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中枢的位置和讲解（周克庸学术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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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所谓“隐语”，是指在限定了场合、对象等特定范围使用的特殊语言变体，属于流行于某些社会集团内部，对外具有私秘性的社会方言。

既然“隐语”属于社会语言现象，那么它就仍然是实用性交际工具，而民族共同语及地域方言，则是隐语之藉以产生的语言基础。

作为以民族共同语为语言基础的社会方言，“隐语”与民族共同语间有着“扯不断理还乱”的血脉联系。在词语方面，这种联系主要表现为，“隐语”与民族共同语的两种不同的词语，存在着一种可以相互“对译”的信息转录关系。

民族共同语词语和社会方言词语间的信息“转录”，主要借助词语的意义引申而实现。“引申”包括多种不同的向度和式样，如因←→果类引申，时←→空类引申，施←→受类引申，事物←→性质、功能类引申，实←→虚类引申，共名、共项←→专名、专项类引申。此外，还有同状、同态、同用、同感引申等等类型——这些个“引申”，为词义的（扩大、缩小或转移等）发展变化提供了“理据”，而这些“理据”，无不折射着民族思维特点烙在词义方面的鲜明印记。

本文拟对旧时的姓氏隐语与相应民族共同语词语间语义“转录”的常见方式，以“按语”形式，做了些粗略的整理和说明。

本文所列举的隐语，皆引自《隐语……释义》（孙一冰主编，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北京）一书。

【白给蔓】姓：宋。部分省市语。（《隐语……释义》p11,以下仅注明页码）

按：“蔓”借指姓氏（取“根蔓相联，绵绵不绝”义），字又作“腕”、“万”等，皆因读音相同相近致讹。“白给蔓”意谓“姓‘白给’”——“翻译”此隐语需解两个扣：“白给”即“送”，这是一个“扣”；“送”谐音“宋”，这又是一个“扣”。解开这俩“扣”，隐语“白给”的转录也就完成了。

【镚子皆蔓】姓：吴。取俗语“镚子儿皆无”（没有一文钱）中“无”字之谐音。北方部分省市语。（p23）

按：此隐语也拴了两个扣，一个扣是使用修辞学的“歇后”法，经还原可推出其省略者为“无”；再一个扣是“谐音”法，以“无”谐音姓氏之“吴”。

【冰天子】姓：韩。洪门隐语。（p28）

按：××子，旧时切口中犹言“以××为姓”。“冰天”乃“冰天雪地”之略语。“冰天雪地”意味着“寒”，“寒”谐音姓氏“韩”，故称韩姓为“冰天子”。

【补丁蔓】姓：冯。旧时东北地区胡子用语。

按：补丁当然要缝在破绽处，故以之为“缝”的隐语；“缝”谐音姓氏“冯”。

【操水蔓】姓：李。部分省市语。（p36）

按：“操水”的“操手”之讹。“操手”义为打理；“理”谐音姓氏“李”。

【草头子】姓：蒋。（p37）

按：“蒋”字以 “草字头”（略称“草头”）为部首。此隐语以部首代字。

【抄巴】姓：李。（p44）

按：义同“操手”（见前）。“抄”、“操”，一音之转。

【抄手子】姓：李。洪门隐语。（p44）

按：义同“操手”、“操水”、“抄巴”（见前）。

【撑肚子】姓：魏。（p48）

按：由“撑”联想及“饱”（吃得过“饱”则“撑”），再由此联想到“喂”；“喂”谐音姓氏“魏”。

【大沟子】姓：江。（p80）

按：以形象法用“大沟”喻“江河”，再由此联想到姓氏“江”。

【大滑子】姓：尤。（p80）

按：由“大滑”之性质，联想到“油”，再以“油”谐音姓氏“尤”。

【大江大蔓】姓：海。部分省市语。（p82）

按：以“歇后”法还原，可推出其省略为为“海”——即所隐之姓氏。

【捣米子】姓：褚。（p86）

按：捣去舂臼中的谷米之壳，需用木杵。“捣米”为“杵”之隐语；“杵”谐音姓氏“褚”。

【灯笼蔓】【灯笼子】姓：赵。部分省市语。（p90）

按：灯笼的功能为照明，因用为“照”的隐语；“照”谐音姓氏“赵”。

【顶水蔓】姓：于。部分省市语。（p101）

按：顶水而上者，鱼也。因以为鱼的隐语；“鱼”谐音姓氏“于”。

【顶浪子】（1）姓：于……（2）鱼。（p101）

按：鱼顶水而进，故称“顶浪”；“鱼”谐音姓氏“于”。

【断子绝蔓】【断子蔓】姓：孙。部分省市语。（p108）

按：以“歇后”法还原可推出其省略的为“孙”——即所隐之姓氏。

【二龙戏蔓】姓：朱。（p115）

按：以“歇后”法还原可推出其省略的为“珠”——谐音姓氏“朱”。

【伏子蔓】姓：高。部分省市语。（p127）

按：乳房乃母亲伏子之利器，故以“伏子”指代“乳房”（旧时黑龙江地区即有称乳房为“伏子”者）。隐语又将“乳房”喚为“高山”，故“伏子”又有“高”义，因以“伏子”为姓氏“高”之隐语。

【浮水子】姓：尤。（p127）

按：“游”又称“浮水”，因以“浮水”指代“游”；“游”谐音姓氏“尤”。

【高头大蔓】姓：马。部分省市语。（p135）

按：以“歇后”法还原可推出其省略之字为“马”――即所隐之姓氏。

【疙瘩腕】姓：纪。部分省市语。（p136）

按：表“姓氏”义的“腕”乃“蔓”字之讹。“×腕”即“×蔓”意指“姓×”。

以绳系物，结扣处俗称“打疙瘩”，故以“疙瘩”指代“系”（“jì”）；“系”谐音姓氏“纪”。

【跟头蔓】姓：张。部分省市语。（p138）

按：明代小说（如《西游记》）常有“张跟头竖蜻蜓”的说法，以“省前”法可还原出其省略之字为“张”——即所隐之姓氏。

【根斗子】（1）姓：孙。（2）猢狲。（p139）

按：“根斗”即“跟头”。猴子善翻跟头、竖直溜，因以“根头”指代猴子；猴子又称“猢狲”，故以猴子为姓氏“孙”之隐语。

【弓长蔓】姓：张。黑龙江语。（p140）

按：张，可析出“弓”“长”两个构字部件，因以“弓长”指代姓氏“张”。

【巩嘴子】姓：朱。部分省市语。（p141）

按：“巩”乃“拱”字之讹，“巩嘴”实即“拱嘴”。拱嘴，乃是猪最为明显的外形特征，因以指代“猪”；“猪”谐音姓氏“朱”。

【沟子】（1）姓：何。（2）河。（p142）

按：以形象法，用“沟”喻“河”；“河”谐音姓氏“何”。

【古月子】姓：胡。（p144）

按：“胡”字可析出“古”“月”两个构字部件，因以古月为姓氏“胡”的隐语。

【锅烂蔓】姓：周。部分省市语。（p153）

按：好锅可贴饼子、蒸干粮，烂锅只能凑和着熬粥，因以“锅烂”指代“粥”；“粥”谐音姓氏“周”。

【海水子】（1）盐。（2）姓：阎。（p158）

按：盐，出自海水，因以“海水”指代“盐”；又以“盐”谐音姓氏“阎”。

【横行子】（1）蟹。（2）姓：谢。（p166）

按：横行乃蟹最显著的特征，因以指代“蟹”；“蟹”谐音姓氏“谢”。

【横河里】姓：王。旧时上海地区语。（p166）

按：此隐语之“横”乃一字二用，其一是说“横”处河里，“河”与“川”同义，“横”在河里，即“横”在“川”中——即“卅”形。其二是要将“卅”字横倒（=侧倒），即“王”字形。

【虎头蔓】姓：王。旧时东北地区用语。（p171）

按：虎的额头上有纹路作“王”字形，因以“虎头”指代姓氏“王”。

【滑子蔓】姓：尤。部分省市用语。（p174）

按：滑，是油的性质之一，因以指代油；又以“油”谐音姓氏“尤”。

【慌里慌蔓】姓：张。部分省市用语。（p177）

按：以“歇后”法还原可推出其省略字为“张”――即所隐之姓氏。

【混水蔓】姓：于。部分省市语。（p182）

按：以“歇后”法还原，可推出其省略的是“摸鱼”二字，因以“混水”指代“鱼”；再以“鱼”谐音姓氏“于”。

【江子蔓】姓：朱。部分省市语。（p195）

按：黑龙江一带切口唤猪为“江子”；又以“猪”谐音姓氏“朱”。

【九江八蔓】姓：何。旧时东北地区用语。（p210）

按：以“歇后”法还原可推出其省略的是“河”字；又以“河”谐音姓氏“何”。

【啃草子】（1）羊。（2）姓：杨。（p223）

按：由“啃草”之习性，联想到牲灵“羊”；再以“羊”谐音姓氏“杨”。

【空中飘蔓】姓：齐。部分省市语。（p225）

按：以“歇后”法还原可推出其省略的是“舞”字，又由“空中飘舞”联想到“旗”，再以“旗”谐音姓氏“齐”。

【口天子】姓：吴。（p226）

按：“吴”字可析为“口”“天”二部件，因以“口天”指代姓氏“吴”。

【跨下蔓】姓：韩。部分省市语。（p228）

按：此隐语之“跨”，本字为“胯”。该隐语使用“韩信曾受胯下之辱”的典故，以“胯下”指代姓氏“韩”。

【匡吉子】姓：周。（p230）

按：“周”字字形可解析为外面的“框形”和里面的“吉”两部分，因以“框吉”指代姓氏“周”。此隐语所谓的“匡”实为“框”字。

【喇叭蔓】姓：崔。部分省市语。（p234）

按：喇叭发出声响，要靠嘴来吹。“吹”、“崔”音近，故以“喇叭”为姓氏“崔”的隐语。

【辣子蔓】姓：姜。部分省市语（p234）

按：姜味辣，因以“辣子”指代姓氏“姜”。

【兰头蔓】姓：钱。“兰头”在隐语中是钱的意思，故借用。（p236）

按：黑龙江一带切口称钱、赌资为“兰头”，因以“兰头”指代姓氏“钱”。

【哩喇歪蔓】姓：谢。借成语哩喇歪斜，取斜字的谐音。（p244）

按：以“歇后”法可推出此出隐去之字为“斜”，又以“斜”谐音姓氏“谢”。

【两截子】姓：段。（p249）

按：“截”用为动词，可将所截之物截断；故以“断”谐音姓氏“段”。又，“截”用为量词，与“段”同义（“一截”=“一段”），因以“截”指代姓氏“段”。

【两角蔓】姓：姜。（p249）

按：姜字从“羊、女”，起首两点象羊角之形。因以“两角”指代姓氏“姜”。

【流水蔓】姓：何。部分省市语。（p254）

按：河中自有流水，因以“流水”指代“河”；又以“河”谐音姓氏“何”。

【龙子龙蔓】姓：孙。借成语龙子龙孙为喻。部分省市语。（p256）

按：以“省后”法可推出此处省去之字为“孙”――即所隐之姓氏。

【盘角蔓】姓：杨。部分省市语（p298）

按：黑龙江一带切口称羊为“盘角”，因以“盘角”指代羊；又以“羊”谐音姓氏“杨”。

【千斤蔓】姓：陈。部分省市语。（p319）

按：千斤份量自然不轻，因以“千斤”指代“沉”；又以“沉”谐音姓氏“陈”。

【千金子】姓：陈。（p320）

按：“千金”谐音“千斤”，指代“沉”，又以“沉”谐音姓氏“陈”。

【山根蔓】姓：石。旧时东北地区用语。（p354）

按：由山根联想到“石头”，因以“山根”为姓氏“石”的隐语。

【山头蔓】姓：杨。隐语中称羊为“山头子”，这里借羊的谐音暗喻杨。（p354）

按：“山头子”指代“羊”，“羊”谐音姓氏“杨”。

【山中高蔓】姓：塔。部分省市语。（p354）

按：塔矗立山巅，为山中之高者，因以“山中高”为姓氏“塔”的隐语。

【双梢子】姓：林。（p377）

按：“木”字中一竖耸立，故比之树“梢”；“林”析为双木，故以“双梢”指代姓氏“林”。

【双口子】姓：吕。（p377）

按：“吕”字可析作二“口”，因以“双口”指代姓氏“吕”

【顺水子】姓：刘。（p382）

按：“顺水”歇后“流”，又以“流”谐音姓氏“刘”。

【顺水蔓】（1）姓，刘。部分省市语。（2）姓：于。（p382）

按：（1）以“歇后”法推出“流”，再以“流”谐音姓氏“刘”，其转录途径与“顺水子”条同。（2）由水“流”联想到鱼，再以“鱼”谐音姓氏“于”。

【四方子】姓：郑。（p385）

按：四方形方方正正，因以“四方”指代“正”；再以“正”谐音姓氏“郑”。

【梯子蔓】姓：高。部分省市语。（p397）

按：梯子用于登高，因以“梯子”指代姓氏“高”。

【甜头子】姓：唐。（p400）

按：甜莫过于糖，因以“甜头”指代糖；再以“糖”谐音姓氏“唐”。

【晚辈子】（1）子孙。（2）姓：孙。（p423）

按：以“晚辈”指称“子孙”，再以“子孙”为姓氏“孙”的隐语。

【未撇子】姓：朱。（p427）

按：“未”字左上方加一“撇”即“朱”字，因以“未撇”为姓氏“朱”之隐语。

【无子蔓】姓：孙。部分省市语。（p432）

按：“无子”歇后“孙”——即所隐去之姓氏。

【西北风蔓】姓：冷。旧时东北地区用语。（p437）

按：“西北风”寒气逼人，因用为姓氏“冷”之隐语。

【犀角羚蔓】姓：杨。旧时东北地区用语。（p437－438）

按：以“歇后”法，可推出所略之字为“羊”，再以“羊”谐音姓氏“杨”。

【细水长蔓】姓：刘。部分省市语。（p440）

按：以“歇后”法可推知其所略之字为“流”，再以“流”谐音姓氏“刘”。

【雪花蔓】姓：白。旧时东北地区用语。（p461）

按：雪花色白，因以“雪花”为姓氏“白”之隐语。

【压脚蔓】姓：马。旧时东北地区用语。（p464）

按：黑龙江一带切口称马为“压脚子”，因以“压脚”为姓氏“马”之隐语。

【烟河里】姓：陈。（p466）

按：“烟”谐音“淹”。淹河里则必沉于水中，再以“沉”谐音姓氏“陈”。

【一锅烂蔓】姓：周。部分省市语。（p478）

按：以“歇后”法可推出其略去之字为“粥”，再以“粥”谐音姓氏“周”。

【一锅稀蔓】姓：周。部分省市语。（p478）

按：以“歇后”法可推出其略去之字为“粥”，再以“粥”谐音姓氏“周”。

【云山雾蔓】姓：赵。部分省市语。（p496）

按：以“歇后”法可推出其略去之字为“罩”，再又以“罩”谐音姓氏“赵”。

【正晌午说话】姓：许。解放前东北地区土匪用语。（p513）

按：“许”可析作“午”“言”，因以“正晌午说话”为姓氏“许”之隐语。

通过对上引隐语所循的“转录”途径进行解析，可以看到，私秘语与共同语这两类词语间的语义转换，是严格遵守着某些义理规则和引申逻辑的。不知道这些规则和逻辑，仅靠死记硬背，去掌握这些隐语是很困难的；但是，只要明白了贯穿于这种转录中的规则和逻辑，那就能轻而易举地掌握这类隐语所表达的真实意义了。

2016年4月10日写于杭州

2019年7月29日校于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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