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白银越野赛最新状况(白银越野赛劫后余生)

王金民回家了。在百公里越野赛的赛道上一个人靠咬舌头、咬嘴唇坚持了六个多小时,获救后又在医院休整一周后,5月30日,他和妻子回到了老家。俱乐部的跑友们将车子开成一条长龙,守在高速路口迎接他。

甘肃白银越野赛最新状况(白银越野赛劫后余生)(1)

跑友们迎接出院回家的王金民。图/受访者供图

这一次,他们跑团一行14人包下了一台面包车,一路从重庆开到甘肃,为的是“见一见川渝地区没有的风景”,然而最后回来的只有12人——王金民住院观察、吴新明永远地留在了赛道上。

同天晚11点,遇难者吴新明的儿子将父亲的骨灰连夜带回。夜里,儿子捧着骨灰盒来到了永川神女湖——吴新明平日里最喜欢跑步的地方。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队身着明黄色队服的跑友们,“我们陪你来你最喜欢的神女湖走一圈,送你最后一程”。

从甘肃回来后,跑团里的蓝军停掉了今年下半年所有的马拉松比赛计划,并决定再也不参加越野赛或山地马拉松了。

这本是他初次“试水”越野赛,他也为此做了充足准备——抗风的雨衣、护耳的帽子,背包里存着一升水。跑步四年,他渐渐对跑步这件事“上了瘾”,参加的比赛从40公里一路升级到50公里、70公里,又到这次打算尝试越野赛,他称这是一种“挑战极限”的精神。

本来,他可以通过完成这场比赛,正式开启自己的越野赛生涯。但是,这个中国马拉松史上的至暗时刻,将刚打开在他面前的越野赛大门重重地关上了。

“风雨中颤抖的人”

5月22日上午九点,一声发令枪响,172名参加甘肃白银黄河石林山地马拉松百公里越野赛的选手跑向山野。当时,蓝军还觉得天气不错,“天气预报十点下雨,风四级、温度不冷不热,是个不错的跑步天气”。

开跑三小时左右,气温骤降,天上飘下冰雹、冻雨,并伴随大风。蓝军当时刚从cp2跑出,他感到雨夹着风,打得吹不开眼睛,风吹过来能将身体吹透。他从背包里拿出雨衣,又裹了帽子,开始爬山。cp2至cp3是本次赛事难度最大的赛段,陡坡需要选手双手双脚攀爬。

蓝军到达大概28公里时,陆续看见三拨选手从山上折返,告诉他不要再上去了。

但他还想坚持。这种想法在跑者里特别常见,去年曾参加过另外一场越野跑的跑友说,当时也遇到天气突变,组委会宣布停赛后,仍有七八个选手坚持完赛。

最终,蓝军还是心有不甘地向山下撤退了,因为有人告诉他,自己在前方跑着,一路看见三个倒在地上的人,都似是失去了生命体征。那人劝他,“回去吧,这样的天气,没有一个人可以完赛的。”

下撤路上,大风裹挟着冰雹,蓝军愈加感到风大,“如果没穿着我这样的抗风雨衣,风直接打在身体上,用不了10分钟人就会失去意识”。途中,他拍下黄土缝中挤出的一簇粉花,发朋友圈安慰自己:“大风、大雨、冰雹中颤栗的花儿,就像在风雨中颤抖的人。生命可贵,下次再来吧!”

那时,他还不知道事故的严重性——同路的队友王金民独自倒在了地上,靠咬舌头、咬嘴唇维持意志力;而另一位队友吴新明倒下后,GPS信号再也没有移动。

“如果当时我知道我的队友在山上失温的话,说什么也要上去把他们弄下来。”蓝军说。

下午三点,蓝军安全回到起点。后来,他看见其他跑友传来的一张照片,心急如焚——近10名选手簇拥在一起,共享着保温毯、雨衣。而最右面那个只用一层薄雨衣护住头的选手,正是自己的队友吴新明——这张照片中包括吴新明有四人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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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上遇险的选手们。图/受访者供图

蓝军陆续等来部分队友。其中一名队友下山时满眼猩红,他告诉蓝军,在山上时,一个衣着单薄的女选手哭喊着求他:“大哥,求求你千万不要放下我!”二人在风雨中穿行着,随后,女选手被一阵大风打晕,再也拉不起来,而他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满怀愧疚地下了山。

直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那个女选手是死是活。

劫后余生

景泰县人民医院急诊科一名医生记得,那天夜里,他看见从救护车上运送下来的七名运动员,都只穿着背心、短裤,或裹在被子里,或裹在大衣里。“当时山上气温接近零度,他们产生的热量不足以满足身体的需要,导致体内的器官功能不正常,很容易失温,时间再长便会死亡了。不过好在他们现在醒过来,受的都是皮外伤。”

第二天,多名幸存者出院。情况稍严重些的王金民和刘喜兵留在病房继续观察。

病房里,王金民同前来探望的跑友们回忆了自己的“生死一线”:被风雨吹刮时,他站不起来,手脚和脸全都麻木了。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失去意识,他不停在地上找刺刺的草扎自己——右手没有知觉,就用左手抓着右手使劲向地上拍。中间,他还一直努力咬自己的嘴唇、舌头,“你要活下去嘛,必须残留一点意识”。

整整六个多小时,王金民全身匍匐在地,每当感到快要失温时,就向上爬一小点,生发一点热量。他的双手、双膝被磨得红肿,几近糜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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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民的双手、双膝已接近磨烂。图/武汉晨报记者 裘星

同病房另一病床的幸存者是兰州跑友刘喜兵。这一次,他在cp3至cp2段(约27-28公里处)被一阵风刮倒,摔倒后便失去意识,再醒来就是在医院里。

有跑友在他拍下了他失去意识时的样子:他倒在一个窑洞前,身上只穿一层跑衣,口吐白沫,双手不停搓拭自己的胸部。在他的旁边,还有另外一男一女两名选手试图用保温毯将自己裹住,毯子的边角被大风吹得翻飞。

“当时我们看视频,觉得你的状态是最不好的了。但实际上有人有更不好的状态,但是没人敢拍照。有下来的人后来和我说,你们看到的只是你们心里能接受的画面。”病房里,前来探望的兰州跑友高君璐对刘喜兵说。

愧疚

一波又一波的兰州跑友相继赶来探望,有的抹了眼泪,“我们先来把活着的人,看一下”。这一次,兰州跑步圈共折损三员大将,其中,由刘喜兵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跑步大神胡丽也不幸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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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跑一小时后。左一刘喜兵,左三胡丽。图/受访者供图

在兰州跑步圈叱咤五年,胡丽是“兰州一姐”的存在。认识她的跑友说她“奔跑起来就像一只轻快的小鹿般欢喜雀跃”,她也由此得名“小鹿丽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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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丽曾说,奔跑可以使她“重生”。图/受访者供图翻拍

去年,41岁的胡丽才决定成为一名专职的马拉松选手。几乎每周,她都会周转全国,参加一至两场比赛。有时,周六刚刚跑完,还来不及休息,她又要去到周日比赛的地点跑步。

这也是胡丽第四次参加这场赛事:2018年的黄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赛暨首届黄河石林马拉松赛中,她参加了全程项目,并斩获女子冠军;2019年,她参加了山地马拉松,并跑了第六名;2020年,她又将第一次百公里越野赛选在了黄河石林,并取得了女子第三名的成绩。

这次赛事,胡丽是女子组夺冠的热门选手,许多女选手都紧盯着她。根据公众号“流落南方”对选手李百慧的描述,李百慧在大爬升的时候追上了胡丽,她看到“很瘦很瘦的”胡丽被大风吹得站立不稳,手脚并用地在上坡。当时,尚未意识到危险的李百慧只感觉“更有激情了”,超过了胡丽她就是女子第二了。

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是师傅刘喜兵。他记得,在他昏迷在地的前一刻,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胡丽顶着风雨向前奔跑。

跑友不停向他确定跑步时所看到的胡丽。他告诉大家,自己最后还把包里的冲锋衣给了胡丽——这次越野赛,冲锋衣并未被列为强制装备,他们两人只带了一件。

昏倒后,刘喜兵“捡回一条命”,胡丽却跑向死亡。

病房里,高君璐第一次见到刘喜兵言行迟钝的样子。朋友们抛来的话,刘喜兵总是良久才接上一句。对话的间隙里,他定了会儿神,忽闪着惊恐的眼睛,似是自言自语状感慨,“太可怕了,现在想想还觉得太可怕了。”

“平时他是特别乐观开朗的人,很爱讲笑话,这次是真的吓坏了。”在刘喜兵眼神里,高君璐还看出了一丝愧疚,“感觉他一直不敢直视我们的眼睛。”

最后一面

那天晚上,蓝军和队友们一直留在病房里照顾幸存的队友王金民,直到他老婆连夜赶来。

第二天,他们去到景泰县中医院的遗体存放处。越过11座水晶棺材,蓝军最后一次见到了吴新明——他还穿着跑团的跑衣,登山包搭在脚边,眼睛和嘴巴紧闭着。

蓝军从队友脸上安详的表情推测,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很可能出现了幻觉,“比如觉得自己看到了太阳、或明明很冷却突然感到暖和”。蓝军说,“失温的人到了最后,都可能会出现‘致幻’”。

一旁,西安跑者黄印斌的遗体则留下了与命运殊死搏斗的痕迹:蓝色短裤上覆着一层尘土,眼缝中也迷满土灰,他的双腿发青,膝盖处被磨得满是深深浅浅的红色斑痕。他双拳紧紧攥着,拳缝里握着草。家人怎么掰也掰不开,只好一根一根将手里的草抽走。父母哭着说,“儿子,你这是有多么不甘心?”

他的运动手表留下了他最后的运动数据——在他生命的最后37分钟,他的轨迹在33公里处附近打转,轨迹乱得像线团。好友说,那是他失温出现幻觉后找不到路,凭着求生的本能在挣扎。

从遗体存放处走出来后,黄印斌的父亲一拳将门口的一张木桌捶坏。“急坏了我,儿子你为啥要来这样一个地方?”

事发前,黄印斌跑在第二名,被发现时恰在快达cp3段的赛道之外,而他的前方一百米处,是同样不幸遇难的中国超马圈领军人物梁晶。有走访过现场的跑友记得,梁晶遇难的地方有两处深深的凹痕,还残留着血迹——那是膝盖跪在地上压出的形状。

事发4天后,胡丽的追思会在白银紫灵山举办,弟弟和前夫两个人偷偷张罗了后事。至今,他们还没敢将胡丽遇难的消息告诉她病重的父亲。

甘肃各大跑团的跑友前来吊唁。一个在比赛初始时还和胡丽一起出发的跑友说,这几天,她脑海里一直萦绕着胡丽生前对她最后说的话,‘燕子,你到前面来。’

另一个和胡丽并肩作战多年的跑友感到后怕,追思会上止不住地流汗。本来,她也报名了这场越野赛,最后却因单位临时有事没能参加,“如果我也来了,遇难人数会不会就从21人变到了22人?”

跑步成了伤心的事

回到兰州,跑友高君璐依旧每天早起跑步,但兰大操场上,再也见不到刘喜兵、胡丽师徒的身影了——以前每天早上五点,他俩都会准时出现在兰大操场,拉伸、跑步,雷打不动。

这些天,高君璐和跑友们跑得很伤心,“我们兰州的跑友,跑步要么在铁路局,要么在兰大操场,要么在滨河路的马拉松公园,现在每跑到熟悉的地方,就会想起遇难的那三个人:胡丽、张凤莲、包银孝,这里都曾出现过她们的身影。”

几名跑友默默退出了兰州跑友群,群聊也再不似往日热闹,“这时候谁再说去哪跑步,都好像是尴尬和不尊重。”

在这个中国越野跑的至暗时刻,专业选手折戟沉沙、业余选手左顾右盼,许多赛事就此按下了“暂停键”。

2021“丝绸之路”宁夏-银川马拉松赛组委会发布公告称,受到疫情和天气等因素的影响,组委会决定启动大型赛事熔断机制,继续延期原定于5月30日举办的比赛;此外,2021XTRAIL喀纳斯超级越野赛、2021临沂苍马山越野赛、2021年邹平市首届全国山地半程马拉松也都相继发布通知,或延期、或取消。

不仅是越野赛和山地马拉松,中长跑马拉松也受到了影响。原定于6月13日举办的2021兰州马拉松宣布延期。浙江省体育总会发布《紧急通知》,暂停中长跑和越野赛等全省相关赛事活动。

据封面新闻报道,截至目前,已经超40场比赛或延期或取消。

曾几何时,越野赛作为这几年的国内的新兴产物,成为国内各景区流量竞争的重要方式。一名有过多年马拉松越野赛赛事运营经验的业内人士说,这类比赛最大的作用便是吸引投资商,营销景点的同时也营销城市,因此尽管利润微薄,却有着政府的大量补贴。“只是很多第三方运营机构鱼龙混杂,跑步比赛本是美好的事情,他们却将马拉松比赛的名声搞臭了”。

高君璐还是割舍不下跑步。他的座右铭是“生活原本沉闷,但跑起来就会有风”。他几乎把跑步当成信仰——他的朋友圈里几乎每一条都与跑步相关,而他的微信头像是与跑友们结束跑步后的合影。

他说,奔跑使他找回了年轻时谈恋爱的感觉。“当你跑到十几公里时,身体就会分泌一种奇妙的物质,那种感觉只有在你谈恋爱时才有过,很舒服、很幸福、身心愉悦。”

而在长跑或越野中,最让他感到“舒服”的是挑战自我的成就感,“那是一种全靠自己的意志力支撑的精神,跑到最后,你会想到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小孩,靠这个支撑下来挑战极限的感觉,是没跑过百公里的人所很难想象的”。

去年,他曾报名参加过兰州的百合之路百公里越野赛,那是他的第一场越野赛。比赛中,他在跑到六十公里时,就已感到体力透支,支撑他跑完后面赛程的,全是精神和毅力。快到终点时,他对自己发誓:“以后再也不跑百公里越野了。”然而跑完后没几天,他还是忍不住怀念越野赛时的气氛和状态。

今年,他又报名了这场比赛,预计七月份举行。然而他现已收到通知——赛事停办。

武汉晨报记者 裘星 甘肃白银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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