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焘大清第一明白人(掌故丛谈郭嵩焘说)

□周维强

我主编《教师周刊》时,曾约请治近代史的郭世佑教授撰文评论当时的一部热播剧。郭教授在这篇文章中说:近代对外交涉中,“妥协”是一个中性词,是任何一个政治家必须具备的心理素质,“该妥协时不妥协,就像该斗争时不斗争一样,都很糟糕”。此言甚善。考诸近代史,当时就有人发出这样的见解,譬如郭嵩焘。郭嵩焘在日记中说过这样的话:“计战与和二者,因时度势,存乎当国者之运量而已。未有不问国势之强弱,不察事理之是非,惟瞋目疾呼,责武士之一战,以图快愚人之心……”这个思想也见于郭嵩焘撰著的《绥边徵实》。

郭嵩焘大清第一明白人(掌故丛谈郭嵩焘说)(1)

郭嵩焘。

郭嵩焘,湖南湘阴人,生于清嘉庆二十三年(1818),道光二十七年(1847)进士。郭嵩焘18岁在长沙岳麓书院读书时,就与刘蓉、曾国藩换帖订交,后来又是曾国藩、左宗棠的儿女亲家。他自称“年二十二,即办洋务”,在晚清洋务派里,可算老资格了。光绪元年(1875),郭嵩焘积多年洋务活动的心得写了《条议海防事宜》。其时,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上海防六事”,曰“练兵、制器、造船、筹饷、用人、持久”,奉旨“下各督抚详议”。于是有了郭嵩焘的这篇讨论洋务方针的文章。郭嵩焘这篇文章的一个核心思想是:“……中国与洋人交涉,当先究知其国政军政之得失、商情之利病,而后可以师其用兵制器之方,以求积渐之功。”这就与总理衙门的“海防六事”着眼点大不相同了。船坚炮利是重要的,总理衙门的“海防六事”讲的也是对的,用郭嵩焘这篇文章中的话来说:“海防之大用具备于此”。但还不够,更重要的是学习、研究西方的“国政军政”——“西洋立国,有本有末。其本在朝廷政教,其末在商贾。造船制器,相辅以益其强,又末中之一节也。”郭嵩焘不但要学习西方的船坚炮利,还要学习西方的政治和经济,用今天的话来讲,郭嵩焘还看到了“四个现代化”之外的“第五个现代化”。

郭嵩焘大清第一明白人(掌故丛谈郭嵩焘说)(2)

郭嵩焘《使西纪程》。

郭嵩焘看到的这“第五个现代化”是什么具体内容呢?用他在1876—1879年“出使英国钦差大臣”任上写的《使西纪程》里话来讲就是“……西洋所以享国长久,君民兼主国政故也”。“君民兼主国政”大概就是后来通常译作的“君主立宪”了。郭嵩焘具体考察了英国的议会政治、两党制度等等,所作评论,颇能得其精髓。他说英国两党制的实行:“……随声附和,并为一谈,则弊滋多。故二百年前即设为朝党、野党,使各以所见相持争胜,而因剂之以平。”他还比较了中英的政治体制。他说“西洋君德”,找不出能跟中国上古三代的“令主”相比的,“即尹、周之相业,亦未有闻焉”,可西洋政治“国政一公之臣民,其君不以为私”。在郭嵩焘看来,中西政治体制的一条分野是:“圣人以其一身为天下劳,而西洋以公之臣庶”。中国是一人之政治。一人之政治,则“一身之圣德不能常”,上古“文、武、成、康,四圣相承,不及百年”,要是碰上暴君、昏君,也就没有办法了。而西洋“臣庶之推衍无穷,愈久而人文愈盛”。郭嵩焘拈出“法治”一说:“圣人治民以德,德有盛衰,天下随之以治乱。……西洋治民以法,法者,人己兼治者也,故推其法以绳之诸国,其责望常迫。”

郭嵩焘的眼光显然要高于他的那些洋务同侪。钟叔河由中华书局出版的《走向世界:近代中国知识分子考察世界的历史》一书里,表彰郭嵩焘道:“当其时(1877年),王韬虽然已经到过英伦,还没来得及对英国政治进行深入研究;孙中山尚未‘见轮舟之奇,沧海之阔’;康有为也还要再过两年,方‘知西人治国有法度,不得以古旧之夷狄视之’哩!”但那个时候垂帘听政的慈禧,是听不进郭嵩焘的这些意见的。慈禧要到光绪二十七年(1901)被八国联军赶出京城才能同意实行新政,要到光绪三十二年(1906)才宣布预备立宪,而这已是郭嵩焘写《条议海防事宜》《使西纪程》二三十年后的事了。

郭嵩焘大清第一明白人(掌故丛谈郭嵩焘说)(3)

刘锡鸿。

慈禧不但听不进去,还把郭嵩焘视同“阶级异己分子”。所以郭嵩焘虽然在自己的岗位上尽可能做了很多事情,同僚也都公认他是人才,结果却是,功是别人的功,官也得由别人做,在统治集团内部他不能得志(当与他同时从政的曾国藩、左宗棠等官拜一品大员时,他也还只能是“赋闲三品”)。光绪五年(1879),郭嵩焘在出使英国钦差大臣的任上,被他的副手刘锡鸿打小报告而被撤任归国。原定做郭嵩焘副手的不是刘锡鸿,军机兼总署大臣李鸿藻他们不放心郭嵩焘,就把这个热衷于“用夏变夷”的刘锡鸿派给郭嵩焘,以便监督郭嵩焘,随时能够揭发检举。数年后,“封疆大吏”刘坤一向慈禧奏保洪汝奎时,附带着提到郭嵩焘,说像这样的“人才”“未可投散置闲”,应该任用。但慈禧没同意。直到光绪十七年(1891),郭嵩焘故世,王先谦等写表,李鸿章代奏,说了郭嵩焘治学与为人的许多好处,请给他立传赐谥,慈禧还是“不准行”,理由是“郭嵩焘出使西洋,所著书籍,颇滋物议”。这部“书籍”,就是指郭嵩焘的《使西纪程》。

郭嵩焘的洋务思想还有其他一些颇有眼力的,比如他重视“学”,在《条议海防事宜》中说:“西洋之法,通国士民,一出于学;律法、军政、船政,下及工艺,皆由学升进而专习之。”比如他在《条议海防事宜》中力主扶植“商贾”,不仅如此,他还反对当时办洋务者的官办企业做法,反对“官督商办”,主张“使商人自制”,他说商人“有计较利害之心,有保全身家之计,因而有考览洋人所以为得失之资”。比如他在《使西纪程》及与友人书信里多次说的,西洋政治务在“便民”“利民”“富民”,而所以“国”也“强”;“而中国适与相反”。能够把“国强”在与“民富”的相联系中来认识,这些确实都是很了不起的见解,不是他的一些洋务同僚所能比的。

郭嵩焘故世七八年后,光绪戊戌变法失败,孙诒让听闻戊戌六君子北京菜市口被当局所杀的消息,在写给汪康年的信里慨叹:“一旦遭此惨祸,国事何可问耶!”我们现在回过头去看郭嵩焘上奏《使西纪程》被慈禧罢免,大概也可以说:这也是预示了洋务运动最后的“何可问耶”结局的不可避免了。

2022年4月14日,雨转多云,杭州西溪寓所

作者简介:周维强,编审。著有《蓟门黄昏:元史随笔》《书林意境》《扫雪斋主人:钱玄同传》《太白之风:陈望道传》《尚未远去的背影:教育文化名人与杭州》《史思与文心》《若有所思》《学林旧闻》《最忆是杭州》《古诗十九首评注》《笔下云烟:沈尹默先生题签往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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