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错嫁宫府故事(她成亲日遇山匪)

女子错嫁宫府故事(她成亲日遇山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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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兰鸢坐在绣架前绣花,绣布是顶级的天水碧软绫、绣线是夹杂着金银的冰蚕丝线、绣针则来自百年制针老店乞巧阁。

她抬手穿针,穿线于绣布,手腕灵动间,耀目金线绣成的凤纹跃然布上。她又将绣布翻转在背面收针,同一位置处,该面由银线与冰蚕线交织而成的冷月清泠生辉。

徐棱一直候在一旁,见她伸手揉酸痛的腰背,眼底泛出丝丝心疼。他替她收了绣布,又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往她背后塞了个靠枕,才肯没好气道:

“你何必枉做好人,他莫家污了进贡皇室的绣品,自有他莫家人领罪。你如今替他莫家劳心费神,将来皇家的赏赐也是入了他莫家门,你不过白白替旁人做嫁衣罢了。”

彼时,皇城里的太后贺八十千秋,江南总织造局命各苏绣名坊上供贺寿绣品。各坊摩拳擦掌,纷纷拿出看家本事欲拔一头筹。谁都知道,入得皇家眼便意味着日后之路的顺遂荣华。

莫家的锦绣坊乃姑苏绣界翘楚,名下绣娘各个技艺非凡。为了将来能更进一步,莫家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大好机会。

为此,莫家少主莫紫盈特使出杀手锏——异色双面绣。

苏绣技艺中,双面绣乃珍品,异色双面绣更是珍品中的孤品。若莫紫盈真能绣出,届时其他绣品谁敢与其争锋。

莫紫盈信心满满,莫家家主莫侗却踌躇不断。他在绣坊外徘徊良久,将漫天神佛都求了个遍,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莫紫盈呕心沥血终究棋差一招,为了遮住耀目的金线,她用三股银线下针。线厚则显杂乱,致使针脚、丝缕难以兼顾。

最终成品,一面金凤凌空展翅,可银凤一面却凤纹凌乱。只具其形的异色双面绣,就算能令人啧啧称奇,却也难登大雅之堂。

这样的绣品,自然不能呈贡到御前。可上报的名册已定,届时若交不出成品,那便是欺君之罪。

莫侗捧着绣品枯坐一日,终于在第二日带着绣品连夜赶去通州,叩响前缘坊的大门。

坊主兰鸢接下这项万难任务,熬了三天三夜改制绣品,将银凤身上的乱纹悉数剪去,收线补纹的同时,以一轮皎皎明月做替。

“异色异形双面绣?”候在厅中的莫侗惊讶得眼如铜铃,他捧着绣品激动得直哆嗦,“你竟真的练成了这技艺?”

兰鸢以为他在责怪自己炫技,遂轻声解释道:“莫坊主见谅,莫少主用针颇重,我就算改针也难掩绣布中的漏洞,只能斗胆以明月换凤身。月夜有凤栖梧桐,寓意也是极佳。”

她垂眸,并不看他。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莫侗连连摆手,双唇不住地哆嗦,眉目中的愧色难掩。

他跌跌撞撞上前一步,想要轻抚一抚兰鸢,可徐棱却拦在了前头怒目而视,说什么也不肯他靠近兰鸢半分。

兰鸢轻轻摆手,却也没阻止徐棱的动作,只站在他身后,叮嘱莫侗道:“莫少主年少气盛,但须知刺绣一途最忌心浮,她的双面异色绣技并无不妥,不过急于求成才失了水准。

“双面异形之技艺与异色之技法并无多大不同,她只要肯静下心来拿着我的这幅图潜心研究,定然也能有所突破。

“若皇家再求,你们可推脱说此技耗时甚大,多为她争取些钻研的时日也就是了。”

莫侗没想到到了此时,兰鸢还在一心为这副绣图、为他莫家圆谎,一时间更是愧疚得老泪纵横。他眉宇里痛色翻涌,几乎要踉跄着跪倒在兰鸢面前。

“莫坊主还是早些回去吧。”兰鸢不敢受,忍住欲相扶的动作,转身急走数步。

“沅儿。”莫侗再也忍不住,急切地上前欲扯住兰鸢的衣袖。

听到这个曾经分外熟悉且亲昵的称呼,兰鸢心神震动,脚下似有千斤之重,便是半步都迈不出。

徐棱气得半死,他死命拦着莫侗,口中讽笑连连:“莫坊主少在这边假惺惺地胡乱攀扯关系,当年也不知道是何人,一力否决了兰鸢的身份。”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漫天的大火。兰鸢驻足苦笑,终究没有回头,愈发淡漠道:“莫坊主,莫家的莫蓝沅早就死了。我姓兰名鸢,乃前缘坊坊主,与莫家毫无半分干系。”

2

锦绣坊的莫蓝沅是一名被织女星君眷顾的女子,据传,她尚未学会说话时便能拿针引线,五岁稚龄时便能绣成图样。至十岁上便学有所成做双面之绣。

其绣品图案秀丽、绣工细致,兼之其构思巧妙又针法活泼,所做之品一经面世便遭哄抢。

这等绣界奇才,几乎能称得上是锦绣坊的金字招牌。

锦绣坊传承数十代,也曾出过几位以绣技立足的女当家人。兼之这一代的坊主莫侗膝下无子,莫蓝沅的承嗣女身份几乎板上钉钉。

可惜,就在莫蓝沅及笄三年之后,莫家男丁诞生,宣告莫府后继有人。而此时的莫蓝沅,已成了诸人口中啧啧叹息的未嫁老女。

莫侗觉对不住莫蓝沅,重金许媒人为女儿寻找可心意的人家,千挑万选后终于挑中天津卫的乐家。

乐家祖上原姑苏人士,北迁至天津卫后做贩卖江南丝绸的生意,几代经营下来也称得上豪奢一方。

乐家二公子乐聪年方二十,为人温润又样貌堂堂,家族生意也料理得妥妥当当。只他一心想寻个绣技出众的美貌娘子,挑挑拣拣了多年都没肯轻易松口婚事,惹得家人焦心不已。

如今双方都是“正瞌睡恰逢枕头”的良机。

两家人一合计,莫家叫莫蓝沅隔着屏风窥一眼乐聪,乐家取了莫蓝沅的绣帕叫乐聪细瞧。二人皆含羞带怯了一回,惹得两家长辈眉开眼笑地定下了婚事。

那场婚仪极近奢华,无论是乐家的聘礼,还是莫家的嫁妆,都轰动了整个姑苏城,直到多年之后仍旧为人津津乐道。

那年的莫蓝沅披上亲绣的嫁衣,在亲友的祝福声中、满城人的艳羡目光中登轿临船。

姑苏至天津卫的路途遥远,她拜别父母泪洒运河畔,在船行一月有余后再换陆路通行。

宽阔平原已没在脑后,多山之路更为坎坷。山匪出现得猝不及防,就如同那日原本晴好的天气,忽然就乌云翻滚一般。

迎亲队伍早就在看见山匪的瞬间四散开去,代兄迎亲的乐家三公子因所骑之马受了惊,被倒霉地甩到地上,自然成了山匪们的囊中物。

安坐于轿中的莫蓝沅更没逃得成,第一时间便被拖出了轿外,丢在嶙峋不堪的山路上。

山匪们提着大刀,眸中的目光分外地不怀好意。那锋利的大刀架在乐三公子肩头,吓得他早软了腿肚子,根本爬都爬不起来。

“男的捆了丢牢里去,等他家送银钱过来赎。至于这新娘子,估摸着她夫家也不会再要了,不如抬回去给老大做个压寨夫人。”

山匪们看着抖成一团的乐三公子与鬓发散乱的莫蓝沅,话语里的轻蔑与讽笑几乎响彻云霄。

当时的莫蓝沅心中只有绝望,一个被山匪掳劫的女子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她曾经见过姑苏城里的一貌美小娘子,不过是在花灯会中与家人走失,被几个地痞流氓言语调戏了一回,便被外头的风言风语侵蚀得不成人形。

没过几月便自挂了枝头,了了那原本能够岁月静好的一生。

她也是自幼听着《女诫》、《女则》长大,哪里会不懂得女子贞洁之重。彼时所愿,不外乎任是如何都绝不能拖累家族名声。

她霍然突围,就在山匪们猝不及防的刹那,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外奔逃。无奈弱质女流的脚程如何比得上漫山奔走的山匪。

她逃无可逃,想着不若求了自我了断,还能挣得一个贞节刚烈的美名。因怀此念,她决然跳崖,不给山匪们一丝将她拖回的机会。

自此,姑苏莫蓝沅,成了教化闺中女儿们克己复礼、三贞九烈的正面典型。说起她为保清白不惜跳崖的壮举,诸人皆赞莫家教导有方,莫家生意也因此更上一层楼。

忆起往事,兰鸢感慨良多。徐棱赶走莫侗后担忧前来,在她门外踌躇徘徊。

许久,兰鸢开门,对着他展颜一笑:“我都不是从前的我了,你怎么还像以前一样,顾左顾右地瞎担心。”

“这不是担心习惯了么。”徐棱挠头,见她语气轻松,心中终于缓缓松下一口气。

自从相识起,徐棱便一直在为兰鸢担心。初遇时,他担心她活不过来;后来,他又担心她活不下去。

3

徐棱是在悬崖下捡到兰鸢的,彼时的兰鸢浑身是血,若不是胸口还有一丝起伏,他都以为那不过一具尸体。

他拿目光粗略扫过,瞧她衣衫虽破烂,却是绫罗锦缎的料子,想来必然出生于富贵人家。为了有可能的丰厚报酬,贫穷了二十余载的他思索良久,还是想法子将兰鸢扛回了家。

家中无余钱请大夫,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鼓捣了些从前救治摔伤小动物的草药勉强治着。兴许是兰鸢命不该绝,在昏迷了三天三夜后终于转醒。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醒来后的兰鸢报出了天津卫乐家的名讳,听得他乐得笑眯了双眼。

乐家乃大户,自己救了他家的少奶奶,若再能平安送回去,那给出的报酬没个千儿,也得有八百。

他略一思索,便扛着弓箭上山打猎,用几只傻狍子租到了一辆简陋破败的马车。就她这般苟延残喘,实不像能独自撑到他报信回来的模样。他决定送佛送到西,带着她一同上路。

他驾着车,本想朝着天津卫的方向一路狂奔。但兰鸢的身体实在虚弱至极,任何稍微动静大些的颠簸都足以让她胸腹剧痛。

他被逼无奈,只能尽力克制车速与自己激动的心情,悠悠驾着马车在官道上慢行。

走的时间长了,他便想与兰鸢搭话。自从父母死后,他在深山中独自生活了多年,每日至多对着花鸟虫鱼自言自语。

可兰鸢却甚少答话,她多数时间是闷在车中,若不是断断续续的咳嗽,那一帘之隔的车内恍若空无一人。

他摇头,暗暗腹诽这些个闺门女孩儿的呆板与无趣。他这些天也听了外头的一耳朵,大体知道了兰鸢跳崖的过往。

俗话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就为了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名声,就轻易地放弃生命,值得么?

“值得。”这一次,兰鸢难得地接了话。

因为车轮轧到了一块石头,车子的猛烈颠簸牵起了她的伤,她猛力咳嗽了几声才喘匀了气,气力虽弱,语调却是郑重。

“那日若我不跳崖,我便会被捉去山上。无论是否失去清白之身,我那夫家都不会再容得下我。

“届时,夫家休我或谋害了我,世人都只会骂我一句‘活该’,无一人会为我惋惜。

“可我娘家却会因我之故名声大跌,钱庄无贷、生意无门、姐妹难说嫁、兄弟无娶妻。

“娘家生我养我一场,我不谈光耀门楣报此大恩,但也绝不能拖后腿。儿女为父母前世的债,此生投胎来还,岂能再做不义之举。既都是要死的,自然要让自己死得有价值一些。”

“可人生在世,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活一下呢。”他不懂,待要再问,兰鸢又掩了口,在车中闭目养神,静得仿佛如一尊会喘气的木头人。

道不同,二人再次彼此无话,一路仅闻车轴“吱呀“作响,惊起泥尘几许。

城中热闹,他用仅剩的碎银给兰鸢订了个客栈房间,又请客栈的老板娘替她仔细沐浴梳洗了一番,自己则去乐府报信。

等他回来时,兰鸢已洗漱完毕。洗去血污与泥垢的兰鸢,在他眼中便如同天女下凡,晃得他几乎花了眼。

原来,冥顽不灵的木头人还是一个大美女。一念从心头闪过,他匆匆低下头,暗嘲自己的异想天开。

大户人家的少奶奶,本就不该与他这般山野的草莽猎户有任何的交集。这短暂的一路同行,不过是上苍赐予命运时点错的一点子机缘罢了。

须臾,跟着他进来的男子越过他,飞快地走到兰鸢身边。兰鸢亦笑脸相迎,柔弱身姿尽显羞涩。二人并肩而立,远远瞧去便如同一对金童玉女般。

他将头埋得更低,陡然生出一股自卑之感,暗笑自己当初的那点子痴念。在将兰鸢扛回家中时,他是曾妄想过,妄想着她能如说书先生口中念叨过的那般,对他这救命的大恩以身相许。

可他又转念一想,一个为了贞洁便能轻易断送性命的女人必然柔弱如菟丝花,哪里能与他同甘共苦,生存于荒山野岭之中。

4

可是,他的这个念头没升起多久,便被兰鸢的另一副模样给惊到。

密闭的假山洞中,早已过上养尊处优生活的兰鸢忽地将他拉住,沉静的眉眼里敛着郑重:“徐棱,跟着我一起逃吧。”

徐棱懵懵懂懂地看着她,明明那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可连字成句,他怎么都理解不过来。自从那日乐二公子接回兰鸢,他作为乐家的恩人便享受到座上宾待遇。

乐二公子说对待救命恩人,便是如何周全也不为过。这些日子以来他过得甚为快活,一应住行皆有小厮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颇让他有几分乐不思蜀。

他本以为,住进内院的兰鸢也生活闲适,唯一需要操心的不过是婚仪何时举行。

兰鸢本也以为,自己的后半生在重遇乐二公子时便会回归正轨,可那些想忽略都忽略不掉的蛛丝马迹,却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乐家有大问题。

她进入的并不是乐府,瞧着布局不过是一处别院。院中除了乐二公子,乐家一应主子皆不在内,丫鬟们虽毕恭毕敬地伺候着,可眼底的幸灾乐祸与轻蔑时常藏不完全。

外院的消息捂得严实,轻易传不进垂花门内,就连乐二公子安抚她的借口都十分地冠冕堂皇:

“你死而复生的事儿太过离奇,需得给我时间筹谋,才能不错了你的名声。毕竟,自你跳崖到现在,已是过去了半月有余。”

兰鸢说起这些的时候条理分明,语调更是格外镇定:

“我曾试探着说要去庙中还愿,乐二公子却驳了我的请求。他竟不让我出现在人前,后我又听闻,这段时间你竟也出不得府,这便不得不让我怀疑其他的动机来。”

徐棱愕然,仔细一想这段时间自己确实没出过府去。

原因无他,乐二公子派来伺候他的小厮守得紧,每当他有了外出闲逛的兴致,总能想方设法地叫他不能成行。他从前还以为是意外,如今才察觉出几分不对来。

“我疑窦丛生,只能使了些手段收服了一个小丫鬟。她给我带来讯息,说外头的百姓们依旧对我跳崖保节的事儿津津乐道,而姑苏传过来的消息,是我莫家退还的聘礼已在返程的路上。”

兰鸢咬紧后槽牙:“可我明明记得,在我被乐二公子接过来的第二日,我便修书请他替我送去了姑苏。”

她不得不心生警惕,乐二公子秘而不宣她的存在,只怕存了不得见人的心思。她从来都记得,自己与乐二公子乐聪的两情相悦,不过是说与外人听的障目之言。

莫家生意上出了差错,资金周转不灵,乐家的聘礼便是亟需救命的良药。

乐家贩江南丝绸北卖,生意做大的同时有心在苏绣绣品的交易上分一杯羹。两家求合作,绣技登峰造极的兰鸢便是莫家示好的底牌。

这些事,乐聪清楚,兰鸢也明白。是以,兰鸢从未指望过能与夫君举案齐眉,只盼着能相夫教子地过完这一生。可时事易变。

她成亲途中遇山匪,被逼无奈跳崖寻死保了清白,未经叩拜天地的婚仪足够让乐家毁约。

可如今她平安归来,臂上的守宫砂犹在,乐二公子却“囚”了她,“囚”了知情的徐棱,甚至还偷偷掩藏她还活着的事实。

她将过往情形挑挑拣拣地说与徐棱听,微蹙的眉头难解:“既我父母已退还了聘礼,必是乐聪找到了能证明我确实死去的证据。

“他从前还肯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不外乎是在等莫家死心彻底放弃寻我。等莫家将我销了户,便是他为所欲为的时候。届时我尚能存下一息,可你恐怕得丢了性命。”

当初乐二公子既然为了她的刺绣手艺而甘愿献出当家主母的位置,那如今定然不会轻易伤她性命。

可深宅大院的肮脏手段从来不少,要拿捏住一个人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便是将其变成主家的私有物。

换良为奴,有时候也不过是给官府打点些银钱的小事。可徐棱就难说了,本就是山野里的无户籍之人,悄悄弄死都鲜有人知。

徐棱恍若在听天方夜谭,他有些惶然,六神无主道:“那要怎么办?”他如今与她势单力孤,哪里能逃得出这层层包围的乐府。

“自然是逃了,”兰鸢虽没有十全把握,但神情与话语里皆无半分惧意,“我已筹谋了些许时日,如今还需你与我里应外合。”

徐棱被她话语中的坚定慢慢安抚了心神,他再次惊奇地看向她。这同行的一路,他以为他救的不过是一娇娇小娘子,却不知她遇事竟是这般冷静自持,又是这般足智多谋。

从前的轻蔑一瞬间烟消云散,他目露钦佩,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5

兰鸢的计划并不复杂,不过是挑了个月黑风高的夜,诓了乐二公子与她独处,又想法子绑了他,再让徐棱假扮他带自己出府罢了。

这个计划需天时地利与人和。

兰鸢实施计划的那一晚,夜色浓得遮天蔽月,守门人则集体跑了肚,面红耳赤的丫鬟们被赶回下人的庑房里,任是谁都不敢随意伸头张望。

至于乐二公子,直到被绑到床上之前都是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

乐二公子是个男人,而且是颇有家财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从来都不会拒绝投怀送抱的女人。更何况在他心中,莫蓝沅即将改名换姓成为他可以操控生死的玩物。

是以当兰鸢穿着透薄的纱衣,含羞带怯地递来酒水的时候,他并没有起任何疑心。当兰鸢拿绳子捆了他手脚的时候,他还以为不过是房中情趣,身子还不由自主地躁热了一把。

待绳捆了个结实,兰鸢收了一脸的笑,沉静的眸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那眸无波无澜,深邃如静置千年的古井,瞧得他猛然打了个寒颤。

“乐二公子,你既已送回婚书,我莫家也不日送还聘礼,说明你我的婚事已作了罢。”

兰鸢勾唇冷笑,说起这话时,眉梢眼角里都染上一层厌弃:“可你却得寸进尺,既想保留下嫡妻的位置以攀权贵,又想白得我这一位顶级绣娘。”

乐二公子大惊,刚要开口解释,已被兰鸢拿帕子堵了嘴。可惜夜深人静,无一人听得见他微弱的动静。

徐棱快步走入,面上却无多少欣喜之情。他期期艾艾地看向兰鸢,一边换上乐二公子的衣裳,一边又欲言又止。

“别磨蹭了,咱们的泻药维持不了多长时间,要是守门人查看得仔细些,我们就跑不了了。”兰鸢满心都是即将逃脱的欣喜,根本没注意到徐棱的异常,只一个劲儿地催促着他。

徐棱应了一声,到底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他拉低帽檐,示意已藏了些首饰傍身的兰鸢跟上。

四五个守门人依旧没从跑肚中缓过来,即使再想尽忠职守看着大门,也难抵腹痛如绞。徐棱领着兰鸢到达门口时,只剩下一位面有菜色地倚在门柱上。

黑幢幢的天色本就瞧不清人影,守门人虽奇怪自家主子居然会带着兰鸢出门,可肚内的翻江倒海容不得他多想,低低行了一礼后便顺从地打开了大门。

久违的自由空气就在前方,兰鸢紧紧地抱住徐棱的胳膊,想借着他手臂的力量来止住自己浑身的战栗。

徐棱身姿立得挺拔,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用力,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佯装镇定的内里,到底是怎样的纠结与挣扎。

等到远离了那处府宅,兰鸢才长舒了口气,她松开徐棱跑了起来,虽然不曾发出明媚的笑声,可举手投足里的快乐怎么都挡不住。

徐棱一直紧紧跟在她身后,双唇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可每次话到嘴边,又无可奈何地咽下。

兰鸢的希望与光明都在千里之外的姑苏,可那片生她养她的土地,还会再接受一个仍旧活在人世的她么?

他不知道,只能先紧紧跟随兰鸢的脚步,在逃跑与躲藏中护着她、守着她。

兰鸢是聪慧的,日日与乐二公子遣来追捕他们的人手斗智斗勇。她又是镇定的,即使追兵已到眼前,也能不乱分毫寻着各种可靠的法子,将一干人等都远远地甩到身后。

终于,他们越过淮河,彻底脱离乐二公子的追击。兰鸢的笑容越来越明媚,即使知道错过了城镇,需要露宿野外也没阻挡她的好心情。

徐棱的心却愈发地沉,他侧头问兰鸢,藏着不吐不快的反驳:“我们在天津卫时,你家便已确认了你的死讯。

“我们在路上奔波了这么长的时间,等到了姑苏,恐怕你的牌位都已经进了祠堂,到时候你再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兰鸢原本上扬的眉眼在他的一字一句中渐渐落下,失落的情绪一层一层浸染开来。她直直地盯向火苗,在火苗的跃动中寻找自己的身影。那蜷缩至极的身躯,卷出最落寞的形状。

徐棱倏地住口,知道自己已戳中兰鸢的痛处。他见过的兰鸢,即使仅剩一口气,都倔强地相信着自己所认定的东西。可因为他的“无心之语”,她竟意外展示出其脆弱的一面。

他不由自主地心疼起来,可他更知道,这个痛处不得不揭开,因为前路漫漫,谁也不知道那个未来,到底是蜜糖还是砒霜。更何况,还有他在乐府里偷听到的话语……

6

“我信莫家,更信生我养我的爹娘。”许久,兰鸢终于抬起头来,眼底的泪花被火光照亮,蜷缩的身躯重新舒展。她扬着最自信的眉,坚定说道。

“从小到大,我爹我娘都将我捧在手心里疼爱,即使因为生意而逼不得已要将我嫁出去,也不曾草率对待,而是千挑万选了多方,最终才定下了乐家。”

似知晓徐棱会反驳乐家的无情无义,她又赶忙接口道:

“乐家长公子痴傻,乐二公子身为嫡次子,必是乐家未来的掌门人。若没有这档子事儿,我便是乐家未来的当家主母。这已是爹娘能与我的全部。

“如今见我平安归去,他们只有欢喜的份儿。我贞烈不屈的名声犹在,不过就是死里逃了生。”

她的目光晶亮,拳头紧紧地握在胸口,一字一句皆说得郑重,也不知是在说给徐棱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徐棱怔怔听着。

他自记事起便没了爹娘,靠着叔婶勉强过活。等到叔婶跟着堂弟去了城里,他便孤独地以打猎为生。父母之爱该是何等模样,他根本从未体会过。

既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又何必怀疑其存在。他自嘲,将那日偷听到的话语又重新咽回肚中。

一时间,周遭寂寂,唯闻远处虫鸣窸窣。兰鸢忽而抬起头来,在温柔的火光中扬着希冀的眸:“我也相信,你会一直保护我的,对吧。”

不知为何,她便是如此地笃信着。同行一路,他始终护着她,虽然总打着索要报酬的名号,可眼底的认真骗不了人。

“当然,”徐棱挠头,佯装将头转向另一边,“你家可是姑苏绣坊大户,救了你,报酬会少么。”

他依旧用的这个借口,可自己内心中翻涌的冲动骗不了自己。

二人相视一笑,将这话题就此揭过。晚风习习,拂动篝火跳跃。徐棱守着入睡的兰鸢,默默地为她掩了掩披风。月色洒着清辉,见证着连他都不曾察觉到的温柔。

因着连续赶路,兰鸢的旧伤复发,经常躲在车厢中压抑着咳嗽。徐棱尽量将车行得平缓,从前是为了将人快些送达,如今却只想着这段路程能够再慢些。

等身体略好转的时候,兰鸢也不总是躲在车厢里,她慢慢挪到车椽边,给徐棱说他从未见过的江南风土人情,当然说得最多的是那有着绣市美誉的姑苏水乡。

“那里的女人,是不是都像你这样心灵手巧?”他好奇,指着身上的补丁好奇地问。他身上的衣衫破洞便是兰鸢缝的,兰鸢手巧,补得缝隙处了无痕迹。

“姑苏女子大多精于刺绣,但能达到我技艺水平的也不多。”她扬着头,骄傲又自信地说着。

又与他说起莫家情形:“各家绣坊皆有自己的看家技艺,我莫家的刺绣技艺传在我的手中。

“我出嫁之前又特意教给了我那擅绣的妹妹,假以时日她也定能顶起莫家绣坊威名。待她及笄出嫁再传与我未来的弟媳,便能保我莫家技艺不断。”

这次徐棱没有接话,多日不曾涌上心头的记忆再次浮现入脑海,他垂头不语,不忍心打断兰鸢的畅想,却也暗暗地握紧了缰绳,做下一个决定。

数月兼程,姑苏总算被踩到脚下。兰鸢瞧着无比熟悉的街道,眼底立刻有了泪意。近家情怯,当真真切切地走到通往莫府的巷道上,她反而戴上了帷帽。

远处似乎有说话声传来,听着更有几分耳熟。她咧开唇角,不由得加快脚步。徐棱慢慢跟在她的身后,却与她的距离越拉越远。

兰鸢心中记挂着家中,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异样。等她发现身后没了人影时,前头的莫府忽地正门大开。

铺天盖地的白从眼前飘过,紧接着便是一方棺椁抬出,前头的灵位上,“莫门蓝沅”几个大字赫然停留在眼前。

7

她心中一喜,暗道自己赶来得及时。若自己的棺椁进了祖坟,自己的牌位入了祠堂,回头想要向世人展露自己的身份,总是需多费一番唇舌。

她刚欲掀了帷帽入府认亲,只见莫府门外又来一队人马。领头的着皂色官服,竟对着早已迎出门的父亲拱了拱手。

兰鸢还记得,那是姑苏城的父母官,素日里最为倨傲,对他们这些商户向来不假辞色。

父亲一脸的受宠若惊,略略上扬的嘴角掩去了大半悲伤。他躬起身子,无比恭敬地说道:“大人亲临草民家宅,实乃草民之荣幸。”

那大人言语含笑,手一挥,命随行的人将牌匾送上。兰鸢定睛看去,只见那木匾正中铁画银钩着“贤孝忠贞”四个醒目大字,末尾刻有朱红官府印记一枚。

“用此贞节牌匾,以表彰你家女孩的贞节。你莫府教女有方,堪为我姑苏女子典范。”

“多谢大人美誉。”父亲大礼拜下,眉梢眼角中的喜悦已将丧女的悲伤冲了个一干二净。

周遭皆是恭贺之声,兰鸢看着前来观礼的街坊四邻,竟无一人对自己的死亡感到悲伤。有的,只是对那块牌匾的羡慕与垂涎。

“爹爹,我还没有死,我在这里。”她一把掀开帷帽,挤开凑热闹的人群就要将身子往前探去。她必须要阻止这场丧仪,一旦礼成,她便不再是莫家女。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周遭不知何时涌出几个仆妇,悄悄地将她围在中央,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牢牢按住。她拼命挣扎着,眼睛死死盯住大门的方向。

似乎有所感应般,父亲忽然转过头来。他明明看见了她,可眼底既没有惊讶也没有狂喜。他再次平静地转过头去,继续奉承着一侧的父母官。

刹那,她的心不断地往下坠落。

被偷偷锁到柴房中时,她还在不断地回忆着过往,过往里的父亲是温和的、是慈爱的、是宠溺的,没有哪一帧的他会视自己如无物。

她抱住双膝,将自己抱成一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外头的一切喧嚣都已散去,柴房的门才微微打开。父亲就站在门外,见到她满是叹息与扼腕:

“沅儿,你不该回来的。呆在天津卫,虽然是奴婢的身份,却好歹能保住性命。爹爹相信,凭你的绣技照样能有一处不错的安身之地。”

兰鸢的眼蓦然睁大,她不可思议地看向父亲,脑海中不断回忆着乐二公子曾有的大胆:“你知道我还活着,竟然还同意他将我的身份抹去,做一个卑贱低下的奴仆?”

父亲垂眸,越过她逼问的眼看向月色:“沅儿,你的贞烈事迹被世人传诵,自得知你死讯后,县令大人特送来贞烈牌匾,钱庄爽快同意我们的借贷,绣庄的生意也因你的名声而渐渐回暖。

“你是我莫家的好女儿,因你那崖边决绝的一跳,换回我莫家远近闻名的优异家教名声。可一旦你活着,这些个名声虽在,却会打了许多折扣。你知道这些折扣意味着什么吗?”

“父亲!”兰鸢不敢信也不愿信,她守着血脉亲情,自以为自己的性命在亲人眼中大过了天,没想到到头来,却根本抵不过利益与名声。

“看样子,那外面的人也是你安排的吧,你定早早地接到了乐二公子送来的,我已逃走了的消息,特派了人在外头守着。

“只要我踏进姑苏城,无论我今日会不会出现在家门口,都会被秘密捉住的吧。”

她仰着头,不想让自己的脆弱这般地清晰可见。

娘亲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抱着她痛哭,又无奈道:“沅儿,你也要为你的弟弟妹妹多想想。你虽有了宁死不屈的美名,可到底在外流浪了许久,即使守宫砂犹在,可名声也不是白璧无瑕。

“因你的死,来给你妹妹说亲的人络绎不绝。你若陡然再生,你妹妹必然成为笑柄,将来亲事必然艰难。还有你弟弟,你忍心他因为你的关系而将来说亲困难、掌家艰难么?

“就当是今生父母都对不住你,若有来生有幸再逢,我们再补偿你千倍百倍。”

莫家夫妇二人一言接着一语,却字字诛心,要她为婢,或求她去死。

她成亲日遇山匪,跳崖保住清白,夫家和娘家却为此全翻了脸

她癫狂而笑,不知是在笑他们的狠,还是在笑自己的痴。拼劲全力活下去、费尽心思逃回来,千辛万苦换来的,不过是场心碎与彷徨。

她笑着流泪,最后一次地对着莫家夫妇行子女之礼。她扯了根麻绳,将门狠狠关上,似累了,也似倦了,隔着门扉送出最沧桑的话语:

“这辈子我与你们血缘情尽,我只求你们最后一件,明日为我收尸之后,别将我的尸身送进莫家坟地,也好叫我黄泉之下瞧得清些,来生别再投错了胎,寻到你们这样的父母。”

外头的低泣声不断,却始终不见有来撞门的身影。她倚门惨笑,原来,被最信任的亲人,逼着去死是这样绝望。

8

兴许是耗费心神太过,倚窗刺绣的兰鸢又想起从前,不小心被针戳到了手。

“哎,你要是太累了就去休息,累坏了身体可没人心疼。”徐棱移了灯过来,见她受伤赶忙将她的手抢在怀中,仔仔细细地擦了血珠,又用干净的布裹紧了才肯罢休。

兰鸢“噗嗤”一笑,难得起了揶揄的心思:“别人心不心疼我不知道,可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一位在心疼着我么。”

徐棱裹纱布的动作一顿,虽未抬头,耳后却已肉眼可见地速度转红。

“怎么还越过越回去了,那年大火,你抱着我说情话时,可是大胆得很哪。”兰鸢起了心思,愈发调笑得厉害。

徐棱脸上温度迅速蹿升,他狠狠瞪了兰鸢一眼,立即起身就走,气呼呼道:

“有空在这里说笑,还不如好好养精蓄锐,咱们要上贡的绣品可还没完工。小心到时候来不及,上头怪罪下来,将咱们多活了几年的小命又给收回去。”

当年,莫家遭了大火。火从拆房烧起,又途径至厨房一路蔓延向莫家公子小姐们生活的院落。全然木制结构的屋舍在干燥的环境下遇火熊熊燃烧,几乎将半个莫家付之一炬。

那把火,正是兰鸢亲手点燃的,为的不是求死,而是拼出一条生路。那时,在即将到达姑苏的城外,徐棱还是没忍住,将当初在乐府偷听到的话告诉了兰鸢。

那乐二公子接回兰鸢后便给莫家去了信,莫家收信即回。

说那聘礼即日便退,说若乐二公子还看中兰鸢的绣技,便请不惜一切代价地将她留在天津卫,并抹了她的身份,叫她此生都出不得乐府。

乐二公子的贪婪,由莫家一手推动。怪不得当时他被捆缚住时,那眼神似嘲非嘲,恍若在笑她的天真。

可兰鸢还是想试一试,想看看她遵了烈女先辈们走过的路后,自己最为亲近的亲人,能给与她怎样的真挚回馈。

可结果是那般地惨烈,惨烈到她一时间心如死灰,便想将脖颈伸进麻绳中了此一生。

绳索轻荡,她踏着杌子踩上去的时候,心底却依旧翻涌着不甘。徐棱来的时候,她已经割断了麻绳,仰头看着屋顶上的徐棱释然一笑。

她亲自点燃了柴火,又叫徐棱将火油洒向弟妹们所在的后院。父母可以眼睁睁看着她的死亡,却无法接受所有的儿女都命悬一线。

所以,当他们急匆匆地去救人时,便是她逃命的最佳时机。

为求生路,她早就计划好了一切,甚至连徐棱该如何接应都安排得妥帖。她本以为,这不过就是自己的小人之心,不成想竟真的被推着、被逼着选择自保。

“你说得对,人哪,总得为自己活一次。”逃出后的兰鸢双眸晶亮,眼底的生存欲望如藤蔓一般疯狂生长。

她舍弃了“莫”姓,以“兰”为姓、以拥有着强健生命力的鸢尾为名。兰鸢,便是她为自己而活的铁证。

后来,她北上去了通州,寻了一处绣坊当绣娘。为与莫家划清界限,她舍弃了自幼所学的莫家绣技,改钻研通州的绣法。

再后来,她凭着技艺上的天赋对通绣熟能生巧,凭着过人的手艺与源源不断的客流创办前缘坊。

坊外尽前缘,坊内迎新生。徐棱一直陪在她左右,替她忙前忙后,为她保驾护航。二人之间无需过多言语,便有十足的默契丛生。

唯一与莫府重有交集的时刻,便是她幼弟早夭的出殡之日。她戴着帷帽远远地看着,将无限的哀思寄托在漫天飞舞的纸钱里。

世事无常,当初因为幼弟的出生才有了她的远嫁,又因为悬崖的自殉有了如今的重生。

可曾经的莫家希冀早早地亡于一场天花,莫家的承嗣人又成了女孩儿。这一切的天道轮回,仿佛只是将她从莫家彻底剥离出来。

那时,莫侗也发现了她,眼中含着不可置信,又含着一丝了然。当初,拆房燃尽只剩残瓦,他怆然流涕,却始终没追究过那里不存焦尸的缘由。

“为着你对我的那份善念,若将来你有所求,我必尽我所能满足你一次。”曾经的怨与恨随着幼弟的死而淡漠了开去,她看着一夜苍老的父亲,终究给了他一个承诺。

又在他亮出眸底的希冀之光前,决绝道:“莫老爷,此生珍重,只愿再见无期。”

一别经年,莫侗怕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快地便动用了那一份承诺。当初因一时不忍保下的女儿,真的能助莫家逃过一劫。

果然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定。

9

“你说,我们是不是天定的姻缘。”兰鸢还在调笑。

“当年你扛我回你那破屋子,想的便是叫我以身相许来还你的救命之恩吧。后来逃出乐府,你一路看顾于我,曾几次欲言又止,就想带着我浪迹天涯,打量我不知道呢。

“可后来等你带我离开姑苏,陪我开办前缘坊,小心翼翼呵护于我,可怎么就不向我提亲呢?”她低声抱怨,伸出手环住徐棱的腰,将脑袋靠在他的后背上。

徐棱脊背猛地绷直,他也说不准是什么时候爱上兰鸢的。也许就在那荒芜森林里,她蜷曲着身子卸下故作的坚强时。

在那之前,他见过的兰鸢是虚弱地坚强着、是镇定地坚强着,是睿智地坚强着,他总以为她无坚不摧,可直到那一刻才发现,她,也不过是一个需要旁人呵护的弱女子。

也许就在将她抱出火海、害怕她已被浓烟熏到晕厥的时候。他那时是那样害怕,生怕她会永远地沉睡在自己的怀中。

陪伴了她数月,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喜怒哀乐游走。

可现在,兰鸢如光芒万丈的日,吸引着无数优秀男子爱慕的目光。而他……

他轻轻闭上双眼,到底挣脱开兰鸢的桎梏,打着哈哈道:“你用的丝线快没了,我先去给你准备准备。”

兰鸢并不拦他,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哪里会不知道徐棱所想,可是日子还长着呢,与他的长长久久,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窗外皎月朗朗,清辉洒落在她的全身。她清浅微笑,轻轻抬起手来,将自己的人生紧紧握于手中。(原标题:《傲红颜:绣娘兰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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