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怀孕的细思极恐的小故事(怀胎十月生下儿子我正欣喜)

关于怀孕的细思极恐的小故事(怀胎十月生下儿子我正欣喜)(1)

本故事已由作者:叫我静静静静静,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谈客”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为了有个安稳的未来,我刚毕业就结婚了

结果到了婆家却处处被嫌弃,甚至婚前体贴的老公对我的态度也一落千丈。

我看着刚出生的儿子,决定接下来的日子都只靠自己而活……

1

你们住过合租房吗?

七八十平的两室一厅,精明的房东用隔板将客厅又隔成了两个小单间,这样便能住进四户人家。

有一天深夜,隔壁男人喝多了,认错了门,兴许是怎么也插不进去的钥匙惹恼了他,一气之下,一脚将那扇简易单薄的木门踹得直接变了形。

黑暗中,我紧紧扯着被角,眼睛死死瞪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人在极度惊恐之下,是发不出声音的。

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搬家,我只是从客厅被隔出来的单间搬到了有防盗门的次卧,又从网上淘了一个插销和一瓶防狼喷雾。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事实上,我不知道可以告诉谁。

告诉朋友?他们一定会有心有余悸地劝我赶快搬,他们会说女孩子在外安全第一,可他们不知道,换到次卧要多加出的五百块一个月的租金,都已经是我挤了又挤好不容易挤出来的。

告诉家人?在他们眼里,我一个小镇女孩能在这个一线城市顺利考公上岸,就已经算跨越阶级,飞黄腾达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好消息传到家乡的那天,正在田里忙活的父亲愣怔了几秒钟,然后扔下农具,跑到爷爷坟前重重地磕了个头。

母亲拉着我的手,细细摩挲着,叮嘱着:“真好,真好,咱家也有一个体面人了,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我的父母都没读过多少书,所以在他们的认知里,编制、铁饭碗、公务员之类的字眼,就是出息的帽子,是能昂首挺胸走在人群里的底气。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基层公务员的工资标准是“饿不死”,别说过上体面的日子了,甚至都不能让我在这个一线城市租上一套像样的房子。

告诉同事?还是算了吧,体制内是一个充满人情的小型社会,而人情也是建立在“门当户对”里的。

和我一起报道还有一个叫宋宋的本地女孩,她敢拒绝做不属于她的活儿,我不敢;她敢公然吐糟工资低、福利少,我也不敢;她敢在老员工甩锅给她的时候又毫不留情面地甩回去,我还是不敢。

我像传说中的老好人一样,懂事得加班帮要准点下班回家陪孩子的小吴姐整理材料做报表,跑上跑下地帮扭了脚的徐大姐端茶倒水,毫无怨言得从领导那儿接过谁也不愿意做的工作。

可那又怎么样呢?小吴姐还是更喜欢跟宋宋聊吃聊喝聊最新口红色号,徐大姐还是更热衷于给宋宋牵线做媒,就连领导似乎也对宋宋更加和颜悦色一些。

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我虽然推开了一道金碧辉煌的大门,可走进去,我依然还只是那个寒酸怯懦的小镇女孩,大厅里绚烂的流光只会衬得我身上的衣服更加褴褛。

从那以后,我的睡眠质量变得奇差,我经常性失眠,偶尔睡得早也会在后半夜醒来,然后我会跳下床,拉上没有拉严实的窗帘,不让一点光照射进来,月光也不行。

我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迷茫,这么多年来,我笃信知识改变命运,我辛辛苦苦地读书,日日夜夜地刷题,一路披荆斩棘,蛮横得将同行者挤到身后,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爬上了岸。

可岸上太宽阔了,我什么也看不到。

2

徐培风是宋宋挑剩下的男人,她撇着嘴,满脸的嫌弃:“才170?男人说170撑死168,我可不要三等残废!”

于是,徐大姐扭头就拉着我一起去上洗手间:“小方,你要不要考虑考虑这个小伙子,S市本地人,独生子,家里两套房,父母都有退休金和医保,条件可好着呢!”

我心里陡然不是滋味,徐大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又补了两句:“小宋个子小,想找个大高个儿窜窜基因,你本来就够高挑的了,以后孩子肯定矮不了。”

我张张嘴,婉拒的措词到了嘴边又被她堵了回去:

“小方,你是个实诚孩子,大姐是真喜欢你,才跟你叨几句掏心窝子话,你一个小姑娘好不容易考出来,不就想在这儿能扎下根来吗?可你看看S市这房价,咱单位这待遇,靠你自个儿要熬到猴年马月?”

“女孩子的好年华就这么几年,可得抓紧了,嫁过去,至少有个现成的窝了不是?”

我承认,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我,我早就受够了大白天也要开着灯的压抑逼仄的小房间,受够了常年散发着异味却永远要排队的洗手间,受够了每天晚上奇奇怪怪此起彼伏的噪音,更受够了那种居无定所的不安带来的焦虑和迷茫。

那个周末,我就去见了徐培风,赴约的路上我不断给自己打气,我和宋宋不一样,她有把颜值和八块腹肌挂在嘴上的资本,我唯一能拿上台面亮相的只有一份体制内稳定的工作。

仅此而已。

宋宋说得没错,徐培风估摸着也就168左右,我165的个头穿个平底鞋,看上去和他简直相差无几。

当然,不管怎么样,我和徐培风在结婚前也有过甜甜的恋爱,感情最浓烈的时候,我们每天都想要见到彼此,见不到的时候就连麦彻夜长聊,第二天各自顶着吓死人的黑眼圈和巨大的痘痘去上班。

有一回,他被公司派到邻市出差三天,回来的那天晚上下起了暴风雪,可他还是回到家一放下行李就赶过来见我,顶着满头的风雪和一身的风尘仆仆,却不见丝毫疲态。

我陪他参加同事的婚礼,他在新郎亲吻新娘的时候,偷偷在桌子下拉我的手,隔着热烈的掌声,附在我耳边大声地说:“你要记好流程啊,我带你来是学习的!”

我无意间提及我爱吃鱼眼睛,哥哥也爱吃,小时候家里每次吃鱼,我都抢不过哥哥,之后我们每一次一起吃饭,只要桌子上有鱼,否管什么场合,桌上坐着些什么人,他都会第一时间将鱼眼睛夹到我碗里,像个孩子一样得逞般冲我坏笑:“来,快吃。”

这一幕我记了好久好久。

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一段日子,被爱带来的自信让我容光焕发,身边人都说我脸上笑容多了,话也多了,就连宋宋都说我皮肤变好了,打探我用了什么护肤品。

得知徐培风的家人对我的学历和工作很满意时,我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我寒窗苦读多年的真正意义不是能顺利“上岸”,而是能带给我一个美好的婚姻归宿。

生出这个念头后,我的失眠不药而愈。

3

爱情和婚姻果然是不同的,在爱情里,徐培风是一个男人,可在婚姻里,他还是一个孩子。

公婆和我们住同一个小区,结婚前,徐培风一日三餐都去公婆家蹭饭,结婚后,他心安理得地拉着我一起去蹭,可我每顿饭都吃得味嚼同腊,毫不是滋味。

一是他们一家三口之间习惯说方言,每每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听不懂方言的我就像局外人一样,只能傻坐在一旁埋头扒饭,即便偶尔隐约听出他们提到了我的名字,我也无法做出及时有效的回应,只能睁大眼睛迷茫地看向身旁正大快朵颐的徐培风。

有一次公公跟我说话,我一时没听懂,等我反应过来,公公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没事了。”

事后我埋怨徐培风只顾着吃,明明听到他家人在跟我说话,也不知道替我翻译一下,搞得我和公公都很尴尬,他闻言无谓地笑笑:“这有什么尴尬的,又不是什么大事,都是一家人,你不要想太多。”

二来时间一长,婆婆经常不是在饭桌上报菜价就是抱怨物价又上涨了,退休金却不涨,而徐培风还不知所谓地跟风抱怨:“可不是,我们工资也不涨。”

我无语得瞥了他一眼,吃完饭回家的路上,我同他商量给公婆伙食费,事实上,这不是我第一次跟他商量,刚结婚那会儿我就问过他,他听了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给了他们也不会要的,反而显得见外了。”

这一次同样如此,他仍然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我蹙眉问道:“你没听出你妈话里话外的意思吗?”

“什么意思?她说什么了?”他好像失忆一般,反过来指责我:“你这个人啊,就是太敏感,整天尽胡思乱想,那是我亲爸亲妈,我们去蹭饭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悠悠地叹了口气,被饱满的爱和悉心保护下长大的孩子,可能永远都是孩子,真好。

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穷人家的孩子,被爱也是有条件的。我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孩,同村的女孩都羡慕我有一对开明而又公正的父母。

他们没有因为我是女孩就偏爱哥哥,更没有因为贫穷而剥夺我读书的机会,他们甚至在学业平平的哥哥和我之间,毫不犹豫得把仅能提供的教育资源都给了我。

可我能像徐培风那样视这些为理所当然吗?能口无遮拦地说出他们生了我本来就有教养我的义务吗?能在结婚时厚着脸皮催促二老赶快把给他攒的老婆本拿出来吗?

不,我不能!

每一年开学前,我都能瞧见父亲在摇摇晃晃的煤油灯下小心翼翼地数着一张又一张五颜六色毛票子,抬头看到我时,他会冲我无声地笑笑:“妍啊,你可一定得考上啊,你爷爷生前就盼着咱家能出一个大学生。”

自从哥哥外出打工后,母亲时常摩挲着我的手,一遍遍念叨:“妍啊,将来有出息了,帮帮你哥,他没文化,一个人在外挺难的。”

我感恩我的父母,可有时候,我又真的好羡慕好羡慕徐培风。

4

徐培风真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他极度缺乏基本的生活常识,用湿漉漉的拖把擦房间的木地板,将剩下的饭菜直接倒进下水道,内衣袜子,黑外套白衬衫一股脑往洗衣机塞,最要命的是他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好几次不是忘了关煤气阀门就是锅都烧干了他都浑然不觉。

分工好的家务,他要么敷衍了事,要么一拖再拖,再要么偷偷找婆婆来帮忙,被我发现后还得意洋洋道:“你就说让我干完,没说不让找外援。”

有一个周末,我还在睡梦中就被客厅里磕磕绊绊的碰撞声吵醒了,出门一看,婆婆左手拿着抹布,右手握着拖把,又擦又拖,忙得不亦乐乎。

我不过意地劝了两句,她阴阳怪气地回我:“没事,这不轮到我儿子值日了吗?他工作辛苦,我多帮他干一点,他就能少干一点。”

有一段时间,在我的怂恿下,徐培风也和我自起过炉灶,一开始,我是充满期待的,他也是兴致高昂的,我喜欢和他手牵手边逛菜市场边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他说我系着围裙切菜的样子,温柔得让他腿都软了。

可没过多久他就腻了,他嫌菜市场又脏又吵,嫌我每天下班回来做的快手菜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嫌洗碗收拾厨房占据了他打游戏的时间。

在我不知道第几次吐槽他碗没有洗干净的时候,他爆发了,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还有完没完?方妍,你就作吧!我就想不明白了,爸妈家就住隔壁,每天一下班回来就有现成的热饭热菜不去吃,非要搞什么独立!”

“你自己瞎折腾就算了,还非得拉着我,我上了一天班累得要死,还得给你干苦力,听你叨叨叨,这日子你爱过你自己过,我是不奉陪了!”

第二天,他就又去公婆家蹭饭了,后来我才无意中得知,在他爆发前,婆婆对我早有微词,不止一次同旁人抱怨我性格孤僻、事儿精、不懂得心疼人。

她甚至还说出了这样的话:“到底是小地方来的,跟我们就是合不来,我们家小风老实,想着给他找个本分的,我们也能放心,没想到啊,别看她表面上默不作声的,主意可大着呢!”

“这才过门几天啊,就撺掇着我儿子跟我们闹分家,可怜我们老两口还担心住一起糟人嫌弃,住远了又照顾不到他们,想着学现在年轻人说的什么一碗汤的距离,想想真让人寒心。”

就连徐大姐也在和我一起上洗手间的时候点拨我:“小方啊,结了婚,日子虽说还是两个人在过,可处理不好和婆家的关系,再好的夫妻关系都会变味儿。”

在徐大姐的劝说下,隔天下班后,我去商场给公婆买了一对乳胶枕,又在婆婆洗碗的时候,将两千块现金塞进她的围裙兜里。

“妈,这阵子我们单位比较忙,可能要辛苦您和爸了。”

婆婆举着沾满洗洁精的手,扭了扭身子,笑着嗔怪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只要你们过得好,我跟你爸再辛苦都值得,妈手上湿,这钱你自己拿回去,一家人还这么见外,说出去让人家笑话!”

最终,她和我推辞了一番,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那这钱妈就先替你们攒着,以后你们有了孩子,花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5

婚后,徐培风只陪我回过一次娘家,就闹得不欢而散。

他不能理解我父亲天还没亮,就把他叫起来去爷爷坟前磕头请安,他也不喜欢我娘家亲戚没有边界感的过分热情,他更不能接受全家对我以及他的过高期待。

父亲拉着他挨个给亲戚敬酒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已经很不好看了,当亲戚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恭维的话,父亲一脸满足的全盘收下,母亲满脸笑意地看着我们:

“享啥福啊,我和她爸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图她几天好日子过,就希望他们俩啊,多照应照应她哥倒是真的,三十多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妍啊,你得帮帮你哥!”

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徐培风毫不留情面得当众怼了回去:“怎么帮?帮大哥去买一个媳妇吗?”

经此一闹,原本说好多待两天的,徐培风第二天就坚持要走,母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我,我只好隔着房门同她道别。

父亲帮我把行李塞进后备箱,在我看向他时,他别过了脸,低头轻斥了一句:“没出息!”

回去的路上,徐培风还在喋喋不休地吐槽如何睡不惯我娘家的床,吃不惯我娘家的菜,听不懂我娘家的方言,看不惯我娘家亲戚总用那种看猴的眼神打量他。

我一路无言,扭头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景物,车越跑越快,越跑越远,熟悉的画面渐渐陌生起来,当年那种迷茫感又慢慢浮上心头。

父亲那一声“没出息”像一把刀一样狠狠扎在我心头,我努力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所谓的“出息”吗?

为什么兜了一圈,好像又被打回了原点?

我问徐培风你爱我吗?被我冷不丁这么一问,他先是愣了几秒,随即对着后视镜白了我一眼:“废话,不爱你我娶你干嘛?”

“那你就没有想过,你这样我夹在中间会很为难吗?”我想我真是没出息,刚一开口,声音里就染上了一层哭腔:“你知道的,我也听不懂你们的方言,吃不惯你妈做的菜,也不习惯周旋在你家亲戚堆里。”

他听了腾出一只手试图拉我的手,我轻轻躲开,他没再坚持,彼此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凉凉开口:“那你最好习惯了,入乡就得随俗。”

我愣愣地看向他,慢慢升腾起来的水汽模糊了他的侧脸,我突然想起我和徐培风刚在一起时,他曾对我说:“妍妍,你要相信我对你的诚意,我一定会娶你的。”

我也是后来才琢磨明白的,有时候,男人娶你,可能真不是因为爱你,想要照顾你,也很难做到包容你尊重你,却能理所当然地要求你跳出自己原有的圈子,去适应他的世界,习惯他的生活。

这,就是被娶的代价。

之后漫长的五个小时车程,我们谁也没再说话,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徐培风停下车就去公婆家吃饭了,没有叫上我,我也没有跟着去。

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隔着几盏灯火,能远远瞧见公婆家人影憧憧的窗子,这个时候,徐培风应该在和公公碰杯喝酒吧,晃动的那个身影,是婆婆起身去盛汤吗?

我给娘家打了个电话报平安,电话是母亲接的,我说:“妈,我们到家了。”

她说:“也对,现在那才是你的家。”

挂了电话,正好一阵晚风拂过脸颊,轻柔的杨柳风,却吹得我眼泪直掉。

我想知道,那个说出女孩子长大以后是没有家的人,现在过得还好吗?

6

哥哥来S市之前,我是有预感的。

那段时间,我经常在某一瞬间,莫名感到很是惴惴不安,我同徐培风说过,他当时正半躺在沙发上刷短视频,看也没看我一眼,不屑地嘲笑我杞人忧天。

他不会理解的,像我这样的人,人生只能用如履薄冰来形容,每一次在我觉得稍稍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幺蛾子就来了。

我甚至不敢发出最近真幸福的感叹,怕被命运听到,然后恶作剧似的送来更大的悲伤。

小时候,我作文比赛拿了一等奖,老师奖励我一盒巧克力,那是我第一次尝到比糖果更香甜更醇厚的好东西,我恨不得向全世界描述它的美味,可当我蹦蹦跳跳将那盒珍视无比的巧克力捧回家时,就再也没吃到第二颗。

大学里,我交过一个很好很好的男朋友,他如清风霁月,又向来卓尔不群,在我眼里,他是山巅石,又是月上松,他握着一大把氢气球向我走来时,让我恍惚间觉得,或许我也是泡沫剧里那些流落在外的小公主。

我和我最好的朋友挤在同一条被子里,我那么认真那么虔诚得同她分享我的快乐,她说替我感到高兴,可没多久,她就又替我牵起了那个男朋友的手。

而如今,徐培风升了职,我涨了薪,公公疑似肿瘤的体检报告更换成了良性的虚惊一场,婆婆在六十大寿的生日宴上,戴着我买给她的金手镯,挽着我的胳膊,俨然一对亲昵的母女。

一切都太平静顺遂了,这显然不是命运的作风,别人的命运我不知道,我的命运向来都是如同海上的巨浪,一波平,另一波必起。

果然,婆婆生日宴的第二天,哥哥就带着一身的狼狈逃到S市投奔我,母亲在电话那头哭得稀里哗啦:

“他被他那黑心朋友给骗了,那些人把他关在小黑屋里给他洗脑,好在他运气好,找了个机会逃了出来,你得帮帮他啊,别让他再走弯路了,你哥他,亏就亏在没文化上。”

我托朋友好不容易给他找了个物业管理员的工作,可工作第三天,他就用我给他准备的玻璃饭盒,把一个业主的头敲开了一道口子。

医院大门口,他还梗着脖子同我争辩:“他没有门禁卡,不配合登记,还骂我是看门狗,我能不揍他吗?”

“能!可现在人家要你赔五万块,你能不赔吗?”我气得太阳穴直跳,扯得我生疼:“哥,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他冷笑了一声,神色轻蔑地看着我:“我要是长了脑子,你能读那么多书,能过上今天这好日子吗?方妍,你得感谢我才对!”

他说得没有错,公婆在得知我替哥哥赔了五万块大发雷霆也没有错,他们都没错,错的是没有出息的我。

我木然地送走骂骂咧咧的哥哥,听他在上车前还奚落我的无能,又木然地站在公婆面前,接受他们唾沫横飞的审视。

我像溺水的船员,沉浮在一望无际的冰冷的黑海里,头顶是瓢泼大雨,身后是丈高海浪。

最喘不过气的时候,我求助地看向坐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徐培风身上,目光相撞的那一秒,他侧了侧脸,避开了我的目光。

夜里,我蜷缩在床边,任眼泪在黑暗里肆意流淌,徐培风将我微微颤抖的身子揽进怀里,终于和我说了第一句话:“好了,爸妈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可你妈说娶一个,赖上一窝......也太难听了。”

“都说他们说的是气话了,你还想怎么样?”他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转了个身,背对向我:“能不能都消停点,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7

日子当然还是过了下去,以更鸡飞狗跳的方式。

儿子的到来,非但没有缓和我和公婆之间的关系,还碾碎了我和徐培风之间最后那一点残存的情分。

徐培风就是个孩子,即便他做了父亲,他依然还是个孩子。

怀孕时,我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他捧着饭碗恨不得离我十万八千里,他还问我:“你就不能等人吃完饭再吐吗?你这样谁还吃得下?”

月子里,我侧切没恢复好,坐着喂奶拍嗝都疼,他脸上没有丝毫体谅之色:“你可别想把这笔帐赖在我身上,孩子又不是我逼你生的。”

儿子半夜发高烧,他骂骂咧咧得从床上爬起来,一路都在质问我:“一天到晚床都不下,怎么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

医生说我的母乳质量不好,儿子营养不够,才会免疫力低下,嘱咐我不要急于减肥,多多进补。

我低头看着贴紧我的胸膛总算睡得安稳些的儿子,眨了眨眼睛,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和儿子可怜得像条无人问津的狗,那个曾把胸脯拍得震响承诺孩子她来带的婆婆,在儿子出生一个星期后,留下两千块和一对银镯头,便和一群老太太飞去了三亚。

她说:“月子还是亲妈照顾顺心,叫你妈来吧。”

她又说:“我都出营养费了,还想怎么样?”

她还说:“你妈不出钱,总得出点力吧?你那娘家总不能只进不出吧!”

怀胎十月生下儿子我正欣喜,可婆婆说出一番话,我如坠冰窖

而我亲妈呢,她只记得儿子姓徐不姓方,只顾着讨伐我那出去旅游的婆婆,根本听不见我哀哀的求助。

最后,她还不忘给我做了个总结:“妍啊,不是妈不去,是妈不能去,你婆婆这是在给咱下马威,妈这一去,她更得嚣张了。还有啊,你哥的孩子妈还没带着呢,就先去给你带,你嫂子要有意见的。”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下了一夜的雨停了,四处都笼罩在神秘的薄云中,天地间弥漫着一层湿漉漉、静悄悄的青黛色的雾,迷迷茫茫。

我不由止住脚步,静静地凝望着,渐渐的,东方渐生鱼白,天露曙光,逐渐晕染出了粉红色的云彩,随后一道红线慢慢拉长,一轮红日缓缓的,庄重的从东方升起。

终于,黎明破晓,没有一丝迫切,也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天地间倏然间天光云影,霞光万丈。

我知道,天亮了。

“先送我去趟家政中心吧。”

徐培风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松,一脚踩下刹车,扭头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我:“你又想搞什么名堂,都折腾一夜了,你不累吗?”

“累,就是太累了,我才要去家政中心找个能搭把手的。”

“这事还有完没完了,你让我说跟你说多少遍,家里有外人我不习惯,你听不懂还是什么?”

一夜没睡,他的火气飙到了最高点,我同样困得脑袋都要炸裂开来了,可一颗心却从未如此冷静坚定。

“不习惯你就搬出去,反正你在跟不在都是一样的。”我扭头冷冷地看着他,从他诧异的瞳孔里,我竟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我敛了敛神,又笃定地重复了一遍:“去家政中心。”

他顿了几秒,到底还是掉转了车头。

8

被借掉到局机关的机会,同样是宋宋挑剩下的,不过这一次,是我主动争取来的。

我原单位因为机构改革,业务少,人员多,内部组织结构固若金汤,想要有所突破,更是难上加难。

借调是我短期里能抓住的唯一的出路。

我的新领导是个刚上任的女局长,她留着清爽干练的短发,锐利的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我的脸上。

“我们单位的工作量还是相当大的,所以,我的本意是借调一个未婚未育的年轻人,听说你儿子还不满周岁。”

“是的,刚七个月。”提到儿子,我内心又软又涩:“我已经妥善安置好孩子了,不会影响到工作的。”

好轻飘飘的一句话啊,说出来连气都不用喘上一口,可没有人知道,光是“安置”两个字,差点就要了我半条命。

两个月前,眼看产假就要结束了,婆婆不愿意帮忙带孩子,徐培风不肯出保姆的费用,一家人无赖的嘴脸彰显得淋漓尽致。

婆婆说:“你妈带一天我就带一天,结婚的时候,一分钱不出,外孙出生了,还是一分钱不出,既然舍不得出钱,总得出个人吧?”

徐培风说:“孩子是你自己要生的,按我的想法来,三十五岁生都不迟,反正我没想这么早要生孩子,我不管,我也没钱。”

儿子仿佛听懂了来自亲生父亲亲口说出的嫌弃,“哇”的一声,应景得大哭了起来。

我赶忙起身去抱他,恍惚间,一阵头晕目眩,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一旁的沙发把手上,几秒钟的功夫,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额角滑了下来。

很奇怪,那一刻,我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是心跳得厉害,惊慌与恐惧齐齐漫上心头,我不断问自己,我没有傻吧?我把还活着吧?我不会死吧?

我的儿子,不能没有妈妈的。

徐培风还是慌了,他跑过来扶我,也还在责备我:“我就说吧,别这么早要孩子,你非不听,看吧,现在一团乱的。”

“我都三十岁了,还早?你是男人,你三十五岁,四十五岁,哪怕到了五十五岁,想要生孩子了,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我呢,我三十五岁就是高龄产妇了,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我一把甩开徐培风的手,恨恨地瞪着他:“徐培风,你以为你到了三十五就有做父亲的样子了吗?你断不了奶,当初干脆说一句这辈子就不要孩子了,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后来的画面,隔着眼泪和血光,模糊而又深刻,有徐培风高扬起来的胳膊,有我毫不犹豫甩上去的巴掌,有婆婆的惊呼和推搡,有我歇斯底里的咆哮和碎了一地的玻璃碎片。

最后的最后,我还听到了婆婆的奚落,她又把当年那令我耿耿于怀的话拿出来翻炒了一遍:“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真是穷乡僻壤出刁民,当初还想着娶一个本分的能好好过日子......”

“呵!”我简直笑出了声,他们还以为我是从前那个习惯蹲在地上仰视的傻子,是那一摊任人揉圆搓扁的粉面团子。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我每一个孤立无助的时刻,每一个委屈求全的时刻,每一个左右为难的时刻,每一个痛得病得难受得眼泪直掉的时刻,每一个抱着儿子眼睁睁看着天亮的时刻,都让我在巨大浩渺的迷茫与无措中,慢慢看清了很多东西。

比如有的人,为人父母,像大山一样挺拔伟岸,庇佑子女;有的人,为人父母,也像大山一样,却只会压着子女,令人窒息。

还比如,有的人,足够幸运,能在爱情这场游戏里,活成琼瑶的剧本;有的人,爱情却只会把她带进动物世界里,学不会追捕和厮杀,只有死路一条。

再比如,有的人,到了任何时候都有选择的机会,进退都有路;有的人,却从来都是被命运挟裹着踉跄着往前走,没有方向,来不及思考,一步错,步步错。

从前,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到底哪一步做错了?我很勤奋,我没有虚度光阴,给我的求学生涯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我很温顺,没有离经叛道,在最好的年纪嫁了一个不那么完美但也还不错的男人,给我漫长的人生开启了新的篇章。

我按照世俗的路,每一步都走得努力而又小心,不敢越雷池半步,怎么还是越走越脱轨了呢?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是错了,错在走着走着我就忘了,我一个小镇女孩,从我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与人生对抗的牌局里,我只有“自己”这一张牌。

我只有拼尽全力读好书,才会有读下去的机会,我只有卯足劲强大自己,才不用讨好,不用妥协,不用一边听着失望的叹息一边看着奚落的脸色。

可我这些年做了些什么啊?我先是企图用婚姻逃避事业上迷茫,接着又因为家庭疏于我的事业,最后还妄想靠孩子挽回我在婆家的地位。

真是笑话!

我看着眼前两张怒目而视的脸,笑他们也笑自己:

“摸着你们的良心说,当初娶我是因为我本分吗?是因为你们家这两套鸟不拉屎的老破小,你们那点只够买菜的退休金,还有你们那三等残废的儿子,根本娶不到一个像样的本地姑娘,娶我成了你们家最好的遮羞布,不是吗?”

人啊,还真是找到了方向,才会走得无所畏惧。

最后的最后,我记得我摔门而去,徐培风很难得的追了出来。

9

我去新单位报道那会儿,正逢单位各项工作开始“迎检”,每天忙得昏天暗地的。

宋宋有一回过来办事,看到头裹着纱布奋笔疾书的我,啧啧称叹,我冲她笑笑,从她眼里看到了佩服,不知道她有没有从我眼里看到羡慕。

她只比我小几个月,依然没有结婚,依然像当年我们刚进单位那会儿,撇着嘴拒绝道:“我不要去,我考公就是图清闲,我爸说了,非派我去大不了就辞职。”

我很喜欢我的新领导,虽然她会很严厉地指出我工作中的错误,但也会把我做出的每一份成绩记进档案里,虽然会不近人情的占据我周末时间,但也会陪我加班到最后一刻,太晚的话,还会亲自开车送我回家。

有一次,儿子生病我没能及时赶回去,她问我怪不怪她,我笑着摇摇头,我说:“你应该懂。”

她当然懂,她最难的时候,比我难多了吧,一个单亲妈妈能爬到今天的位子,付出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可想而知。

我记得那天正好是她女儿的生日,女儿电话打来的时候,她正好送我回家,我听到她用我不曾听过的语气一遍遍耐心地哄着女儿,女儿还是任性地挂断了电话。

她轻轻叹了口气,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你这样早出晚归的,怕不怕以后孩子和你不亲?”

我的心猛然一阵揪疼,儿子会说话了,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妈妈”,可是我难得下班早回去想要抱抱他,他却把脑袋埋进婆婆怀里躲着我,我走开后,他又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奇怪地看着我。

我当然怕,怕得要死,天底下有哪一个母亲舍得错过孩子的成长瞬间,哪一个母亲不想陪在孩子身边,看着他一天天的变化,一点点的长大。

可,不是每一个母亲都有那样的资格。

“怕,可是我不后悔。”我看向车窗外,夜深了,整个城市安静了下来,路边散落着零星的烧烤摊,散发着诱人的人间烟火,愈发坚定道:“总有一天他会理解我的,我不能两手空空的去爱他,我舍不得他重复我这样艰难的人生。”

我转过头,看到新领导潸然泪下的侧脸。

10

两年后,我升了职,工作也暂时告一段落,不再那么忙忙碌碌,回过头再打量如今的生活,不知不觉中,竟悄然换了一副模样。

公婆对我依然算不上热情,可他们却帮我把儿子养得很好,我每月给他们生活费,逢年过节会送上一份得体的礼物,倒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彼此舒适,挺好。

娘家那边对我依然是失望的,可当我拒绝倾听他们不厌其烦的责备和抱怨,拒绝支付翻盖老房子和哥哥的彩礼钱后,内心翻涌的却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后来,我每月只按时给父亲账户打上一笔数额不大的赡养费,慢慢的,我竟然收到了母亲关怀的叮嘱。

我和徐培风之间的感情,在他扬起胳膊的那一瞬间就碎了,或许,早在他无数次在我需要他的时候弃我于不顾,无数次让我独自在黑夜里消化难堪的情绪时,就已经一点点碎了。

那个冒着风雪也要见我一面的大男孩,那个将鱼眼睛像明珠一样奉到我面前的我曾深爱过的男人,到底还是被时间的洪流落在很多很多年前。

我感觉得到,他试图修复过我们的关系,可还是像个孩子一样没有太久的耐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这一次,我没有生气,更没有失望。

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安宁而又平静,从容而又坦荡,所以暂时还没有离婚的打算,这一次,我不想那么快做决定,我想跟命运较一次劲,就慢慢地走,看最后它能把我带向哪里。

至于儿子,和我还是不太亲,不过没关系,他才三岁,我们有的是来日方长的相处。

前几天,我难得去幼儿园接他放学,有别的小朋友问他我是谁,我听到一个得瑟的小奶音:“这是我妈妈,我妈妈可厉害了。”

于此同时,我收到新领导发来的一段视频,视频里,她十三岁的女儿正在讲台上念她的得奖作文,最后一句话是:“妈妈,我爱你,我为你感到骄傲。”

我想起那个晚上她潸然泪下的侧脸,这一次换我热泪盈眶,我们都没有选错路,真好。(原标题:《小镇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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