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才无德的民间故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从前，有个齐员外，二十几岁死了老婆，留下个不到两岁的男孩儿，名叫齐里。不到半年，娶了后房，也生了个男孩儿，起名叫齐外，跟齐里差两岁。

一年小两年大，齐里和齐外到十来岁的时候，可就比出了高低：齐外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粗眉大眼，鼻直口方，浑身上下水光溜滑的，连个疮疤也没有，又机灵，又麻利，齐员外两口子哪能不亲他！齐里长得虽说不算丑，跟齐外比可差了半截子，又傻乎乎的，在爹娘面前不会看眼色行事儿，再加上是前娘生的，就更吃下眼食（看人眼色吃饭）了。

齐里和齐外都上学了。齐里是一天到晚用功，把四书五经都吃进了肚子。齐外可不用功，贪玩，可他的脑瓜儿灵，老师讲一遍就能记下，记得快忘得也快。他俩在学堂念了几年书，齐里长到十五岁，齐外也十三岁了。这天傍晚，学堂放了学，他俩往家走，齐里走在前面，在道旁捡了个钱褡子。齐外急忙抢过去，打开一看，里面装了四个白花花的银元宝。乐得齐外差点儿一个高儿蹦到天上，捧着钱褡子喊：“发财喽！发财喽！”

正在这时候，迎面来了个骑马的人，四十来岁。那马走得很慢，骑马的人低着头直往地上瞅，像是丢了东西。

齐里急忙迎上去问：“这位大叔，您丢东西了吗？”

那个人在马上点了点头。

齐里又问：“丢了什么？”

那个人说：“钱褡子。”

齐里又问：“里面装的什么？”

那个人说：“四个银元宝，一个二十两，总共八十两。”

齐里听了，知道这个人就是丢钱褡子的，就从齐外手里把钱褡子抢过来，双手托给那个人说：“是这个吧？”

那个人跳下马，看了钱褡子，眉开眼笑。打开钱褡子再一看，笑出声来。他把钱褡子搭在马背上，从怀里掏出一块小银子说：“多谢小公子，这块小银子是二两，给你，是一点儿心意。

齐里连忙说：“大叔，别人的东西俺不要。元宝是您的，就该还给您，我哪能要这银子。”

那个人硬给，齐里硬是不要。

僵持了一会儿，那个人才收起银子说：“好，好，真是拾金不味的好孩子。你实在不要银子，我也不强给了，可总得表表心意才行。”

那个人解开外衣，从胸前摘下一个荷包说：“我常常出门在外，小女特地为我做了这个荷包，祝愿我四季平安。这件东西就送给小公子，应个吉利，也四季平安吧！”

那个人说完，把荷包扔在地上，转身上马，走了。

齐外见齐里把银子还了人家，生了气，见那个人扔了件东西，过去就踢了一脚说：“又不是啥稀罕玩意儿。”

齐里捡起荷包一看，是用白绫子做的，上面用五色丝线绣了“四季平安”四个字。字写得不恭正，绣得也不精细，看样子， 是刚学针线活儿的女孩子做的。

齐里看完了，对齐外说：“弟弟，这件东西和银子不一样，虽说不值钱，可是人家送给咱的心意，咱不能负了人家的一片好心好意，你留着吧！”

齐外摇着头，噘着嘴儿说：“不值银子不值钱，我不要。”

齐里见齐外不要荷包，只好自己留下，戴在胸前。

两个人回到家，齐里没提这件事儿，齐外可对他娘讲了。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娘又气狠狠地讲给齐员外听。齐员外本来是个财迷，连晚上睡觉做梦都梦见自己捡了元宝，一听这事儿，立时火冒三丈，把齐里从被窝里拖出来，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边说：“打死你这个败家子儿，送上门儿的财宝你还往外踢！”

从此以后，齐里就更不吃香了。人说后娘的心比狼还狠，比蝎子还毒，这话说得不假。齐里的后娘是天天找齐里的岔儿，总在齐员外面前说齐里这不好，那不好。有后娘就有后爹，齐员外听了老婆的话，三天两头打齐里，齐里身上总是旧伤没好带新伤。

有一天，后娘叫齐里磨杀猪刀。齐里是个孝子，娘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没说二话，就“刺啦”“刺啦”磨起杀猪刀来。可到了晚上，后娘却对齐员外说，“不过年，不过节，不杀猪，不宰羊，齐里磨杀猪刀干什么，准是要杀你和我。”

齐员外一直不喜欢齐里，听老婆这么一挑拨，想起自己常常打骂齐里，他没准恨我恨得牙根儿都痒痒。他要杀我，倒不如我先杀他，留齐外一个人，准能顶门立户，还省得日后两个分家打架。第二天，他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刀，叫齐里跟他走。齐里没说二话，跟着爹就走。来到十里外的大江边，齐员外停下脚步，从袖子里掏出刀，刚想要杀齐里，突然觉得心里难受，齐里千不好万不好，总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心软了下来，收起刀子，对齐里说：“你走吧，越远越好，再别回来啦！”

齐里伤心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爹，我不能走，我还没给二老尽孝呢。”

齐员外说：“用不着你尽孝，我有齐外，他比你强多了。”

齐里想到爹也有难处，就说：“爹， 你还是把我杀了吧，省得娘问起来您不好说话。”

齐员外说：“我回去就说把你推进大江里淹死了。”

齐员外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家，真就对老婆说把齐里推进大江里淹死了。往后，两口子守着齐外过日子。

过了几年，齐外娘得病死了。这时候，齐外已经长大成人，成了亲。齐员外把这份家产交给了齐外。可别说，齐外在治家上真是有两下子，金子、银子像流水一样往家里淌。没过几年，把这个家治理得成了八府二十四县里头一号大财主。

齐外好交朋友，人缘好。到了荒年，还施粥舍饭，谁要有什么难处，求到他，只要能办到，没有不答应的。大伙都叫他齐善人，还一起凑钱做了一块善人匾。

挂匾那天，八府的知府和二十四县的知县都来了，那个荣耀劲儿就不用说了。

齐员外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心里说：我没看错人，齐外是好样的。要是齐里，不知道会把这个家作践成什么样子呢！

再说齐里。他见爹扔下他走了，心里就像刀搅一样难受。他哭了一阵子，真想投江自杀，可又一想，好死不如歹活着，还是走吧。往哪儿走呢？随便，反正家里不要我了，走到哪儿算哪儿。他不管哪方哪向，瞎走起来。

饿了，要点儿饭吃；渴了，喝儿口小河里的水；晚上就睡在人家的房檐下面。他没有忘记送荷包人的心意，一直把荷包戴在前胸。

这天晚上，他睡在一家杂货铺的大门口，因为白天走得又累又饿，一觉睡到天亮还没醒。杂货铺开大门的时候，他还睡呢！小伙计把他踢醒了，还说他是贼，就把他抓了起来。

杂货铺的掌柜姓李，他听说抓了个贼，就叫伙计把贼带到账房。齐里一见李掌柜，连忙施礼说，“掌柜在上，小的有礼了。"

李掌柜听了这话，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阵，觉得这孩子不像要饭花子，更不像是个贼，就盘根寻底地问起来。齐里不会撒谎，把真情全讲了。

李掌柜叹了口长气问，“你识字吗？”

齐里说：“在家念了几天书。

李掌柜当场拿来纸笔，让齐里写字。齐里写了几个字。李掌柜一看，这字写得虽说还欠功夫，也有了八分笔劲儿，心里挺喜欢，就说，“你别走了，在我的铺子里当个小伙计吧！”

齐里立时跪下磕头谢恩，从此以后就在这个杂货铺当了小伙计。因为他实打实凿地干，不藏私带假，李掌柜越发喜欢他。过了半年，管账的老先生得病死了，李掌柜就叫齐里当账房先生。干了半年，没错过一笔账，没差过一文钱，把李掌柜乐得干脆认他当干儿子。那以后，齐里帮着李掌柜做生意，一有闲空儿，就念书、作诗、写文章。

过了三四年，李掌柜给齐里订了亲，媳妇儿是离这儿四十来里路王家庄王员外的女儿。相亲的时候，王员外正闹病，就由老伴儿来看女婿。老伴儿回去，把齐里说得千好万好，王员外也就答应了。没过半年，老伴儿去了世，以后，王员外也没来串亲家， 看女婿。

又过了一年，李掌柜择了喜日子给齐里娶媳妇儿。因为路途远，喜日子那天，鸡还没叫，迎亲的就走了。齐里穿着新郎衣服，把那个绣着“四季平安”的荷包还戴在前胸。赶到王员外家时，突然天下起了瓢泼大雨，直到天黑也不停，娶亲的走不了。王员外一琢磨，反正姑娘是人家的人了，今天是喜日子，错过了今天，还得另择日子。干脆，由我作主，在点灯的时候，叫齐里和他的女儿拜了天地。

第二天早晨，齐里还睡呢，王小姐一早起来梳妆，一眼看见齐里脱下的衣服上放了个荷包，愣住了！凑近仔细观看，是个绣着“四季平安”四个字的荷包。王小姐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啊呀”了一声，撒腿就往屋外跑去，把齐里也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不一会儿，王员外和王小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这时候，齐里已经起身，穿上了衣服。王员外问起那个荷包，齐里照实说了。王员外要齐里的荷包观看，齐里解开外衣带子，从脖子上把荷包摘下来交给王员外，王员外又交给王小姐。玉小姐把荷包看得仔细，又用鼻子闻了闻说：“这是我刚学针线活儿那时候做的，字儿写得歪歪扭扭的，绣得大针小脚的。这么多年了，香味儿也没有了。”

王员外盯了一阵齐里才问：“你就是那个孩子？”

齐里说：“我就是十年前拣钱褡子的那个孩子。”

王员外笑着说：“真是两座山移到一块儿，两个人碰到一块儿。我就是那个丢钱褡子的人，那时候谁都不认识谁，如今还成了丈人、女婿。哈哈哈哈！”

齐里听了，也觉得这事儿真巧，可王小姐刚才为什么看见荷包要大呼喊叫呢？

正想问呢，就听王员外说，“我把这个荷包送给你以后，我女儿又给我绣了一个，也是用白绫子做的，上面用五色丝线绣了‘四季平安’四个字。我是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戴着。去年的一天晚上，我家遭了强盗，抢去了几百两银子，顺手牵羊地把荷包也拿走了。刚才女儿见了这个荷包，还把你当成强盗啦！哈哈哈哈！”

王小姐接着说：“那个荷包上的字比这个工整，绣得也比这个精细，里面还加了双加料的香料， 离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儿。还有， 荷包中间还绣了个比蚊子还小的‘王’字。”

王员外又说：“这伙强盗，在八府二十四县里作了不少案子，官府衙门就是破不了，唉……”

又唠了几句闲话儿，就吃早饭了。吃完早饭，齐里把王小姐娶去了。

又过了一年，京里大考，齐里要去赶考。

李掌柜说：“我知道你平时日子学了不少学问，不是做生意的主儿，我早把盘缠准备好了，去吧！

长话短说，齐里不负众望，考中了状元，皇帝还封他当八府巡按，说是那八府里这些年出了不少抢劫案子，一个没破，命齐里去破案。

齐里领了圣旨，先回到李掌柜那儿拜祖。

李掌柜说：“你的心意我全领了，可你毕竟是老齐家的后代，应该回你的老家拜祖。”

齐里一想，也对，离家十多年了，想亲爹，也想后娘，更想弟弟齐外。不管爹娘对我怎样， 我总是他们的儿子，该回家看看他们。他家和李掌柜家都住在这八府里。这时候，王小姐也受了皇封，披红挂绿的。齐里领着夫人回家，跟着的当差、 护卫，也有上百号人。

在路上走了几天，到哪个县，知县就说他这个县出了几起抢劫案子，二十四个县是县县都有。八府二十四县当差的把山山水水、村村庄庄、 沟沟岔岔都跑遍了，拷问了不少平时不务正业的人，总是查不出头绪。

齐里问他们： “你们就没往那些大户人家身上想一想？”

知府和知县都说： “那些大户人家都是知法守本分的，哪能抢劫呀！”

齐里到家前两天，就有报马的给齐员外报喜。齐员外起初不相信，一脚踢不出个屁来的齐里， 还能中状元？当八府巡按？直到齐里和王小姐给他磕头的时候，还擦了擦眼睛，看看是真是假。看清真的是齐里时，他差点儿吓昏了过去。齐里是张口爹，闭口爹，真叫一个亲热，像把十几年前的那码事儿忘了一样。

齐外来拜哥哥。哥俩相见，格外亲切。齐外告诉齐里，“咱家如今有三出三进的大院子三套， 上百间青砖瓦房，上等好地上千顷，粮仓里的米上万石，银库里的银子用斗量。是八府二十四县里头一个大富户。

齐里不解地问：“你是怎样发的财？”

齐外笑呵呵地说：“反正是财星护体，想金子来金子，想银子来银子。

齐里又问：“这八府二十四县里有很多强盗，你就不怕他们来抢？”

齐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有财星护体，他们不敢吧！”

这正是五月天气，中午的时候还挺热，齐外脱下了外衣。齐里一眼就看见齐外前胸戴了个荷包。仔细再看，也是白绫子做的，用五色丝绒绣了“四季平安” 四个字。他问齐外：“这个荷包是从哪儿弄来的？”

齐外吭哧了半天才说：“买……买的。”

齐里问：“想当年，你怎么不要那个丢钱褡子的人给的荷包？”

齐外说：“我喜欢这个荷包的香味儿， 就买来戴在身上了。”

齐里点了点头，“我很喜欢那荷包。只可惜，我把那个荷包给丢了。”

齐外立马摘下那个荷包，讨好地递给齐里， “哥哥喜欢它，就送给你吧！”

齐里双手接过荷包，“那就谢谢弟弟了。”

齐里把荷包拿给夫人，夫人把荷包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几遍，荷包中间真有个比蚊子还小的“王”字。用鼻子一闻，香味儿还挺重。夫人一口说定这是她亲手绣的。

齐里心里“咯噔”一下子，齐外真当了强盗？ 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个荷包，就能把案子的头绪查出来。当天下午，齐里派当差到八府二十四县，叫知府、知县明天早晨辰时都到他家，有事儿商量。又传出话去，说齐里如今当了官儿，从明天起唱三天大戏贺喜。话一传出去，就在他家大门口搭戏台子。

第二天辰时，八个知府、二十四个知县都来了。他们见了齐外，个个点头哈腰，口口声声叫“齐大善人”齐里听了，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心想，还“善人”呢，不管他是真强盗还是假强盗，反正他沾上了腥味儿，说不定这一份大家产也是抢来的呢！

时候不大，来看戏的黎民百姓少说也有一千来人。这时候，齐里叫把搭的戏台子当作八府巡按大堂，喊了声：“升堂！”

那些当差喊了堂威，拿着刀枪棍棒站在两旁。八个知府二十四个知县也站在两旁陪着。齐里又把爹请来，坐在他的身旁。

齐里喊了声：“把齐外抓来听审！”

齐员外愣了，为什么抓齐外？齐外是犯法的事没做，有毒的食没吃，你齐里如今当了宫儿，想报十几年前的仇啊！八个知府二十四个知县也愣了，齐外是八府二十四县里出名的大善人，又是八府巡按的弟弟，为什么抓他听审？来看戏的黎民百姓更楞了，这到底唱的是哪出戏？那些龙头虎眼的当差可不管这些，巡按大人叫抓哪个就抓哪个，立时把齐外五花大绑，带上堂来。

齐外站着不跪，双目圆睁怒视着齐里，“哥哥，当初是爹和娘要害你，别拿我当垫背的。”

齐里把惊堂木一拍，又把那个荷包往地上一扔说：“王法就是王法，谁也不能藏私。这个荷包从哪儿来的？如实招来！”

齐外知道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后悔不该在抢王员外家的时候，闻着香味儿拿来了这个荷包。又不该粗心大意，把这个荷包在齐里面前显露出来了。可他还咬着牙说：“买的。”

“在哪儿买的？”

“在……在城里。”

“城里哪一家？”

齐外支吾着答不上来了。

齐里知道到了使下马威的时候了，就大声喊道：“动大刑！”

好家伙，夹棍、老虎凳……直往他面前扔，吓得齐外出了一身冷汗，忙跪下磕头，一五一十地全招了：八年以前，他就跟强盗搭上伙儿，在这八府二十四县里作案，作完案就回家当善人。后来，强盗们见齐外鬼主意多，就让他当了头子，这一伙儿总共十多个人。

齐里马上分派人马，一夜的工夫，把十多个强盗全抓到了。齐里挨个儿审问，全部都招供了，全部都说齐外是强盗头子。

齐里叫这些人在供词上画了押，就监在就近府城的监狱里，等着皇帝御批，批什么罪就治什么罪。

八府二十四县的人听说齐外是强盗头子，刚开始都愣住了，后来才明白，原来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知府、知县都耷拉了脑袋。

这时候，齐里问他爹：“如今，您老人家知道齐外齐里了吧？”

齐员外低着头，羞愧地说：“我是只知齐外不知齐里呀！”

齐里听了说：“您老人家不只不知齐里，连齐外也不知啊！”

后来，人们把只看表面不看内情的事儿说成是“知其外不知其里”，听说就是从“知齐外不知齐里”这个故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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