在国家政治中的独特地位，所以宋代皇室把吃羊上升到了祖宗家法的地步，宋代宰相吕大防曾对哲宗说："饮食不贵异味，御厨止用羊肉，此皆祖宗家法，所以致太平者。"

为什么御厨只用羊肉？不仅是因为羊肉味美，而是为了让皇帝吃羊的时候，记得自己取悦神、安定人的职责；记得向先人学习，烹好一只羊，治好一个国，即使不会烹，也得学会吃。

羊肉对于宋代皇帝来说，不仅是生活需求，更是政治要求

在这一点上，仁宗可谓是宋皇中的典范。《清平乐》里还原了一段真实的历史，说的是仁宗有一次对近臣说：我昨晚睡不着觉，因为太想吃羊了。那干嘛不降旨索要呢？因为担心外面的人为了讨好我，没完没了地宰羊，想想就忍住了。

这位懂得节制吃羊的君主，成为了有宋一世的明君，宋代皇室的家法虽然看似荒诞，却深得自律精神的精髓：连羊都不会好好吃，还想做好皇帝？

仁宗忍“羊瘾”，忍出了一个太平盛世

03 以羊来对抗兵戎的宋人：羊既是民族标签，也是战争武器

1、汉民族是龙的传人？炎黄子孙身上隐藏的更多是"羊"基因

今天的中国人都自称"龙的传人"，殊不知，中国人身上的"羊"基因要远胜"龙"血统。

在中国的神话故事中，伏羲和女娲共同繁衍了人类，至少算是中国人的始祖。但这两位神人的身份标签都是羊。

伏羲又名包牺，《说文解字》中对"包"字的解释是"大"，而“牺”通"曦"——意指太阳，所以伏羲的意思就是大太阳，他是中国的太阳神。同时，"阳"还通"羊"，所以伏羲的另一个意思便是大羊，他头顶的装饰便是一只大羊。

中国的太阳神、上古“三皇”之首——伏羲

而女娲又名羲和，和伏羲的名字一样，含有羊的含义，所以女娲与羊同样牵绊至深。

至于中国人普遍承认的祖宗炎、黄二帝，也都是以羊作为图腾的部落首领，炎帝还是在羊头山上受孕而生的，所以说，能够代表黄河文明的灵物毋宁说是假想虚构的龙，不如说是历史悠久的羊。

炎帝的形象是一位头戴羊面具的英武男子

2、"羊图腾"：羊是宋人集体的代名词

宋代是个以羊为名的朝代，它将祖先的羊图腾精神贯彻得很彻底。在宋代之前，从没有过一个朝代像宋代这般，将羊与自己联系得如此紧密。

比如宋人的笔记中有两则这样的记载：

（1）宋孝宗的母亲曾在生产前梦见神仙崔府君赶着一只羊，不久，她生下了孝宗，于是她为这位未来的国君取小名为"羊"。

（2）宋高宗的岳父吴近，曾在女儿出生前梦见芍药花下站着一羊，后来其女成为了皇后。

小名叫“羊”的宋孝宗

这两则笔记很可能是宋人杜撰的，但它恰恰说明宋人认为羊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帝、后作为国父国母，是宋人宗法层面上的父母，既然帝后的身上具有羊的属性，那么作为子民的宋人自然也带有羊的精神血统。

宋人将羊作为自己的标签，但它的劲敌金军元帅粘罕却说：宋人不是羊，而是狼。这又是为何？

宋人是羊还是狼？这是个问题

3、宋人的平戎策：演绎羊吃狼的传奇

宋代终世都处于强邻环伺之下，那么宋人是如何将国祚强行延续了三百余年？

这与羊有着莫大的牵连。以辽为例，在强辽的入侵下，实力较弱的北宋俯首称臣，在澶渊之盟签订后，北宋又双手奉上了十万的岁币和大量的绢匹，与此同时，自宋初便建立的榷场，北宋也同意恢复开放。至此，宋人表现得完全像是一只弱羊。

宋朝用于双边贸易的榷场

在榷场上，世界首富的宋人向辽提供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但辽能让宋人主动掏钱的商品就只有马和羊，由于马属于军需物资，不宜大量出口，所以羊便成为辽力推的唯一商品。

为了购买辽人的羊，宋人常常掷金如土，即便是《清平乐》里那位节俭到家的仁宗，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做到钱去羊来。许多人嘲笑宋人好吃，敦不知吃羊乃是宋人用于制敌的秘密利器。

宋人之所以大量进口辽羊，是为了让极度失衡的双边贸易能够维持下去。宋人看似钱多人傻，但真正血本无归的其实是辽。由于宋人的商品畅销辽境，所以没过多久，辽靠武力从宋手中夺得的岁币不仅全在贸易中被回收，每年还要倒贴无数钱币。

辽币与宋币

时间一长，由于辽拿不出多余的货币用于跨国交易，便干脆以宋币取代辽币。如此一来，宋人仅凭吃羊便控制了全辽的经济命脉，实现了以柔克刚。到南宋时，宋人又对金如法炮制，成为了不胜而屈人之兵的典范。

宋人为何嗜羊成风？从战略角度来说，他们吃的不是羊，而是劲敌。岳飞说："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还真没有夸张，宋人以羊的柔弱，在唇齿间抗衡着如狼般的异族，这样的羊，难怪会被金人称为狼。

羊与狼的界限，未必那么泾渭分明

04 宋代尚文的社会属性，使羊成为文士的比德对象

1、獬豸冠：宋代台谏任性的底气

宋朝统治者标榜"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文士们也当仁不让，尤其是那些谏官们，更是所向披靡，《清平乐》就为我们展现了大宋台谏们幸福工作生活的一角：

不满官家废黜郭皇后，就可以把宫门砸得咣咣响，高喊着"赐对"；

反感阴雨天，就认为是官家后宫过剩，必须裁员；

反对官家给爱妃叔叔升职，就可以把唾沫星子喷到官家脸上……

台谏们的这些"出格"行为，仁宗说忍就忍了，问题是：谁给台谏们的底气？

除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基本国策外，还有台谏们头顶上的"獬豸冠"。

"獬豸冠"就是羊形冠，相传尧帝的大臣、主管全国司法的皋陶，有一只独角神羊名叫獬豸，皋陶每次遇到疑难案件时，都会求助于它，当它用角触碰谁，就说明谁有罪。因为神羊断狱从未有过差错，于是羊的身上又多了一项美德——公正无私。

上古断狱神兽——獬豸

在汉朝，獬豸的形象被用在了侍御史、廷尉等谏官和执法者的官帽上，以示公正清明。此后，这一服制便长期沿袭下来，宋朝也不例外。

宋朝台谏们的行为看似疯狂，其实是为了对得起头上的那顶羊冠。既然执法要持平公允，那就不应畏惧强权，即便是生杀予压的官家，该出嘴时便出嘴。

古代法律工作者的专属帽冠——“獬豸冠”

2、"善义美仁礼"，君子所器皆属羊

宋代是属于文士的朝代，也是一个君子之风四处放飞的时代。宋代的文士十分重视修身养性，他们"格物致知"，身边的草木虫鱼都是他们学习的对象，羊自然也不例外。

宋高宗的宰相翟汝文平生好羊，但却经常压制自己食羊的小趣味，每当犯"羊瘾"的时候，他就对自己说："德大于诸侯，可以食羊。"意思就是，我的德名还没盖过诸侯呢，所以还不是吃羊的时候。为什么吃个羊，还和德行挂起钩呢？

羊的身上有着中国传统的诸项美德，古人称为“羊德”

这是因为，在中国传统所重视的各项美德——善、义、美、仁、礼中，都有羊的影子：

（1）善。善的金文是中间一个羊，两边各一争吵的人，所以"善"的本义便是：羊在两个有争议的人中进行决断。也就是说，如果你的内心拥有像羊一般公正持平的品德，那么就表明你心地良"善"。

（2）义。义的繁体字写作"義"，上面一只羊，下面一个我，意思就是：如果我能像羊一般正直为人，无私处事，那便可称为"义"。

（3）美。美拆解后便是"大羊为美"，大即是极致，如果能将天下为公的精神发挥到极致，那么你便是一位“美人”。在古代，美人可不是女性的专属，它也可以指代君子，比如屈原《离骚》里的"美人"便是用来比喻那些忠君爱国的君子们。

屈原笔下的“美人” “香草”=忠君爱国的“君子”

（4）仁与礼。那位"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董仲舒是这么夸羊的：

羔有角而不任，设备而不用，类好仁者；羔食于其母，必跪而受之，类知礼者。

意思就是：羊有角而不会随便乱怼，这是仁；吃奶的时候必定跪下，这是懂礼知孝。

善、义、美、仁、礼，这些品德是传统社会的核心价值观，宋代士人尚羊，其实尚的乃是这些道德规范。

羊羔跪乳，是古人眼里的君子之德

结语

尚羊之风并不是从宋朝刮起的，但宋人对羊的情有独钟甚至是追捧若狂，不仅是出于牧场沦陷、物以稀为贵的心理刺激，更在于羊在宋人心目中所具有的独特意味：它是宋皇室秉承的祖宗家法，是宋民众以弱制强的平戎之术，也是宋文士修身俭德的君子规范。

一羊一世界，羊虽小，但它背负的却是一段悠长厚重的人间岁月，品羊便是品国史。就如《舌尖上的中国》在今天为何如此风靡？理同一也，美食上所折射出的中华文明之光，才是让我们流连垂涎的真正理由。

参考文献：

王利华：《中古时期北方地区畜牧业的变动》，2001.

黄杨：《中华民族是 "羊的传人" 》，2005.

许淑慧：《宋辽 "榷场"贸易考究》，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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