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青年作家协会(山东散文学会会员)

山东青年作家协会(山东散文学会会员)(1)

作者简介

王为民,中共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优秀会员,山东省德州市作协会员。热爱读书,热爱文学创作。著有短篇小说散文合集《家住凤凰湾》,2020夏出版。曾在《山东文学》《湖北文学》《尚志周刊》《齐河报》《晏邑春秋》《齐河文艺》《鲁北文学》《运河》等报刊发表文章。

山东青年作家协会(山东散文学会会员)(2)

(下)

世上只有妈妈好

王为民

五.心灵手巧辛勤度日王为民

母亲在村里也是出名的“好针线”。我们兄弟姊妹从小都是穿母亲自己纺线、自己织布、自己缝制的衣服长大成人的。

朱德同志回忆说,他母亲织的布有铜钱那么厚,做的衣服老大穿了老二穿,后边的孩子接着穿也穿不坏。我母亲织的布也是如此结实,做的衣服也是挨着、接着穿。记得我捡哥哥的衣服穿总是大,穿上就像唱戏的长袍儿一样。于是袖子挽起来,裤腿挽起来,过个一年两年的就会合体了。

由棉花纺成线,再织成布,然后再缝制成衣服,穿在我们身上,这一切的一切包含着母亲多少艰辛的劳动啊!那时候(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生活条件极差,没有电,齐河县城里也没有电。都是点菜油灯、煤油灯照明,小学校老师才有一盏玻璃罩灯。

母亲纺线大多是在晚上(白天有白天的一大堆活)。每天晚饭后,像黄豆粒儿大小的油灯若明若暗,放在纺车前端的纺锤边。母亲右手摇车,纺车轮通过一条传送线带动前面的纺锤(锭杆儿),左手捻着一根洁白的纺绩(用棉絮搓成的,空心的,像筷子长短的小白棍儿一样,也叫布绩),随着纺车的转动,母亲手中的纺绩从纺锤尖端拧成的线自低向高慢慢扬起,就这样一根细细的长线拧、拉成了。(当然,这线的拧成及粗细均匀都是掌握在母亲左手的三个手指之中的)然后,纺车暂停,往回轻轻一倒转,纺成的那段线随着母亲的左手往下移动也就收在倒转的纺锤上了。就这样周而复始地运转,线锤儿(线穗儿)越来越大……日积月累,母亲纺车旁边的小苇篓里的线锤儿也就越来越多。手工纺线是一门很高的手艺,虽然同样是纺线,可是差别很大。我母亲纺出来的线又细又匀,在我们村里的同行里是屈指可数的。

在寒冷的漫漫长夜里,母亲坐在炕边不停地纺线,我在母亲身后的被窝儿里,在纺车有节奏的嗡嗡声中渐渐进入了甜蜜的梦乡,这纺车单调的响声仿佛就是我的催眠曲。从梦中醒来,母亲还是无休止地纺呀纺,纺呀纺……我又进入了梦乡。冬天的夜,夜夜如此。以至于后来听不到母亲的纺车声还久久不能入睡了呢!

那时没有炉火取暖,母亲的小脚尽管用一块破羊皮包裹着,可还是冻了。夜间饿了,母亲把放在炕洞里热灰中的地瓜、饼子掏出来,吹掉上面的浮灰,以此充饥。大公鸡睡醒了,望着母亲的灯光还亮着,听着母亲的纺车还响着,于是高高昂起头,亮开嗓子,唱响了黎明前的第一声颂歌。于是母亲停下手里的活,和衣而眠……

天一亮,母亲又开始了白天的活计。不知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母亲把线纺完了后,再经过络籰子(籰:yue,籰子:绕丝、纱、线等的工具)、纤机、刷机等一系列工序才能上织布机。纤机、刷机这些活儿不是一个人能干的,必须几家合伙轮流干,或者特意请人来帮忙。还有,这些活儿必须在宽大的房间里,如果是无风无雨,风和日丽的天气,也可以在大街上进行。姊妹儿间、娘们儿间欢声笑语,干活儿的干活儿,观看的观看,各家的孩子也跑来跑去,连一些男人也站在一边凑热闹。

母亲上了织布机,则更是加快了步伐,这意味着“秋收”最后一道工序了。母亲成天坐在织布机上,手中的梭子在上下交错有序的经线中飞来飞去,带动着纬线,在不断推动综的咣当声中,将经纬线交织在一起。(综 zeng 去声,旧读 zong,织布机上使得经线交错着上下分开以便梭子左右通过的装置)母亲怀前的布卷儿在天天增长,缠布卷儿越来越粗,母亲辛劳一冬一春的苦累终于结出了丰硕的果实。母亲看着这些白布,憔悴的脸上绽放出了丰收的喜悦。

织布机是借别人家的用的,是清一色木制的,能占半间屋大小 的地方。我想这织布机应是元代发明创造的,我看到中国历史教科书上元代织布机的画样与六七百年后母亲使用的织布机是一模一样的。现在想来,我想黄道婆应是母亲的祖师婆才对。每天母亲的织布梭子呱嗒呱嗒撞击综、杼(zengzhu 去声)的声音有节奏地欢快地响着,代替了前期纺线时的嗡嗡声,这一切在母亲听来都是动听悦耳的华丽乐章。

晚年,母亲经常看着雪亮的电灯深沉地说:“那时候要是有电灯就好了……”是的,当时母亲如果有现在的照明条件、生活条件,该是多么好啊!当然,现在的条件也无须再费那么大的劲儿去织布了。母亲含辛茹苦织的布现在的年轻人也不会去穿,可是我的青春时代都是穿着母亲织的布做的衣服、鞋袜,铺盖着母亲织的布做的被、褥过来的。母亲巧夺天工的手艺给我们做的衣服、鞋袜端正合体,针脚细密整齐。小白褂儿用草木灰过滤的碱水洗得雪白,我穿在身上,走在大街上,总是赢来婶子大娘街坊们羡慕的目光和不断称赞的啧啧声,我感到非常自豪和骄傲。我们穿得也很仔细,并且百般加以爱护。母亲还会染布,还能制作出各种各样美丽的图案,如:蝴蝶、花朵儿、树叶儿、月亮、星星等,可惜没有保留下来。母亲过世后,只保留了她自己亲手做的一双单布鞋、一双棉布鞋,都是尖足的,还有母亲多年前给我做的一双单布鞋和一双棉布鞋。这些宝贵的东西将永存,睹物思情,以示纪念母亲。

我们的母亲虽然一个字也不识,可是十分聪明、智慧、心灵手巧。 由于母亲是裁缝能手,不单单只是做我们全家的衣服,还得给别人做。别人求母亲做衣服、鞋子,总是有求必应。并且撂下自己手中的活,先给人家做,越到过年的时候越忙。寒冷的漫漫长夜里,母亲在那昏黄的小油灯下,无休止地裁呀,剪呀,飞针走线……一直忙到年三十深夜,为的是让别人明天过年好穿上新衣、新鞋。

平时,母亲把那些布边、布角剩余布料和旧布打成袼褙,以备给我们做鞋用。那“千层底”的鞋底上密密麻麻的线脚是母亲一针一线用力勒出来的。我们脚下的鞋包含着母亲多少艰辛的劳动啊!老人家一心想的就是让她的子女们穿上合脚的、结实的鞋去走光明的路、宽广的路。

说起母亲的心灵手巧那真的是佩服至极!母亲从没上过学, 也没学过艺,但是她的手艺无师自通,只要看一眼,自己便能悟出来。母亲的妙龄时代,乡下没有美容师,我母亲就是我们村妇女们的美容师。那时候,年轻妇女们过年、出门走亲访友、婚丧嫁娶以及需要出头露面参加各种活动时,都是要理一理头发,净一净脸面。当时已婚妇女都是长发,清一色的发髻“疙瘩鬏”,网起来,插上几根银白色的金属簪,有插五颜六色的玉石簪子的,有重大喜庆事的,头发上还插上几朵小红花。由于老少都是一式的发式,所以头发倒没有什么太大的修剪,只是面部的汗毛需要清除干净,清除汗毛是用线绞去的。

辞典上解释:绞脸是旧时妇女整容时用绞在一起的细线一张一合去掉脸上的汗毛。

母亲是我们村最高级的绞脸师,她既能自己给自己绞,更能给别人绞。母亲让那些年轻的小媳妇或者爱美的妇女们坐在小凳上,母亲用一根细白线编织成一个由两只手撑着,嘴里的牙齿叼着一头的三角形花环,两只手与嘴里的牙齿相互配合着,将花环在女人的脸上、额头上一张一合、一松一紧地绞来绞去,把汗毛全绞净,显露出女人家白皙粉嫩的脸庞、脖颈,使人一下漂亮了许多。她们一边绞脸一边快乐地交谈着,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母亲同样是很开心的,虽然放弃了自己手中的活计。

六.儿女婚事花好月圆

度过了灾荒、饥饿的年代,再也看不到母亲脸上的愁容了。 可是不久母亲又陷入了另一种愁苦与折磨之中。这种愁苦与折磨对于母亲来说,不比饥饿差多少,而且是感到无能为力,束手无策,只能是焦急、茫然和无奈。

前面提到了,母亲的两个儿子(二哥和我)都已长大成人了, 都早已到了该找媳妇儿的时候了。眼看着别人家的媳妇儿都娶进了门,可是自己的两个儿子的婚事却无人问津。论条件两个儿子都是中学生,那时农村的中学生还是不多的,身体健康而且相貌英俊、仪表堂堂,道德品行、为人处世街坊邻居有口皆碑,有目共睹。问题就是在“激烈阶级斗争”的年代里,说我父亲是“历史反革命”,虽然没有确凿根据,没有官方的定论,只能是某些弄权者的恶意认为。可是在那荒诞无稽、疯狂至极的岁月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乎,在“国内外形势一派大好”的光景下,一大批被点了“黑点儿”的中国青年想为人类的繁衍壮大做点应做的贡献也做不了了。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在“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红色恐怖中,谁家的好端端的姑娘愿意往火坑里跳?就是有黑点儿的女青年也不愿意再到另一家去过那种同样担惊受怕、饱受凌辱、低人一等、如履薄冰的日子了。这些“黑五类”的姑娘们出嫁便是跳出火坑、脱胎换骨的不可错过的唯一机会。我们男青年则别无出路,只好逆来顺受,保持沉默,低着脑袋干活,夹着尾巴做人。也得同那些“牛鬼蛇神”一样,“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话是这样说,事实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儿。可是那时看见人家同龄人结婚生子,内心深处也是不能不想:仙女何时光 临寒舍?

母亲不愁吃穿了,可是却又为了儿子的婚事困扰着,以至于天天寝食难安……求亲朋好友,拜街坊邻居,好话说了多少,笑脸迎了若干,请人家吃饭喝酒,给人家讨好送礼。母亲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一年又一年来到了,可就是没有“鱼儿来上钩”!那段岁月,为了儿子们的婚事,可真难为了我们的老母亲!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在母亲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来了,当年闯关东的连姑奶奶回老家探亲来了。母亲求她把我带到东北去,意图逃条生路。连姑奶奶知道了我们所处的困境,非常同情,答应了母亲的请求。于是我于1972年正月十六晚上悄悄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母亲和家乡热土,独自闯关东去了。

那时大队、生产队不允许任何人外流,我们家上下严密封锁消息,我谁也没告诉,连同我一起喂牲口的伙伴胡延圣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在牲口栏里,我给牛马添了最后一次草料。它们时而抬起头来,看看我,嘴里仍不停地咀嚼,然而它们却不知道我 就要离开它们了,我默默地向它们告别。我与我的伙伴胡延圣象往常一样,锁上门,分手各自回家吃饭去了。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今晚我不会回来在牲口栏里的热炕上和他一起睡觉了。”如果走漏了风声,肯定我就走不成了,那些虎视眈眈的弄权者岂能“放虎出笼”!

我背井离乡来到了北国冰城雪乡亚布力。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政治上的宽松和生活上的自由,没人查问你的家庭成分,没人追究你的政治背景,摆脱了关里那种政治禁锢的困境。生产队里就是紧张的劳动,不搞那些形式主义,不开斗争会。生产队队长周希录看我是个学生,对我给予了很大的照顾。后来大队支部书记于慎斋同志又提拔我当老师、当大队会计,1975年又抽调到新光公社木器厂食堂管理、财务工作、公社食堂管理……

当然,我无论做什么工作都是埋头苦干,谨慎认真,不会使上下失望。不到三年我就与早来几年的禹城老乡一位理想的姑娘结了婚,当年儿子出生了,关里关外一片沸腾,皆大欢喜!接着,二哥也来了,很快到我的厂里上了班,一年后也结了婚。

我闯关东的主要目的实现了,真正不虚此行。

母亲再也不为儿子的婚事犯愁了,不几年六个孙子孙女也陆续先后来到这个世界。母亲高兴极了,看着这些欢蹦乱跳、活泼可爱的孩子们笑得合不拢嘴。这时候,关里的大哥、妹妹们家生活也都有了很大的提高。母亲看着儿女们的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再也不愁眉苦脸、牵肠挂肚了。

七.奋斗半生安度晚年

在那些年的岁月里(1977—1990),母亲经常关里、关外来来去去,她想上哪儿就去哪儿,她想去谁家就去谁家。儿女们都争先孝顺老人,尽量让母亲晚年生活得幸福快乐一些。

母亲最后的二十多年里是她老人家一生中最精彩的一段人生,应当说的确是幸福安度晚年。这是母亲善良一生、勤劳一生修来的福分,也是上帝恩赐给母亲的造化。母亲虽然受了大半生的罪,吃了大半生的苦,但是到了晚年基本没什么病,就是连年轻时挺严重的胃病也没有了。记得那时候母亲疼起来直吐酸水,那十分痛苦的样子就在眼前,后来居然不治自愈。我想就是因为生活提高了,饮食改善了,营养全面了,胃病也就自然养好了。人们不是常说,三分治病七分养嘛,我想道理就在这里。大约在我刚来东北的那两年里,母亲左眼患“白内障”,二哥领母亲在老家齐河县医院做了手术,右眼是八年后在哈尔滨医大二院手术的。术后又配了两架又厚又重的眼镜,其中有看电视和日常生活用的,另一架则是做针线活用的,这两架眼镜一直跟随母亲形影不离地度过了晚年。

母亲晚年仍然保持着勤劳的良好习惯。母亲老来还是用那种传统的面引子发酵发面蒸山东大馒头,一边戗面一边用力揉。她老人家边揉边说,这样蒸出来的馒头筋道,有韧性,有口头。还擀面条,擀单饼,烙馅儿饼,包饺子……她知道这都是儿女最愿意吃的。经常吃完上顿就忙活下顿的,一忙就半天,也不说累,乐此不疲。看着孩子们还吃她做的饭菜,感到很是充实,很是开心,为自己晚年还老有所用而自豪。还帮我们侍弄菜园、花园,还让我请铁匠打了一把小锄头,把房前屋后整理得干干净净,不见一根杂草,外人见了啧啧称赞。还天天打扫院子,连大门前的绥满公路也扫得溜光。天刚黑就去关上大门,有时晚饭后已经躺下了,忽然想起大门是不是关了?不放心,就又起来穿上衣服去看看才放心回来睡觉。

母亲晚年仍然保持着讲卫生的良好习惯。80多岁了,仍然是干干净净,浑身上下一尘不染。自己的衣服、被褥都是自己拆洗缝补,一直持续到 1998年11月7日。第二天早晨,母亲突发脑血栓,一病不起……

母亲晚年仍然保持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好作风。儿女给买了些好衣服、好布料,总是舍不得穿,包在她自己的包袱里,说是留着等过年时和出门时穿。母亲的尖足鞋是买不到的,都是她自己做的。儿女们总想尽量让母亲多多享受一些,常问母亲想吃些什么,母亲总是笑呵呵地像对儿女们也像是对自己说:“还想吃什么呀?这不天天和过年一样吗?那先前过年也没有现在平时吃得好哇!万万没想到,到老了还真赶上好时候了呢!”一副认真、知足、自豪的笑容溢于言表。(老人家岂不知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可不是嘛!那是 1959 年的春节,国家供应给每户人家三斤面粉,让饥荒中的老百姓吃顿饺子。我家没分到,原因是我二哥在学校里他的口粮中带回来一点面粉。当时的大队负责人盛气凌人,专横跋扈,“黑瞎子打眼罩,一手遮天”,平时经常无故对社员出口即骂,抬手就打,饥饿的人们敢怒不敢言。他恶狠狠地说,你家有面粉了,就不能给你了!

那时,人们太软弱了,他说不给,就不敢再要了。国家按人头下拨的,凭什么不发给我们?克扣灾民口粮,而且是政府照顾人民过年的,该当何罪!简直是狗胆包天!我们家那一份肯定是让那些人私吞了!

母亲把妹妹从白菜地里捡回来的干黄白菜叶子做成馅儿,用二哥带回来的那点面粉,包了十几个饺子,放在过年才能喝上的玉米面粥里煮熟,每人碗里三个,我看见母亲碗里没有……这三个饺子是我一生中觉得最好吃的饺子。

八.坚持到底拯救儿命

母亲疼爱子女是真心真意,时时刻刻,当儿女的是永远回报不了的,即使你是竭尽全力去做也是偿还不了的。寒冷的冬夜,母亲把儿子冰冷的双脚抱在怀里。朦胧中,我感到了母亲热热的体温,温暖着我的双脚,幸福地又进入了梦乡……

儿子已有儿子了,可是母亲仍把儿子视为小孩子。儿子一出门,母亲总是喋喋不休地嘱咐着,冷了、热了、渴了、饿了的话题,真的能让你有些“心烦”。你说什么时候回来,保准等着你,看到你平安回到家才放心。所以,多年来我早已养成一种习惯,无论回来得多么晚,总是先到母亲房间里让母亲看上一眼,母亲才会入睡,否则母亲将会一夜不眠。

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我来,给了我第一次生命,后来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在襁褓之中时,得了病,不吃奶了,不哭不叫不睁眼,鼻孔里还有一丝微弱气息。爷爷已有两个孙子了,对这个小孙子已不甚在意,以为没救了,于是找人刨好了坑,找来一捆谷草,准备把我包起来埋掉。儿子是娘身上的连心肉,母亲心疼自己的孩子,紧紧地抱住我就是不放手。那时候也没有个像样的医生,再说那个时候死个小孩子就像死个小狗子一样,没人拿着当回事儿。就在我这生死攸关的时候,母亲急中生智,忽然想起一位街坊姑奶奶。这位姑奶奶正好在我们村她的娘家呢(应是老宅子胡同里田立志老先生家的姑娘,出嫁到西高庄李家,儿子叫李洪元)。

于是母亲急忙抱起奄奄一息的儿子去找这位姑奶奶。这位姑奶奶用一些看似迷信的方法给小孩看病,据说是还真挺有灵验的。老人家看了我的病情,对我母亲说:“这孩子是受了惊吓,得叫叫魂儿,要是能把魂儿叫回来就会好了。”并且教给母亲具体的叫魂儿方法。

母亲找来了一小截年三十夜里点过的蜡烛,插在灯笼里,静静地等待着。到了半夜,鸡不叫狗不咬的时分,点亮了灯笼,拿了我的小衣服,10多岁的大哥给母亲做伴。数九寒冬,冷风刺骨,灯笼的微光照亮了茫茫漆黑夜色中母亲前面的小路。母亲来到离家有百多米远的马家后院,东墙根有一眼干涸古井。母亲用绳把灯笼系到井底,灯笼里的蜡烛在深井底闪烁着微弱的若明若暗的光。母亲用悲哀凄凉又含有无比期望的声音叫着我的小名:“合喜儿,回家了!……”连叫三声后,将灯笼提上来,披上我的小棉袄,慢慢地不回头(李姑奶奶说不许回头看)向家走去,走一步叫一声:“合喜儿,咱回家了!……”走到那狭长的胡同里,妈妈的呼唤声在漆黑寂静的空间回荡着,身后的土墙上映射出妈妈伟岸高大的身影。到了家,把那件小棉袄盖在昏迷不醒、双目紧闭的我身上。母亲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上帝保佑她的小儿子平安回家,一夜未眠。

可也真奇了,只叫了一次,天哪,奇迹就出现了!

黎明时分,家中那只大红公鸡起劲儿地叫着,叫醒了困极了趴在我身边的母亲,母亲惊喜地看到:她的小儿子睁开了双目,睫毛扑闪扑闪的,眼睛紧紧凝视着母亲,好像好久没有见到妈妈了。这一幕深深地定格在母亲的眼睛里,她一生忘却不了这个欣喜的镜头。后来一想起来就说,每说一次都是几乎一字不差,并且仍然沉浸在无限的喜悦之中,所以这个关于我起死回生的故事我记得特别清楚。

有效!继续下去!照样一连叫了三夜,真的就好了,也会哭了, 也能吃奶了。母亲喜出望外,高兴极了,憔悴的脸上挂满了笑容。她救活了她的小儿子,她又给了她小儿子——我,第二次新的生命。

小孙子又活过来了,爷爷也乐了!他不是不在意他的小孙子,而是在那极端贫困缺医少药的年代里,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欢快地把准备埋我的土坑填平了,一个劲儿地直埋怨自己,一边填土,一边直忏悔:幸亏当时没埋了。回来的路上,与碰见的街坊直搭讪:我小孙子回家了!弄得有些不明就里的人们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姑奶奶的“法术”救活了我的命,我感谢这位老人家,她老人家在我还未长大成人时就去世了,我永远怀念她!

当时我得的究竟是什么病,现在也无从考证。也可能真的是我的灵魂出门去,贪玩走远了一些,迷了路回不来了。听到母亲焦急的呼唤后,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见到了亲爱的母亲。如果走得再远些,听不到母亲的呼唤,可能就再也回不了家了。如果母亲不及时呼唤,可能越走越远,也可能就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不管怎么说,反正是我又活下来了。这是母亲疼爱儿子的奇迹!也许是母亲刚毅的执着,坚持不懈、永不放弃救儿的努力感动了上帝!

世上只有妈妈好!可怜天下父母心!

九.子欲养而亲不待

1998年11月8日,这个日子对于我们全家来说是个不幸的日子……

早6点左右,母亲照常起来,穿好衣服,到走廊去,忽然就倒下了。在新光中学读书住在我家的学生陈忠菊和张春玲赶紧把她拉起来,但已站不住了,也说不出话来了。我因给尚志的儿子捎东西去下边的汽车站,回来一进门看到这种情况,一惊,不好!赶紧把妈背到炕上,昏迷不醒,手足失去知觉,不能说话。我意识到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赶紧到乡卫生院把杨桂琴医生请来,诊断为老年性脑血栓,马上用药甘露醇等,静点三天后,见强些,能用小勺饮点糖水,逐渐到能吃饭,能自己翻身,能坐。有人扶着能坐到便盆上大小便,双手能自由活动。但口语不清,识别能力较差。治疗一个疗程十四天,后来就口服药。

就这样,母亲忽然病倒了,病魔来得那么突然,猝不及防。儿女们虽然早就有些心理准备,但谁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害怕发生的事竟真的发生了……

在这之前,母亲虽已84岁高龄,但身体很是壮实,起居饮食都很有规律。只是听觉稍差,大声说话能听得见。自己能料理自己的一切生活,还能给儿女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我早就想过了,老人终究是“熟透的瓜”了,不定哪天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瓜熟蒂落的。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病倒了,而且是难以治愈的病。

养儿防老,老人现在真的需要儿女了。我和妈住在一个炕上,为的是便于观察,便于护理。母亲病后到1999年10月5日这11个月里比较好护理。自己能坐着,自己能吃饭喝水,也能看电视,趴着能小便,能说清有什么要求,能合作。母亲通过治疗有所恢复后,我给山东的哥妹写了信,详细地说明了母亲的病况。他们先后来看望母亲,但母亲有些惘然和不以为意,母亲是有些痴呆了……母亲病重静脉点滴时,我守候在母亲身边,把住她的手,防止意外。看着药液一点一点地滴落。我的心头浮想联翩:我亲爱的母亲病了,儿女们虽一百个不愿意,可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幸福就是平时不太注意,不珍惜,身边经常发生的很正常的事情。有时出现了,有时错过了,有时永远丢失了。人生旅途中,日常生活中,家庭成员、身体健康、亲情、友情等,平时感到无所谓,并没感到它的珍贵,可是一旦失去、永远失去,就感到它的弥足珍贵。尤其是意识到即将逝去的是自己最亲爱的母亲时,你将会十分留恋、惋惜、遗憾、后悔不迭,及至于沉浸在无限悲痛、绝望之中!所以应当平常就超前地做好思想、精神准备,并且尽可能地采取必要的防范措施,以防突然不测。做到心中有数,免得事发,如晴天霹雳,禁不住精神打击,措手不及,乃至悲痛欲绝,精神崩溃,更有甚者累及祸不单行。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都需要养活照顾。所以人生在这段时间里是最有责任的时期,也是最艰苦最不容易的时期。

母亲病后十一个月,右侧瘫痪了,说话不清了。吃饭只能用左手拿着包子或饺子吃,炒鸡蛋或不带汤的菜也是左手拿着吃,喝水、喝粥用左手端着喝,饭量还可以。但是大小便失禁了,这给护理带来了很大的困难。母亲知道自己的右手不好使了,经常用左手拿着右手看来看去,嘴唇翕动着,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我心中十分痛苦,也深感内疚于心,儿子没有保护好母亲。因母亲用左手抓饭吃,所以饭前饭后都得洗。在洗左手的同时我也把母亲的右手一起洗,母亲知道右手没有用了,示意不用洗了,可是我仍坚持一起洗。母亲就是用这双手把我们拉扯大的,她付出了艰辛的劳动,我必须把她洗得干干净净。

因儿子黎明定于2000年4月24日结婚,二哥打电话给我说, 让我把母亲送到他家去。于是我租了车,在车上我抱着妈,妈还能勉强坐着,还能向窗外看,但不明白。然而,妈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2000年的9月23日是庚辰年八月二十六日,这天是我的53周岁生日。这时母亲住在二哥家里,我骑车去七八里之遥的二哥家,与母亲一起庆祝我的生日,每年的今天都是如此,因为自己的生日就是母亲的苦难日!在那灾难重重、战火连连的岁月里母亲孕我、生我、育我,遭受的灾难尤甚。

晚5点到达二哥家,叫醒了昏睡中的母亲,母亲认出儿子来了,费力地伸出手来摸摸我贴近她的脸,但无言,也无表情。带去的母亲最爱吃的韭菜馅儿饺子,孙女三霞煎好送来吃了几个,不一会儿就又昏睡过去了。母亲不知道今天是儿子的生日,她老人家也不明白了。母亲的健康一天不如一天了,没有多少时间了……

回到家时已21点多了。回来的路上,天漆黑漆黑的,看不清路,小心翼翼地踩着间隔的露出水面的石头,摸索着涉过淙淙流水的小河,推着车子沿着蜿蜒的山路(原绥满公路)慢慢地走、慢慢地想……满脑子都是遗憾与悲哀。这是最后一次与母亲共同度过的我的一次生日……

11月16日,二哥来话说,母亲有些不好。我一想竟有40多天没有去看望母亲了。说实在的,确实太忙了。为了生活,养着两批鸡共千只,鸡蛋大多是往外送,用自行车载着一百斤送往山村的销售点。一趟就得半天,回来还有其他活等着干。天天如此,不敢怠慢一点儿。有时想起来该去看看妈了,可是活催着你去干,于是刚刚想起来的念头又被打消了,就这样一天天推过去了。

可是这都不是客观理由,这只能说是诡辩,是借口,我自己就不能原谅我自己(这是我今生无法弥补的缺憾)。如果反之,母亲再忙再累也得挤出时间看望儿子。儿子疼爱妈妈与妈妈疼爱儿子就是不一样,有着极大的差别。你不相信吗?你想想你自己,再看看别人家的儿子,凭良心说,母爱与爱母真的无法相比。

绕道去亚布力买了些母亲平时喜欢爱吃的东西去看望母亲。母亲在昏迷之中,睁开眼睛看看,似认非认,吃了一根香蕉是分三气吃的,吃了几个橘子瓣,吃了半个鸡蛋和几片熟肉……

19日去看望母亲,输液……

21日电话通知山东老家的大哥和两位妹妹:母亲病危……

25日17时21分,大哥从山东来到亚布力,大妹因儿媳待产没来。母亲仍在输液,嗓子呼噜响,睁眼闭眼,脸微红……今天接回大哥后,吃完饭后我就回新光家了。按说应当守护母亲,可是家里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做,的确不是找客观。但没想到母亲会……更不会想到这是与母亲最后的一次见面。终身遗憾,无可挽回……

2000年11月28日(庚辰年十一月初三)凌晨3时,电话骤响,我马上意识到:不好了!果然是二哥来电话……

赶到二哥家一看,母亲静静地安放在那里,再也不能……悲

恸至极,放声大哭…… 这是我一生最悲伤的时刻,是绝望的哀号……想不到25日晚上接回从山东赶来的大哥,在二哥家里见的母亲那一面竟是最后的一面,永远见不到我亲爱的生我、养我、爱我的母亲了……

著名作家毕淑敏说:生命是单向过程,它将一去不复返。

史铁生的母亲在儿子快要碰撞开一条路时却熬不住,默默地走了。当儿子的作品获奖时,这种母亲不能与儿子共享成功喜悦的愧疚,让儿子更深刻地体会到了母亲的艰难与伟大,从而使儿子对母亲爱得更深沉、更长久。

11月30日,天阴沉沉的,灰蒙蒙的,空中老天撒落下纷纷扬扬的雪花。山上、树上、大地上……整个天地间银装素裹,一片洁白。在尚志市第二殡仪馆(亚布力北)向母亲遗体告别。

最后看一眼亲爱的母亲,母亲平静、安详地睡着。

亲爱的妈妈,永别了,您老一路平安…… 在新光家里的一间房子里,给母亲设了临时灵堂。母亲暂时在此小憩几天,母亲将会随大哥一起回山东齐河县晏城北胡官屯老家安息,长眠在那儿。

史铁生坐在地坛公园安静的树林里想:母亲为什么早早地走了呢?迷迷糊糊之中,我似乎听见回答:“她的命太苦了,老天爷可怜她,就召她回去了。”这让我心里得到一点安慰,睁开眼睛,风正在树林里吹过……

母亲去世的那些日子里,白天黑夜我都整个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恍恍惚惚,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失去亲人的痛苦,这些天时不时就到母亲灵前痛哭一场,母亲的音容笑貌,仍犹如在眼前,可是真的没有了妈。妈永远没有了…… 老人走了,这次的出走可是不同于以往,是永远不会回来了。每每想到这里,我总是不由得懊悔起来,回想起母亲生前自己还有一些不足之处,现在已再也无法弥补了……

朋友们,千万别“子欲养而亲不待”!

12月24日,今天,大哥将带母亲回老家长眠。我与二哥护送到亚布力火车站,目送母亲随大哥登上火车,洒泪而别。

27日(腊月初二)下午二哥来话,说关里大哥来话,今日母亲下葬,入土为安。

母亲魂归故里,叶落归根…… 愿母亲天堂安详!

(下:正文10811字)

2012-08-06 于尚志市知识分子楼初稿

2021-10-07于天津龙湾城晏如书社修改

2022年7月19日18:40:44(分上、下两集)

《中国当代作家联盟》编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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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台报道《时光的记忆》新书发布会

暨李培东作品研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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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当代作家联盟精选《时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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