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映像新消息（杜琪峯已找好接班人）

韦家辉写剧本有个特点，他通常喜欢只写一个开头，更多是在实际的拍摄过程中“灵机一动”地创作。不是人去控制电影，而是电影自然带领角色和事件出现。杜琪峯20年来享受并热衷于老搭档这样的创作方式——因为电影是有生命的。

这个习惯，似乎也映射在银河映像20年来的际遇与命途上。经历过时代变迁、政局更迭、金融冲击、工业起伏大大小小不一而足的浪潮，即使在新千年后“港片已死”的粗制滥造背景下，银河映像却始终活了下来，并为香港电影撑住了门面。

靠的是什么？杜琪峯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比起努力、坚持这些字眼，杜琪峯更愿意像他电影的创作基调一样，将银河映像的20年称作是一种“宿命”。

最近几次见到杜琪峯，是他来北京为新片《三人行》做宣传，在这短暂的两个月时间里，他出席了银河映像20周年的纪念展，回顾往日创作路，也与内地海润公司合作，宣布开启古装奇幻大片《黄帝大战蚩尤》，一边继往一边开来。

在他身边的，这次不是老搭档韦家辉，而是他已表明交棒的下一梯队领导者游乃海。与此同时，韦家辉正在香港闭关，为银河映像创作下一部天马行空的科幻电影。而杜琪峯口中的“奇才”郑保瑞，也将回归银河映像拍摄他在银河体系里的第三部导演作品，虽然郑保瑞将自己称作是“游离派”，但杜琪峯依然在面对媒体时，表示出对他的看好，并期待他与游乃海组成下一个“杜韦”。

看起来，新与旧在交替。

媒体与影迷纷纷希望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为“银河映像“这个经典厂牌总结一番，找到某种留存于时代的必然性。但当事人回顾20年路途，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在银河映像的发展层面，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掌门人”杜琪峯习惯性地抽了口雪茄，抬眼平静地说道：“我们都是这样一直工作，不会变的”，而刚受到恩师首肯接班的游乃海更是以一番自嘲，将这个“大事件”轻描淡写带过：“我还是一直被杜生骂啦，有乜分别啊？”

银河映像建立于1996年，初衷来自于杜琪峯与韦家辉的“原创自由论”，他们想要在当时以商业娱乐为主流的香港电影市场里搞点新意思，也由此集结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台前幕后班底。

无论是香港电影工业垮落之时，还是亚洲金融危机，SARS冲击人心不振之时，甚或是新千年后调整思路北上合拍，银河映像都是为数不多的“质保”厂牌。它的每一步创作、每一次挑战，都应着银河创立之初那句“难以想象”的slogan。

20年的银河故事里，有患难与共的团队，也不乏彼此摩擦终成陌路的往日伙伴，更多的是不断转换思路，面对新的游戏规则，一次次找到生存之道。

杜琪峯自己也说：“20年的往事，别说拍部电影，拍几十集电视剧都讲不完。”跟着“师父”一路走来的游乃海，则更愿意用一部银河映像的经典作品来形容银河的过去20年——《一个字头的诞生》。

问他为什么是这部戏？游乃海说：“这套戏的英文名几好：too many ways to be NO.1。”此时，他认真的表情里仿佛可以看到，作为“接班人”的他，对于银河下一个20年的摩拳擦掌。

【银河映像：一个字头的20年】

香港九龙观塘区，是银河映像电影里最为常见的取景地之一，这是香港仅存的几个工业区之一，最常见的场景是大货车和推送货物的本地工人，一派旧工业时期的风貌。而核心的鸿图道，经历过不少香港电影的荣光，更见证了最为艰难和创作生猛的银河映像初期。

行在那里，似乎空气中都是电影的味道，《枪火》中的黑帮龙头文哥曾在这条道上被狙击手突袭，《暗战》开篇的银行劫案也是发生在此，而银河映像大本营所在的润承大厦顶层，曾拍过《放·逐》的澳门枪战场景，就连大厦中那部杜琪峯和银河人每日开工上下班的拉闸式货用升降机，也曾在《PTU》中短暂亮相。

没时间 就近取景与边写边拍

对银河映像影迷来说，观塘是不可错过的朝圣地，过去影迷们都以为银河创作团队或杜琪峯本人对此地有情意结，但作为银河创作核心的编剧游乃海却告诉我们，常在观塘取景，主要原因是——没时间，就近拍。

杜琪峯回忆，经历过艰难垮落的后97初期，香港影市在2000年有所好转，银河映像也在此时转变思路，与中国星、寰亚等大电影公司合作，并确立了商业与作者电影并行的两条腿思路。

银河的创作风格之一是没有剧本，杜琪峯说所有的故事都在他的脑子里

而在为中国星旗下的“一百年电影”公司拍摄商业片的时期，编剧韦家辉经常为赶暑期档、贺岁档，连夜写剧本，因为杜琪峯第二天一早就在片场等着开拍，游乃海作为韦家辉的徒弟，执行剧本细节，常常是在片场写完一页拍一页。如果当真碰上“百年一遇”的剧本“难产”时，游乃海鬼马一乐，“只能让杜生他们在现场先打四圈麻将。”

这种边写边拍的创作方式，直到20年后的今天还在被银河兵团沿用，刘青云说银河映像“难以想象”，杜琪峯说到这句经典的slogan时，自己也忍不住笑，“根本没有完整剧本，哪有得想像？”

在银河映像最新一部电影《三人行》的发布会上，作为银河新演员班底的主演赵薇和钟汉良对于这种没剧本的拍戏方式，显然还没适应，他们吐槽：“每天都不知道要演什么，到了片场只能拿到一张纸，现场记背台词。”杜琪峯对此却不以为然，“如果都有剧本，我在现场做什么？那么闷。”

天性浪漫的杜琪峯将这种创作方式想象成“游戏人间”，在他记忆中，《枪火》没有剧本，但所有故事都在他的脑子里，《放·逐》的缘起则是到了一个地方觉得景色不错，于是便就地从零开始，去到哪里就杀到哪里，“韦（家辉）先生说得很好，有时候我们写出一部电影的开头，一路拍下去，戏剧会反过来带领我们，再不是你去控制那电影，它自然会带领某个角色或事件出现，电影是有生命的。”

没资金 想象力来源于现实“压迫”

银河映像以自己的方式为电影注入生命力，而原创性更是这个创作兵团从1996年创立之初就赖以生存的核心价值，这个价值也保证了时移事易，银河出品仍属佳片。

银河1996年创立不久，就遇上了香港电影下滑，世道不济，几乎无人投资电影，剧情片的产量由1995年160多部跌到60部。哪种类型故事会卖座？谁都不敢说，“既然大家对什么题材都失去信心，那为何不干脆搞一次我们喜欢的东西？”带着这样的创作初衷，杜琪峯、韦家辉带领银河创作兵团开启了《枪火》、《暗花》、《PTU》等一部又一部确立其黑色警匪气质的银河风格之作。

银河作品里很多经典的站位构图，杜琪峯笑称都是因为没钱

缺的是资金，有的是自由，在有限的预算里，所达到的超乎想象的创作力，杜琪峯如今回头看，也觉得不可思议。拍摄《枪火》时，只有250万港币，商场只有晚上十一点关门后借用拍摄，早上六点就要离开，时间紧迫，身处环境中，很快就要在脑中构建出整场戏。

香港狭窄逼仄的街道，在镜头里看似有戏的场景，在实际拍摄中可能需要用摄影机想尽办法，在街角一隅艰难取景。就连那些被影迷津津乐道、被影评人孜孜不倦“解读”的银河电影“站位”构图，说到底都是因为“没钱”，杜琪峯笑言：“站得越久，片子就越长了，时间这么多，也还是那个空间，这样很省钱。”

当然，杜琪峯也颇具总结精神地把这种创作方式称作是一种“压迫感”，“我是善于处理处境的导演，这可能与我成长的香港整体环境相关。比如拍《PTU》时，我会想演员不换衣服，这样比较连戏，我首先考虑的是这些现实问题。”

银河人比银河电影更珍贵

看起来，创作中遭遇的种种“现实”问题，确实符合寸土寸金的香港生存思路。但在银河映像创作班底身上，又全然看不到所谓的“现实”，可以说，银河映像能在不断变换的时代里，仍然保持创作力，与背后的每一位银河人密不可分。

在杜琪峯眼里，银河人比银河作品更珍贵

熟悉银河映像的影迷轻而易举就能说出几位“不见其人早闻其名”的创作者，比如韦家辉、游乃海、司徒锦源（已故）、欧健儿、叶天成、游达志…这些熟口熟面的工作伙伴在掌门人杜琪峯的眼里，远远比这20年的电影本身质量更好，更大，“我们从一开始就一起创作，每次开戏时不用花时间重新磨合，编剧、摄影、副导演、美术、灯光、场务...他们的付出和热诚，没有他们，我也没有能力拍出这么多电影”。

在杜琪峯难忘的银河最困难时期：1997年前后，他付不起办公室租金，发不起薪水，但只要银河要开戏，大家都会来帮忙，也没人计较岗位分配，哪里需要就帮手哪里，一个人同时做几个岗位的事都是家常便饭。

刘青云记得，有一次拍一场追车戏，车发生意外要爆炸，资金不够，拍戏用的车是杜琪峯自己的；任达华也记得，拍摄于银河最困难时期的《枪火》，在胶片上帮不上忙，演员们就贡献自己的衣服和车子。在银河映像行政总监朱淑仪的眼中，银河映像就像一个大家庭，有着凝聚力，她回忆，在内地云南省拍摄《高海拔之恋2》时，南方人无法适应高原寒冷的气候，同时剧组有二三十人病倒，每天都有人进医院，但没人离开剧组，“这是我一直以来见到的，银河映像的精神。”

银河的改变与不可抗拒的“大时代”

香港内地合拍越来越多后，香港电影和香港导演在内地已经成了炒冷饭的代名词，但即使在IP电影轻松赚钱的今天，也很少见到银河映像的“乱来”之作。哪怕冒着不易被观众接受、票房失利的风险，杜琪峯也勇敢地迈出了对歌舞片《华丽上班族》的尝试——银河映像始终希望求新求变。

杜琪峯告诉我们，这些年，无论是投资人还是影迷，很多人对他说，“不如拍回《枪火》、《PTU》？”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已经拍了，为什么要再拍？这样就不是我对电影的追求了，当时拍的电影，是在时代里面产生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在二三十年前用过了，它不会回来的。”

银河的电影一直在记录时代

就像那些在银河早期电影中俯拾皆是的“97心态”，在《柔道龙虎榜》中呼应2003年SARS冲击的励志情感，甚或是在新千年后，面对进一步的政治影响，杜琪峯有感于历史的消失，用《黑社会》记录下香港黑帮的时代片段。那之后，他更在银河电影中埋下越来越多“北望神州”的潜台词......直到正式北上，在新的土壤下，为银河映像的下一个20年继续“打江山”。

将时代寓言注入银河作品中，也已经成为影迷与银河映像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杜琪峯用他的镜头记录着香港的历史变迁，在电影中反复渲染那不可抗拒的“大时代”。

【专访“银河映像”掌门人杜琪峰】

▍银河20年：要原创，有表达；是导演，不是工具

时光网：今年是银河映像成立20周年，现在回头看，1996年成立公司时，你想要实现的目标，如今都实现了吗？

银河映像走过了20年

杜琪峰：当时成立银河映像是为了鞭策自己，那个年代香港大部分都是追求票房的商业电影，我从1992年拍完《济公》之后，反思了一年时间没有拍电影，想要想清楚以后的路是什么，导演不是只要一个位置，而是创作团体和空间，还有你的表达，否则导演只是一个工具。韦家辉当时讲到原创，也就是我们自己创作剧本和拍戏的风格，当时我们希望往这个方向去做，没想到能做到20年，偶然必然我也分不清楚，可能是宿命。

时光网：20年来，银河映像经历了很多时代变化，包括香港电影工业的起伏，最难的时期，香港很多电影公司都倒闭，银河映像是如何在危机下始终存活，还保持着旺盛创作力的？

杜琪峰：无论环境时代怎么变，银河映像的基本班底都是全心全意为银河工作，大家都了解，我们拍电影有一个信念：拍好电影，拍好自己的电影。而且这段时间我也要感谢很多电影公司老板相信我们。你说到的那是1996-1998年，可以说是银河映像建立20年来，我认为最难的阶段。房地产掉的很厉害，90年代的香港电影工业已经下沉，制作费和人工开销都太大，老板都赚不了钱。那时候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时期，最糟糕的时候，办公室租金也付不起，没办法给团队发薪水，但是大家都不计较，只要银河映像需要开戏，他们一定帮我。

时光网：也就是在那时候，为了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营，你们改变了思路，开始作者风格和商业电影的两条腿思路？

杜琪峰：那时候我们给中国星的“一百年电影”公司拍片，最厉害的时候，7天没有睡觉，有时候一个月只睡40多个小时，2000年电影发展回来的时候，我和韦先生一个月拍一部电影，老板说要什么我们马上做，我们俩不眠不休一个月拍出一部电影出来。那之后环境上有改变，银河映像的制作量也不小，一直到现在，变成合拍，其实合拍对我们来说，反而不是很难的问题。我们接受改变，但这个改变里面，我们也要有自己。

▍银河20 ：助第二梯队成长 未来十年建立品牌、风格

时光网：你在20周年晚宴上提到，希望游乃海接班，与郑保瑞搭档，继续未来银河的发展，你对他们有怎样的寄望？

杜琪峰和韦家辉的爱徒，也是银河未来接班人游乃海

杜琪峰：银河虽然只有20岁，但经历了很多时代变化，它自己已经变成中年人，应该有自己自主的方向，我经常想，离开杜琪峰的年代，银河将会走向哪一个年代？这是需要现在的年轻一代建立出来的，我希望找多一些年轻导演，为银河继续未来的发展。未来10年我继续会是银河的主要指挥，但我现在一定要安排银河的将来，不然我完了整个公司就会完，我不希望它没有，未来10年我希望多点让他们自己搞，主要让第二梯队成长起来。

时光网：20年来，有很多创作者与这个团队有过交集，有人选择离开，比如游达志、罗永昌，也有人留下，你最终希望的接班人是游乃海和郑保瑞，你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什么特质，令你放心将银河的未来交给他们？

杜琪峰：乃海很像韦先生，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郑保瑞跟我做了很长时间的副导演，我感觉他们合作就是我和韦家辉，他们的身上都有对创作的尊重和不放弃。但是郑保瑞现在有很多人找他拍戏，希望他今年能回银河拍一部电影，乃海在《跟踪》之后的剧本也没有通过电影局审查，他现在停下来再搞，他们俩都必须在这10年里建立自己的品牌，风格，我希望能帮他们做到。

杜琪峰希望郑保瑞与游乃海搭档组成银河映像的下一个“杜韦”

时光网：他们都说，你不希望他们变成另一个杜琪峰，你觉得年轻一代导演身上有什么不同于你们那个年代的特质？这些特质会带银河走向什么新方向？

杜琪峰：他们没有我和韦先生当年奋斗付出那么多，不像我们可以跟电影一起生死，他们好像一个工作，还不够硬，没有全心投入，如果不能为电影牺牲很多东西，你将来成就不会大，因为内地出现的导演很多，厉害很多，要努力去奋斗。新一代导演身处于这个时代，有他们要表达的东西，他们的环境其实好很多，有大学去培训，政府也补助很多钱，但培养不是一天两天，游乃海从小19岁就跟我至今，20多年了，我还在每天骂他。郑保瑞已经差不多进来这一行20年，今天他才有一些机会。现在的年轻一代，除非你是天才，不然起码要努力十年以上。

▍银河新作：尽量合拍 真的不能就自己在香港搞

时光网：《三人行》这部片正好诞生在20周年这个时间节点上，对你来说，它帮你或者银河创作团队，做了什么改变和突破？

诞生于20周年这个时间节点的《三人行》对于杜琪峰和银河来说，也有着某种继往开来的意义

杜琪峰：整个电影是在医院里发生的故事，我们是在一个棚里拍摄完成的，整个布景可以移动，让我的摄影机可以走来走去，有一场100多人的长镜头，演员要做训练，时间配合很紧，就像舞台一样。而且电影里面医学上的手术过程我从来没做过，也是个考验。

时光网：你曾经提到过，对自己未来电影的追求是有文学性，包括这次《三人行》你说枪战打戏都不是最重要的，反而是内心戏？

杜琪峰：文学里面离不开你要讲什么东西、电影的主题视点、通过角色表达什么，我希望未来自己的电影里要包含这些意见。大家都明白，三人行下一句是什么。人很多时候像瞎了一样，看不清自己的错。但是人类里面大部分人都是错的，你是承认接受改变错误，还是一直错下去？越错问题越大，但是人生总是会有希望的，会让你有一个清醒的机会。我们有时候也要冷静一下，不要错下去。

时光网：《三人行》的故事都发生在医院这个主场景中，时间跨度上是否很紧凑？

杜琪峰：对，故事发生在8-10个钟头内，一个悍匪走进医院中枪在脑，虽然不会死，但他不让别人为他做手术，因为做手术他整个人不能动，而他只能在这几个小时里逃跑。赵薇的角色是医生，曾经在一个决定里有过错误，但是她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为了证实她没错，她希望给钟汉良开脑，居心已经不对了。警察古天乐要保护同僚，但是开抢打匪不合法，于是他希望匪徒死在医院，每个人都是从错误开始，越闹事情越大。醒觉是最后的解决，只有你明白这个错，才会停下来。

时光网：你的合拍片总会经历很多审查摩擦，你也说过这些年因为审查的原因，觉得自己在创作上几乎没有进步，这次的送审体验如何？

杜琪峰再谈对于合拍审查的态度

杜琪峰：我们可能学懂了一点，这次没大的改变，很顺利，大陆和香港版没有区别。我之所以会说自己没进步，因为电影是创作，是凭空想出来的，假如有人说你不能凭空想象，时不时要把你一半的东西砍掉，是很不舒服的。在内地合拍的很多导演和制作人很清楚，要尊重审查，但是我们本来是不用这样的，要进内地市场，你自己会斗争得很厉害，很多故事不是我想不出来，是你不允许，这对创作电影是一个大打击。但每个地区国家有自己的管理，假如你要合拍，必须要走这条路。我一直在调整自己，能够合拍的首先尽量合拍，真的不能就不要合拍，自己在香港搞。

▍银河未来：搞新科技，停在原地会被时代淘汰

时光网：你接下来会跟海润影业合作古装奇幻大片《黄帝大战蚩尤》，对于很多银河影迷来说，这次的尝试才真的有点“难以想象”，你是怎么考虑的？

杜琪峰与银河映像面对时代的改变

杜琪峰：我承认电影特效，这个电影才能搞。假如我老是在那个空间不用，我会被时代淘汰，我跟韦先生考虑过，我们未来一定要面对时代的改变，今年年底先有一部很多特技的电影（注.《捉妖天师》也就是《大只佬2》），让我们进入一个不同的年代。

时光网：听说银河映像要在南京小镇建立基地，会对创作有什么方向上的改变吗？

杜琪峰：只是拍摄基地，我明白将来是科技电影的世界，棚很重要，绿布景很重要。这个基地不在南京，在江苏宜兴的湖父镇，选这个地方是有个200亩地的湖，拍水的时候是个非常好的选择。这个地区生活幽静消费不贵，对创作人员来说很好，我们现在建了2个棚，这是第一阶段，最后希望有8个棚。

时光网：我记得你当年钟爱胶片拍摄，甚至有数字剪辑后你连剪辑房都懒得进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技术爱好者？

银河近些年也购入不少数字设备，但是杜琪峰认为机器不会改变自己（图片来自《无涯：杜琪峰的电影世界》）

杜琪峰：我很喜欢胶片，到现在也喜欢，但是时代不允许，香港冲印都没有了，不改变怎么走？我个人很接受，电影跟科技是同时的，科技的发展是改变电影的工具，我们不能老是停在那个位置，迈向未来，是创作人必须要尝试走的。

我们用的所有旧的胶卷还在公司，都是历史，我们走过两个时代，一个胶片一个数码，我们是幸运的一代，能有两个时代，现在的小孩不知道胶片是什么，早过我的导演也没接触过数码机。

但是用什么机器并不代表会改变我们什么，好比李安的《少年派》，整个电影是数码的，没有改变导演的才华，也是因为有科技，他才能拍出一部这么好的电影，这么难拍的电影，我想都想不出啊，这是时代的出现和必然。我们这个年代的导演都是从胶片长大的，也很感谢胶片令我们在电影里面发光发热，那是非常重要的年代。我们从这个年代跳进数码年代，我们还在。

【专访银河第二梯队：游乃海】

▍从编剧到监制 未来找更多导演拍银河电影

时光网：从银河映像建立之初到现在的20年时间，你一直在这个团队里成长，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被杜生确立为接班人，你对于银河的未来有什么设想？

游乃海：其实我只是在创作上参与、编剧、导演、监制，要是说公司的运营、管理，我都不懂的。我只是想多做一些创作，以后会找很多国内的或者香港的新导演合作，多一些不同的导演拍银河映像的电影。

《三人行》和《树大招风》两部戏都是由游乃海担纲监制

时光网：在这20年里，你觉得杜生在有意去培养你做一些格局更大的事情吗，比如他这几年安排你去做监制？

游乃海：《树大招风》花了5年时间给新导演监制，《三人行》这部戏也是，开拍前10天，杜生忽然跟我说：你来搞定它。其实监制工作跟我以前在现场参与拍摄区别不大，我和杜生拍戏创作初期都是一起的，拍摄也都在现场，制片、副导演、后期配音，以前都有兼顾做这些，最大的分别就是心态。杜生会问我，今天拍什么你告诉我，今天片场有什么演员你告诉我，还是有压力的。

▍银河初期创作不被认可 自己清楚就不会后悔

时光网：从你的角度来看，会觉得银河这20年，有什么变化？

游乃海：一眨眼就过去了，我们都从一而终地搞原创，学习怎样讲好故事，到现在这个都是我们首要的宗旨，中间变化反而没有，大家都是保持这样的心态去做电影。大家知道我们会有两条线，有比较个人风格化的，也有商业市场的电影，面向哪里都没有关系，跟当年一样，现在我们也都希望做一些创新的东西出来。

时光网：你提到的创新阶段，最开始在香港市场，无论是业内还是观众，对你们的接受度都很有限。

游乃海回忆，当年银河映像的风格之作，《暗花》和《真心英雄》市场反响都不太理想

游乃海：对，差不多1990年代末到2000年左右，当时香港电影票房不是很好，我们拍的戏对当时观众来讲比较新，他们觉得不是很主流，当时大家还是喜欢欣赏一些简单通俗的故事，那时候是最难的，当时拍的作品《暗花》、《真心英雄》都没有达到很好的成绩。

时光网：那也是对银河来说很迷茫的阶段，工业环境不好，创作不受市场认可，但你们却把这种风格确立下去了，是怎么做到的？

游乃海：杜生的说服力很强，他和韦生坚持对电影的追求，带领我们继续发展，在这里面去闯，杜生对电影的要求是，他要进步，也都因为他有对电影的追求，可以接受很多可能性，给很多机会去尝试，他也会接受韦生不同的思路，很大胆的想法。

但是你也知道，某些东西，对观众来讲是容易消化的，某些东西对观众是有要求的，我们做一部戏的时候，只要清楚这部戏目的是什么，有的是走市场的，有的不是，有的戏是很好看的，有意思的电影，每一个都清楚。最早期，我们觉得《暗花》很商业片，很好看，应该可以卖座，但是市场反映不是这样，观众未必会和你同步。

包括很多人会问合拍片会不会改变银河创作，其实我们都是看故事，如果送不到审，或者不是很适合国内的，就在香港拍，所有的事情都是根据故事来决定的。最重要是自己知道，你自己知道就不会后悔了。

▍没杜生浪漫没韦生深刻 游乃海的“普通市民”路

时光网：你在银河映像的体系里执导过《跟踪》，为什么在《跟踪》之后没有再导其他作品？

游乃海：《跟踪》之后也准备导第二部，但是剧本创作上有些问题，那时候搞了一年都没搞定，杜生就跟我讲，不要想了，跳出来和他做《单身男女》、《高海拔之恋》、《毒战》和《盲探》。中间做了这几部戏，《盲探》之后，再回去搞自己的戏，之前其实剧本已经搞好了，在等开工时间。这个戏比较复杂，为什么我搞这么久？因为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所以搞这么久（笑）。

时光网：20年来在银河，你觉得自己受到杜生和韦生哪方面影响最多？

游乃海：当时在TVB的时候，我只是小编剧，杜生就叫我出来跟他一起学做电影，也一直都跟着韦生做编剧，那个时候都是跟着他们学师。

杜生他本身自己是制作人，副导演、导演出身，他不是写剧本的，剧本他觉得不是很对，未必会告诉你是哪里，而是会发脾气骂人（笑）。韦生一定要讲清楚，你这个想法有什么问题，会解释给你听。但是看杜生拍摄的时候，对你的训练是很好的，你会发觉，他对镜头或者演员的调度有时候比剧本写得更好，在纯粹创作上都会有很大的帮助。

杜琪峰游乃海这对师徒的日常就是：杜琪峰各种发问，游乃海一直被“骂”

时光网：在两位严师的注目下，你作为接班人，怎么去给银河搞点新意思呢？会不会压力很大？

游乃海：肯定压力大，你看看上头是他们两个人啊（笑）。不过每个人都会不同，杜生从头到尾是一个浪漫的人，大情大喜，韦生就是一个思想型的人，我是一个普通市民来的，就拍普通市民的东西吧（笑）。每个人都不同的，有的东西在他们身上可以学到，有些是学不到的，只可以学到启发你的东西，本身自己有自己的成长，有自己不同的进步，不同的想法，你将他们好的东西记住在心里，启发到自己，创作就是这样。杜生的浪漫，你怎么都学不到拍这么浪漫出来，你没有韦生思想这么深，你也都拍不到这么多层次的东西出来，就只有做自己。

【专访银河第二梯队：郑保瑞】

▍想一生为银河拍戏 中间也想“走来走去”

时光网：虽然杜生看起来挺希望你能和游乃海搭档，接班银河，但是感觉你似乎还是比较游离的心态？

郑保瑞：杜生知道我的性格喜欢走来走去，他不会逼我。我真的很喜欢银河映像这个地方，韦生多次跟我说，你跟乃海是可以一起拍戏的，可以互补，但真的合作我们的位置怎么摆放？是不是大家同时导演？还是他是监制我是导演？我是监制他是导演？都要找一些电影来磨合尝试。杜韦也是这样磨出来的，相信要一点时间，要想清楚，接手下来怎么走下去，不容易的。

我自己喜欢跟不同公司合作，这是我的性格问题，但我跟杜生说，我一生会为银河映像拍戏，但中间我也会为其他公司拍戏，你叫我永生永世待在一个公司我会死的，不同公司会让我有兴奋感。

游离派郑保瑞

时光网：是不是杜生早期为了公司的运营发展，需要去拍很多可能并不是自己最想拍的电影，负担起一个公司的责任会让你有些压力？

郑保瑞：其实也不是担不担起来的问题，而是我能为银河干什么，那才是我要想的，把这个品牌延续下去，我跟乃海都要想清楚怎么走下去。你看我这些年也是两条腿走路，商业和自己风格的东西都会拍，这几年你有机会能拿到票房的时间，其实应该去做一些能拿票房的东西。

时光网：这些年银河很多人来来去去，最后杜生希望留下来续写银河故事的是你和游乃海，从你的角度来说，你觉得杜生是为什么会对你这么认可？

杜琪峰一直关注郑保瑞的成长

郑保瑞：这些年他一直有在关注我的片，《西游记之大闹天宫》是我错的最多的一个电影，他希望看到导演对于故事的态度，但我没能呈现给观众，我以为自己有，但是大家看不到，这是他觉得最可惜的地方，他骂过我骂得挺狠的，《杀破狼2》好一点，《三打》比《大闹》好一点，他也看到的。

他看到我是不放弃的人，怎么骂我我都选择走自己的路。很多人跟我说《三打》不用拍，《杀破狼》人家拍过了你还拍干嘛，但我认定，并且有个方向可以走下去，我就走下去，这是我的态度，可能他也看到，我在这个工作方法上能拿到一些成果，也渐渐有一点口碑，是个认真的电影人，不会为了赚钱放弃自己。

▍初入银河：曾被《军鸡》打击 想找个地方重新认识电影

时光网：你是从2001年《呖咕呖咕新年财》开始，做杜生的副导演而进入银河映像的，当初进银河你是抱着什么期望？

郑保瑞是从2001年《呖咕呖咕新年财》开始进入银河映像做副导演

郑保瑞：我拍第一部戏《大头怪婴》做导演的时候，虽然这个片在香港当年卖了500多万，但我拍完后发现其实自己干了电影七八年却什么都不懂，应该找个人学师，开始我是跟林岭东的，后来他不怎么拍戏了。

机缘巧合我就去了《呖咕呖咕新年财》剧组做杜生的第二副导演，我通常都会在他发火骂人之前把事情解决，他也是这样逐渐注意到我。杜生在现场拍戏就跟变魔术表演一样，很多年的经验累积他对镜头的运动、演员的布局都让人觉得很厉害，而且他对剧本的分析能力很强。韦生的剧本是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但当你真的跳进去，就看到有东西在。

跟他们第一次拍《呖咕呖咕新年财》的时候，我一开始想，不就是打麻将嘛，但真的看下去后发现，就是要打出一个意义出来，每一样东西都有意义在，这个戏讲的价值观就是：烂牌也要好好打。怎么呈现呢？他们真的找到方法呈现，你可能想到一个概念，但怎么表现出来这是一个大学问，启发我很多。

时光网：你在银河体系里拍过《意外》和《车手》两部片，在那段合作中，银河的创作方式给你什么样的感受？

郑保瑞：在我拍《意外》之前，我对于自己能不能往下走是充满疑问的，你说我什么都不懂吧好像也不是，但是因为《军鸡》拍得非常不好，对我打击很大，在拍的过程中我发现了问题，不停想改变，但拉不回来，很无力无助，我很想找个地方重新认识电影，想清楚我还能做什么。

郑保瑞在银河体系里执导过《意外》和《车手》两部作品

时光网：记得那个时候大家给你的定位是暴力、cult film导演，但你自己其实是不喜欢这样的？

郑保瑞：你能不能一直拍这些电影？很多人看来是没问题的，对我来说是我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性？我为什么拍《西游记》《杀破狼》？我还在找自己能去的地方，不想那么快就定性了。在银河映像拍《意外》的过程非常漫长，但是有个我信服佩服的人带我走，那个人就是杜琪峰。

▍银河创作：银河最尊重创作 《意外》让我明白电影属于导演

时光网：做《意外》你跟杜生磨了三年多，这在银河的创作体系里，算是耗时很长的了，而且我记得你的拍摄似乎是超支了？

郑保瑞：做《意外》想了一年多，拍了几天又停下来再想，一个人丢下一切跑到澳门去“放逐”，我知道我没有很多机会这样做，好像只有在这样支持创作的公司才能做到，因为当年我们看到杜生自己都是这样拍戏的哈哈哈，想到才拍，想不到停下来。但是你说作为公司负责人，我的监制杜生面对投资方有没有压力？肯定有，但是他知道我在干嘛。他看到我陷入迷茫的时候，会主动问我要不要停下来，只有银河映像可以给我这样做。

《意外》拍了三年，一个电影的钱怎么可能生活三年？然后杜生帮我签了几部电影的合约，其中就有《车手》。刚好那时候我小孩出生，什么事情都发生在一起，他给我一点钱，帮我撑下去，帮我渡过《意外》的那个时间。《车手》不是我自己想拍的，本来就有剧本题材在，杜生不想拍，但我对车有点感觉，想试一下。

银河映像对导演创作的尊重让郑保瑞受益匪浅

时光网：游乃海提到在银河这么多年，几乎每天都在被杜生骂，你也有过很多这样的经历吗？银河或杜生已然定性的创作风格会让你觉得受到限制吗？

郑保瑞：拿《意外》为例，开始写了很多版故事大纲他都说不行，有天他找我吃饭，我老实跟他说：“我在想，你在想什么，为什么写那么多版都不对？”他说：“你不该想我在想什么，我想听的是你在想什么，如果我想什么就我拍了，我不希望你拍杜琪峰的电影，我已经在做了，不是要人跟我一起做，最重要是你做自己的东西。”那个时候我才有胆量把自己真的跳出来，问我自己想要什么，是个很长的过程。

剪辑方面也是，之前《意外》是我剪了十几个版，杜生也剪了几个版，但我看不明白他的版本，杜生说他觉得我的版本有问题，但如果是我需要的，他就支持，他只是告诉我问题在哪里。后来，我们的剪辑师又综合了我的意见，杜生的意见和林岭东的意见，重新剪辑，才找到一个共同的方向，在找到共同方法之前，他是尊重导演的，他给我最大的感觉是，电影就是导演的。

杜琪峰让郑保瑞明白导演创作的独立自主性

▍警匪开枪杜生太熟悉 银河的古装特效大片路要自己走出来

时光网：你从2001年做杜生的副导演，跟银河也一起度过了十几年的时间，在你印象中，银河算是渡过了最困难的时期，进入了平稳发展的阶段了吗？

郑保瑞：一直都困难，我看杜生拍戏是很累的，我们都只是帮忙，他花了很多力气帮我们年轻导演。银河最困难的时期是我还没进去的96、97阶段，银河的风格很特别但当时票房不好，但银河拍的是能留下来的电影。 真正到我进银河的时候，大家开始拍很多中国星的商业片，到《孤男寡女》的时代公司好了很多，那个时段杜生也找到两条腿走路，但是也不容易，因为你问老板，他们当然都会说要商业气息重的，真的拍作者电影的机会还是少的。合拍片起来后也困难，怎么调整自己的东西应对审查，给国内观众认可，虽然他不说，但是不容易的。

在郑保瑞眼里真正支撑银河映像的始终只有杜琪峰

时光网：你曾提到，无论有多少导演，幕后，但真正支持银河映像的始终是杜生一个人，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感受？

郑保瑞：现在好一点了，乃海也可以，《树大招风》之后乃海也找到新的方向，之前我们都把导演的工作放的很大。乃海是银河非常重要的人物，不止当导演能撑住，监制这个工作也能代表银河，是个很好的方向，这也是我看到我和乃海以后能够走在一起去做的事情。之前真的是没办法，只有杜生，哪怕我们都有在银河拍戏，但我们没那么重的味道能淋漓尽致呈现。20年来银河映像能走到现在，真的是靠杜琪峰的手和韦家辉的眼睛。

郑保瑞和游乃海随意的开工照，杜琪峰和韦家辉希望他们俩能组成下一梯队的领导者

时光网：你会怎么看银河转换思路，接下来要拍摄非常不银河气质的古装奇幻大片《黄帝大战蚩尤》这件事？

郑保瑞：我看到网上有人说：不是只有郑保瑞才拍这种东西吗？！（笑）其实这个项目我听杜生和韦生说很久了，剧本出过两稿，我蛮期待，我们都很熟悉杜生的电影了，也希望他找到新的方向和世界，这种完全没有想象过的古装奇幻呈现出来，他会有满足感。警匪开枪这些戏他已经熟悉的不得了，如果有个新的方向他愿意去投入，那对他是很享受的事。就像他对我说过的：有时候，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作者：飞鸟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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