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怀了王爷的孩子小虐文(我喜欢上了一个暗卫)

我喜欢上了一个暗卫明国每任公主,都会配有一个暗卫,下面我们就来说一说关于暗卫怀了王爷的孩子小虐文?我们一起去了解并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吧!

暗卫怀了王爷的孩子小虐文(我喜欢上了一个暗卫)

暗卫怀了王爷的孩子小虐文

1.

我喜欢上了一个暗卫。

明国每任公主,都会配有一个暗卫。

说的好听是暗卫,其实也就是死士。

如同主人的影子一般生存。

他们最终的命运,就是为自己保护的主人而死去。

母后第一次带我和几个姐姐挑选暗卫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见了展小庄。

没办法,他实在太瘦了,看起来弱不禁风。

一群五大三粗的武士中,突然多了个细条条跟竹竿子样的,不引人注意就怪了。

任谁看了也不会相信这样的暗卫能保护得了主人。

姐姐们各自挑了满意的暗卫,相继离去。

只有母后和我仍旧留在原地。

母后看我好半天也没选好暗卫,以为我是没有看上的。

母后问我:“君君,是不是没有看上的?”

我问母后:“不选暗卫可不可以?”

母后奇怪,“为什么?”

“母后,我不想有人为我而死。”

母后笑了笑,“这些暗卫从小当做死士培养,从几万人里用命争抢厮杀,才能走到我们面前,注定要为你们死的,没关系。君君不用怕。”

我极其认真地对母后说:“父皇说要保护国家的每个子民,他们难道不是我们国家的子民吗?”

母后仍旧是笑,“君君,你以后便懂了,有些人是注定要冲在前头的。”

我执拗地说:“那我不要暗卫可不可以?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的。”

“君君别说胡话了,你父皇知道了定要生气。”

“就算君君不要,他们的命运也仍旧是当死士,区别不过是为谁死罢了。”

我终于走到那些武士面前,他们并排站成一列。

除去姐姐们选去的四位,余下还有九位。

展小庄站在我左手边第一位,他实在太过于突兀了,那么瘦弱的身板,站得挺直挺直的,像风中飘零的小树丫。

我向他走过去,面对面看了他半晌,他皮肤很白,是那种略微不健康的白,给人感觉倒不像武士的皮肤。

嘴巴不薄不厚,唇色极浅。

眼睛向下看着,长长的睫毛,映在瞳孔里,像一只精灵。

手更是瘦得只剩骨头了一样,骨节特别突兀。

我想,他要是胖一点,应该会很好看,姐姐们肯定会争相抢他当自己的暗卫。

他或许是被我盯得不好意思,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

我从他身边走过去,听到他微微叹气一声,很轻很轻,可能我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才会注意到这样细微的声音吧。

我从左手边第一位,一直走到右手边第一位。

除了展小庄,他们每个人都英武有力,看着极其让人有安全感。

除了展小庄,每个人都是看起来最适合的暗卫。

我又从末尾再次走到开始,依旧是和展小庄面对面。

他似乎更紧张了,脸色也微微红了起来,这使他看起来更有气色了些。

我忍住想要笑出来的冲动,又从他身边走开了,这次他的叹气声比之前更为明显了些。

如此这般,我走了两三个来回。

我终于从他们身边离开,回到母后身旁。

母后和蔼地问我,“君君可看好了?”

我点点头。

而后抬头看向展小庄,小声对母后说:“母后,就他吧。左边第一个。”

母后眉头蹙起,“君君,你眼光不行,换一个。”

我不解地问母后:“为什么?不是随便选哪一个都可以吗?”

母后极其平静地说:“这个人进攻和防守的能力都普普通通,他是靠着能捱才走到这里的。”

我没有说话,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我又向那些武士们走过去,一步一步走到展小庄面前,牵起他负在身后的手。

展小庄微微愣了一下,像是极其意外,他的手居然有些抖,但死士的本能使他很快恢复正常。

我牵着他,走到母后面前。

我忽略掉母后眼神中的不满,语气笃定地说:“母后,我就要他了。”

2.

展小庄跟了我的那日,他极其恭敬且诚挚地对我说了一句。

“多谢小殿下。”

那时我不曾清楚,如果没有被我选中,展小庄日后将会是什么命运。

我自然也不会了解他的那句“多谢小殿下”是带着怎样的深意。

可从我见到他第一眼开始,我便清楚地确定,此后,他的命运与我息息相关。

展小庄真的便如同我的影子一般,藏在暗处,如影随形。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可只要我出声叫他,下一秒他就出现在我面前。

这让我觉得很神奇,我想,瘦弱不堪只是他的表面,他应该比我想象中厉害多了,不然也不可能从几万人里出头。

我时常会故意捉弄他,叫他出来,又让他回去,如此反复。

展小庄却从来也没有表现过厌烦,他那张脸仿佛不会有任何表情。

我当然不会自以为这是他脾气好,或者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喜欢我。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谢君君是公主殿下,而展小庄只是一个小小的暗卫。

若展小庄有选择,也只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服从谢君君。

我实在看不来他那样瘦的样子,总让我心里有一种不舒服的情绪蔓延出来。

用膳的时候,我总故意点很多很多吃食,宫里的人也不会有更多想法,只不过会认为我仗着自己是明国年纪最小的公主,娇纵任性罢了。

我只把我最喜欢的那几样吃完,然后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肚子。

不为什么,我总觉得展小庄一直在看着我,这让我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这时,我会试探性叫他的名字,“展小庄?”

他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

“你吃饭了吗?”我问展小庄。

他摇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白面馒头。

我趁他不注意把他手里的馒头抢了去,“我还没尝过这个,我跟你换可不可以?”

展小庄瞥了一眼桌上满满的吃食,眨了眨眼睛。

显然他是心动的,也并不矫情。

“小殿下不吃了吗?”

“我都吃饱了,这些也是要扔掉的。”

展小庄没再说话,而是真的坐下来吃了。

他吃相并不雅观,我看了半天,他觉得不好意思,“小殿下,你这样盯着我,我有点消化不良。”

我便起身走开,在他身后幽幽地说:“展小庄,你太瘦了,让我觉得太没安全感了,真不知道你能不能保护我的安全。”

我听到他不自觉地打嗝了一下。

而后他很快地喝了一口水,吃饭吃得更认真起来了。

等我再去看桌上时,盘子里干干净净的。

我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不错嘛,珍惜食物也是美德。”

展小庄抬手抹了抹嘴,并不说话。

“展小庄。”我叫他。

“我在。”展小庄立刻起身,站得笔直。

我绕着他走了一圈,最后看向他的眼睛。

“为了本公主的安全感着想,本公主命你每日都要像今日这般进食,身上多长点结实的肉,才靠谱。”

“是。”展小庄微微低下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地说出:“我只是看起来比较瘦,实际上还是很有力气的,保护小殿下绝对没有问题。”

“说得这么肯定?”

“那是必须的,我会用命守护小殿下。”

我突然起了玩心,纯心逗他,“若我不是公主殿下呢?”

这似乎问倒了他,展小庄诚实地说出,“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好了好了,反正你要长点结实的肉,让本公主多点安全感。”

我上前用食指轻轻戳了戳他单薄的胸膛,他没有意料到,怔了半晌,而后回答,“是。”

展小庄退下后,我拿出从他那里抢来的馒头,咬了一口,口感干干的,不知道放了几天。

可我却觉得那干干的馒头,到了嘴里咀嚼开来,弥漫在舌尖的竟是丝丝的甜味。

3.

母后时常撺掇着说要给我换一个更厉害的暗卫。

每当母后这样说,我就抱着母后不放,不让她去忙自己的事,母后挣脱不开,就会叫我的全名,“谢君君,你放不放?”

母后越是这样叫,我就抱得更紧,“你不放是不是?我叫你父皇来。”

我笑出声,“母后,你莫骗我,父皇今日和朝臣议会,不会回来这么早。”

“谢秋山,你管管她!我现在是拿她没办法了。”母后突然叫起父皇的名字。

我才不信母后的话,从小到大,她惯会骗我。

“君君。”

是父皇的声音。

我松开抱着母后的手,回头一看,果真是父皇,他正走来,我立刻一本正经乖乖地站着。

“父皇。”我恭恭敬敬叫了一声。

我选了展小庄做暗卫的事,父皇也知晓。

但是父皇一直没找我谈过,我便以为他由着我去了。

父皇从来都是一副严肃面孔,自我有记忆以来,就没见父皇怎么笑过。

我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说起来展小庄跟父皇一样,不爱笑。

但是我却不怕展小庄,甚至觉得那样的展小庄有些可爱。

也不知道展小庄如果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的,想到这里,我心里如同在等待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君君,你能告诉父皇,为何要选那个人做你的暗卫?”父皇问我。

我见父皇这话还有商量的样子,便松了一口气。

“父皇,我现在也说不清,但展小庄是给我感觉最靠谱的暗卫,他一定会保护好我的。”

“君君,你现在年轻。父皇告诉你,光靠感觉是没有用的,得亲眼见到才能下结论。”

父皇微微停顿了一下,看向母后,“既然是君君看上的,那便给他一个机会。”

当时的我还未曾懂得父皇话语中的意思,只知道展小庄应该不会被换下了。

那日我回到自己的寝宫,在我出声叫展小庄之前,我在心里小小地猜测了一下今日展小庄会从哪里突然出现呢。

展小庄真像一个意外的惊喜,只要我需要,他就出现了。

有时他突然出现在门口,有时他突然翻窗进来,有时我一回头,他就出现了。

这让我无比庆幸谢君君是明国的公主殿下,否则谢君君的人生不会遇到暗卫展小庄。

我叫了一声,“展小庄。”

我望了一圈,没有出现,我转身,正正撞上展小庄的胸膛。

唔,好像比之前结实了些呢。

这是属于谢君君的成果。

谢君君起到了监督的作用,嗯,勉强也算上展小庄个人的努力吧。

这样说,应该是属于谢君君和展小庄共同的成果。

我抬头,望进展小庄的眼睛里,他的睫毛真长,忽闪忽闪的。

展小庄猛地后退,“小殿下,抱歉。”

我假装没看到他脸上微微浮上来的淡淡红晕,一本正经地站着,在心里偷偷笑了几声。

4.

作为明国最小的公主,得到最多宠爱的我,心性显然没有那么沉稳,与每天在宫里攻于琴棋书画的姐姐们不同。

我每日都惦记着跑去皇宫外面逛一整天,如果可以。

但这是不现实的幻想,父皇母后是根本不许我单独出去的,更遑论一整天了。

可若大张旗鼓出去,那便是要隆重地接受万民的朝拜,那于我来说,实在是没意思透了。

每次偷跑出宫,都是掐着点儿出去,掐着点儿回来。

我虽不学无术,但我知道哪里的宫墙最好爬。

如今我有了展小庄,他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在本公主这儿岂能浪费?

一日,我走到一处宫墙,四处望了望后。

叫了一声展小庄的名字。

当展小庄倏地出现在我面前时,看到他日渐饱满而有气色的脸,我不自觉唇角弯起。

他的唇色愈发红润起来,有些像微熟的樱桃。

总让人忍不住生起一种不明的心痒。

谢君君,你这个小女流氓!你在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尴尬地咳了一声。

我抬手指着一面高高的宫墙,看向展小庄,“展小庄,你的轻功能飞过去吧?”

展小庄点了一下头。

“那你……”

还没等我说完,展小庄急于展示他的轻功,眨眼之间已经飞到了宫墙外。

展小庄,你飞那么快干嘛呀?我还在这呢,又不是让你来给我表演杂耍。

“带我飞一个。”

我终于接了上句没说完的话。

展小庄又落回原地,看着他这一身轻功,我甚是羡慕。

我若是有那一身好轻功,我还用费劲爬那么高的墙。

我不小心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了,“展小庄,我能拜你为师吗?”

展小庄显然没那么快吸收这句话,他怔了一下。

我补充一句,“就是,你能教我轻功吗?”

展小庄意会,“小殿下,我的功夫是师傅教的,师傅说过,要练成得花很久时间,而且最好是从小开始练习,也很看天分。天分好的,三年五年。”

他顿了一下,“天分差的,八年十年也不一定学得多好。”

“那怎么看天分好坏?”

“看身子骨,师傅说,一个人能不能练功,看他的身子骨,就能确定了。”

“那你看我的行吗?”

说完,我在展小庄面前转了一圈儿。

旋转的裙摆像花一样盛开,飞扬的长发发梢不经意间扫过展小庄的脸。

展小庄看着我,他似乎第一次见到,眼神有些愣怔,很快恢复。

他微微低头,“小殿下这样的,自然很好,可是练功还是差了些。”

听了他的话,我垂下头。

展小庄觉得刚刚那些话让我不开心了,“小殿下,你不用学,有我守护你。”

我笑起来,“展小庄,那你带我飞过去吧。”

展小庄没动,而是认真地说:“陛下吩咐过,不许小殿下乱跑。”

我拉下脸,“展小庄,你是我的暗卫,应该首先服从我的命令。”

展小庄仍是不动,“外面不安全。”

“难道你不能保护我?”

展小庄有些急了,他看着我,极其认真地说:“我当然能保护小殿下,但是……”

“别但是了,再不出去,就没多少可以玩的时间了,你放心,我们就出去玩一会,然后就回来,保证不会让父皇母后他们知道。”

我上前走近展小庄,等着他抱我跃过宫墙。

展小庄却突然后退,“小殿下,你别靠那么近,我是男子,不合规矩。”

“我是女子,都没介意,你介意什么?现在连基础的身体接触都不行,要是碰上生死关头,你还要避讳这些吗?”

“不一样,那是情况危急。”

我懒得跟展小庄这个榆木脑袋再说话,轻轻搂住了他。

“展小庄,本公主命令你,现在,带我飞过这道宫墙。”

我听到展小庄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跳着,让我觉得无比安心。

展小庄没办法,终于带我跃过宫墙。

那种感觉,像是我整个人如同纸鸢一样升起了,轻飘飘的,却带着相互抗衡的一股劲,然后落地。

离开展小庄胸膛时,我听到他略微加快的心跳声,感觉到他身体的日渐坚实。

展小庄他啊,在一天天地努力成为谢君君心中最靠谱的暗卫。

5.

我穿了一身便衣出来,展小庄则是一身最普通的黑衣,他本不欲与我一起同行,说是在暗处更容易保护我。

我没有应允,最后展小庄只得跟在我后面,不远不近。

到了街上,我第一件事就是去那家我每次出来总要去一趟的方家糕点铺子,那卖糕点的方婆婆说过,她儿子准备出些新口味的糕点。

我想着吃那方家糕点铺新出的糕点,走得急了些,可我知道展小庄跟在我身后,心里越发雀跃起来。

到了方家糕点铺门前时,那婆婆已认出我,“阿君又来买糕点吗?”

她们并不知道我是公主殿下,以为我不过是哪家贪玩的小女儿出来玩。

“嗯,方大哥的新口味糕点研究出来了吗?”

方大哥便是方婆婆的儿子了,我觉得他是世上最厉害的糕点师傅,他会做很多好吃的糕点。

在我看来,他比宫里的御厨做得还好。

而且,方大哥,长得也好看,人称“糕点美男子”,不少慕名而来的女子,借着买糕点的名头,明里暗里示好,送荷包写信的应有尽有。

方婆婆往里间叫了一声她儿子,而后方大哥从后厨出来了,他的笑容就像太阳一样,明晃晃的,叫人移不开眼。

“阿君,你来得正好。新糕点今日刚出来,还没准备放上卖,怕不好吃,砸了口碑。”方大哥说着用油纸给我包上几块糕点。

我凑近闻了闻,糕点清香味扑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我径直咬了一口,糕点的甜味瞬间弥漫口齿,含着一股清香。

“方大哥,这糕点是用了茶叶吗?我吃到茶叶的味道了,中和了糕点的甜腻,很好吃啊。”

“阿君好厉害,确实是用茶叶磨成的粉末,加入到面粉中,内馅用的红豆,糕点很容易就吃腻了,我就想着用些可以冲淡甜腻的东西。”

我边咬了一口糕点,边说:“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的,方大哥可以多做些放上来卖了。”

我又让方大哥给我包了些其他的糕点,他很快用绳子捆扎好,递给了我。

我摸了摸口袋,才发现我今天穿的衣服没有带荷包,自然也就没有带银子。

“阿君,你喜欢就直接拿去吃,不用给银子。”

和方大哥一家熟了后,每次来买糕点,他们总不收我的银子。

那怎么行?

我怎么说也是明国的公主殿下,怎可搜刮民脂民膏?

我朝后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勾了勾。

果然,没等一会,手上重了重,我握住,收回手,将银子递给方大哥。

方大哥见我执意放在他面前的手中的银子,他无奈地笑了笑,终于还是收走了。

“阿君,你年岁几何了?”方大哥问我。

我笑嘻嘻地回答:“小女子年方十七。”

“不小了,阿君也该到出阁的年纪了。到时候等你出嫁,方大哥给你包了婚宴的糕点。这个可不能再给我银子了,我母亲本就年老孤寂,没有几个说话的,平时也就帮我看看店,难得你一有时间就过来陪她聊天。”

出嫁?婚宴?

我还从未想过这些,只觉得那是离我很远的事情。

我四个姐姐,大姐二姐已经出嫁了,夫家是父皇看好的朝臣之子。

三姐四姐还在跟母后拖延着,不肯早早嫁人。

但我知道她们各自偷偷在宫外买了宅子专门养面首,三姐的其中一个面首,我还曾有幸见过,据说是风月馆里最英俊的琴师,只不过还是堕落成公主的面首了。

为何说堕落?

因为我那三姐最是风流好色,喜好英俊公子,没有个定性。

明国若是有极其英俊的男子出现,旁人大概就没机会了,因为迟早被我三姐拐走,成为她的猎物。

偏偏那些男子一个个都为她要死要活,之前有一次深夜三姐偷溜出宫,就是其中一个男子争风吃醋和其他男子打起来了。

后来听说个个脸上挂了彩,看脸的三姐谢临临心疼得不行。

我三姐谢临临,在我心中简直是撩男第一人。

每次我被姐姐们抓到偷跑出宫或者别的把柄,我就威胁把她们养面首的事告诉母后。

对了,其实我还有一个哥哥,他排行第五,但是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父皇母后只告诉我他去了别的国家,还要等几年才能回来。

想到这里,我突然很想我哥哥,从小我就觉得我哥哥是世上最英俊的男儿,他和父皇不同,经常会对我笑。

我抬头看向方大哥,他待我的方式真像我那个哥哥。

鼻头有点酸酸的,我哥哥也说过,等君君出嫁了,要给君君一个世上最热闹最欢乐的婚宴。

“谢谢方大哥。”我说。

随后我和方婆婆他们说,今日出来得晚,不能在外面待久了,爹娘知道了要骂我。

和他们告别后,我便转身回去了。

回去途中瞥到一旁的首饰摊,没忍住停下来看了一下,外面的首饰做得是一点也不比宫里的差,花样也更多。

“小姑娘,喜欢就试试看,戴上去很美的。”首饰摊的老婆婆笑着说。

我挑了一只银簪子,簪头是一只飞翔的燕子,栩栩如生。

老婆婆替我插上簪子,这里没有镜子,我回头叫了一声,“展小庄。”

展小庄面无表情靠在一旁无人的墙角,正看着我,见我叫他,便走了过来。

“好看吗?”

他极其短暂地看了我一眼,便垂下眼眸,嗯了一声。

“那就付银子吧。”

说完我就走开了,身后是展小庄掏银子的细碎声,之后便是老婆婆道谢的声音。

我走在展小庄前面,脚步似乎比出来时更轻快了。

想着以后不带荷包也没关系,展小庄就是现成的移动荷包。

然而,回去之后,我才发现是我想多了。

6.

回到宫里,展小庄头一次主动找我。

我因着今日他抱了我,刚开始心里还偷着乐。

我看着他的脸,期待接下来他会和我说些什么。

展小庄的脸依旧面无表情,随着年纪增长,声音比从前低沉了些,“小殿下。”

他只简单叫了我一声,我便开始幻想,有一天,从展小庄嘴里说出甜言蜜语的话,该是什么样子?

展小庄应该是带着微微红晕,眉眼低垂,睫毛轻颤,他对我说。

小殿下,我喜欢你。

小殿下,我永远是你的。

小殿下,我会守护你一生一世。

......

一颗颗从他胸膛里跳出来的红心扑通扑通朝我砸过来,我接得手忙脚乱。

我摇了摇头,好像有点肉麻,而且搞得好像我和展小庄反了过来。

他倒成了娇滴滴害羞的那个,我反而是那个生猛的。

不行不行,我猛地摇头。

展小庄又叫了一声,“小殿下。”

我哎了一声,回过神来看他

“我刚刚说的,小殿下没听到吗?”

“你刚说了什么?”

“今日出宫买糕点和簪子花了一两三钱银子。”

“所以呢?”

展小庄朝我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

我看着那白净中带着些粗茧的手心,眉头不自觉蹙起,心中生满了疑惑。

展小庄是暗卫训练营收养的无父无母的孤儿,他应当没有家人要赡养。

况且做我的暗卫不少他吃也不少他喝的。

我实在想不到,他要银子是做何用处?

我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展小庄,你的命都是我的,为何还要计较这些银子?”

展小庄不卑不亢地回答:“命是命,银子是银子。”

“好吧,今日确实是我借用了你的奉银,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保不齐下次我还需要你帮我垫付。”

我从荷包里取出银子,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展小庄,你能告诉我,你平日都把银子花在哪里?”

展小庄怔了一下,像是有些不太想回答这种问题。

我却误解了,这也不怪我,三姐谢临临跟我提过,她的暗卫在她出去玩时,也会出去找乐子。至于啥乐子,三姐只笑着说我还小,说我以后便懂了。

有谢临临这么个不正经的姐姐在,耳濡目染熏陶下,我现在自然是懂了她当初说的找乐子是什么意思。

我看向展小庄,他身上的衣服,把他的宽肩窄腰修饰得极好,身形比之我第一次见到展小庄的时候,要好看太多了。

想着我一天天投喂养出来的男人,出去找乐子,被人家上下其手吃豆腐。

越想我越气,我种的白菜,还没成熟呢,就叫外面的猪给拱了!

展小庄的沉默,使我的胡思乱想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进展。

我咬着牙齿,勉强问出,“展小庄,你莫不是,在外头学坏了?”

7.

展小庄长我两岁多,他自然听出我的意思。

暗卫之间平时也会互通有无,无事的时候有什么消遣的法子,大约都是清楚的。

展小庄的脸突然涨红起来,眉心皱起。

“小殿下,我不是那种人。”

我问他:“那你是哪种人?”

“总之,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那你的银子都用来做甚么?”

“不花的话,就囤起来。”

“可是你的命都不是你自己的,若是没命花,银子囤再多又有何用?”

展小庄看着我,没有多余表情的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情,“对我来说,有用。”

他停了一下,“或许小殿下会觉得有些可笑,银子之于我,就像我身上背的剑,让我觉得踏实。”

我点点头,“银子可以给你安全感。”

我在心中想,展小庄还不是暗卫的时候,日子大概过得很不容易,以至于银子也是一种予他安全感的精神寄托。

银子确实很重要,不管什么年头,若是没有银子,都是寸步难行吧。

我把掏出来的银子放到展小庄手中。

“喏,谢君君今日借展小庄的银子,请验收。”

展小庄没再说话,而是把银子揣进怀里,默默地退下。

我拿起用油纸包着的糕点,心里想着,哼,才不给展小庄吃。

若是哪一天,展小庄肯为我花银子了,我便让他跟我一起尝尝这甜到心里的糕点吧。

当日夜里,睡得沉沉的我被一阵打斗声吵醒。

我迷糊睁开眼,夜色之下,只朦胧看见床榻边不远处三五个人在砍砍杀杀,刀光剑影倏地闪过。

我听到展小庄极快的声音,“小殿下,躲起来。”

我反应不及,踉踉跄跄地跑下床,也不管衣衫凌乱,只想着要去找父皇母后。

跑出去的时候,我心跳得极快,嘴里不停地喊:“来人!有刺客!”

我来不及想那么多,只快速跑到去父皇母后宫殿的必经之路。

我在路上遇到一队巡逻的侍卫,就拉住他们,“我宫里有刺客,你们快去!”

侍卫收到命令,很快跑过去,我随后跟上,但没跑得过他们,被甩在最后面。

突然,脖颈一凉,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想活就老实点。”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蒙着面,站在我侧面不远处。

我听话地在原地没有动弹,因着害怕嗓子不自觉地发紧。

“放了她。”

我抬眼,展小庄不知何时甩开那些人到了这里,他站在宫墙上,黑色衣袂飘起,月光撒在他身上,像碎了的金粉。

“想让我放了她,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中年男人用冷冷的声音说。

未等中年男人的话说完,展小庄持剑袭来,趁中年男人不注意打掉了他架在我脖子上的刀。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那中年男人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匕首,朝我刺过来。

我心知躲不过,索性闭上了眼。

心里极快地思虑,挨这一下,应该不会死,等这人刺过来,展小庄也趁机制伏了他。

然而等了好一会,也没有出现意料中的刺痛感。

我睁开眼,展小庄不知道几时站在我前面,他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驼起,我看到那把匕首的尖儿从他背后透出来,周围黑色的衣料上湿湿的,微微泛着光。

我上前摸了摸,是红色的血。

一定是做噩梦了,从前我也老会做展小庄为我流血,为我死去的梦。

我听到那中年男人的声音,“小庄,恭喜你通过测验。”

随后是面罩被拉下来的声音,面罩之下是一张有些沧桑却带着肃杀之气的面容。

“师傅,怎么是你?”展小庄强自镇定地问出。

“小庄,你别怨师傅,身为暗卫,这种事你应早已习惯。”

中年男人绕过他,走向我,行了个礼,“小殿下,卑职奉旨考验暗卫,若是有惊吓到小殿下的,还请见谅。卑职遣人送您回宫休息。”

之后几个侍卫扶着我往回走,我尚在愣怔中,回头看了一眼展小庄,夜色下,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中年男人对他说:“回暗卫营休养两天再回公主那里。”

8.

因着昨夜的刺客事件,我一夜未睡,待天一亮,就去了父皇母后那里。

父皇和母后对此并不意外,显然昨夜的事情,他们是知情的。

“为何要这样?”我问他们。

母后朝父皇看了一眼,父皇开口说:“君君,你以后便明白了。你不只是父皇的女儿,还是明国的公主。公主的暗卫必须要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主人,且要有主动献身的自觉。”

“可也不用动真刀真枪吧,要真是出人命了,展小庄他不就死了?父皇,我不想有人因为我莫名其妙地死了。”

父皇顿了一下,“这只是小小的测验,对于暗卫来说,流血厮杀是再正常不过了。”

“君君,你身为公主殿下,切不可有常人的心软。父皇此话也不是叫你违背良心,只是叫你清楚,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位置。”

父皇沉默了一瞬,又道:“你小姑姑的前车之鉴,君君可不要忘了,父皇虽从不过问你的私事,但你若生出了别的心思,还是趁早断了,也好过到时候伤心难过。”

父皇说的姑姑,卫阳公主,是父皇最小的妹妹。

因与自己的暗卫生出情愫,一次卫阳公主遭刺客袭击,暗卫为保护卫阳公主牺牲了生命。

自那以后,卫阳公主伤心过度,想不开而殉情了。

公主殉情,对皇室来说,是极大的丑闻。

特别是当时的卫阳公主已有婚约。

皇室封锁消息,极其重视皇室脸面的祖父甚至将卫阳公主的近身宫人尽数处死。

对外宣称,卫阳公主因病逝世。

我低着头,没再说话。

父皇见我有些沮丧,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语气也软了下来。

“君君,父皇没有你祖父那样过于重视皇室脸面,但是父皇在意的东西,君君也应当了解。”

我抬头看向父皇,他脸上依旧是不苟言笑,“父皇在意的,是明国子民能安居乐业。”

父皇颔首,“君君懂得就好,我们生为皇室中人,既享受了子民的拥护与爱戴,守护明国的子民,便是我们人生的第一要务,从出生那日便注定了。”

即使父皇的态度温和,我回到寝宫的时候,心情却愈发沉重了。

我突然觉得公主殿下的身份于我来说,是一把双刃剑。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希望谢君君这个人不是公主殿下,就只是哪户普通人家贪玩的小女儿。

可也只是一瞬间,我便摇了头。

如果谢君君不是公主殿下,便也不会与暗卫展小庄有任何的关联。

我看着偌大的寝宫,人生头一次,对未来是如此的迷茫。

可有一件事,我清清楚楚。

我喜欢暗卫展小庄,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我在心里想,如果我努力了一番,展小庄仍是不喜欢我的话,我便死了这条心,从此安安心心做我的公主殿下。

若展小庄对我也是同样的心思,那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跟展小庄的命运步了小姑姑的后尘。

如此想着,我叫了一声,“展小庄。”

身后轻微的落地声音,我回头,是展小庄。

他站在我面前,脸色微微苍白,黑黑的睫毛颤动着,昨日的衣服早已换了新的,丝毫看不出他胸口受了伤。

我本以为展小庄不会出现的,毕竟昨日暗卫营的负责人,也就是展小庄的师傅,让他回暗卫营休养两日。

“你受伤了怎么不休息?”我问他。

“小殿下不必担心,这种伤于我来说只是小事。突然见不到小殿下,有些不放心,索性就来了。”

听了展小庄的话,我心里是有些欣喜的,唇角甚至不自觉地微微弯起。

“昨日,你大可不必真的为我挡上来,既然是测验,你师傅定然不会真的对我下手。那样,你便不会受伤了。”

展小庄看着我,“我知道,只是对那个人是师傅,有些惊讶罢了。你放心,我适应得很快,暗卫训练过程,这种互相厮杀的情景,我已经习惯了。”

他顿了一顿,“我是可以不用真的去为你挡,但那样,我也会失去作为保护小殿下的暗卫的资格。”

9.

虽然展小庄说的那句话,也许更多是因为他身为暗卫的本分,但我还是忍不住多想了一点。

“脱了。”我说。

展小庄:“???”

“把衣服脱了。”

展小庄怔了一下,“小殿下,你是女子,我是男子。这不合规矩。”

“你是要自己脱,还是我来帮你脱?”

说完,我便上前,捉住展小庄的衣领,作势要脱掉他的衣服。

展小庄猛地后退了一步,“我自己来。”

他低头,手抚上腰间的束腰,像是在做心理准备,磨磨蹭蹭好半天,也没继续下一步。

我径直走上前摸上了他的束腰,却被展小庄抓住了手腕,再不得移动半分。

力度之大,令我只好松开了手。

展小庄不再犹豫,松了松束腰,从衣领处把衣服捋到胸膛以下。

刚刚好露出整齐有形的肌肉,每一块肌肉都随着身体呼吸微微颤动着。

肤色极白,和左胸处纱布渗出的红色血迹,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

我伸手欲上前,却再次被展小庄抓住手腕,他垂下目光,“小殿下想干什么?”

“展小庄,你觉得我让你脱掉衣服,还能干什么?”我唇角弯起。

我脚下往前迈进,一步一步逼近他,展小庄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连抓住我的手腕都不知不觉地松了开来。

展小庄不断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腿碰到床榻边,惯性般倒了下去,把杏色轻纱一样的帷幕压了下去。

落下的轻纱一角刚刚好盖在了展小庄的脸上。

我站在床榻前,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饶有兴味地俯视着他。

展小庄想要起身,却因为动作带动了伤口,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又倒了下去。

我爬上床,支起左手手臂侧躺在他旁边,伸出右手,慢条斯理地把盖在展小庄脸上的轻纱揭下来,随手撂到一旁。

而后,我上前靠近展小庄,他的呼吸好像停止了一般,空气中静得不像话,只听得到展小庄胸膛里心脏不断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快。

展小庄的唇看起来特别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要近一点,再近一点。

就在我离展小庄的脸还有两寸之时,展小庄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闭上了眼。

我却突然笑出声,“展小庄,你想什么呢?”

听到我的话,展小庄倏地睁开眼,看到我手中的瓷瓶子时,他脸上不可控制地出现了绯红。

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说。

“这是我从太医院那里偷来的,上好的伤药,你用了一定会好得快一些。”我说完,便要把展小庄身上的纱布拆下来。

“多谢小殿下,我自己来吧。”

我瞥了一眼展小庄,“你现在正躺在本公主的床榻上,你确定要违抗本公主吗?”

我又靠近他的脸,语气不良,“还是说,你刚刚很想我对你做点别的事。”

“小殿下,我没有。”

说完,展小庄咳嗽一声,躲开我的目光。

我不等展小庄再说话,就直接拆掉了他身上的纱布,胸膛随着我手中的动作,微微起伏起来。

“要是弄疼你了,你说一声。”

“不疼。”

展小庄的伤口极深,看得我自己都疼,我打开瓷瓶,往伤口均匀地撒了撒白色的粉末。

身下的人随着药粉渗入伤口,轻轻闷哼着,他咬着牙,好不让那声音发出来。

“这药后劲很大,一般人都受不了,你不用嫌丢人,疼就叫出来吧。”

“不疼。”

展小庄固执地说,却因为松开了牙关,轻轻的闷哼声从他口中逸出。

我还想着再说些什么,展小庄却说:“小殿下,你能先起身,等会儿再跟我说话吗?”

我想着问为什么,却见展小庄的耳朵,不知道几时红透了。

我低头一看,为了方便上药,我整个人,现在几乎都快要趴在展小庄身上了。

再抬眼一看展小庄侧过去的脸,那通红的耳朵,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我几乎是立刻从床上下来,假装整理自己的衣衫,好掩饰尴尬。

10.

还很小的时候,我很怕黑,那时候我隐隐觉得这世上是有鬼的,等到天黑了就会来吃小孩子。

我也不记得我为何会有这样的认知,也许是因为姐姐们嫌我烦只会捣乱,总拿这个开玩笑吓我。

我害怕得每天晚上总要黏着和父皇母后一起睡。

大抵是在我五岁的时候,父皇明显不满了,母后倒是心疼我,肯让我和她一起睡。

父皇似乎拿我没办法,但不知从哪一天起,我前一晚上明明是在母后怀中睡着的,第二天一早醒来却又在自己的寝宫里。

我那时天真地以为是自己哪里不乖,惹得父皇母后不再疼爱我了。

便也开始有意在父皇母后跟前有所收敛,不敢再恃宠而骄,开始学会掌握一个度,尤其是在父皇面前。

后来我一个人也睡习惯了,便再也没有去吵着要去和母后一起睡了。

但我仍旧是害怕的,偏偏我又死要面子,不肯对人家讲我怕黑怕鬼。

仿佛只要承认了,我就会成为明国有史以来最可笑的一个公主殿下。

我的寝宫里,每天晚上总点着一盏小小的烛灯,黄黄的灯罩子上写着几个字:恶鬼退散。

是哥哥帮我写的,那时我浮躁得很,学字总也定不下来心,字写得跟鬼画符一样,是最让老师头疼的公主。

或许民间的神鬼怪谈话本子看多了,直到现在我仍然也不确定这世上是否真的有鬼,但我若真的害怕,便把头蒙上被子,好似这样掩耳盗铃一般,便能睡得安心些了。

后来长大了,有一次,我去宫外偷偷溜去找三姐谢临临,想着看传闻中那风月馆里最英俊的琴师,到底生得何种模样。

三姐在宫外的宅子,下人并不多,我从前也时常会来找三姐玩,因此我进出从未有过限制。

她是极其喜爱在屋里挂满层层帷幔的人,我也觉得好看,后来也在自己床榻周围挂了些,透过轻纱去看别的东西时,映入眼中的事物都像起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那天我到处找三姐找不见,朦胧中听见三姐和一个男人的声音。

循着声音找过去,我掀开外层轻纱,还未待我走近时,透过轻纱,我朦胧中看到三姐伏在一个男人身上,两人皆是衣不蔽体。

当时的我虽未能懂为何三姐要那般,可即使我再不懂,可也知道在外人面前不穿衣服是何等的不知规矩,尤其是公主。

我想着三姐也许是和旁人在做什么游戏,怕她又嫌我还和小时候一样只知道捣乱,便偷偷离去了。

后来三姐不知怎的知道了我那日曾去找过她,专门找我聊了一次,还扔给了我一些话本子。

“君君,你也十几岁了,不算多小了,有些事情没人教你,什么也不懂,以后可是容易吃亏的。”

三姐谢临临只跟我这样说了一句便笑着走了。

我不懂三姐的话,可我喜欢看话本子,那天看完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人活着,除了吃喝拉撒,还有这些事情。

原来这世上除了亲情,友情,还有爱情,而相爱的人会在一起做他们喜欢的事情。

父皇母后如此,三姐和她的面首,也如此。

我和展小庄,也是如此吗?

当我从展小庄身上离开时,我才意识到,刚刚我对他的行为已是越界了。

虽然我刚开始不过是想小小地跟他开一个玩笑,并未想过要对他做甚么。

可刚才那一瞬间,看着展小庄微微颤抖而后闭上的眼睛,像是默认,又像是妥协,我突然很想无限接近下去。

可同时我心里又在想,如果我真的做了些什么,我与展小庄,也是因为相爱才如此吗?

展小庄喜不喜欢,讨不讨厌,我不知道,可谢君君是公主殿下,展小庄只是一个暗卫。

就算他不喜欢,他能如何反抗我?

我不过是仗着公主殿下的权势而已,我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卑劣起来,可心里又忍不住发痒。

我强压下心里某种渴求,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

谢君君,这不是你想要的。

虽然你完全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得到什么就得到什么。

可是你想要的,是最干净的感情,是不论彼此是谁,管你是公主,还是暗卫,那个人都能坚定地认定,你是他一生所求。

11.

半月后,展小庄的伤口已全好清了。

这时,玄国遣使者来拜访明国,我作为明国的公主殿下,也参与了宴会。

其实我并不懂, 不过一国使者来访,为何要动用整个皇室以及朝臣这么大的阵仗。

宴席上,那玄国使者约莫来了六七人,为首者是个满面胡须的中年人,其余人皆是年轻人。

玄国人比之明国人五官要深邃一些,仔细看的话,很容易便能区分出来。

那站在胡须中年男人身边的年轻男人面容倒看不出来是玄国人,若不是他是玄国来访的使者,我会误以为他是明国子民。

在明国,也有不少玄国人在此定居,我出宫时经常能见到不少玄国人,有些是做买卖的,有些是普通人家。

“君君,你瞧那人是不是有点好看?”坐在我身旁的三姐突然小声对我说。

我照着三姐的眼神指示看过去,三姐说的刚好是站在那胡须男子旁边的年轻男人。

经三姐这么一说,我再看过去,那人长得是真不错,一副挺拔的身姿,在众多使者中颇为显眼。

面容乍一看不觉得如何英俊,再一看却让人觉得是很耐看很有味道的长相。

他许是觉察到有人在看他,瞥过来一眼,和我对上目光,许是觉得不礼貌,眼神很快离开。

他看过来那一眼,我这才注意到他生得一双诱人的桃花眼,却无端地透着一股邪气,让人生不出好感来。

玄国使者此次要逗留一个月,说是来互相交流,以及了解民风民情。

父皇指派了大臣负责玄国使者在此期间的所有事宜。

玄国使者来访,本就和我关系也不大,我仍旧如平常那样,每日里想着溜出宫外玩。

展小庄似乎也习惯了,他一切也由着我去了。

一日,我买了许多馒头和糕点,去了一条没有什么人烟的小巷子,巷子尽头有一间破屋,年久失修,以前时常漏雨。

不过现在好多了,经过简单休憩,好歹算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我刚走到门口,还未推开门,便有七八岁的小孩子从门逢里探出来。

“阿君姐姐,你来了。”

“柱子,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阿君姐姐走路的声音,我记得。”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而后推门进入。

许多孩子听到动静一拥而上,他们都叫我阿君姐姐,我有段日子没来这里了,他们的声音里满是热情,令我心头暖流涌动。

我将馒头和糕点分发下去,数着人头才发现少了那么几个人,“大花他们呢?”

柱子回我:“大花他们几个出去讨点吃的了,估计过会儿才回来,今儿太冷了,大家就都躲在这儿取暖。”

“你们再等等我,到时候我给你们建一个家,能吃好睡好,还有先生教你们认字。”

孩子们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说:“真的吗?”声音里满是雀跃与期待。

“当然是真的,很快了。”

临走前,我将带来的一些银子给了柱子,他是这群孩子的头儿,颇有威望。

走出巷子口的时候,老觉得有人在看我,这感觉是从未有过的,我四处一望,却没看到人。

我叫了一声,“展小庄。”

“小殿下,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甜甜小剧场:

某日,谢君君问起展小庄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

展小庄没说话,像是不太好意思,转过了目光,没去看她。

谢君君直接锤他胸口,“展小庄,睡都睡过了,你现在才不好意思吗?是不是太晚了?让你说句好听的话就那么难吗?”

展小庄猛地捉住了谢君君的手,目光缓缓看向谢君君,深沉而又绵远。

谢君君被他看得脸都热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展小庄说。

“很久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啊?你这不是等于没说吗?”谢君君不满,嘴里喋喋不休。

展小庄觉得面前的谢君君声音聒噪得像夏日的蝉鸣,可他看她,却又觉得她比世上一切事物都可爱。

尤其是谢君君的唇,他从前日思夜想,做过很多梦,梦里,是他粗暴而又带着一点柔情吻上她的唇。

他这样回味着那些梦,看着眼前活生生的谢君君,他终于没忍住,吻上她,狠狠的。

谢君君有些怔住,那么古板的展小庄,像一头狼一般冲过来,而她是他怀中的猎物,无处可逃。

展小庄离开谢君君的唇,彼此的呼吸拂到两人的脸上,谢君君听到展小庄微微喘息的声音,而后是他低沉的话语,“每一次,见到你,都比上一次更喜欢。”

12.

路过那风月馆,门口站满了人,男男女女皆有。

只听得人群中有人说馆里来了一位吹笛子的乐师,今日风月馆是他的主场,笛音闻者皆道妙不可言,其人相貌气质更是有如天上仙,大家吵着嚷着要进去一睹真容,听其一曲。

风月馆门口有不少小厮维护秩序,不许人随意进入,中间有一管事伙计高声喊道:“今日离昼公子说了,只接待有缘人。”

人群中便有人问了:“何为有缘人?”

没等那管事伙计再说,便有财大气粗的娇蛮千金出声道:“只要离昼公子肯见,本小姐多少钱都肯出。”

那管事伙计闻言,眼里冒着光,轻轻叹气,而后高声道:“这位小姐怕是要失望了,这位新来的离昼公子在风月馆不图钱财,只为高兴。”

他继续道:“至于何为有缘人,小的也不知道,离昼公子只说,那人若是到了,他会知道的。”

我手里拿着方家糕点铺用油纸包着的莲蓉糕,没忍住嘴馋,咬了一口,抬头看那风月馆门口,热闹极了。

我走向那人群中,也想看看那什么离昼公子今日接待的有缘人会是谁。

忽听得馆里一阵轻轻的笛音传来,管事伙计随之进去,很快又出来。

我又咬了一口糕点,准备接着看这热闹。

却见那走出来的管事伙计指了指我这片,“就是你。”

我环望一圈,大家都在看着我,我也顾不上自己还在吃糕点,指了指自己,“我吗?”

忍不住腹诽,这位离昼公子选有缘人的方式这么简单粗暴吗?我刚走过来,就是我了?

那位管事伙计点点头,“没错。就是你,吃糕点的姑娘。”

好吧,既然白捡的这有缘人帽子,我还是戴着吧。

大家都说是天上仙,这等绝色,岂有不看之理。

心里忍不住笑,幸好三姐不在此,不然这貌美的离昼公子估计也逃不过三姐的手掌心。

想着他很大可能成为三姐的人,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顿时又为三姐宅子里的面首们叹息,又得失宠了。

我抹了抹嘴上的糕点屑,正要往前走,却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我侧身一看,展小庄不知何时站在我身旁,他抓着我的手,从他手上传到我手上的是微微凉意。

展小庄他的手真凉啊。

我抬眼看他,展小庄的神情依旧是冷冷的,没有什么表情。

“不能去。”展小庄低声道。

“为何?”

“这种地方不好。”

我看着展小庄,并不能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什么信息。

我嘴角微弯,踮脚靠近他耳边,“展小庄。”

他嗯了一声。

“你喜欢我吗?”我终于问出那句话。

展小庄没有说话。

我离开他,与他对视,他也看着我,眼睫颤动,好像回到我第一次见到他那天。

等待的时间好像静止了,周围那些喧闹仿佛被隔离在外,静止的时间里,只有我和展小庄。

好像过了很久,实际上也不过一小会儿。

展小庄依旧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大概永远不会给我答案了。

我突然讨厌他的沉默,我挣开了展小庄的手。

管事伙计站在台阶上催促了几声,我走过去,再没回头。

13.

那伙计带我进了风月馆,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来风月馆,从前都是听别人说,未曾亲眼见识过。

都说风月馆里热闹,可今日却清静,并没有多少人,我才突然想起,外面那些人说过,今日是离昼公子的主场。

伙计带我到了一处厅房,空间很大,正前方有一处山水画屏风,窗子是打开的,风吹起屏风之前的轻纱帷幔,温柔又缠绵。

连空气中的香气都是淡淡的,像是木头散发的香气,不知是香薰,还是这屋里的摆设自带的气味。

我坐在小榻上,小木几上是早就备好的酒,我给自己倒了一点,仰头喝了一点,到了舌尖,居然是甜的。

笛音不知是何时响起的,我再抬头的时候,那屏风前,随风微微晃悠的轻纱后面站着一个男子,长身玉立,一身白衣,隔着朦胧的轻纱,倒是真有天上仙的味道。

笛音悠长,让人仿佛置身于森林,鼻尖嗅到的也是草木花香。

下一刻,却又像是身在温泉中,整个身体轻飘飘的,放松得不像话,我甚至感觉到那氤氲的白色雾气在我眼前缭绕着升起。

那雾气随后缓慢消失,轻纱后面的人将笛子从嘴边拿走,缓步朝我走过来。

“没人教你在外面不要随意喝别人的酒吗?”

我摇摇头。

“这样可是很危险的。”抬眼看那人,他长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唇角微微弯起。

那人也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下去,我看着他脖子上的喉结滑动,而后仰头摸了摸我自己的,疑惑我自己怎么没有这东西。也许是因为我从前没有观察过别人的脖子,未曾发现过这种差别。

他看到我的动作,笑了一声,问我:“想摸吗?”

我摇摇头。

他嘴角的笑意却更盛了。

“你便是外面那些人说的离昼公子吗?”我问他。

“怎么?”

“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却又想不起来。”

“这种搭讪方式已经过时了。”

“我说的是真的。”

他放下酒杯,发出酒杯磕到木几的声音,“好,就当你说的是真的,然后呢。”

“离昼公子的笛音果真如外面传言的,妙不可言。”

“还有呢?”

“离昼公子气度不凡,相貌绝佳,可与天上仙媲美。”

“是吗?我这么好看?”

“好看。”

那个叫离昼公子的男人突然上前靠近,炙热的呼吸拂了我满脸,带着甜香的酒气。

“那么,我做你夫君如何?”

我脑子转了一弯,才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是想离开风月馆吗?”

你才刚来,再等等,等我三姐知道风月馆来了个美男子,她那样爱收集美男子,一定会把你收入囊中的。

“不,我在等有缘人。”

“你再接着等等,会等到的。”

“已经等到了。”

“你该不会说你等的有缘人便是我吧?”我表情复杂地看向离昼。

“是。”

“整个明国爱吃糕点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呢?你这有缘人也太随意了点。”

“可刚好在我楼下吃糕点的姑娘,又刚好入了我的眼的,只有你。”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就吃个糕点在路边看热闹,就成了人家的有缘人。

若是三姐谢临临在这儿,对着这样的美男子,估计更游刃有余吧。

我一点也不想承认,我的心机只在展小庄那里有用,遇到旁人,我果真是没一点办法。

我端正了坐着,“我没钱为你赎身。”

“你与我成亲,我定会给你世上最盛大的婚礼。旁的不需你操心。”

最盛大的婚礼?你以为你是一国之君呢?我堂堂公主殿下,都不敢说自己的婚礼会是世上最盛大的。

“对不起,我有意中人了。离昼公子,你还是另择有缘人吧。”

他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甚至看不出失落,只是笑着说:“没关系,我有信心,你会心甘情愿嫁给我的。”

他的语气那样笃定,令我多看了他几眼,我不懂,他哪里来的自信?

一个风月馆的乐师,是如此花言巧语,狂妄自大吗?

“我知你定然疑惑我何出此言,以后你便知道了,你注定要嫁给我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如此大放厥词?”我不自觉地摆出了公主的架势。

离昼却笑了笑,“你喜欢我的曲子吗?喜欢的话,以后我天天为你吹奏。”

他自说自话,我终于没忍住,“你是谁?”

离昼抬头看我,一双桃花眼,却无端端透着邪气,令我下意识想要避开。

我觉得头有些晕,再抬眼看他的时候,他离我越来越近,却是没有焦距。

“君君,酒量这么差,以后不要随便喝人家的酒。”

他叫我君君,他知道我的名字。

那日宫宴上,玄国使者中那生了一双桃花眼的年轻男人,终于和眼前的离昼重合。

14.

离昼将我放到他的怀抱里,我挣扎着想起身,却还是缓缓合上了眼,最后一刹那,我瞥到窗子边走来的一抹黑影,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听说那天风月馆里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外面震惊风月馆里的乐师居然会武术,黑衣男子与其争夺一醉酒姑娘,打得不可开交。但是居然没要人赔钱,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当时的我醒来的时候,躺在我自己的寝宫里,展小庄在我身旁,这还是第一次,我醒来便看到展小庄的脸。

感觉真的很好。

他坐在地上,手肘支着床沿,闭着眼睛,我下意识伸手探过去,他眼睫颤动,我又迅速收了回来。

“小殿下,你醒了。”

我嗯了一声,口渴吞咽了一下,起身想要喝水,展小庄意会,递给我一碗水。

我接过,仰头喝下。

我将碗递给展小庄,“展小庄,你也喝点水。”

确认我不喝了,展小庄没犹豫,径直仰头灌下。

他喉结上下滑动,我跃跃欲试,竟真的伸手摸过去了。

展小庄反应不及,一口水险些喷出来。

“小殿下,你做甚么?”

我指了指我的脖子,又指了指他的脖子。

展小庄也抬手摸了自己的脖子,他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

我不等他,伸出食指,触在展小庄脖颈处的凸起。

展小庄也随着我的触摸,吞咽了两下,喉结随之上下滑动,我的手指也跟它一起动。

突然,展小庄抓住我的手,我看他,他不知几时整张脸都泛着红,呼吸也有些乱。

像是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状态,他转身背对着我。

我却不依不饶,“展小庄,你还没回答我。”

展小庄沉默着,呼吸恢复平稳,只说了一句,“小殿下是身份尊贵的公主。”

我偏不要这样敷衍的答案,“展小庄,你能抛开公主与暗卫的身份,只单单告诉我,你是否喜欢我?”

“小殿下应当配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我一点也不矜持,脱口而出,“对我来说,你就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了。”

大概我说的这话有些过于煽情,展小庄抬眼看我,我看不透他眼神中的意味。

只听到展小庄说:“小殿下现在年纪尚小,认识的人不多,待你见过更英俊更好的人,便不会这样觉得了。”

我把手从他身上收回来,“是这样吗?”

“展小庄,你是在拒绝本公主吗?”

“是,但我会永远守在小殿下身边。”

展小庄永远这样郑重其事,仿佛他的人生只有这么一个任务——

保护谢君君。

是他的职责,是他的命运。

除此之外,不能有别的了。

“好,本公主一定找来这世上最英俊最好的男子,做我的夫君。”我笑着对展小庄说。

说完我便又上了床榻,转过身背对着他。

展小庄的脚步动了动,我想他也许后悔了,我等着他叫我,可是过去好半天,他都没再有动静。

“你可以退下了,本公主要睡觉了。”我对他说。

展小庄终于离开。

谢君君才不会躲在被子里哭,不就是被一个小小的暗卫拒绝了吗?

展小庄有什么好,不肯为我花银子便也罢了,甚至他不过是一个连喜不喜欢都无法干脆地说出来的懦弱的男人。

可是想着想着,我就觉得委屈,我好歹是明国公主,可我连喜欢的人的回应都得不到。

原来我和全天下的普通人并无不同,一样会求而不得。

我用被子蒙住头,只管好好睡一觉,醒来以后,谢君君就不要再喜欢展小庄了。

15.

就这样过了几日,我又偷偷跑出了宫,这次我没有叫展小庄。

当我站在风月馆门口时,不经意抬头,那二楼窗台站着的男子,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可不就是那天调戏过我的人吗?

也是宫宴上玄国来访的使者之一。

“君君,你来了。”

仍旧是和那天一样的厅房,眼前是风月馆的离昼公子。

那天离昼并未回答我的问题,他一个玄国使者跑到风月馆里当乐师怎么看怎么奇怪,于是我又问了他一遍,“你到底是谁?”

离昼不慌不忙,没有急于回答我,而是拿出一叠糕点,放在我面前,“君君,你先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那碗碟里的糕点做得精致又诱人,饶是我吃过不少美食,也不曾见过这样的。

想着我若赏脸吃了的话,离昼便会回答我的问题。

我拿起糕点正要咬一口的时候,却听到他带着些玩味的声音,“你还真是没有什么戒备心。”

糕点就这么卡在我嘴里,我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正待要发作,离昼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把他的玩笑当真,他随即笑道:“没毒,放心吃吧。”

说完,他自己也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而后缓缓点了点头,对这糕点相当满意的样子,像是真要证明这只是一道美味的糕点而已。

我收回视线,咬下一口糕点。

嗯,味道确实不错。

我还来不及回味这糕点是用哪几样材料做的,离昼忽然对我说:“君君,我是谢景深的朋友。他跟我说过,他有一个很黏人的妹妹,还特别喜欢吃。”

我已经很久不曾从别人嘴里听到我哥哥的名字,连父皇母后都对我说,哥哥是出去历练了,不方便与家里通信,他们总说待我长大,哥哥便会回来了。

我有些不相信离昼的话,“你认识我哥哥?我哥哥人在玄国?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离昼顿了一下,他抬眼望着我,眸色深沉,“待你嫁给我,你哥哥便能回来了。”

这带着威胁意味的话很难让人不乱想,我放下手里的糕点,“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哥哥怎么了?”

离昼起身,走到一旁,侧脸对着我,他不笑的时候,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一眼望过去让人愈发觉得他不是什么普通人。

直到此时,我仍旧觉得他那双带了一点邪气的桃花眼实在令人生不出什么好感来,一如那天宫宴上的初见。

离昼静静站在那里,他道:“你父皇母后大概从未跟你提过,当年明玄两国议和后不久,你哥哥便去了玄国当质子。”

“我是玄国的六皇子言慎,但我的亲生母亲是明国人。”

“我父皇膝下子女众多,争夺储君之位的人不在少数,但玄国一直将明国视为囊中之物,就我的了解,无论他们之间哪一个人上位,势必都会对明国不利。”

“若是两国再次交战,最难的永远是普通子民。据我所知,明国现在正是在寻求稳健发展的关键时期,各种惠民利民政策也在逐渐落实。战事,对明国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此次我混入使者队伍一同前来,便是希望与你和明国合作,携手共创太平盛世。”

很奇怪,我听到哥哥在玄国当质子,心里竟然也没有太过惊讶,仿佛多年来父皇母后的搪塞解释和哥哥的寥寥音信早已为此埋下伏笔。

离昼的眼神认真而严肃,他说的那些事,是我从前没有关心过的,那是父皇会操心的事情。

我从没有想过战争,觉得那是离我很遥远的事情。

父皇总说,要保护和守护国家的每个子民。

作为父亲,他将我保护得太好,给了我人生平顺的开始,细数我至今遇到最大的挫折,也不过是展小庄拒绝了我。

子民安居乐业是每一代明国君主毕生之愿。

教导我的老师也曾让我背过这样的一段话。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关于离昼说的太平盛世,我能想到的是方大哥和他的糕点铺,还有那些叫我阿君姐姐的小孩子,以及我走过的每一条繁华的长街,见过的每一张认真生活的脸。

我看着眼前的离昼,或者应该叫他言慎,我直接道出他刚才那番话的意图,“所以说,你想成为玄国的一国之主?”

谢君君是明国公主,而言慎是玄国皇子,即便他有一半的明国血脉,我跟他也是站在对立面的两个人。

我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被言慎的一番话吓到,便全然相信他所说的都是真的。

言慎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沉默了一会,他道:“我若是将自己放在如此大义凛然的高度,怕是也太假,就连我自己都不信。”

他微低头摩挲着自己的袖口,“君君,我不想骗你。”

“我的确也有自己的野心,如果那个位置必须有人来坐,为什么不能是我?我比他们任何一个都要优秀,只是因为我身体里流淌着一半明国人的血液,父皇便选择将我的一切努力视而不见。”

他嘴角勾起,眼底却无笑意。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于是只好沉默。

言慎忽然叫我的名字,“谢君君。”

我看向他,言慎说:“你若嫁我为妻,我此生定不会负你。”

16.

男子对女子许诺一生一世,我只曾在话本里见到过。

如今却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玄国皇子对我做出这种相爱的人之间的承诺。

但我知道,寻求上位的言慎要的是一个志同道合的同盟者。

在这种讲求稳定和信任的合作关系里,爱情是最次要的,有没有都不重要。

所谓的有缘人,不过因为早知我是明国公主,上次风月馆里相见,言慎笃定地说我一定会心甘情愿嫁给他。

言慎会有如此自信的底气,大概是因为他太清楚,古往今来,小情小爱从来都抵不过家国大义。

生在皇家更是如此。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我终于问他。

我自认从来不是佼佼者,言慎若要选一个合作者,无论如何都不该是我。

言慎没有回答,而是说:“明国与玄国的联姻是注定的,区别只在于联姻之人是谁罢了,能与明国公主联姻的皇子,无疑会是玄国的接班人。此番我主动寻求合作,只是不想到时局面太过被动,只能被掣肘。我不赞同挑起战事,不仅仅因为我有一半明国人的血脉,更是因为我知道一个道理,纵观历史,没有一个国家能够一直独善其身的,倒不如共同繁盛。”

他一番话说得我脑子有些乱,我甚至生出一点儿羞耻心。

同为皇室子女,我发觉自己至今从未认真去想过,我将来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

而言慎,很显然,他从来都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和要走的路。

言慎一双桃花眼弯起,“自我来到明国那天起,就将所有适龄未婚公主的情况都摸清了。”

“或许这段时间你也曾发觉过什么,不过我没有恶意。”

之前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这和展小庄在我身后的感觉不一样,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但我没想到会是言慎。

堂堂一国皇子,先是瞒着众多耳目,混入使者团里,后是屈尊降贵,来风月馆做乐师。

我虽不怎么能理解言慎的行为,但他那段关于战争的言论属实让我触动了。

同时拥有明国和玄国血脉的玄国皇子,便决定了他自小生活环境不会有多单纯,定然是见惯了人心。

他哪里是什么狂妄自大的风月馆乐师?

从一开始就是我小看他了。

果不其然,言慎直白地说:“说实话,没有一个公主是我属意之人。”

我:“......”

我心想,你不乐意,我比你更不乐意,我可是早就有心上人的。

心上人,罢了,不提也罢。

他见我不说话,便说:“若我选择你真要有一个理由的话,那我只能说,因为你是最像谢景深的。”

“我哥哥他也知道吗?”

“你哥哥虽也有此意,但你若不愿,他不会勉强你。”

言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盏灯笼,他递给我,上面写着“恶鬼退散”四个字,我认得,是哥哥的字迹。

哥哥离开明国那年,我尚年幼。

那时我总以为只要我长大,便会成为一个勇敢的公主,不会再害怕鬼怪这种没有什么依据的事情。

哥哥走时,我信誓旦旦对他说:“哥哥,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不会这么胆小了。”

他揉了揉我的头,笑着说:“真不想让君君长大。”

我一直以为哥哥是出去历练了,等他哪天想回家,便会回来了。

关于质子,我曾在史书上看到过,两国为了达成某种程度上的信任与合作,会互相交换各自国家的人质,即为质子。

但也有一种情况,是战败国或弱国一方为求和平,会遣人到敌国当人质,以表示诚意。

毫无疑问,我哥哥的情况属于第二种。

玄国使者来访不过六七人,却要动用明国整个皇室以及朝臣如此大阵仗的缘由,原来在这里。

我想起父皇对我说过:“我们生为皇室中人,既享受了子民的拥护与爱戴,守护明国的子民,便是我们人生的第一要务,从出生那日便注定了。”

我问言慎:“我哥哥他,过得好吗?”

言慎道:“你放心,质子生活虽不好过,但你哥哥才貌品性俱佳,我父皇也算是个爱才惜才之人,倒也不会如何亏待他。”

“就算你和明国公主联姻,就一定能上位吗?但你既然先一步行动了,那便是你父皇已有最佳的皇子人选,只不过不是你。”

我戳到他的痛处,言慎仍是挂着浅笑,仿佛并不以为意,“我既来了,便是已经做好一切安排,你尽管安心等着做你的皇后。”

若不是他语气极其平淡,我都要被这太过自负的话逗笑了。

我对言慎说:“公主和亲一事怕是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言慎:“此事我已和你父皇私下说过,你父皇身为明国君主,玄国上位者的决策与明国将来的发展息息相关,更何况明国储君至今仍在玄国,他自然知晓其中利弊,但是看你如今还不知情的样子,你父皇怕是不愿意牺牲你。”

他顿了下,笑道:“君君,你有一个好父亲。”

“但是很不幸,我只勉强看得上一个你。”

言慎既然跟父皇说了此事,父皇却没有找我,也许父皇有其他更好的安排也说不定。

自来儿女婚事都由父母做主,总之只要父皇没说,我都不应该这样随意应许别人。

我心里不知道转了几个念头,最后却是展小庄的身影。

我想起我第一次见到展小庄的时候,那么瘦弱的身板,站得挺直挺直的,像风中飘零的小树丫。

那时我想着,一定要把展小庄养得结结实实的。

后来呢,后来我便想得更多了。

见我半天没说话,言慎忽然道:“你跟他不会有结果的。”

话中带着局外人的清醒,像一桶冷水自头顶浇下来。

17.

言慎那双眼睛像是可以看透人的心底,而我在他面前,藏不住一点秘密。

我不解地看向言慎,“你既然知道我有心上人,又为何要选我?”

言慎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件事,他只是笑,那笑里竟带着些许讽刺的意味。

“君君,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只有我们这样的利益结合,才是最稳固的关系。”

“耽于情爱之人,没有几个有好结果的。”

言慎这番话何其理智,何其锐利,他与我哥哥年纪相仿,看起来也不过就长我六七岁的样子,却如历经沧桑的老者一般,实在过于早熟。

他道:“我会比玄国使者团提前几日回去,你考虑的时间有限,想好了便来这里寻我。我已然说到这个份上,如果你不笨,应该也能想到此次玄国遣使者来明国的目的并不单纯,压力最大的人无疑是你父皇和母后。”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可能有些复杂,但你身为明国公主,有些责任是你注定逃不开的,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白得的荣耀。”

“我知你心之所向,也会给你一定的自由。与我合作,对你和明国来说,都是最佳的选择。”

言慎每句话每个字,都精准地踩中了我的心理防线,他太懂得如何用言语去说服一个人。

回宫后,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想了好多好多,思绪乱成一团。

想着想着,我突然悲从中来。

因为有一件事清清楚楚摆在我面前,原来我这些年拥有的岁月静好,只不过是哥哥作为质子的条件换来的。

哥哥为了明国子民,甘心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困于玄国之手。

而我呢,这么多年过去,我的回忆里,连哥哥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

我把从言慎那里拿回的灯笼和旧灯笼放在一处,一旧一新对比,旧的昏黄,字迹泛白,新字迹比旧字迹的笔势更加委婉含蓄,像蓄着一股力量。

我去了父皇母后宫中,刚到门前,便听到争吵声。

守在门口的宫人正要出声通报,我做了噤声的手势。

“谢秋山,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君君说?”是母后的声音。

“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君君年纪最小,又从未离开过明国,若让她去......”父皇一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像是苍老了几岁。

“你以为我便狠得下这个心吗?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孩子,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谢秋山,你难道忘了,自九年前那场战役失败后,我们早就是刀俎上的鱼肉,连和平都是用储君做质子换的。如今玄国六皇子有意合作,可以让景深平安回来,玄国下一任接班人中都是一些好战之徒,唯有一个六皇子主和,若六皇子能成下一任玄国君主,君君便是玄国的皇后,于两国交好大有益处。”

父皇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曾不明白,只是我担心君君......”

母后:“君君始终要长大的,怪不得任何人,若要怪,只能怪上天让她生为我皇家的子女,婚姻一事便没有选择的自由。”

母后顿了一顿,“若你实在说不出口,就让我来做这个坏人,儿女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就连我与你的结合,也不外如是,只是我们幸运,刚好成了佳偶。”

“我愿意去玄国和亲。”我迈进屋里,对他们说。

父皇和母后没有意料到我就在门外,一时有些讶然。

须臾,父皇道:“君君,你都知道了。”

“我什么都知道了,哥哥他如今在玄国,六皇子也已经找过我。”

“我跟你母后虽然总是拿国家和子民来教育你,要你担起皇室子女的责任,可这一刻真的要来了,反而犹豫了。”

“你看父皇,也是个有私心的人。居然希望你能够再任性一回,让父皇母后能少一些为人父母的愧疚。”

我忍住鼻尖的酸意,笑着说:“我才不要,这么好的一桩婚事,我为什么要错过?我可是要当皇后的人。当皇后多好,就像母后一样。”

“你们为什么对我去和亲这件事这么悲观,谁说我跟六皇子不会成为像父皇母后一样的神仙眷侣,如果觉得让我去和亲是为了换回哥哥而心有愧疚,不必,我是心甘情愿的。”

父皇还欲再说些什么,母后截住了。

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纠结犹豫拉扯,不过是浪费时间,改变不了什么。

母后:“你当真愿意去玄国和亲?”

“我愿意。”

母后点点头,握住我的手,“君君长大了。”

我抱住母后,余光里瞥见母后竟然长了不少白发,怎么这些我从前都没有留意到呢。

天边夕阳渐落,屋外树上的鸟儿归巢,谁家贪玩的小女儿还没有回家。

18.

待回到我的寝宫后,夜已黑,我叫了一声:“展小庄。”

意外的,展小庄这次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也没有回应我。

展小庄是谢君君的暗卫,他的生活一直是围绕着我转的。

他极少出现这样的情况,从来都是随叫随到。

我去暗卫营寻展小庄,被拦在门外,守门的暗卫说:“公主,此处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门里面隐约传来鞭子抽打的声音,我疑惑地看向守门暗卫,他立刻解释道:“师傅正在责罚犯了宫中禁忌的暗卫,不宜进去,以免污了公主的眼睛。”

“展小庄他今日有事不便面见公主,请公主早些回去歇息。”

他越是这样遮遮掩掩,我越觉得有事,“若本公主今日非要进去呢?”

“还请公主不要为难我等。”

我懒得再继续废话,径直闯了进去。

我不知道展小庄在哪里,我才发现,我连他住在哪里都不清楚,他平日若是不在我身边,连他在做什么我都不知道。

谢君君,你的喜欢可真是脆弱,脆弱到不堪一击。

我只好循着鞭子抽打的声音找过去,到了一间紧闭的门前,抽打声刚好停了,便听到里面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有些耳熟。

“你当这宫中之人的眼睛都是摆设吗?师傅今日罚你,是为了避免你犯下更大的错误。”

“从你进暗卫营那日起,师傅就对你说过,我们的性命早就不属于自己,为主子献出生命便是我们这些暗卫的最终归宿,不要再妄想更多的了。”

“小庄,你可知错?”

我听到他说出小庄的名字时,下意识推开门,果然看到了展小庄。

展小庄双手被吊在木桩上,浑身血痕,衣衫被鞭子抽得几乎成了碎布,脑袋垂下来。

我叫他,“展小庄。”

展小庄听到我的声音,猛然抬起头来,他嘴唇苍白,声音仍强自如往日一般镇定,“小殿下。”

我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碎了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我看向那个中年男人,暗卫营的首领,在之前的暗卫测试后,我便知道了他的名字,周玉良。

周玉良甚少出现在宫中公开的场合,我很少见到他,只知他是父皇母后的得力助手之一。

周玉良明明是展小庄的师傅,却下手如此狠辣,不留一点情分。

“敢问周大人,为何私自责罚我的暗卫?”

“公主,暗卫展小庄犯下过错,卑职身为暗卫营首领,理应管教。”

“展小庄既已是我的暗卫,就轮不到周大人来操心,他若犯了错,我自会责罚,还望周大人以后不要自作主张。”

周玉良犹豫半晌,还是道了一声是。

展小庄被送回他的住处,我走到展小庄身旁,他躺在床上,额前黑发被血与汗凝成一缕一缕,只不过几日没见到,展小庄便变得这样狼狈。

“展小庄,你怎么样?”

“我没事。”

展小庄嘴角轻弯,似乎是想对我笑一笑,好证明他真的没事。

我忽然转过身,呼吸下意识收紧。

我从没想过,展小庄第一次对我笑,是这样的画面。

“小殿下,你哭了。”

我正想否认,却听到展小庄起身的声音。

我一回头,便看到他站在我面前,我连眼泪都没来得及擦掉,就这样硬生生在展小庄面前落了泪。

展小庄从没见过我哭,有些慌乱,他手伸出来,又收了回去。

“小殿下不应当为我这种人哭。”

19.

我觉得在展小庄面前掉眼泪是一件很丢脸的事,“谁说我是为了你哭?我是心疼我付出的心血,好不容易养壮实的暗卫,身体被糟践成这样。”

展小庄:“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师傅他责罚我是应该的。”

我看着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血痕,“展小庄,你到底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值得你师傅亲自下这样的狠手。”

“这些伤口只是看起来很可怕,其实很快就会好了。我没有事。”

“我叫太医过来看看。”

“小殿下,这点伤我自己可以处理。”

展小庄身上的伤口,有些血迹已干涸,破烂的衣服与伤口黏连在一起,必须要用剪刀剪开衣料。

他的住处陈设极其简单,屋内物品一目了然,桌上放了几瓶常用的创伤药,令我意外的是展小庄还有针线与剪刀。

我拿着剪刀,对着展小庄原本就已破烂不堪的衣衫正要剪开,他抓住我的手腕,“小殿下,我自己来就可以。”

展小庄面色苍白,一副可怜巴巴却谁也不肯亲近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疼。

门外有人路过,许是不知道屋里有人在,竟闲聊起来了。

“你说好好的,首领为何要处以展小庄鞭刑?”

“听说首领撞见两个洗扫宫人私下议论展小庄魅惑公主,行为不端。”

“原来如此。”

外面脚步声远去,展小庄松开我的手腕,“天色已晚,小殿下早些回去歇息。”

“他们说的可是真的?你师傅为何问也不问,也不来求证我,便这样武断地责罚你?我去找他理论。”说完我就转身要出门。

“不要去。”

展小庄拉住我,似乎扯动了他的伤口,胸前伤处有些已经干涸的地方又渗出了血,他轻轻抽气。

这样的展小庄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那你就乖乖听话,让我帮你处理伤口。”

展小庄似乎在犹豫,我不给他考虑的时间,立刻便作势要松开他,他始料不及,抓住我的手腕,整个人靠在我的后背。

“好。”

我跟他都有些怔住了。

我只感觉后背麻麻的,像过电一般。

展小庄的呼吸都慢了,吹得我脖子有些痒痒的,像在是一根轻柔的羽毛落在我心上。

我不知道这一刻展小庄在想什么,但我突然想,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就停在这里,似乎也很好。

原来一瞬间可以这样漫长,好像我跟展小庄已经走完了这一生。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它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让每个人都清醒过来。

我跟展小庄几乎是同时回过神来,松开了彼此的手。

帮展小庄处理完伤口后,我便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我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展小庄。

我明明记得昨夜说过给他放假,把伤口养好了再来,他也点头应下。

梦里,展小庄站在逆光中,如梦如幻,面容都变得不真实。

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这才觉得踏实,我对他笑,“展小庄,你怎么又来我的梦里了?”

“真好,这次没有流血,也没有受伤。”

从前我每次梦到展小庄,没有一次是好的,每一次都是浑身是血。

只有这一次,展小庄是好好地站在我面前。

我笑着笑着就哭了,反正只是在梦里,梦里的展小庄看到谢君君掉眼泪,又有什么关系?

展小庄任由我捏着他的脸,伸手为我擦眼泪,“君君,别哭。”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果然是在做梦,展小庄从未叫过我的名字,他在我面前永远都是小殿下小殿下。

这样美的梦,我不舍得就这样错过。

我丝毫不管我现在一脸泪水的狼狈模样,声音甚至有些哽咽,“展小庄。”

我拉住展小庄为我擦眼泪的手,看着他的唇,轻轻吻上去。

展小庄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闭上了眼睛。

20.

醒来时只有刺眼的日光照得我睁不开眼,我揉了揉眼睛,展小庄并不在我身边。

我竟然做梦梦到我跟展小庄接吻了。

大脑仿佛此时才反应过来,我的脸瞬间发烫起来。

这个美梦让我差点都要忘了,我与言慎之间的约定。

我去风月馆找言慎,却被告知,他已经离开了。

只留下一件有枫叶纹样的玉佩和一封信。

信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三个月后,与子携手。

言慎没有等我给他答复便走了。

到了现在,我不得不佩服言慎,他早就算定这场合作一定会成。

而他也确实成功了。

因为他知道明国除了与他结盟,没有更好的选择。

言慎要我给他三个月的时间。

也就是说三个月后,哥哥便会回来了。

明国与言慎之间的结盟,我与言慎的婚约,在一切尚未成定局之前,父皇母后不曾对外公开。

期间有别国皇子来求娶明国公主,皆被父皇以不舍得女儿远嫁等诸多理由给婉拒了。

有大臣上奏说皇室子女联姻是国之大事,也是时候给尚未婚配的几位公主定下婚事了,提到三姐四姐和我的婚事至今没有安排。

此事一上奏,我与几位姐姐的婚事便真成了国事。

父皇母后也觉得三姐四姐的婚事是该提上日程了,尤其是不肯收心的三姐。

三姐在宫外的宅子里养了许多貌美男子的事,最后还是被人发现,告到父皇那里。

父皇大怒,将三姐禁足宫中。

母后更是将三姐宅子里养的那些貌美男子全都遣散了,三姐得知此事时,茶饭不思,埋怨母后让她多年收集的心血都白费了。

不过三姐仍是最舍不得她从风月馆赎回来的琴师,偷偷托我捎信给那琴师,让他等她。

父皇本欲为三姐择夫当朝状元,状元虽出身寒门,人品才识相貌皆不比世家贵族子弟差。

奈何这状元郎与三姐之间没有火花,倒是机缘巧合之下,四姐与那状元郎相谈甚欢,彼此有意。父皇得知,便直接为四姐与状元二人赐了婚,也算促成一桩良缘。

由母后出面建立的慈善堂,正式运行了。

柱子跟大花他们那些流浪的孩子可以像别的小孩一样,有饭吃,有书读。

方家糕点铺又出了好多新口味的糕点,生意越来越好,我每次去的时候,方大哥总是忙得脚不沾地。

我只好跟方婆婆待在一起聊天。

方婆婆说方大哥快要成亲了,邀请我到时去参加他的婚宴。

准新娘子是之前每日都排很长的队伍来买方大哥糕点的女子。

我也遇到过那个女子,是个很有活力很爱笑的人,跟方大哥是很相配的一对。

至于我跟展小庄,好像还是老样子。

只是我不再强求,如今我跟展小庄一样,有了一个既定的目标。

那就是谢君君身为明国公主应该要尽的责任。

展小庄的人生目标是守护谢君君,谢君君的人生目标则是守护明国。

21.

三个月后,玄国遣一队人马送来聘礼和玄国皇帝的诏书,队伍为首之人叫卫恒,是玄国有名的常胜大将军。

卫恒代玄国皇帝向明国正式提出联姻,诏书上写,素闻明国六公主谢君君品貌出众,才识过人,今玄国皇六子言慎适逢婚娶之时,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于皇六子为王妃,择日前往玄国完婚,愿以此结秦晋之好,玄明两国永世和平。

我与言慎联姻一事,自此在明国公开。

说实话,等来玄国的消息时,我居然觉得有一点点轻松。

或许是因为一切已成定局,而我只需要按照已经定好的路线往前走。

这三个月压在我心里的,像石头一样沉重的东西,仿佛忽然被人移开了。

即使我知道这不过是短暂的轻松,还有茫茫未知的前路在等我。

前路如何我不知道,无论是凶是吉,我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只愿我往后所走的每一步路,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无愧于心。

离开明国的前一天早上,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想着今天我要趁着宫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出宫,这是我在明国的最后一次了。

我叫了一声展小庄,他如往日一样出现在我面前。

展小庄跟着我一起走到宫墙边,我对他说:“你再带我飞一次宫墙吧。”

很意外的,展小庄这次没有跟我再废话,而是走到我面前,张开了一只手臂。

我靠近展小庄的胸膛,他比从前越发结实有力了,那枝风中飘零的小树丫长成了一棵绿荫如盖的大树。

越过高高的宫墙,我突然好奇起一件事,“展小庄,你现在存了多少银子了?”

展小庄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有些意外,接着便问我,“小殿下可是要用银子?”

“倒也不是,我就是好奇,一个暗卫能存到多少银子?”

展小庄:“我俸禄尚可,平日也甚少有用到银子的地方。”

走在熟悉的长街上,我看着街边鳞次栉比的店铺和小摊子,“展小庄,如果你不当暗卫了,你想做什么?”

“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想。”

半晌没等到展小庄的回应,我回头看他,发现展小庄正盯着一个姑娘看。

那姑娘站在首饰摊前,试戴一支簪子,不一会儿,一男子走近姑娘身边,说了一句好看。

姑娘听了这话,笑靥如花。

那姑娘笑得可真甜,我一时也有些看呆了。

可我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展小庄他,也会看别的姑娘了。

22.

方大哥的婚宴我是赶不上了,便差宫里的师傅做了一对鸳鸯腰佩,当做赠予方大哥与他的准夫人的新婚礼物。

方婆婆殷切地问我可有看上哪家公子?

她膝下只有方大哥一个儿子,将我当做女儿一样看,说我若是成亲了一定要告诉她。

直到现在,我仍未告诉他们,我便是即将去玄国和亲的六公主。

也许是我自私,只希望留在他们记忆里的那个我,就只是谁家贪玩的小女儿。

慈善堂越来越热闹了,又收留了更多无家可归的孩子。

柱子带着一群孩子缠住我,要我给他们讲故事,说是先生教的东西太枯燥了。

自从慈善堂建立后,我便时常来这里给孩子们讲故事。

故事讲多了便没有什么可以讲的了。

我看了看同样被围住的展小庄,他之前来都是教孩子一些简单的武术。

展小庄一向话少,面相给人看起来并不温和,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一开始没有孩子敢靠近他。

可当他耍起武术时,便立刻成了这些孩子们满心满眼佩服的大哥哥。

时日一久,他们便也与展小庄亲切起来。

“要不今天你来给他们讲一个故事?”我对展小庄说。

这些孩子瞬间就兴奋了,转而都去缠住展小庄,“好,小庄哥哥给我们讲故事。”

展小庄诚实地说:“我不会讲故事,也没有故事可以讲。”

孩子们不依不饶,不肯放过他,一边摇他胳膊,一边说:“随便讲一个嘛,小庄哥哥。”

一人一句小庄哥哥,展小庄有些招架不住,他朝我看过来,眼神中明显有向我求救的意味。

我憋住笑意,学那些孩子们的口气,“小庄哥哥,我也想听你讲故事。”

话刚说完,便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小庄哥哥怎么脸红了?”

展小庄眼睫颤了颤,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挡了挡太阳,“太晒了。”

他最后还是没能拗过,被孩子们簇拥着,展小庄走过去坐在门前的石阶上。

我跟孩子们则是直接坐在展小庄对面的空地上。

展小庄目光深远,像是思虑该讲什么故事。

而后,展小庄缓缓开口。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孩子,他出生起就在街上流浪。

每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他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就这样活一天是一天。

有的时候看到街上跟他同龄的孩子,牵着爹娘的手,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他不懂,自然也不曾羡慕过。

有一年冬天实在太冷了,又冷又饿,他实在扛不住了。

觉得实在没有意思极了,他索性放弃去寻找食物,放弃寻找温暖的地方,任由自己在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

不断落下的雪将他一点一点掩埋。

忽然有个孩子经过,被雪地里的他绊了一跤。

那个被他绊倒的孩子跌在雪地里很快爬起来,并发现了他的存在。

她说,你怎么躺在这里?

见他不说话,她很快发现了不对。

她把他从雪地里挖出来,把他拖到一个相对暖和的地方。

他浑身脏兮兮的,她却拥抱他。

她从怀里掏出他没见过的糕点,一口一口地喂他。

她忙完后,气喘呼呼地说,好不容易溜出来玩一次,却碰上了你,你可千万别死了。

你可千万别死了。

说到这里展小庄没有再继续,围坐在周围的孩子们迫不及待问他,“后来呢?小庄哥哥。”

23.

展小庄坐在台阶上,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交叠着,他忽然低了头,说:“没有了。”

他身边的孩子们不依不饶,非要他继续说。

展小庄:“我说过我不会讲故事,说到这里不知道怎么往前说了。”

有个孩子一直习惯做所有事都有始有终,听故事也不例外,他很想知道故事的结局,便追问展小庄:“那他最后还活着吗?”

展小庄颊边有浅浅的弧度,“当然活着了,他跟你们一样,都活得好好的。”

说完他揉了揉那个孩子的脑袋。

展小庄似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密举动,收回手的时候有些不自然。

那个孩子摸了摸自己脑袋,有些害羞地说:“君君姐姐老是摸我脑袋,都快把我头发媷秃了,但是小庄哥哥是第一次摸我,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其他人没忍住,都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我问孩子们:“你们喜不喜欢小庄哥哥?”

他们异口同声,“喜欢,小庄哥哥很厉害,很能打。”

“要是小庄哥哥陪你们一起长大,你们觉得好不好?”

“好。”

“君君姐姐跟小庄哥哥陪我们一起长大。”

从慈善堂里出来后,回宫的路上,展小庄跟在我身后,“小殿下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回头,“展小庄,你就没有想过自己要过什么样的人生吗?”

他眼睛直视着我,“除了做小殿下的暗卫,别的我从未想过。”

“展小庄,明日我就要去玄国和亲了。”

“我知道。”他停顿了一下,“我是小殿下的死士,除非我死,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危。”

他眼睫颤了颤,“若你不想去和亲,我会带你走。”

我朝他笑了笑,“别傻了,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暗卫,我怎么可能会跟你走?”

“小殿下。”展小庄说:“我只是想守护你。”

“所以,不要赶我走。”

展小庄的语气这样低声下气,却让我更加难受。

“我没有赶你走,我只是不再需要你了。”我不需要你为我死。

“回宫之后,你师傅会告诉你,你以后不再是暗卫营的人,你想去做什么,都可随意。”

“如果你喜欢,你可以去慈善堂,教那些孩子武术。”

前几天,我向父皇母后求了一个恩典,请求他们准许展小庄脱离皇宫的暗卫营。

从此以后,展小庄不再是谢君君的暗卫,他不需要再为谢君君献出他整个生命。

展小庄他会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第二日,我凤冠霞帔,坐在轿子里,满目的红。

我没敢掀开帘子去看父皇母后,明国的一切,从今往后,对我来说,皆是过去。

直到和亲队伍离开城门,卫恒将军骑马到我轿子旁,隔着帘子问我,“公主,快要离开明国了,要停一下吗?”

我想也没想,“继续走吧。”

很多年以后,我想起这一天,总是想,如果当时我掀开帘子回头看,是不是便能看到展小庄的决心?

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数次的阴差阳错?

24.

和亲路上一路顺利,卫恒告诉我,言慎这三个月一直在军营处理边境战乱,连战连捷,现在正在凯旋回去的路上,按过往路程算,等我到玄国的时候,言慎便也到了。

人算不如天算,快到玄国的前两日,和亲队伍突遭一伙贼人袭击,对方来势汹汹,敌多我少。

卫恒为了掩护我,让我中途换一辆马车先行赶到玄国。

却不想,连车夫都是贼人假扮,将马车快开到悬崖时,我察觉不对,那车夫反应极快,将想要跳车的我打晕后,便跳了车。

我昏迷前,只看到那早已被车夫故意激怒的马向悬崖尽头狂奔,想着我的生命就要不明不白地葬送在这里么?

好多好多回忆在我脑海里走马灯一样地快速走过,最后却是展小庄的脸,他就站在那里,衣角被风吹起,透出他单薄的身姿。

原来人将死之时,真的想不到那么多,就只够用来回忆一个人。

待我醒过来时,已经躺在言慎的王府中。

我尚不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我本应该是随着马车一起坠入悬崖,现在人却完好无损地躺在王府里。

府里侍女只说是卫恒将军送我回的王府。

“卫恒将军现在何处?”

侍女道:“奴婢不知道,只听说圣上急召卫将军,之后卫将军便带着一大队兵马走了。”

“言慎在哪里?”

侍女战战兢兢,顿了一顿,似乎才反应过来我问的是谁,“王爷出征已有三个月,还未回府呢。”

“我睡了多久?”

“公主昏过去两天两夜了,奴婢一直守着呢。”

卫恒明明说过,言慎也就这几日回来,如今却仍未归府,而卫恒又接到急召突然带兵离开,定然是言慎出了什么意外。

若是如此,只希望他也能如我一样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我看着侍女眼睛下方黑黑的眼圈,想来她守着我也有好几日未休息。

“你去睡一觉吧。”

“不可,宫里来的太医说公主受了伤,身子现在极其虚弱,公主身边离不开人的。”

我看了旁边桌上托盘里的药碗,还在冒着热气。

“我等下喝了药便会睡下,你先去睡一觉,若是我好了,你却病倒了,到时候我不是更没人侍候了?”

这小侍女倒也单纯,明明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仍是犹豫着道:“那奴婢先去睡一会,公主若是有事,就喊奴婢的名字。奴婢名叫落葵。”

“好,落葵,你快去吧。”

第二日,言慎回来了,不过是被担架抬回来的,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王府里的老管家看到言慎这幅样子,忍不住背过身偷偷抹泪,“卫将军,我们王爷到底怎么了?不是在凯旋归来的路上吗?”

卫恒道:“王爷在回朝的路上突遇敌军埋伏,对方下手又极其凶狠,王爷一时不察,才会受这样重的伤。”

“不是说已经投降了吗?为何会变成这样?”

“是对方阵营里一个不肯投降的将军私自下的决定,这人在战场上一直是王爷的手下败将,早就对王爷怀恨在心。”

卫恒略一思索,“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这事跟和亲队伍遇袭的背后之人估计是同一人。”

老管家听了,“难道是......”

“好生照顾王爷,我先去找平日与王爷交好的大臣商议下,进宫面圣。”

卫恒说完,便离开了。

我尚未有机会问卫恒,和亲队伍遇险那日,我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言慎身受重伤,又发了高烧,太医来看过后,只见他摇头,说要回宫禀明圣上。

我拦住太医,问言慎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他却说,言慎身上多处受伤,失血过多,此时身体非常虚弱。

如果高烧一直不退,言慎很有可能过不去这个坎了。

太医这样说,我心里都快要凉了。

我从未想过,刚到玄国便是这样复杂的情况。

不是我遇到贼人袭击,便是言慎遇到敌军埋伏。

这太巧合了。

我再笨也知道,有人想要我和言慎死。

不管谁死,哪怕死一个,那个人都能受益。

我刚来玄国,这里几方势力尚不清楚,只能多加小心,我让府里的老管家多增加些巡逻和护卫的人手。

无论如何,言慎不能死。

25.

我守在言慎床边,用拧干的湿布巾给他降温。

言慎与之前在明国时相比,变得沧桑了,唇边皆是青色胡茬,他眉宇间的那抹邪气也淡了几分。

因着高烧不退,言慎睡觉也不安宁,似乎在做梦。

不知道做的是什么梦,这个梦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难过的梦,他嘴里一直在说:“不要。”

言慎眼角有泪滑落,此刻的他一点也不像我之前看到的那样骄傲又精明的皇子,反而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更换布巾的时候,他抓住了我的手腕。

睡梦中的言慎,像是抓到一块浮木一样,怎么样也不肯松掉。

我只好由着他,祈祷他过了今夜能够退烧。

第二日,言慎依旧未醒,但是烧明显退了一些。

宫里的皇后来王府看望言慎,听皇后说言慎生母早逝,他是在她膝下长大的。

如今却这样子看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皇后甚是心痛。

皇后说皇帝这几日因事务繁忙,为手头的事焦头烂额脱不开身来看言慎。

即便她为皇帝找了种种漂亮的借口,我还是看得出,玄国皇帝,与言慎的父子之情实在是太薄了。

他连敷衍一下都不愿意,我忽然有些心疼起言慎。

言慎苏醒的时候是在他昏迷的第三天,那会我正在后厨给他煎药,落葵急忙跑来告诉我,王爷醒了,说要见我。

他因好几日未怎么进食,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苍白得不像个活人,靠在床沿,看起来像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

言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君君,委屈你了,本该给你一个盛大的婚宴,却让你一来到玄国就经历了这些不好的事情。”

之后他随口问了老管家一句,最近府里都有什么人来过。

老管家一一上告,言慎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大概在等什么人,但是那人没有来,哪怕他快要死了。

我看着言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悲凉的感觉,在这偌大的王府里,明明有这么多人在,可他一直是一个人。

卫恒一听说言慎醒了,便立即赶来了。

简单寒暄一阵后,卫恒说:“那些人做得太干净,一点把柄都没抓到,与之相关的重要人物,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

言慎:“意料之中的事,他做事一向干净利落,这次又早有准备,自然抓不到一点把柄。不过幸好人没事。”

他说完,看了我一眼。

他们说的应该是和亲队伍遇刺,以及言慎回途遭到的敌军埋伏这两件事。

“言慎,没有证据,皇上是不会信的。难道我们就只能认栽吗?”卫恒道。

言慎苍白的唇微微弯起,“就算有证据又怎样,父皇大概会心软吧。”

半晌静默,我对卫恒说:“之前马车坠崖,多谢卫将军拼死相救。”

卫恒:“说起这件事,我今天来正好想举荐一个护卫给你们。”他朝外面说了一声,“进来吧。”

随后一个江湖装扮的男子便走了进来,他身体一看就相当结实,肤色有些黑,看起来是经过不少风吹雨打磨炼之人。

因他脸上戴了一张银黑色半截面具,让人看不出来大概的年龄。

卫恒介绍他,“公主之所以能从马车坠崖中死里逃生,全靠这位兄弟仗义相救。”

26.

卫恒对言慎道:“他这一路上帮了不少忙,能打又不怕死,他自幼无父无母,又因面容丑陋也没有什么朋友,一直到处游荡。”

原来这个人戴面具不是为了神秘,而是因为面容有瑕疵。

“在下萧榭,江湖无名人士,还望以后能在王府为王爷效力。”男子的嗓子像被烫过一样,声音极其沙哑。

他向言慎行了个江湖之礼,额上两蹙龙须刘海在面具两旁晃动。

言慎点点头,“多谢萧公子鼎力相助,还救了我妻一命。”

卫恒一听他说这话,便笑起他来,“还未正式成亲呢,便对公主以妻相称,王爷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你别拿我开玩笑了。”言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苍白的两颊泛了点不太明显的红晕。

萧榭眉目低垂,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收回,“在下刚好路过,救人只是顺手做的事情。”

“以后你便在这王府里当差,如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言慎说。

之后,言慎便让老管家带萧榭去安排下他的住处。

萧榭走后,我问卫恒,“那萧公子,可是从明国来的?”

卫恒:“据萧榭说他幼年曾在明国乞讨为生,后来便离开明国到处游荡,公主以前见过他?”

我只是觉得萧榭刚刚跟着管家走的时候,背影有一些似曾相识,像是我从前见过的人。

但我从未与萧榭这样的江湖之人有过交集。

我摇摇头,回卫恒,“不曾见过。”

数日后,玄国皇帝召我和言慎入宫,要为我与言慎定下婚期。

礼部选定的日子原是下个月十五,皇后说言慎这次身受重伤,正在恢复中,不如将婚期提前到这个月的十五,婚事也正好为言慎冲喜了。

皇帝也点头同意。

这个月的十五,也就是十天后。

因为时间仓促,婚宴难免会有些顾及不到的地方,皇后问我是否会介意,我摇摇头,全凭长辈做主。

言慎许是怕我多想,悄悄对我说:“我说过要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便一定会给你,这次便要委屈你了。”

我对他微笑。

之后,皇帝便让我们回去了,言慎却突然在殿前跪下,“儿臣有一请求。”

“君君来玄国已有一段时间,儿臣想让她在成亲前见一见她的兄长。”

皇帝没有说话,似是不太高兴,皇后开口说:“君君与言慎都要成亲了,成亲前见一见自己的家人,也是应该的,皇上又怎会不同意?”

皇帝说:“皇后说得是,君君去见她的兄长,朕允了。”

“儿臣谢父皇与母后。”

“君君谢皇上与皇后。”

皇后笑着对皇帝说:“瞧瞧这俩孩子,称呼都不一样,不过十日后,君君便也要改口叫我们父皇母后了。”

从殿前离开后,言慎便带我去了一个别院。

别院门口有两个宫人守着,言慎与那两个宫人说了几句话,便回头对我说:“君君,你进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我走进去,院里花草正盛,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经过一条长廊,长廊尽头是一个亭子。

亭子里有一人,他坐在石桌旁糊灯笼。

等灯笼糊好了,他执笔蘸墨,在灯笼上一笔一划地写上“恶鬼退散”四个字。

他写好了字,往灯笼上面吹了几下,好让墨干得快一些。

半晌,我终于开口,“哥哥。”

27.

他回头,看到我,站了起来,朝我走过来。

“君君,你来了。”

谢景深眉眼长开了,如今的模样跟父皇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他比父皇看起来更温和一些。

眼前是我九年未见的哥哥,我明明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他说,可今天见了,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还是谢景深开口问我;“父皇母后他们还好吗?”

“哥哥放心,家里一切都好。”

“自从听到你来玄国的消息后,我就一直等着你来见我。”

谢景深看着我,笑着说:“君君长高了。”

“哥哥,十日后我要与言慎成亲了。”

“好,君君成亲那天,我一定会去。”

从别院出来后,我问言慎:“哥哥几时可以回明国?”

言慎观察周围,然后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此处不方便说话,回去说。”

回到王府后,言慎告诉我,照理说我与他成亲之后,谢景深便会遣送回明国。

但是玄国皇帝以及其他皇族势力有可能会暗中拖延谢景深离开玄国的时间,谢景深离开的越晚,对玄国就越有利。

至于原因,言慎虽然没有细说,我也猜得到大概。

无非是玄国君主为了彻底掌控明国的未来,以及皇子及其背后势力为了夺储增加胜算。

玄国皇帝根本不在意明国公主嫁给哪个皇子,他真正要的,是整个明国。

而控制了明国储君谢景深,便是控制住了整个明国的命脉。

在强与弱之间,原来国与国的契约有时候只是一张废纸。

我想起今天从宫里别院离开时,谢景深把他刚做好的灯笼递给我。

“君君,对不起,哥哥曾经答应过你,等你成婚时要给你一个最热闹最欢乐的婚宴,哥哥做不到了。”

谢景深没有对不起我,我们谁也没有对不起谁,只因我与他都是明国皇室子女,本就身不由己。

大婚前三日,皇后差人来王府,说我母家在明国,特让我收拾东西进宫,待我与言慎大婚那日便直接从皇后宫里出嫁。

落葵陪同我一起进宫,落葵对我说她原是在皇后身边服侍的宫女,后来言慎离宫独自立府,皇后便将落葵遣到他府里。

她对宫里比较熟悉,到时候可以带我在宫里走一走。

在宫里的第一天晚上,皇上在宫里举行了家宴,宴席上觥筹交错,极其热闹。

我跟几位公主坐在一起,与言慎隔空相对,人声鼎沸中,我与他都显得格外寂寥。

忽然,言慎朝我的方向举起一杯酒,然后仰头喝下。

我亦是回敬他。

宴席散后,落葵带我回皇后宫里,行至桥上,一个男子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认得他,方才家宴上也有他,三王爷言慨。

我与落葵向言慨行了宫中之礼。

却见言慨仍是站在原地不动,我以为他是喝多了。

便想要绕过他,谁知言慨却直接伸手,明确他要拦住我的意图。

“不知道三王爷有甚么事?”我问言慨。

28.

“谢君君。”言慨笑得毫不掩饰,“今日仔细一看,明国公主相貌果真不俗。”

“三王爷过誉了。”

他不知为何忽然靠近我,满身酒气充斥我的鼻腔,“公主可知,你原本应该是我的?”

我后退一步,“皇上已为我与六王爷赐婚,还望三王爷慎言。”

言慨语气嘲讽,“若不是太子被圈禁,哪里轮得到言慎?”

“可惜我早有妻室,父皇又不允让你做我的妾,这才让言慎捡了便宜。”

他话锋一转,“不过,若你愿意跟了我,让我休了家中妻室也不是不可以。”

言慨说着伸出手就要抚上我的脸,我堪堪避开。

身旁的落葵慌忙跪下,磕了响头,“还请三王爷放过公主。”

言慨将落葵的头抬起来,他掐住落葵的脖颈,“你不想活了?”

落葵双眼通红,她眼里泛着水光,却始终没有落泪。

我连忙上去抓住言慨的手,让他松开落葵,“三王爷,今日宫中举行家宴,闹大了对你我都不好看。”

“谢君君,看来你也算是个聪明人。”言慨总算放开落葵。

“那公主猜得到我接下来想做什么吗?”言慨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忽然一把揽住我,我挣脱不及。

“公主,实在是抱歉,我不能做对不起六弟的事情。”我尚未明白言慨说这些话是何意,他便松开了我,然后看向我身后,“六弟。”

身后一人缓步行至我面前,是言慎。

“三哥在这里,可是有什么事?”言慎微笑着问。

言慨:“公主非要将这个赠予我作礼物,我不肯收,她却执意塞到我手里。若不是我事先知道这是你生母留给你的遗物,估计也要被迷惑了。”

他拿出一枚枫叶纹样的玉佩,我定睛一看,那玉佩正是言慎当时离开明国留给我的信物,我明明收得好好的,不知为何现在却到了言慨手里。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你与公主即将大婚,三哥也不想破坏你与公主的感情,现在六弟你来了,正好。”

言慎看向我,不知为何,他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他是信我的,那么再多的解释都没有必要,我只轻轻摇了摇头。

“君君,三哥说的可是真的?”言慎问我。

我微低头,“这玉佩可能是我不小心落了,让三王爷给捡到了,三王爷今日席上饮酒不少,估计记错了。”

言慎:“三哥,既然是一场误会,大家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六弟,这么说,你信这个女人,不信我?”

言慎笑,“三哥,我怎么可能不信你?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信你的。”

倏地,言慎给了我一巴掌,“我本以为公主天真无邪,原来也不过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脸偏了过去,一种又麻又疼的感觉生起。

言慨看着这一画面,他脸上有掩不住的笑意,“六弟,女人么,就是应该好好管教,才会老实,今天还好碰到的是你三哥我,你放心,我不会对外说出去。”

“至于这玉佩,既然六弟已送给公主作为定情信物,那三哥我自当奉还给公主。”

言慨走过来,他压低声音,对我笑道:“公主可真是能忍,连这样的屈辱也受得住。”

29.

言慨把玉佩递给我,我缓了缓,正要伸手接住,他却故意偏了一点,落下的玉佩掉进了河里,发出扑通一声。

“公主,你为何不好好接住?”言慨一脸震惊,“就算你气我向六弟告状,也不该把六弟生母留给他唯一的遗物给扔掉吧?”

落葵看不下去了,“明明是——”

我抢先道:“是我不小心,才会让玉佩落了水。”

言慨大概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对言慎说:“好了,你三哥我也乏了,先行走了,既然是六弟自己的家事,还是六弟自己处理吧。”

“三哥慢走。”言慎面上仍挂着笑。

言慨拢起袖子,便负手离开了。

言慎脸上的笑意随着言慨远去,渐渐消失,随即是冰冷的眼神。

言慎不是瞎子,言慨这样拙劣的伎俩,他当然看得出。

但他选择了忍耐。

而言慨更是知道言慎不会揭穿他,才这样做,他的目的就是要羞辱言慎。

我看着言慎,“对不起,我没保管好你送给我的玉佩。”

“君君,明明是我对不起你,我没能护住你,刚刚那一巴掌,疼不疼?”

言慎说着便伸手要抚上我的脸,我下意识避开。

他停在空中的手收了回去,“生气了?”

我摇头,想起玉佩还在水里,便对言慎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落葵,拿着灯笼。”

落葵跟着我,从桥上下来,走到河边。

“公主,这会天黑了,怕是不好找东西,明日奴婢再找几个宫人一起帮忙找。”

“玉佩是我弄丢了,不亲自找到,我心里过意不去,你且在这等我。”

说完,我便下了水。

此时已是深秋,河水浸湿衣衫,凉意透骨。

身后传来言慎有些焦急的步伐声,“君君,你做甚么?”

我屏住呼吸,潜入水底,在言慨扔掉玉佩的区域四处查看。

搜寻半晌,终于在水底的石头后面找到了玉佩。

摸到玉佩,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奋力往上游去,却冷不防脚踝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

我低头一看,是一团水草。

我越挣扎,它反而缠得越紧,好像怎么样也脱不开那团水草。

水下待得有些久,又因体力不支,我脑子有些发晕,一下子像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一样,整个人在水底漂浮着。

朦胧间,我听见岸边言慎的声音,有些遥远,“快叫人来,下去救公主。”

不知过去多久,我依稀中感觉到有人握住了我的脚踝,没几下,我脚踝处的束缚便松了。

随后我被一个人的手托住了腰,那个人带着我往上游。

那个人托住我的时候,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却只模糊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

“展小庄,是你吗?你来救我了。”

腰间的手不觉间忽然用了力,我再也没了意识。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还在明国,在一道高高的宫墙边。

我想偷偷溜出宫,可碰巧我平日里用的梯子坏了。

就在我一个人在宫墙下发愁时,忽然有人揽住我的腰,带我飞了起来。

我仰头一看,是展小庄的脸。

“君君,你怎么哭了?”

30.

醒过来的时候,言慎坐在我榻边。

他替我掖被角,“君君,你是不是傻?一个玉佩而已,哪里值得你用命去换?”

“既然是你生母留给你唯一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会不重要?况且这玉佩会落到三王爷那里,也是因为我的疏忽。”

言慎没有说话。

我将仍在手心的枫叶玉佩,递给言慎,“这个玉佩,你还是亲自保管吧。”

他没有接,“我送给你了,便是你的,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那好,等你哪天想要了,便拿回去。”

我想起我寻玉佩时被困水底的事情,问言慎,“是谁下水救的我?”

“是萧榭。”言慎顿了一下,“你这几日不是都要在宫里住着吗?我便让他暗中保护你的安全。”

“那他现在如何了?”

“你放心,萧榭他水性很好,没有事。”

半晌,言慎又道:“君君,日后你不能再这样鲁莽行事,若是你今晚真有什么事,你哥哥与明国要怎么办?”

这会儿,他似乎看起来很生气,眉心拧成一团,桃花眸也氤氲上一抹怒气。

我向他解释,“我没有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我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水草缠住,是我考虑不周。”

言慎语气有些自责,“君君,你心里可有怪我,没有亲自下去救你?”

我摇摇头,“我与你本就是合作联盟的关系,你怎么做事自有你的道理,若是我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又怎配做你的伙伴?”

在言慎心中,孰重孰轻,早就有了一定的衡量标准。

我不会天真地以为,像言慎这般韬光养晦的人,会枉顾自己的性命去救别人。

哪怕这个人是即将与他携手一生的人。

因着后日大婚,王府中还有很多事需要言慎来决定,他坐了一会,便离宫了。

落葵端来一碗姜汤,“公主,喝点热姜汤,去去寒气。”

她脖颈上被言慨掐过的地方,一片红印。

我让落葵把我进宫时带的行李拿过来,取出一个瓷瓶子,是我从明国带来的药膏。

“过来,我来帮你涂药。”

“公主,这使不得,奴婢自己来就可以的。”

“我的话你不听了?”

听我这样说,落葵便乖乖过来了。

我揩下药膏,涂抹在她泛红的脖颈,“落葵,你感觉怎么样?”

落葵:“有些凉凉的,很舒服。”

“涂了它之后,好好睡一觉,等到第二天,这些痕迹就会消失了。”

“奴婢多谢公主。”

“落葵,我也要谢谢你今晚为我出头,但是下次不要这样做了。三王爷有心折辱我,就算你下跪求饶,也是没有用的,反而会连累自己受伤。”

“奴婢看不过去......”

我摸了摸落葵的头发,“你今年多大了?”

“比公主小两岁。”

“那你要叫我姐姐了。”

“公主是千金之躯,奴婢一个低贱之人,怎敢与公主姐妹相称?”

“以后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可以随意一些。”

落葵催促我把热姜汤喝了,我喝完之后,觉得浑身舒适了不少。

“热姜汤还有吗?我还想再喝一碗。”

“有,奴婢煮了不少。”

我让落葵再端一碗姜汤来,之后便让她下去休息。

过了好一会,我推开房门,外面已是深夜,静得连我自己的脚步声都格外清晰。

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萧榭的名字。

半天没有动静。

正当我转身要回屋的时候,身后是有什么人落地的声音。

随后是有些沙哑的声音,“公主叫我,是有何事?”

我回过头,便看到了萧榭,他垂目站在我面前。

脸上的半截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萧榭身上衣衫微微泛着光,他还没有换下已经湿了的衣物。

“为何不换一套衣物?”话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若是有条件能换,谁会愿意穿一身湿衣服?

萧榭:“多谢公主挂念,一晚上过去,它自己便会干了。”

“我屋里有热姜汤,你进来把它喝了吧。若是生病了,就不好了。”

萧榭:“我这个人皮糙肉厚,公主不必担心。”

这个人可真是固执。

我不知为何突然起了玩心。

“那好吧。”我对萧榭说。

我转身进屋,欲把门关上,很随意地说:“明日我便告诉王爷,让他把你换了。”

31.

意料之中的,萧榭的手挡在门上,本来要关上的门就这样卡在这里。

我抬眼看他,明知故问,“还有什么事吗?”

“姜汤,我喝。”萧榭顿了一顿,“还请公主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诉王爷。”

屋内。

萧榭端着姜汤一饮而尽。

“我可以走了吗?”他说。

萧榭声音冷冷的,迫不及待地要从我身边走开。

仿佛我是洪水猛兽一般。

屋内烛光照耀下,萧榭半截面具下的唇仍然有些发紫。

真是看不得他这样一副模样。

明明可怜兮兮的,却像刺猬一样,谁也不得靠近。

“去里间把衣服换了。”

“公主,莫要为难我了。”

“我怎么为难你了?”

我笑了一笑,“你若是不想,大可以从这里出去,我既没有绑着你,也没有拦着你。”

“公主,你——”

萧榭吃了瘪,微微发紫的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他走向里间,看到了我放在那里的一套黑衣。

隔着屏风,萧榭回头看我,许是怕我盯着他换衣服,我转过了头。

之后便是衣物落下的声音,半晌后,便没有了动静。

我回头看,只看到屏风上的模糊剪影晃动着。

随后,萧榭便从里间走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此时的萧榭比之前我见到的时候都要瘦了一些。

萧榭手里拿着换下来的湿衣物,“多谢公主。”

说完便要迈步出去。

“等一下。”我叫住萧榭。

我手伸向他的面具,快要触到时,萧榭躲开了。

“公主这是要做甚么?”

我看着他极力躲开我的样子,“你以为我要做甚么?”

萧榭:“后日,便是公主与王爷的大婚之日。”

我悠悠地说:“哦,原来萧公子是这样想的。”

我抬手拂过萧榭的面具,他的瞳孔颤动着。

“不过,我只是想帮你——”我从他黑发上摘下来一根水草。

“拿掉这个而已。”

我把水草放在萧榭眼前。

萧榭看了看那根水草,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他走后,我不知为何笑得那么开心。

大婚这日早上,我着一身红色嫁衣,坐在梳妆镜前。

我叫了一声萧榭的名字。

过了一会,镜子里便缓缓出现了萧榭的身影。

“我今日好看吗?”我问萧榭。

“这句话,公主不该对我说。”

“也是,我想要问的人,也不是你。”

“是我唐突了,明知道萧公子容貌有瑕疵,却还在你面前这样问。”

“公主无需放在心上。”

屋外落葵的声音响起,“公主,王爷来了。”

我回过神来,镜子里萧榭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我盖上红盖头,等着言慎来接我。

外面锣鼓鞭炮震天响,轰得我整个人都有点发懵。

婚礼的时间仿佛过去得特别快。

待到言慎揭下我的红盖头时,已是深夜了,一天已经过去。

婚宴上应酬,言慎喝多了酒,身上带着酒气。

烛光下,他脸上挂着两坨红晕,一双桃花眼带着些迷离。

言慎端来两杯合卺酒,我接过一杯。

他沉沉望了我一眼,与我双臂相勾,饮下合卺酒。

言慎在我身旁坐下,却又远离了些。

“你若累了,就先睡下。”他虚虚倚在床栏边。

见我没动静,言慎便道:“君君,你不用怕,我最近都会睡书房。”

言慎起身取来一支笛子,坐回榻边。

须臾,笛音缓缓入耳。

言慎吹奏的曲子,与我在明国风月馆里见到他时,是同样一只曲子。

我与他,一人占据床的一边。

透过窗子看出去,天上的月亮格外得圆,像硕大的白玉盘子挂在天边。

那圆月上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肉眼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雾蒙蒙的。

一曲终了,言慎问我,“那只玉佩,你可带着?”

32.

我取出玉佩给言慎。

言慎接过那玉佩,细细摩挲着上面的枫叶纹路,悠悠地道:“这玉佩,原是我父皇送给我母亲的定情之物。”

新婚之夜,言慎对我讲了他母亲的故事。

二十多年前,明国风月馆里有一个叫离若秋的乐师。

彼时还是皇子的玄国皇帝,化名晏怀,因两国战事去明国查探情况。

因缘际会来到风月馆,对离若秋一见倾心。

离若秋是明国极有名气的乐师。

世家贵族但凡有宴会,一定会邀请离若秋登门演奏。

离若秋并不知道晏怀的真实身份是玄国皇子,只知晏怀是一个喜好音律的玄国人。

她视他为知己。

也从未因他是玄国人,便态度有所不同。

离若秋对晏怀日久生情。

当时明玄两国仍处于战乱之中,晏怀是不可能带离若秋回玄国的。

玄国皇室也不可能同意晏怀娶一个明国女子为妻,更何况,离若秋还是一个身处风月场所的女子。

之后,晏怀回到玄国,而离若秋不久之后便怀有身孕,风月馆是没有办法再继续待下去了。

离若秋靠着过去攒下的积蓄,在山上租赁了个小房子。

山上杳无人烟,不会有那么多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未婚生子对一个女子来说,便是极大的罪过。

晏怀自回到玄国之后,便一直杳无音信。

即便如此,离若秋仍是坚持每个月都给晏怀写一封信。

后来孩子出生,离若秋独自一人带着他生活了好几年。

离若秋以为晏怀或许是死了,可就算是死了,她也要见到晏怀的骨灰才能彻底死心。

孩子五岁那年,离若秋带着孩子踏上了去玄国的路。

一路风雨兼程,千难万险,终于来到玄国。

却根本找不到一个叫晏怀的人。

绝望之际,心如死灰的离若秋准备带着孩子离开玄国。

却不想,有人盯上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晏怀送给她的玉佩。

那人偷盗不成,反而讹上离若秋是偷了他的玉佩。

此事闹到官府中,断案的大人认出那玉佩是用皇室专供的玉料制成,寻常人根本买不到。

那大人不敢随意判案,便将离若秋与小偷一起关进了大牢。

被关进大牢的离若秋一直在念着自己的孩子,

牢里暗无天日,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离若秋终于等到一个人看她。

离若秋只瞧见那人衣着华贵,想着是个极有权势之人。

她跪着求那个人,问她的孩子怎么样了。

玉佩她不要了,只要放她出去,去找孩子。

等不到那人的回复,离若秋一抬头,便看到多年未见的,晏怀那张脸。

离若秋喜极而泣,原来晏怀没有死。

又听旁人称他为殿下。

离若秋有些恍然,还没有想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之后她与孩子便被人送进了宫里。

在宫里待了一段时间,离若秋才知,原来晏怀就是言淮,而言淮是玄国的太子殿下。

多年未见,她与晏怀也不过就那日牢狱里见了一次。

之后再见,便是晏怀赐给她一杯毒酒。

而那个孩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母亲死在父亲手上。

半晌,言慎对我说:“君君,是不是很可笑?我母亲珍之若命的玉佩,不过是父皇已经厌弃了的东西。”

33.

“我不觉得可笑,起码她对得起自己。她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不畏艰难险阻,只是为了寻自己的心上人,求一个结果。她一切循着自己的本心,这样敢爱敢恨的一个人,那个得到她心的人却负了她,终有一日,会懊悔终身。若是有如此心性之人这般待我,我只怕到死也忘不掉。”

我对言慎说。

言慎:“君君,你太天真了。帝王之心,最是凉薄。又谈何懊悔?只怕连我母亲的样子,他也早就忘了个干干净净。”

“但你放心,我跟他不一样。若有一日,我登上高位,即使让我负了天下人,我也绝不会负你,我会是一个好夫君。”

言慎大概不想成为他父皇那样薄情寡义的人,所以才这样对一个女子许出承诺。

可这承诺不含半分爱意。

因为言慎曾经说过,只有我与他这样的利益结合,才是最坚不可破的关系。

“现在说这话太早了,我心中所求,只有两件事。一是保我哥哥无虞,平安回到明国;二是明玄两国永不开战。”

“快了,相信我。这一切都快了。”

言慎握住我的手。

我不知道言慎说的快了是要多久,但他既然这样说,我便选择相信他。

一个月后。

我在府里实在无所事事,除了管管账,就是去那些官员妻妾的宴会。

言慎也不常在府里,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日傍晚,我趁言慎刚好在书房,便趁这个机会跟他说,我要从账房支些银子的事。

他头也没抬,手上写了好几页纸,仍是不停。

“你是王妃,你要用银子尽管用,无需问我的意见。”言慎说。

“你不问我,要用这银子,用来做何事吗?”

他搁下笔,朝我走过来,双手握在我肩膀上。

“难不成,我的王妃要用这笔钱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知道言慎是故意和我开玩笑,他说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一双桃花眸子粲粲如星。

“王爷真想知道?”

他点点头。

“不如先让我来猜一猜是什么事?”

“最近玄国境内涌入不少逃荒的难民,你想用这些钱,给他们买粮食饱腹?”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王爷你只说对了一半。”

“那我的王妃有什么高见?”

他松开我,身体斜斜倚在书案旁。

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放松。

我头一回见言慎这么没正形的样子,之前每次见,他都是浑身挺直了,坐在书案边,哪怕身体受伤,也是如此。

走路时更是挑不出一点毛病,玄国的世家公子中,找不到比言慎更有君子之姿的人。

“老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我想在皇城附近开一家糕点铺,如果发展不错,有了口碑,就在距离原店一定范围之内,陆续开多家分店,生意扩大的同时,也方便客人就近购买。”

言慎:“你且继续说。”

“这么大的生意,自然也会需要更多的劳动力,我会寻一个比较大的作坊,培养一些人制作糕点,按批制作完成后,再让另外一些人把这些糕点送到分店。而且制作的过程,原料的定期购买也是需要一批人。”

“每个分店里,更是需要一些人负责店里的正常营业,接待客人诸如此类。”

“虽然我的这些想法可能并不成熟,短时间内消化这么多难民,可能不太现实。刚开始投入培养的时候,我们尽量做到不让大家饿肚子,等到店里有所收成,便也有能力给他们发工钱。”

言慎脸上有些严肃,他眉心微微拧起。

“我说的,是不是不行?”我问他。

“不,你的想法很好,我只是在考虑一些可能会出现的突发情况,毕竟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能更好地开始,不是吗?”

我有些不相信,“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34.

言慎轻揉我的头发,笑着说:“你有这么好的想法,我为何不同意?”

他停顿一下,“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实际上操作起来难度还是很大的,也许会遇到很多困难。”

“君君,开一家糕点铺不是那么容易的,做糕点需要懂行的师傅,这皇城人的嘴可是很挑的。你可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我点点头,“自然是已经有了确定的人选,我才会向王爷提出从账房支点银子。”

言慎:“好,一切按你的想法去做,我会让府里的人配合你,你若有需要我出面帮忙的地方,尽管向我说。”

“凡事你若能找人出面,便不要自己亲自去做,行事太高调的话,反而容易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言慎最后提醒我这么一句。

从账房支取银子后,我便带上落葵出了王府的门。

察觉身后有人跟着我,我只是淡笑着。

这一个月来,萧榭日日跟在我身后。

我知道,是言慎要求他这样做的,暗中保护我这个王妃是他的职责。

我走到一个糕点摊子前停下脚步,看着面前忙碌的男子,“盛长生。”

那男子抬起头,眼中满是疑问与不解,“这位姑娘,请问我认识你吗?”

我笑笑,“现在不就认识了。”

“我是来问你,有没有想过要让自己的糕点做到皇城第一,人人交口称赞?”

半个月前,我与落葵出门买糕点,去了一家皇城内相当有名气的张氏糕点铺。

正巧遇上店里的老板张成与一买糕点的中年妇人争执起来。

那妇人说她前一日慕名来这里买了不少糕点,带回给家里人吃后,全都腹泻,一个接一个地说肚子疼。

而她没来得及吃,才躲过一劫,定是买来的这糕点有问题。

糕点铺老板张成一口咬定绝不可能是他们店里糕点的问题,谁能保证他们不是吃了别的东西才吃坏肚子的。

张氏糕点铺一直以当天制作当天售卖为吆喝点,吸引了不少对糕点品质有讲究的客人,也因此积累了好口碑。

店里本就有不少是老客人,纷纷为老板张成说话。

那妇人被众人指责是故意讹诈,败坏张氏糕点铺的口碑,好以此为要挟向老板讨一笔封口费。

还有人说她是哪家竞争者找来,故意泼脏水的。

那妇人一人之力抵不过这么多人的指责,看起来有些无助。

她嘴唇翕动,像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可以让这些人相信她。

不知道是谁,推了那妇人一把,她跌在地上,抹起眼泪来。

没一会,店门口负责招待的伙计就要赶她出去,说她在这哭哭啼啼的,影响他们做生意。

就在大家以为这不过是一场闹剧,都准备散了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出来,看他打扮,应该是店里后厨的伙计。

那伙计扶起中年妇人,“这位大娘,对不起,你昨天在我们店里买的糕点,确实是有问题的。”

老板张成听到,走过来怒骂,“盛长生,你不想干了?你刚说什么胡话呢?我们店里怎么可能把有问题的糕点卖给客人?”

被叫盛长生的伙计猛地摘掉自己的帽子,扔到地上,“张老板,我不干了。”

之后,盛长生便揭露了张氏糕点铺老板张成因为染上赌瘾,欠了不少赌债的事情。

因为巨额赌债,张成便动了歪心思。

仗着糕点铺生意不错,暗中偷工减料,让伙计买廉价原料甚至是坏的也掺进去用,以及无故克扣店里伙计的工钱,就为了减少成本,好让最后到自己手里的钱更多。

盛长生道:“张成,你染上赌瘾,张氏糕点铺这些年赚的那些钱全让你给输掉了,你便想着浑水摸鱼,我们店里这些伙计谁不知道?若不是为那点工钱,我们早就忍不了了。”

“我一开始是想跟着你好好学做糕点,但你现在因为赌博变得利欲熏心,连一开始做糕点的初心都给丢了。”

一旁的张成早就气得面目通红,但还不忘解释,指着盛长生。

“这个人说的都是假的,他是为了报复我,才这样污蔑我。”

但没想到, 张成才刚说完,便有一伙人上门来。

35.

这伙人动作极快,一进门便随意打砸东西,店里的人顿时吓得全跑了出去。

领头的人在看到张成的时候,瞳孔聚焦,就像狼瞄准了猎物,他身边的几个打手直奔张成。

张成见到来人亦是一惊,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几个人擒住了,跪在地上。

“不是说好还钱的吗?张老板,你也是个做生意的人,怎么言而无信呢?”

“爷,您再缓我几天,我一定凑齐了给您送过去,我又跑不了,我店就在这里。”

不少人聚集在张氏糕点铺看热闹,有人认出那领头闹事的是一家地下赌坊老板的手下,秦爷。

这一下子算是证实了盛长生没有污蔑他,张成的确欠下了赌债。

“张成,我早就让你在你家糕点里多捞点油水,趁还没被发现之前,能捞多少是多少。可惜太迟了,我要不是收到风声,也不会着急来找你讨债,借给你的钱总不能全打水漂了。”

秦爷朝旁边手下使了眼色,几个手下立刻搜刮起店里,风卷残云一般带走了值钱的东西,他们丝毫不理会张成低声下气的求饶。

值钱的东西拿到了,秦爷也不再管那张成,带着手下一起迅速离开了店里。

张成看着被洗劫一空的店里,仿佛整个魂魄都被抽走了一般,他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盛长生也被挤到了门外,就在他想要进来店里的时候,又来了一伙人。

这次是一队官兵。

他们一进来便控制住张成,然后让几个人去了后厨,仓库。

没一会儿,那些官兵便拿出一些东西,对一个大人说:“大人,在张氏糕点铺后厨和仓库都有搜到变质的原料。”

门外聚集的人群议论纷纷,像是都没人会想到自己一直光顾的张氏糕点铺会做这样的事。

进入嘴里的东西,稍有误差,这可是会吃死人的。

大人立刻下令让他们把张成和相关人员带走。

盛长生也一起被带走了,不过他没过多久便被放出来了。

他出来之后消沉了一段时间,张氏糕点铺人去楼空,他已无处可去。

没过多久,我和落葵便看到盛长生在街边没有什么人烟的位置摆了个糕点摊子,生意寥寥,勉强糊口。

即便如此,还是会有人来闹事,收保护费。

盛长生性子倔,死活不肯给,经常被揍得鼻青脸肿。

萧榭在我的请求下,救过他几次。

我让落葵去他摊子上买过几次糕点,落葵有些好奇,“王妃为何对这个人如此关注?”

我对她笑笑,“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我与言慎说了想开一家糕点铺的事情后,落葵便说:“奴婢猜,王妃想要找的糕点师傅是他。”

“真聪明。”

从账房支取银子后,我便径直去了盛长生的糕点摊,与他说明来意。

盛长生重复了一遍我说的话,“皇城第一,人人交口称赞?”

他咧开嘴笑了,而后摇摇头。

“我现在只图一个温饱,其他的别无所求。”

“你找别人吧。”

36.

我来之前是有做好盛长生可能不愿意的准备,但没想到他拒绝得这样干脆,连问都不问,便一口否决了。

落葵替我出头,“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识好歹?亏我们王妃如此看重你,一直关照你,还想着与你一起做事。”

“那日张氏糕点铺里也是我们王妃让我去找官府报的信,好助你一臂之力,虽然不知为何让那地下赌坊的秦爷事先得到风声,比官府先一步到了现场。”

盛长生不为所动,反而是笑笑。

“王妃?你当我是傻子吗?堂堂王妃为何要抛头露面来帮我一个陌生男子?再说若是让王爷知晓他的妻子做这种事,我还有命可活吗?”

我在一旁仔细听盛长生的话,不由自主想,一个人见识过世道黑暗,信任崩塌后,是很难再对别人建立新的信任。

落葵动了气,“你,你竟然这样污蔑王妃?”

盛长生:“怎么?我说错了吗?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一个王妃不好好在府里待着,跑这荒凉角落找我一个男子说什么把糕点做到皇城第一的疯话?”

这时刚好有个客人来买糕点,盛长生便不耐烦了,“看你们穿得有模有样的,应该也是好人家出来的。”

“别在这里打扰我做生意。”

盛长生一边说一边伸手过来,本是要赶我的意思,因我还在原地发愣,被他这一伸手,差点给推倒了。

落葵离我有些距离,她吓得眼眸睁大,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

快要跌倒的时候,刚好被人稳稳接住,我没有抬头,也猜得到那人是萧榭。

他接住我,抬眸便看向盛长生,那目光极其不友善,是要拔刀相见的眼神。

盛长生明显被吓到了,他身体微微颤了颤,却像是才缓过神来。

他盯着那个用眼神吓他的男人,“是你,你之前救了我好几次。”

落葵走过来见我无事,听到盛长生的话,像是终于抓住一件能让他信服的事,“这个救你的男子,是我们王妃特意让他来保护你的,不然你觉得仅仅凭你自己,那些地头蛇,会放过你吗?”

萧榭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并无要说话的意思,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甚关系。

他只是受人之托才会做这些。

我出口道:“好了,落葵,盛公子方才也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跑神了,没有站稳。”

盛长生呆了一呆,他把那客人要的糕点包好之后,便收了摊子。

落葵以为他要走,急道:“哎,你这人,怎么说着说着,突然就要收摊走人?”

我拉住落葵,对她摇摇头,且让她等一等。

那盛长生收了摊子,便对落葵笑,“小丫头,谁跟你说我要走人了?”

盛长生让我们先去前面一家茶楼等他,他先把行当收回家。

落葵有些不放心,“王妃,你说他不会突然溜了吧?”

“盛长生现在没有这个必要躲我们,再说他开始时故意说那些话,不是因为完全不信我们,而是想把我们吓走。”

“王妃,我看他不像什么好人,不如你再找找别的糕点师傅?全皇城的糕点师傅,多了去了,不差他一个人。”

“落葵,你说得对。”

37.

我朝落葵眨了眨眼,反问回去,“全皇城的糕点师傅我们这段时间都接触得差不多了,你觉得这当中有哪几位糕点师傅比盛长生做的糕点更好吃的吗?”

落葵想了想,“有倒是有那么几个。”

她顿了一顿,眉头皱起,“可是一个比一个傲气,要求还忒多。”

她说完朝盛长生远去的背影看了一眼,语气带点不屑,终于算是松了口。

“与其他人相比下来,这个人还算可以吧。”

我笑笑,朝落葵鼻尖刮了两下。

她痒得后退了下,伸手想回击,却又下意识往两边看看,瞥到站在不远处的萧榭,眼神有点心虚。

而后小声道:“王妃以后可不要这样对奴婢了,让别人看到了,不好。”

我顺着落葵目光看过去,萧榭站在那里,万年不变的一张面具脸,看不到神情。

“有我在, 你怕什么?他就算看到了,也不敢告诉别人的。”

落葵心领神会,轻轻点点头。

我说完又回头看了一眼萧榭,他不知为何,突然偏过头去。

我唇角弯起,走几步过去,“跟我走吧。”

“去哪?”萧榭问。

我指了指前面的茶楼,“你跟我一起进去喝茶。”

既然盛长生对我这个幕后之人态度平平,反而更看重萧榭对他的救命之恩,那我自然要把他明晃晃地带在身边。

好在萧榭也不是多话的人,他没有问缘由,方才盛长生说的态度他自然是看到了。

在茶楼坐了没一会,盛长生便来了。

他拒绝得直接,答应得更是直接。

还未坐下,便道:“我答应了。”

在他来之前,我准备好要说的话,突然就没了用武之地了。

我笑笑,“那,你还想问点什么吗?”

“没有,一切全凭你做主。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我心里想,这萧榭的救命之恩可真是好用。

他一出现,盛长生问也不问就答应了。

盛长生应下之后,我便交托他办几件事。

一是找一间地点,租金和面积都合适的铺面;二是除了做一些常见糕点,要额外研发出几款皇城内还未出现过的糕点;三是挑几个新人熟悉糕点制作的步骤,把一些流程细化,分给下面的人去做,提升制作糕点的速度。

铺子定下来的那日,我带盛长生去了城东的难民所。

言慎遣人建立了一个临时的难民所,将这批难民收留在这里,每日供应足以温饱的食物。

为了减少难民所的压力,言慎让卫恒将军也挑了一些看起来还不错的少壮年,带回军中培养。

因军中审核严格,卫恒也只挑了一些家世清白,查得到来源的人。

盛长生挑人倒也没有什么要求,也没有年龄性别之分,他就简单问了几个日常问题,便先挑走了五六个人。

剩余没被挑走的难民难免会有些意见,在这里的难民人人都在图生计,不产生争斗是不可能的,被剩下的那些人多少都会想,为何别人都被挑走了,只有他还是被留下的那个人?

有个大叔直接不满了,与一个被盛长生挑走的婆婆吵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比这年迈的婆婆有力气,为何选一个老婆婆,而不选他?

许是人多,盛长生又说了两句重话。

那大叔愤怒的情绪直接到了高点,将上前劝阻的我推到了地上。

我不小心撞到旁边的木栏,额头见了血。

那大叔见我流了血,眼中流露出慌乱,他想要上前看看我。

忽然,一道剑光晃了在场难民的眼睛。

38.

萧榭出现在难民所,他拔出了剑,正对着那中年大叔。

剑光刺目,所有人都下意识抱头。

盛长生也没预料到情况会发展成这样,他站在原地有些怔住。

那中年大叔被吓得丝毫不敢动弹。

落葵穿过那些人,慌忙将我扶起来,“王妃,你怎么样了?”

“没事,我只是有些头晕,歇一会就好。”

落葵语气焦急,盯着我额头,“都见了血,怎么可能会没事?王妃还是赶快随我回府包扎一下。”

“只是小伤,不碍事。”

我对萧榭说:“把剑收起来。”

萧榭顿了顿,收回了剑,不过仍未收入鞘中。

我走到那大叔面前,“你现在先不要着急,你们的需求都会慢慢解决的。”

大叔看了看我,双膝猛地一弯,跪在了地上。

“小人罪该万死。”

“小人方才是一时心急,才会不小心令王妃受伤。”

“王妃肯收留小人于此,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可怜家乡闹灾荒,几近颗粒无收,家中老母又身染重疾,妻儿都还在家中苦苦熬着,等着小人回去。小人实在是急需用钱。”

我欲扶起他,萧榭却先我一步将大叔扶起。

那大叔说得恳切,我与盛长生交换了眼神,他心领神会,给那大叔安排了一个搬运糕点原材料的差事。

之后抚慰剩下的难民,耐心等待一段日子,一定会给大家安排可以维持正常生存的差事。

刚走出难民所,便遇到言慎。

他骑着马,身后是卫恒与一队士兵。

言慎看到我时还微带笑意,瞥见我额头上的伤时,立刻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

他拉住我的手臂,便要走,“回头再说,先回府里处理你的伤。”

卫恒有些犹豫,还是出声提醒道:“王爷,一会儿便到了军中士兵演练的时辰,皇上今日也会来。”

他今日要去看士兵演练,正好路过这里。

难民所里的事既然已经处理好了,就没必要再让言慎知道,我也不想节外生枝。

我挣开言慎的手,摇摇头,“我没事,只是走路没站稳不小心撞到了。”

“你先去忙你的事情,你的事情更重要。”

言慎见我这样说,也不再勉强,只是将我送上马车。

“你先回府里让人包扎一下。”

“君君,等我回来。”

我点点头,放下马车帘子。

落葵对我说,皇城里有一家新开的药铺,那里的伤药据说不仅好得快,还可保不留疤。

正说着,落葵却没了声音。

我撩开帘子,“落葵,怎么了?”

只见她手中拿着一个瓷瓶子,听到我问她,她这才道:“是萧公子刚刚给我的。”

我笑了笑,“他速度倒是快。”

回府后,落葵便为我涂了伤药,用白布包扎了伤口。

落葵突然说了一句,“真好。”

我不明所以,“什么真好?”

落葵:“奴婢是说,王妃待那些难民可真好,都伤成这样了,王妃却一点也不怪罪他们。”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做这些事,也有为王爷笼络民心的意思,倘若真要做了什么,那些难民只怕会因恐惧变得更乱,事情只会变得不可收拾。”

“萧榭亮出的那一剑,用来震慑那些难民,已经足够了。”

因着伤药药劲,我睡了一觉。

醒来时便看到言慎的脸,他闭着眼,离我越来越近。

我一时有些慌乱,想也没想,伸手推开了他。

言慎发觉我醒来,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他头偏过去一会,转回来时神情已恢复如常。

“君君,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对你做甚么。”

他停顿了一下,“即便我要对你做甚么,也会等你肯接受的时候。”

“你是我的王妃,以后更会是我的皇后,有些事即便我不说,你也该懂。”

他再次上前,我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成婚这么多日,早就该做好这个准备了,不是吗?

我身为明国公主,作为维护两国和平的纽带,如果我没有自己的子嗣,坐稳王妃,甚至是皇后之位,光靠言慎的承诺,又能走多远?

我下意识闭了眼,手心紧握。

他轻轻一吻,印在我包扎的伤口旁。

“白天抛下你,是不得已。”

39.

盛氏糕点铺开张的那一日,我没有去,这家糕点铺是以盛长生的名义开的,即使言慎没有明说,我也知道我身为王妃,不宜过多地抛头露面。

平日里只出门采买东西时路过进去,盛长生也会装些新出的糕点让落葵带回去。

盛长生不善于管账,店里每日的各种进出账账,还是送到我这里梳理记录。

一日,皇后召我进宫,旁敲侧击问我进了王府后过得可好,穿衣饮食各方面可还习惯,又问言慎待我如何。

我一一答了,皇后又提及言慎至今还未有子嗣,到这里,此次皇后请我进宫的言下之意我已明了。

那天晚上言慎并未碰我,是我意料之外,却也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的确还没有做好要为言慎生儿育女的准备,哪怕我明知这是我将来逃不过的命运。

皇后同时也请了几位世家贵女进宫,介绍与我认识,说是让我多交些朋友,平日里也有个聊天的人可以解解闷。

世家贵女中有一个名叫周婵的,是皇后的外甥女。

周婵温柔娴静又不乏活力,又会说些好听的话逗大家开心,她待我尤为热情,一直姐姐姐姐地唤我。

待那些世家贵女走后,皇后问我觉得周婵如何。

我说当然很好。

皇后笑了笑,“言慎也是这样说,婵儿从小一直就爱黏着他,他俩自小玩得也不错,不过现在大了,言慎跟婵儿反而都不好意思了。”

还用说得多直白呢,让我进宫不是为了问候我,也不是为了言慎的子嗣,只是为了让周婵嫁给言慎。

直到这里我才体会到深宫之复杂,原来一场普通的宴会,掺杂着一层又一层的算计。

皇后大概是有向言慎提过周婵这件事,他应该是没有同意,皇后才会来找我。

由我去向言慎提,让他纳侧妃,多多绵延子嗣,好像本来也算是我作为正妃的职责之一。

“儿臣知晓母后的意思。”

皇后牵起我的手,“本宫第一次见你时就知道,君君是个聪明人。”

“婵儿生性天真,毫无心机,不会与你争宠,与你又谈得来,在自己的夫君身边放些自己熟悉的人,总比一个陌生人好。”

“最近皇上也有意为言慎再纳一个侧妃,本宫也是女人,便想着事先为你考虑。”

“对了,君君也有许久未去见你哥哥了吧?本宫已经向皇上提过了,皇上也已准许,但凡你进宫,你都可以去看你哥哥。”

“儿臣多谢母后。”

从皇后宫里出来后,我便去了哥哥那里,刚好这次多带了糕点,原本便是想着就算不能去,也让太监送给哥哥。

从哥哥那里出来,便遇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我记得她,虞贵妃,太子的母亲。

她眼里露出难以掩盖的疲态,想来自从太子圈禁之后,虞贵妃的状况便是一日不如一日。

平日宫里的宴会甚少参与,我与言慎大婚那日,她也只匆匆露了个面。

我向她请安,意外地,虞贵妃极殷切地扶起我。

与传闻中她持宠而娇的作风极不符合。

虞贵妃刚扶起我,便忍不住拿手巾拭泪。

“不知贵妃娘娘,是遇到什么事了?”

“本宫见你给兄长送糕点,想你二人兄妹感情定是极好。”

“本宫只是一时想起太子的事,有些伤感罢了。”

我安慰道:“太子到底还是太子,日子想来不会如何差的。贵妃娘娘还是多顾着些自己的身体。”

虞贵妃将我带到一个破落的宫苑里,遣去身边一众下人。

这才开口道:“君君,本宫想求你帮一个忙。”

“你每次进宫给你送糕点的同时,能不能多带一份饼子?太子最是喜欢吃桂香坊那里的饼子。”

“你放心,饼子宫外自会有人买,可能还会带一些衣物,君君你只需要带进宫里,送到东宫那里就好。”

虞贵妃一边说一边叹气,“本宫本也不想如此麻烦你,可偏偏皇上不许本宫和身边之人去看望太子,更加不许送吃食衣物。”

虞贵妃说完,便哽咽起来。

虽然虞贵妃看起来的确是心疼自己的儿子,但是涉及太子之事,还是要与言慎说一下,我不想一个阴差阳错,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情。

她见我沉默不语,“若是你觉得为难,不必勉强自己。”

“本宫只是太过心疼太子,他被关在东宫快半年了。”

“这半年,也不知道太子成什么样子了。”

“贵妃娘娘,如果只是给太子送些吃食和换洗衣物的话,皇上想必应该会松口的。”

“我不是不想帮贵妃,但我是言慎的王妃,要叫太子一声哥哥,身为弟媳,去给他送这些,只怕是不合礼数。”

虞贵妃听了我说的话,突然摇头道:“不,你不懂皇上,这件事他根本不会松口的。”

“这样,这样好不好?你只要把那些饼子和你的糕点一起带进宫里就好,不用你亲自送到东宫。”

她的语气甚至有些哀求的意味。

“太子他,是真的很喜欢桂香坊的饼子。”

40.

夜间,我推窗时看见言慎书房的烛光亮起,是言慎回来了。

我放下窗子,便往书房走去。

走到书房门口时,抬手轻轻叩了两下门。

“王爷休息了吗?”

言慎似是有些不方便,只听到屋里一阵窸窣声。

见他不出声,我只好道:“王爷你若是不方便,我便先回去了。”

刚抬脚要离开的时候,听到言慎说:“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君君,你稍等我一会。”

他语气里带了些少有的慌乱。

他这样说,我只好站在门口,等他来开门。

没一会,门便开了,言慎黑发上带着湿意,脸上还有没能完全擦掉的水痕,看起来像是刚洗过脸的样子。

“这么晚了,外面夜深露重,快些进来。”

他迎我进屋。

其实我进言慎书房的次数不多,但还是记得他屋内是没有什么香薰味的,只有一些淡淡的书墨气息。

此时他的书案上却燃了香,那香烟一圈一圈,缓缓升起。

散发着似有若无的气息,沁入鼻尖,是好闻的。

我看着言慎,他的神情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不自然,甚至是有些紧张。

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我不经意一瞥,留意到屏风一角露出他刚换下的衣服。

再往言慎身上一看,好像并不是他今日早上出门那一件。

虽然他的衣服大多类似,不细看不太容易发现区别。

这些种种疑问,我并不打算去问言慎。

我只是下意识想起,之前偶然听一些已经成亲的世家贵女说起,他们的夫君每每做了坏事,回家后总会洗漱再换一套衣服,聪明的男人更会用香薰遮盖自己身上残留的气味。

我视线扫过那屏风一角露出的衣服,捕捉到上面某处沾染的胭脂。

即便我再不懂,也知道言慎也是一个有着正常需求的男人。

他明明已经成了亲,却还要委屈自己睡在书房,他会去温柔乡里寻欢,一点也不奇怪。

难怪他今日会回来这么晚。

今夜我突然来找他,应该是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了。

我理解言慎想要在我面前保有一个体面,不希望我发现他去了外面的烟花之地。

可我又觉得他这些举动有点多余,甚至好笑,他完全没有必要在我面前遮遮掩掩。

我与他既然是合作联姻的盟友,是如此坦诚的利益结合关系,就无需介意这些。

我连他将来妻妾儿女成群都能接受,更何况他出去寻欢一事。

“君君,你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我点点头。

原本我还在苦恼如何开口跟他说周婵的事情,现在既然让我撞见他为了掩盖自己寻欢的痕迹做的种种掩饰,我便有了足够的底气开口。

今日从宫里出来后,我便问了落葵,关于言慎和周婵从前的事情。

落葵说,言慎与周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少年言慎曾为了能娶周婵,在皇后寝宫门口跪了一天一夜,也未能得偿所愿。

只是因周婵父亲不愿将她嫁与言慎这个不受宠的皇子,担心她将来日子会不好过。

如今皇后主动为言慎与周婵二人姻缘牵线,且不介意周婵现在嫁进王府只是一个侧妃的地位,周婵父亲又是皇后的胞弟,想必皇后已经消除周婵父亲的担忧。

周婵既是言慎爱慕之人,想来他应该也是有将周婵纳为侧妃的意愿,只怕是碍于刚与我成亲不久的面子,才会回绝了皇后。

我与言慎虽然只是联姻的关系,可若他能与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为何不能成全?

“王爷可有喜欢的人?”

言慎似乎没想到我会问他这个问题,他噎到了一下,没忍住咳嗽了两下。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若王爷你觉得我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了,可以选择不回答。”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言慎顿了一下,沉沉地说了一个字。

“有。”

他说完,一双桃花眼忽地转向了别处,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王爷可想与那人朝夕相伴,日日相见?”

闻言,言慎一双桃花眸望向我,半晌无言,随后依旧是沉沉的一个字。

“是。”

我笑了笑,他唇角亦是微微弯起。

“若是周婵嫁进王府,王爷觉得如何?”

言慎唇边仍是笑意,眼底却不知为何生起一股寒气。

“母后找你说了?”

我想起皇后夸我的那句话,她说我是个聪明人。

我知道她说的聪明人是什么意思。

是即便心里什么都清楚,也不应说得太直白,更不应将她扯进来,更重要的是,要懂得给言慎一个台阶下。

“母后没有说,是我见周婵温柔可人,且又听说王爷与她曾是一段佳话,便想着为王爷纳侧妃。”

言慎笑了,“君君,我可是与你才刚成亲不久,你便已经想着为我纳侧妃了?”

“我说过,此生定不会负你的承诺,你当真就一点也不在意吗?”

果然如此,原来言慎是因为曾对我许过的承诺。

他为了遵守与我的承诺,才会断了与周婵再续前缘的念头。

他想要的是玄国君主之位,而我要的是两国和平,以及哥哥平安回到明国。

我跟言慎是因为各自想要的才选择联姻合作,为此,我与他都选择牺牲掉了自己的爱情。

“你放心,我不是如此计较之人,你若是能娶到自己心仪的女子,为你生儿育女,我也会为你高兴。”

他轻声道:“生儿育女?”

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笑了笑,眸中神色看不分明。

言慎双手按在我的肩膀,连着说了两次好。

他看起来颇为高兴,“我是真有福气,能娶到你这么一个体贴大度的王妃,连枕边人都能亲自为我安排好。”

他握在我肩膀的力度有些重了,我下意识眉心蹙起,“王爷,我知道你高兴,但是你弄疼我了。”

他这才猛然收回手,“你走吧,我累了,要休息了。”

我走到门边,回过头,言慎负手而立,他闭着眼,又突然睁开,和我的视线对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目光中好像有一丝期待。

我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我只是对他说:“王爷,以后你去了哪里,不必在我面前这么费心遮掩,我能理解。”

他眼里那一丝期待不知怎么消失了,他只是咧开嘴说了一句。

“好。”

41.

我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样都觉得心中有些烦闷。

索性去了后厨,给自己倒了一壶酒,走到院子里的石桌,自斟自饮。

萧榭不知何时走到我身旁,“王妃,夜已深,你该回去休息了。”

我仰头看着天上遥远的星星闪烁。

“萧榭,你说,两个明明各自都有喜欢的人,却因为命运的牵绊走到了一起,会怎么样?”

萧榭没有回答我。

也是,萧榭这样的人也不会懂。

我觉得自己有些累了,索性闭上了眼。

“萧榭,你有没有过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喜欢到甘愿让他离开自己,让他拥有自由的人生,哪怕那是自己永远不能拥有的?”

萧榭依旧是沉默。

真是的,我跟一个王府护卫有什么好说的?

半晌,萧榭只是道:“王妃,你醉了。”

我笑了笑,“是吗?”

“醉了那便醉了吧。”

不知过去多久,我起身,一个恍惚,差点以为自己要跌个头破血流的时候。

却落到一个无比安稳的怀里,我睁开眼,便是萧榭一张放大的面具,落下的发丝不经意间划过我的脸颊。

我的心莫名地就痒了那么一下。

他面具下透出的一双眼眸,在这黑夜中,像是天边闪烁的星子。

我喃喃道:“萧榭,你总是这样英雄救美,可曾担心过,我若是不小心爱上你该怎么办?”

萧榭怔了怔,而后避开目光,将我平稳放下。

见他站在一旁,似乎被我刚才那句话吓到了。

我笑了笑,“我跟你开玩笑的,萧榭,你这人,真不禁逗。”

“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他跟你一样,一样地不禁逗。”

第二天醒来,落葵告诉我,桂香坊的人送来一盒饼子。

我看到那饼子时,才记起这是虞贵妃说过的,太子很喜欢的桂香坊的饼子,她拜托我帮忙带进宫里。

可我还没答应她,她便自作主张让人把饼子送来王府。

昨夜言慎回来得太晚,我只来得及跟他说周婵的事情,反而把虞贵妃这件事给忘了。

我提着那食盒,去找言慎,本来对他还在书房这件事并不抱希望,只是想碰碰运气。

毕竟平时他都出门很早。

意外的,言慎竟然在书房,书房门没关,我敲了两下门框。

“进来。”

他没抬头,他站在书案前,笔下像是在写些什么。

我走近了,才发现他在写聘书,还有请帖。

聘书是给周婵的。

昨夜才刚说,他今日便这样急着下聘书,还是自己亲自写聘书和请帖。

原来,人在对待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时,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言慎抬眼,“有事便说。”

我回过神,将进宫时遇到虞贵妃,以及她托我给太子送饼子的事情跟他说了。

言慎淡淡瞥了一眼我手里拿的食盒。

“既是她对你的请求,你自己做主便可,无需事事问我。”

“你是王妃,我不会限制你什么。”

我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嗓子里,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既然言慎都这么说了,那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若是有事,他也会受到影响。

言慎不是这么不小心的人。

这饼子已经送来,放久了只怕不新鲜,我想起那虞贵妃提到被圈禁的太子时,眼里是藏不住的愁思,鬓边几丝白发。

忽而思及我母后,哥哥在玄国的这几年,她也是如此惦念着吧。

既然太子这么喜欢吃这桂香坊的饼子,我做了这顺手人情便是。

虽然我今日并没有准备进宫,但也还是去了宫里。

马车行到宫门前,我刚下了马车,便有一个公公迎上来。

看面容至多也不过二十多岁,不过打扮老成,猛一下看着倒像三十多岁的样子。

他上来便问,“王妃可是要给兄长带些糕点进宫?”

言下之意,像是早就知道我会来一样。

我怔了一下,“是虞贵妃让你来的吗?”

那公公点了点头。

“王妃若是有事不便进宫的话,奴才可代为转交给您兄长。”

闻言,我便把两个食盒给了接应的公公,“左边这个是给我兄长的,右边这个是虞贵妃要的。”

我没提太子,但想着他既然是虞贵妃的人,定然是知道的。

那公公接过后,我便上了马车。

放下帘子的时候,忽听得有人轻声道了一句,“真香。”

我撩起侧边帘子,那公公早已不见了踪影。

42.

周婵嫁进王府那日,我没有怎么在府里露面。

怎么说我都是他们之间的后来者,不想在他们二人大婚之日平添不快。

我在盛氏糕点铺里间处理账目,如今糕点铺肉眼可见地发展起来。

盛长生已经着手在看其他的铺面,争取一步步在皇城内开起更多的铺子。

这段时日,盛长生也增加了更多人手。

难民所里的难民数量虽然每日都有在增加,可在我们的努力之下,也在不断地减少。

我从账本里抬起头,突然想起之前在难民所里的那个大叔,便问起盛长生。

“那位大叔,你给安排到哪里了?”

正在研究新糕点的盛长生头也没抬,不明所以地问:“什么?”

“之前在难民所里跟我们争执过的那位大叔,为何这段时间没有看见过他?”

盛长生把用模具整形好的糕点放在一旁的木质托盘上,这才抬起头来,指着门口道。

“那位不就是吗?你每次从门口经过,都没有认出来吗?”

我顺着他手指看过去,是平日经常里负责看门守卫的人。

门口的男子衣着整齐利落,胡子都刮掉了,显得格外精神。

跟上次在难民所里见到的大叔完全就是两个人,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来。

我没忍住噗的一下笑出了声,盛长生听到也笑了起来。

“没想到,大叔刮了胡子,换了这么一身衣服,还挺精神。”

“对了,你可有问他家中母亲还有妻儿如何了?若是实在有难处,先帮帮一下。”

“放心吧。我已经写信托他老家那边我认识的一个朋友,过去他家里帮忙看望一下,不过我还没跟大叔说,怕他觉得不好意思。”

落葵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不少糕点,她放在桌上一一展开,各式各样的都有。

“小姐,皇城内糕点铺最近新出的糕点,我都买回来了,你先尝尝看。”怕惹人注意,落葵现在已习惯在外称我为小姐。

盛长生见落葵来了,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面粉,将刚出炉的一屉糕点拿了过来。

“先尝尝这个。”盛长生道。

落葵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为何一定要先尝你这个?”

“小姐,先尝我买的。”

“这些都是我亲自在那几个店蹲点发现的最热卖的几款糕点,那些客人凡是吃过的都说顶好吃的。”

“先尝我的。我敢保证,吃了我这个,再吃落葵买的这几样,都会觉得多少差点意思。”

落葵有些生气,“我买的这些,你吃都没吃过,就敢在小姐面前这么夸下海口?”

盛长生笑了笑,“谁跟你说我没吃过。你买的这些糕点,当天刚出来的时候我便已经试过了。”

“你可知,一个合格的糕点师,就是要随时随地都要有危机意识,不然我们店怎么抢先一步赢得更多的客人?”

“我让你们先吃我这份,是因为——”

“当你第一口吃过最好的,第二口碰到了没有那么好吃的,这个对比就会很明显了。”

盛长生像个老师一样在落葵面前喋喋不休,落葵脸一阵白一阵红,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

而我已经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下去。

“落葵,我先吃了你买的。”我点点头,“很好吃。”

落葵咧嘴笑,不去理会盛长生。

“小姐也觉得好吃,那就是真的好吃。”

“我先尝你买的这些,你要不要尝尝盛长生刚拿过来的这份?”

盛长生也附和道:“你家小姐都发话了,赏个脸尝尝呗,不尝尝怎么知道哪个好呢?”

落葵有些不情不愿地拿起一块盛长生做的糕点,表情看起来颇为嫌弃。

到底还是咬了下去。

“好吃是好吃,但我觉得肯定没这些好吃,再说了每个人的口味是不一样的,盲目自信不代表就一定是最好的。”

落葵说着便拿起她买回的那些糕点,一个一个试了下去。

她表情随着一个一个尝过去,逐渐变得有些复杂。

盛长生在一旁看得有些着急,“哪个最好吃,你倒是说个话。”

落葵也不理睬他,而是拿起一块盛长生做的糕点,递给我。

“小姐,你来尝尝看。”

我接过,咬了下去,抬眼便看到落葵,“怎么样?哪个最好吃?”

落葵眼神里透出的期待一闪而过,我心下了然。

“其实盛长生说得不对,即便之前吃到的是没有那么好的糕点,可是当吃到最好的那个糕点的时候,还是会第一时间就被它的味道惊艳到。”

“最好的便是最好的,跟先后顺序没有什么关系。”

我顿了一顿,“落葵一定也是跟我一样,觉得盛长生做的这个糕点,是最好吃的。”

落葵转过脸去,“小姐说是最好吃的,那便是最好吃的。”

盛长生嘴角牵起,也不去再争辩。

从盛氏糕点铺出来后夜已黑,刚出店门,便看到墙边阴影中站着一个人。

即便看不清面容,我也知道是萧榭。

他真是我遇到的世上第二个最忠心的护卫了。

上了马车行至到王府门前,还没下车,我便叫了萧榭。

掀开帘子,把用油纸包的糕点递给他,“盛长生今日做的新糕点,你尝尝好不好吃?”

盛长生说他做的糕点想给萧榭尝一尝,但他总不肯收,连帮忙试吃一下都不肯,这让盛长生尤为挫败。

他想着萧榭既然是我的护卫,便想着借我的手给萧榭。

其实也不怪萧榭,盛长生研制新口味糕点的频率实在太高了,这试吃下来,没完没了的。

萧榭大概为了避免掉这无谓的麻烦,便一开始就拒绝盛长生。

萧榭接过,但没说话,他总是这样沉默。

“不管好不好吃,记得给个反馈。”

“多谢王妃。”

萧榭这犹如被烫过一样的沙哑的嗓音,如今倒是听着顺耳了。

王府里虽已夜深人静,可这满目大喜的红灯笼还是看得出,白日里有多热闹。

我瞥向周婵的院里,烛光已灭,这大婚之夜,言慎与她必定早已休息。

我走到自己屋门前,刚一推门进入,便闻到一阵别样的香气,只以为是窗外吹来的什么花香罢了。

落葵燃起屋内蜡烛,挑了挑火焰,更亮了些。

今日都很忙,我便让落葵早些去休息。

我洗漱之后,便熄灭蜡烛,进了被窝。

却倏然触到一个香软的身体,我骤然睁开眼。

心吓得快要停止跳动,幼年时那些关于鬼怪传说的记忆突然一股脑涌入我脑海。

我不可抑制地叫出声,“谁?”

“谁在我床上?”

43.

突然一个甜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姐姐,是我。”

这是周婵的声音,但她此时不应该在她自己的苑里吗?

这时门迅速被打开,是萧榭,他大概听到我的声音以为我有什么事。

他的剑已出鞘,在月光下发出刺目的光。

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周婵身上没有穿什么衣服。

立刻便对快要走近我床边的萧榭说:“不要过来。”

萧榭怔在原地,似乎是在判断什么。

“我没事,只是好像听到老鼠的叫声,有些吓到了。”

闻言,萧榭像是放下心来,但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走了几步,桌上的灯笼没一会儿被点燃了。

烛光亮起的一刹那,我飞速用被子把我与周婵裹严实了,我露出一个脑袋。

萧榭的眼眸与我对上。

“别点灯,我——”

“我现在衣衫不整。”

他看到我有些慌乱的眼神,很快偏过头,瞬间将灯灭了。

一下子又恢复了黑寂。

这时周婵大概被憋得透不过气,弄出了点声音。

萧榭极其敏锐,“什么声音?”

我咬着牙道,“是我。”

“我有些不舒服。你能先出去吗?”

萧榭听到,这会儿倒是没再停留,而是走出门,把门带上了。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时,我松了一口气。

周婵更是早就被憋得不行了,猛地从被窝里出来,发丝散乱,脸通红通红的。

“姐姐,你干甚么?我快要被你憋死了。”

我闭了闭眼,而后睁开眼,心头一股无名火叫嚣着想要发泄出来。

“干甚么这句话,是不是应该我问你?”

“今夜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你不在你的新房里待着,跑到我床上做甚么?”

周婵像是被我吓到了,她愣了一下,随后道:“姐姐,我一个人待着害怕。”

我问她:“王爷人呢?”

“连合卺酒都没喝上,王爷就被卫恒将军叫了去,看起来像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我见她是真害怕的样子,又看到她雪白的肩颈裸露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着。

索性把被子整个丢在她身上,“那你也不能不穿衣服,就躺在我床上,关键我回来的时候你也不出个声,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我没想到这么多,只是想跟姐姐开个玩笑。”

周婵顿了一顿,“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找来一套衣服,“你把衣服穿上,然后回你自己屋里去。”

周婵一动不动缩在床角,“姐姐,你别赶我回去,我一个人真的不敢睡。”

“那你也把衣服穿上,若是让旁人看到你一件衣服也没穿躺在我床上,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呢。”

“这有什么好怕的,都是王府里的人,谁乱嚼舌根子,一查便知,我就不信了,我们两个王府里的女主人还管不了几个乱说话的下人。”

周婵继续道:“方才那个男人是谁?他好像很关心姐姐你,你一有动静,他第一时间就来了。”

“府里的一个护卫而已。”

我转了话题,“这么冷的天,你若是再不把衣服穿上,回头若是生病了可就难受了。”

周婵撇嘴,“我自小便有着不穿衣服睡觉的习惯,睡得可舒服了。”

她笑了笑,“姐姐要不要跟我一起试试?”

我只知皇后说周婵生性天真,没想到周婵竟然是如此小孩子心性的一个人,一时有些头疼。

声音禁不住严厉了起来,“你若是再不把衣服穿上,我便叫人把你送回你屋里去。”

她果然妥协了,“好,我穿,我现在就把衣服穿上,我的好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叫人来。”

周婵反应过来,“姐姐是肯让我在你这里睡下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穿好衣服便躺在床里侧,是准备睡觉的姿势。

“姐姐,都这么晚了,我们快些睡觉吧。”

折腾到现在,我上下眼皮已经在打架,虽是不习惯身边多了一个人,我也还是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睡意昏沉,朦胧间听见周婵说:“姐姐你身上真好闻。”

一早还未醒的时候,便觉得眼睛处痒痒的,倏地睁开眼,便看到周婵手在我眼睛上方。

她躺在床侧,眼里有笑意,“姐姐的睫毛可真长。”

“是我不小心弄醒姐姐了,姐姐若是还困,就再继续睡一会。”

我实在不习惯刚见过几面的人便对我有着如此亲密的举动,何况她又是言慎的侧妃,本就容易生出是非。

虽然我不会与她生怨,但也不希望走得如此近。

我欲起身,却又被周婵拉住,“姐姐,我见你睡得并不好,为何还要起这么早?”

“我平时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醒来,你起来后也收拾一下,回你屋里去罢,王爷应该也回来了,若是去你房里没看到你,该会着急的。”

周婵笑了笑,“王爷昨日走的时候,说他可能这几日都会很忙,不会回府里,怕我多想,特意解释了。”

闻言,我怔了怔,心底不知为何有些许失落。

平日里言慎若是有事好几日不回府里,会事先跟我说。

突然从另一个女人嘴里听到他的行程,难免有些不习惯。

想了想,便也释然了,如今他恋慕之人进了王府,自然是以她为重,事事告知于她。

周婵见我不说话,便试探着问:“姐姐不会是吃醋了吧?”

我摇摇头,对她笑笑,“怎么会?你刚与王爷成亲,王爷怕冷落了你,才会如此跟你解释,我有什么好吃醋。”

周婵:“其实早先的时候,我差一点就要成了言慎的王妃。”

“可是这样一来,他便不会有机会娶姐姐了。”

“姐姐这样好的人,真是便宜他了。”

我不知道周婵突然说这话是何意,却也并不想去深究。

我坐在镜子前,梳理头发。

却听周婵问:“姐姐觉得王爷他好不好?”

“王爷自然是好的。”

细想我来玄国后,与言慎一向是凡事有商有量,从未红过脸,我想做什么,他从来都是给予支持。

“王爷既然这样好,那姐姐为何还未有身孕?”

周婵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没忍住咳了两下。

周婵小小年纪,又是小孩子心性,怎么问起这样的话来,就如同说一件寻常事一样?

“我记得姐姐与他成亲可是有快半年了。”

“我哥哥之前娶妻,才一个月不到,嫂子就有了。”

“姐姐,你说王爷他该不会有——”

为免周婵再继续胡思乱想,我打断她的话,“王爷之前受了重伤,几近丧命,这几个月又公务繁忙,绵延子嗣一事就没有提上日程。”

“姐姐的意思是说,从成亲到现在,王爷还没有与你圆过房?”

我重点是想说言慎太忙了,没想到周婵会抓住我话里的漏洞。

我对周婵笑笑,“你现在既然进了王府,绵延子嗣一事以后就多多靠你了。”

“姐姐心里是这么想的吗?”

这时落葵刚好进来,发现周婵在我屋里,惊呼声差一点就没收住。

但她还算沉得住气,怕大惊小怪起来惹周婵不高兴。

“王妃,这是府里老管家让我给拿过来的老鼠药。”

“好,你帮忙放一下。”

“落葵,府里给侧妃的早膳准备了吗?侧妃进王府的第二天,不要怠慢了,她苑里若是有什么缺的,都给她补上。”

“回王妃,早就准备好了。”

闻言,我看向周婵,不等我说,她便开口,“既然早膳都给我准备了,那我就不在这里打扰姐姐了,我就先回去享用了。”

周婵走后,落葵一脸好奇终于憋不住,但仍没有出声问。

她把早膳拿进来后,依旧没开口。

我实在看不下去她快要被好奇心憋死的样子,便主动把昨日的事情告诉了她。

落葵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奴婢就说呢,老管家为何突然一大早给我老鼠药,印象中王府里还没有出现过老鼠,原来是萧公子买的。”

出门时,正好和回府的萧榭擦肩而过,我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他回头问我:“王妃这是要出门?”

我见他眼下一片泛青,“你今日不用跟着我了,好生休息。”

我上了马车,朝皇宫的方向去。

车上是两个食盒,一个是桂香坊送来的饼子,是给太子的,另一个是盛长生今天刚做好的糕点,是给哥哥的。

不过这次我让盛长生另外多备了一包糕点。

到了宫门前,那太监早已在那等候。

我依旧像之前那样,把两个食盒交给他,他接过行了个礼抬腿便要走。

我叫住了他,“请等一下。”

他回过头来,我把另外备的一包糕点递给他。

“这份是给你的。”

说完我便回到马车内,放下帘子的时候,听到他说:“多谢王妃。”

回程路上,我让车夫先去盛氏糕点铺,孰知道才刚行一会,便遽然停了下来,我差点往前摔了过去。

“怎么了?”我问车夫。

“王妃,前面有人挡住我们的去路,没法前进了。”

车夫刚说完,便有一道鞭子抽在身上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车夫低低的哀嚎。

“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挡住你们的去路?我们三王爷可是诚心诚意在这儿等着的。”

话刚说完,马车上的帘子便被一只手掀开,是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

他笑脸迎上来,“王妃,三王爷想请你到他那里坐一坐。”

言慨,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提到言慨,我便想起上次宫里的家宴后,他故意羞辱我与言慎的事。

“我是六王妃,实在不便于与三王爷私下见面,若是有什么事,尽可以通过六王爷转告于我,也是一样的。”

言慨却突然走过来,径直上了马车,“公主,别那么着急拒绝。”

“本王今日请了一位大师给你算了一卦,你想不想知道,那位大师是怎么说的?”

“他说,你命数还算不错,可惜摊上一个没有未来的夫君,而且,最近会有灾祸降临在你身上。”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言慨身体向前倾,我偏头避开。

只听他幽幽地道:“你可知太子是因什么才会被父皇圈禁的?”

44.

我到底还是不得不上了言慨的马车,看马车的行车方向,不像是去言慨王府的路。

“你要带我去哪里?”

言慨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公主莫着急,我们既然是谈重要的事情,就得先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不是吗?”

“我已经与六王爷成亲,名义上是三王爷您的弟妹,还请不要再叫我公主了。”

我顿了一下,看着这越走越偏的路,还是下意识警告言慨。

“三王爷最好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如若三王爷有什么不轨之心,还是趁早打消,别逼我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情。”

言慨:“别担心,如公主这般烈性女子,本王自是不敢乱来。”

马车在一个宅院门前停下,言慨下了马车,伸手上前接我。

我客气婉拒,“多谢三王爷好意,我自己便可以。”

言慨淡笑一声,也不再强求,而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宅院看起来像是言慨的私宅,院内配置的人手并不多,但一应装饰用品的标准,甚至是侍卫,没比一个王爷府的差多少。

他带路将我带到一个厅内,还让专门的人来点茶,我待要出声说话,他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看起来颇讲礼仪。

这让我不禁奇怪,言慨当真会突然转性,如此这般正经,只是请我来谈一些重要事情。

想到他方才提到太子一事,我的神经不由自主拉紧。

一盏茶放在我面前,言慨又是一番请我先的手势。

我看也没看,只是道:“多谢,茶我就不喝了。”

“三王爷想说的事,还是快点说比较好。我之后还有事,怕是没有什么闲情逸致陪您在这里品茶。”

言慨笑道:“公主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本王?”

他看向一旁的点茶师父,“那定是这位师傅的点茶手艺不够好,入不了公主的眼。”

那点茶的师傅闻言,紧张起来,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言慨对他道:“你能不能活到明日,全看公主肯不肯赏脸,品一品你的茶。”

师傅反应极快,连忙朝我跪下磕头,“还请公主饶小的一命。”

言慨这样一番逼迫,抓准了每个人的痛点。

果然是上位之人,这样以权逼人的手段,他用起来实在是得心应手。

我举起茶盏,小小品了一口,“能入了三王爷的眼,这茶自然是极好的,可惜让我这样不懂茶的人来品,便是暴殄天物了。”

“公主这般金贵之人,就算是暴殄天物,那也是这茶的福气。”

言慨转头对那点茶师傅道:“还不多谢公主饶你一命?”

那师傅又继续朝我跪了跪,连声说了好几遍多谢公主饶命便退下了。

我放下茶盏,“三王爷不必给我抬轿子,场面话说到这里也够了,是不是应该说你要说的事了?”

言慨倒是有耐心,他仍然在慢慢品他手里的茶。

他放下茶盏,磕在茶几上发出沉沉的碰撞声。

接下来,言慨说出了我不曾知道的事情。

太子是因为吸食寒食散才被皇帝圈禁的,而此事宫中知情之人不多,再加上皇帝为了皇家颜面,下令不许外传,凡有违令者,死。

虽然表面上是为了维护皇家颜面才禁止此事外传,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皇帝太过疼爱太子。

太子自小便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没有之一。

一个从小被当做储君培养的皇子,即使犯了错,也跟其他皇子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因为那是皇帝付出多年心血的努力,没有人愿意看着自己的多年努力一夕之间付诸东流,更何况是拥有无上权力的皇帝。

他仍然不肯放弃太子,希望将太子圈禁一段时间,从而逼太子戒掉寒食散。

然而,这寒食散的戒断却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被困在东宫近半年的太子,前期戒断寒食散虽然十分煎熬,但也是熬过去了。

可这个月开始,太子又突然犯了瘾,太子身边的心腹买通宫人传信给虞贵妃,说是太子是实在受不住了。

再这样下去,他只怕是扛不住,快死了。

虞贵妃心软,看不得自己儿子受这样的罪。

而她又是太子生母,皇帝生怕她心软见不得太子受苦,会亲手断了太子戒掉寒食散的路。

因此从太子圈禁那一日开始,虞贵妃便成了皇帝的重点关注对象,她想做点什么,一不小心就会被皇帝发现。

虞贵妃这才想法子铤而走险,甚至将主意打到了我身上,借我之手,将藏有寒食散的饼子,带进东宫。

因为我有皇后口谕,若有需求,可以随时给哥哥带糕点送进宫,宫门之人不会有人细查,只是走个过场。

说到这里,言慨只字未提他自己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

但是即便他没说,我也不信,他如此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又怎可能什么也没做?

毕竟这件事关乎的,可是储君之位。

一旦东窗事发,太子吸食寒食散闹到人人皆知的地步,再加上不是初犯,我甚至可以预料到太子会是什么结局。

到那时,即便皇帝再想挽救太子,也是有心无力。

到时,这储君之位,会花落谁家,似乎已经可以得见。

我径直问言慨,“不知三王爷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公主既然如此瞧得起本王,本王便也不在你面前装傻了。”

言慨笑了,那笑里皆是意气风发,如同胜券在握。

“不错,本王的确有插手,但是具体的,本王不会告诉你,因为——”

他忽然起身,隔着一张茶几,靠近我,定定望着我。

“你还不是本王的人。”

我转过脸去,“三王爷请自重。”

言慨笑了笑,坐了回去。

“看来本王在家宴那次留给你的第一印象,实在是不怎么好。”

“三王爷不妨直说,今日特意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做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也好,本王就不拐弯抹角了。”

他顿了一顿,“本王要你在必要之时,供出太子复吸寒食散一事,从头到尾都是言慎一手谋划,为的就是让父皇废了太子,父皇若是知道太子是言慎设计陷害,定然不会轻饶了他。”

“你放心,本王有办法将你摘得干干净净,保你不会受任何影响。”

“然后呢?”我问言慨。

他轻笑一声,“公主是聪明人,还需要本王说得多直白吗?”

言慨让我把太子复吸寒食散一事嫁祸给言慎,只怕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便是他。

言慨是真的聪明,他想一石二鸟,一下子干掉太子还有言慎,这两个与他夺储的竞争者。

即便太子是被设计复吸的,可到那时,太子的名声也早已坏了,谁会支持一个有着恶习的皇子成为储君?

“三王爷今日说的这些着实有趣,可惜我觉得没意思。”我起身便要走。

身后的言慨不疾不徐,仍然是自信的语气,“若是本王许你皇后之位呢?”

我只当做没听见,径直往前走,孰知才走了几步,眼前事物便开始模糊起来,脑子也愈发昏沉。

这时才发觉茶有问题。

“你在我茶里下了药。”

“没想到三王爷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

我扶住一旁柱子,言慨走过来,“你该不会以为本王没做好若是你不答应的准备吧?”

言慨叹了口气,“何必呢?你方才若是答应了,本王就会给你解药,你现在也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你放心,这药只是会让你昏睡过去,本王虽然不自重,可还是有底线的。”

言慨将我拉到他怀中,我奋力想清醒,始终不及。

昏过去前,只听到言慨说:“本王不会对你做什么,但是,你在我这里过了一夜,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问题是,六弟他会相信吗?”

45.

待我醒过来的时候,身旁之人,是言慎。

我躺在自己在王府的床上,一时之间,觉得遇见言慨这件事只是一场梦。

可疼痛的脑袋提醒着我,我是真的去见了言慨,那并不是梦。

言慎见我醒来,“君君,你醒了,感觉还好吗?”

他扶我坐起,我本想跟他说,我遇见言慨的事情,还有言慨跟我说的那些事。

不等我开口,他便道:“君君,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幸好萧榭一直有跟在你身边,你在言慨那里刚晕过去,萧榭便趁他们不备,将你救了回来。”

我想起言慨那私宅里的侍卫,人虽然不算多,可照言慨这样心思算尽的人,不可能留一般的侍卫在他私宅里。

“萧榭,他还好吗?”

“他没事。”

言慎握住我的手,“君君,幸好你没事,不然,我只怕是永远没法原谅自己了。”

“没想到言慨竟会做得出这样的事,公然将你带去他的私宅,甚至还下药迷晕你。”

“以后,你不要再一个人单独出去了,就算萧榭在,我也不放心。”

余光里瞥见周婵走进来,我忙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多谢王爷的关心,我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

言慎怔了一下,很快恢复自然。

周婵道:“昨晚就听说姐姐晕倒了,我担心得一夜没有睡好,现在姐姐醒了,我就放心了。”

“谢谢妹妹来看我,我已经没事了。”

天色快黑的时候,我去了萧榭屋门口。

我轻叩了两下门。

“萧榭。”

屋内传来细小的声响,随后是萧榭的声音,“王妃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没受什么伤吧?”

“王妃多虑了,我没什么事。”

想起白天的时候我看到自己换下的衣服沾了点血痕,分明不是我的。

那定然是我身边有人受了伤,不小心沾到我身上的。

既然是萧榭带我从言慨私宅里逃回来的,很有可能是萧榭在那里受了伤。

“既然你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王妃慢走。”

我走了几步,见屋内没什么动静了。

这才突然返回,一下推开了门。

萧榭看见我,很是镇定的样子,眸中虽然有惊讶之意,但不多。

像是早就猜到会突然来这么一遭。

“王妃,是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只是想进来看看你这边住处环境如何,想着给府里的人提高一下生活质量。”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在这里谢过王妃了。”

我见萧榭把自己裹得很厚的样子,着实古怪,“你很冷吗?为什么穿这么多衣服?”

“最近天气转凉,的确是觉得有些冷。”

我不肯信,上手便要扯开他的衣服。

却被萧榭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半截面具下的眼睛微垂,“请王妃自重。”

见他这样不识相不领情,我冲他笑了笑,转身离开。

虽然自昨日听言慨说到太子那件事时,我心中便已做好随时会东窗事发的准备。

但也没想到言慨动作这样快,这么快就让人揭发太子复吸寒食散一事。

而我是牵涉其中的人,随便拷问一下,就会知道藏有寒食散的饼子是经过我的手送进东宫的。

当晚宫里便来了人,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不由分说,直接将我带走了。

言慎只来得及跟我说了一句话,“君君,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不过幸好没有牵连到言慎,只是将我一人关了起来。

我大概也猜得到,是言慨从中作梗的手笔,这不过只是开始而已。

只是没想到那看守我的宫人也是言慨的人。

他趁着送饭的空隙悄悄对我说:“三王爷让小的转告王妃,你仍然还有机会,三王爷承诺你的,仍然作数。”

我笑了笑,言慨真是把一切都算得透透的。

他如果一开始就让那些人咬住言慎,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心之人的计谋。

言慨在给我时间考虑,他要我在恰当的时机亲自供出言慎,唯有这样,可信度才是最高的。

他才能不受任何怀疑,又轻而易举地除掉太子和言慎这两个威胁。

在被关的第二日深夜,萧榭扮成宫人的模样混了进来。

我以为是言慎让他来的,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

然而萧榭只是带了一包糕点,是盛长生做的。

我咬了一口糕点,“谢谢你,这时候还想着给我送吃的。”

“王妃,你若是觉得累了,便告诉我吧。”

听他话语里的意思,我怔了怔,冲他笑笑,“你该不会觉得我这次被关就只能在里面等死,再也出不来了吧?”

萧榭没有说话。

“你回去告诉王爷,我一切都好。”

第三日,刑部侍郎顾尧来提审我。

他问我为何要给太子送藏有寒食散的饼子,我将虞贵妃找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顾尧目光微沉,“虞贵妃说,她只让王妃你帮忙带了饼子,寒食散一事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是太子生母,不可能会做损害太子的事情。”

“王妃还是把事实都一一说来,早点坦白,也省得下官让人用刑。这宫里的刑罚,像王妃这样的人是承受不住的。”

“我说的都是事实。”

“看来王妃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如此,下官便得罪了。”

顾尧朝身边人使了眼色,便有人拿着鞭子上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便遭了猛烈的一鞭,痛得我眼泪当场下来了。

顾尧见状,便阻了执鞭之人的第二鞭。

“下官说过了,王妃承受不住这些的,王妃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吗?”

“下官相信王妃一介弱女子是不会无缘无故生起谋害太子的心思,是六王爷指使你的吗?”

眼泪划过下巴,我笑,“顾大人,我也说过了,我说的都是事实。”

意料之中的,第二鞭抽过来,接着是第三鞭,第四鞭......

皮开肉绽的感觉原来便是这样。

是在这时候,我想起了展小庄。

想起展小庄成为暗卫这一路上,定然是早就习惯了鞭刑。

不知这时候他在做什么?

此时的展小庄或许仍然在慈善堂教那些孩子武术,或许在别处有着自己的生活。

总之,展小庄是自由的。

一顿鞭刑下来,冷汗与热血混在一起,整个人快要失去知觉。

顾尧走到我面前,“是不是六王爷指使的你?”

“六王爷想要争夺储君之位,便诱哄你在太子的吃食里放寒食散,好让太子复吸,形象一落千丈,再没人肯认他为储君,皇上便不得不废了太子。”

“之后六王爷便离储君之位更近了。”

顾尧一句接着一句在我耳边轰炸,几乎快要粉碎我的意识。

我咬着牙道:“顾大人便是这样草草办案的吗?”

“顾大人为何不审问那桂香坊制作饼子的师傅?还有从我从手里接应饼子的太监,以及太子身边贴身照料的人,他们都有可能会在太子的吃食里放寒食散。”

“这些涉及之人,顾大人都一一审了吗?”

“还有,顾大人为何不怀疑三王爷?涉及太子复吸寒食散这么大的事情,顾大人当真觉得三王爷一点儿嫌疑都没有吗?”

“三王爷他也是皇子,同样是有可能觊觎储君之位的人。”

“还是顾大人觉得言慎会蠢到这种地步,让他自己的王妃这么明目张胆地陷害太子,所以才只怀疑言慎?”

顾尧沉声道:“王妃莫非以为下官是三王爷的人?”

“下官可以告诉王妃,从下官进了这朝堂那日起,便只遵皇上一人。”

“王妃所说那些人,下官自是没有漏过,除了桂香坊的师傅失踪不见了,其他人严刑之后依然都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只是奉命行事。”

我问顾尧,“虞贵妃也审了吗?”

“她是太子生母,世上最见不得孩子吃苦的便是母亲,太子若是寒食散瘾犯了,是相当痛苦且煎熬的,虞贵妃是一定会心软的,会铤而走险给太子送寒食散。”

顾尧怔在原地,最终道:“虞贵妃是皇上的爱妃,皇上若是不开口,下官没有这个权利。”

“下官明日还会来。”

他顿了一下,“希望到时王妃依然如今日这般坚韧。”

顾尧转身便走,我叫住他。

“方才有件事,顾大人说错了。顾大人身为刑部官员,该遵的不是这一国之君,若遵的是君主,要国法还有何用?”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是变成了一场笑话。”

“顾大人该遵的,是这世间的公平。”

顾尧没有停留,径直离开。

因太子一事被关的第四日,顾尧如昨日所说,再一次来提审我。

不过这一次顾尧没有着急审问和动刑。

他只是淡淡道:“在这波云诡谲的皇城,谁也不知自己当下所处之境,到底是不是别人的一场局。”

“下官与王妃,在这里耗着时间,可能也不过是别人已经算计好如何走向的两颗棋子,区别只是执棋之人是谁罢了。”

我调侃了一声,“顾大人如此感慨,竟生起闲心与我谈论起这人生境遇来了?”

顾尧唇角浅浅弧度,“大约是这几日忙昏头了。”

“王妃今日还是坚持不改口吗?”

他见我不说话。

“得罪了,王妃。”

一旁执鞭之人向我逼近,我一看到他手里的鞭子,身体止不住地打颤。

鞭子扬起的时候,我下意识闭了眼。

46.

但意想中的鞭子却没有落下来。

我睁开眼,便看到言慎用力抓住了那执鞭之人的手,他身旁跟着冯公公。

冯公公是皇帝身边的人。

冯公公对顾尧道:“虞贵妃已在圣上面前亲口承认给太子送寒食散一事是她差人所为,是她找六王妃帮忙将藏有寒食散的饼子带进宫,而六王妃见她爱子心切,心软帮了她,对寒食散一事毫不知情。”

“六王爷府中护卫也已寻到桂香坊制饼子的师傅,他已招认是受虞贵妃之托,才在饼里事先藏了寒食散。”

“老奴奉圣上口谕,特来请顾大人放了六王妃。”

言慎走过来,将我解绑,难免碰到身上的痛处,我忍不住轻呼出声,额头浸满了汗。

“忍着点,我带你回家。”

他将我打横抱起。

路过顾尧身边时,言慎道:“顾侍郎对父皇真是忠心耿耿,也不枉父皇当初将你提拔上来。”

“劳你如此费尽心机将我拉下马,看到现在这个结果,是不是很失望?”

言慎轻笑一声,带我离开。

回府之后,我便一直卧床静养。

几日后,宫中传来太子被废的消息,而虞贵妃则是自行请罪进了冷宫。

这样的结果倒是没有多么意外。

但是知道所有事,并参与其中的言慨却什么事也没有,一点儿影响都没受到。

我本以为虞贵妃多少会供出言慨,若是没有言慨帮忙,凭她一人之力,再加上皇帝密切关注她,她如何避开众多耳目,做到这些?

言慎也没有任何动作,在太子复吸寒食散一事中,他甚至连提都没有提到言慨。

我只能猜想是因为没有什么实际证据。

太子复吸寒食散一事便随着太子被废,落下帷幕。

之后日子倒是少有的平静。

期间为了弥补这次太子一事牵连到我,皇后特意差人送来许多赏赐。

赏赐的东西实在过于奢侈,数量也过多。

为避免后续产生麻烦,惹出流言蜚语,一次进宫的时候,我向皇后请求她允许我自行将那些过多的赏赐赠予他人。

皇后当时听到,怔了怔,忽而笑我太过拘谨。

她让我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不必给自己太多桎梏。

我让周婵来挑了挑自己喜欢的绫罗绸缎和一些金银首饰,宫中制度森严,一应穿戴都有着严格的标准,我便没有给落葵。

只是把那些皇后赏我的那些好吃的,给了她。

就这样,周婵居然不满起来,一边摆弄那些布匹首饰一边说:“姐姐偏心。”

“我倒是宁愿跟落葵换一换。这些劳什子玩意,我从小到大都见多了,只能看不能吃,没什么用。”

落葵听到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些好吃的,侧王妃若是想吃,便拿去吃,奴婢挑剩下的就好。”

周婵:“我稀得跟你抢这些吃的?我想要什么没有?若是我想要吃,姑母定也会给我送来。”

她像个被宠坏的小孩一样,有些得意地炫耀,“从小到大,姑母最是疼我了。”

我顺着周婵的话说,“既然是这样,妹妹便去向皇后讨一份这样的大礼。”

说着,我与落葵两人自顾自地吃起那些精美的吃食。

一边吃一边存了坏心故意说:“落葵,这个可真好吃,我以前是公主,也没吃过这样好吃的。”

落葵一边咬一边点点头,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一旁的周婵被勾得咽了两下嗓子。

她撂下袖子,“姐姐,你欺负我。”

落葵待要说好话,我拦住了,让周婵自己随意。

周婵见我不理她,气得直接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我挑了些吃食,准备给周婵送去,刚踏出门槛,便和一人撞了满怀。

我眼疾手快稳住差点要碰掉的吃食,却还是有一两个飞了出去。

好死不死,飞出去的就快要砸在撞到我的那人身上。

我顺着飞出去的那两块点心,就看到了言慎的脸。

他怕我摔了,手不知何时揽在我腰间。

两块点心没有任何意外地砸在他脸上,从他衣服上掉下。

“君君,没事吧?”

“你这么着急要去哪里?”

我注意力在言慎脸上还有衣服沾上的点心痕迹,一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见他却也不急着擦。

“我没事。”

说着我掏出手帕,递给言慎。

“王爷擦一擦吧。”

言慎看着那手帕,怔了怔,还是接了过来,把自己衣服上的污渍擦了擦。

然而他脸上的却是怎么样也没擦到位,始终还是残余一些痕迹。

我在自己的脸上朝他比划着,“再往右一点,过了,再往上一点,不是。”

见他始终没有擦对地方,我着急了,直接拿过来手帕,帮他擦掉脸颊边的点心痕迹。

“好了。”

言慎眼里有笑意,我感觉自己好像有段时间没见他这样笑了。

脸上还有些泛红的痕迹,大概是我刚刚帮他擦得有些用力了。

言慎拿走那手帕,“弄脏了,我帮你洗干净后,再还给你。”

我点点头,对他说了一声好。

待我要走时,言慎却又拉住我,“母后给你的赏赐,不打算与我分享吗?”

他视线扫过我手里拿的点心。

我会意,“都放屋里了,我以为你不会想要吃的,便没有问你。”

“母后送了哪些好吃的?”

看言慎确实很想要尝一尝皇后送来的吃食,我便领他去屋里,一一对他说了,我觉得好吃的那几样。

我把最好吃的那盒桂花糕端到言慎面前,“宫里的这个桂花糕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而且样式新颖,从未见过做得这样好看的。”

言慎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

“从前倒不觉得这些糕点如何好吃,今日听你一说,倒是觉得还不错。”

我笑了,“若是你喜欢,下次盛长生再出了新糕点,我带些回来给你尝尝。”

言慎点头,“好。”

“回头有机会,我也向宫里的糕点师傅请教请教,学习一番,好让我跟盛长生的糕点铺越做越好,多开几家分店。”

言慎眉毛微挑,反问道:“你跟盛长生的糕点铺?”

我尴尬一笑,改口道:“当然,也有王爷的份,毕竟是用王爷你的钱起步的。”

他这时候倒没有再挑我毛病了,只是说:“君君你对糕点这么感兴趣,以后宫里那些糕点师傅,都归你管了,日后他们做的糕点若是不好吃,我就直接来找你了。”

不带这样的吧,言慎居然来这一手?

现在还没当皇帝呢,就已经想好先给我派活儿了。

我只想向那些糕点师傅学习学习,旁的不关心,就想当个甩手掌柜。

但我没有在言慎说的这件事上纠结,因为很多事情,常常在一说出口的时候便成了过去。

言慎那么忙,以后只会更忙,是不会有时间操心什么糕点师傅的。

也许是近日实在太过平静了,所以当萧榭告诉我,盛长生那里出了事的时候,我还是有些不在状态。

47.

盛氏糕点铺里发现大量假币流入。

一开始是店里一伙计收到薪资钱,去了钱庄存钱,火眼金睛的钱庄老板一眼辨出,告知钱是假的。

这钱做得实在太真,一般人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差别的。

一番统计下来,结果发现店里伙计收到的大部分薪资,都混有假币。

也有客人发现自己在盛氏糕点铺的找零是假币,上门来寻。

手里的钱变成了假的,大家自然会慌,而店里已有的现钱也混有大量假币,几乎无法使用。

我只好先支取了王府的钱,给大家换了真的。

补了这么大的窟窿,糕点铺一时变得有些拮据起来。

如此大量的假币流通,盛长生第一时间报官了,官府说会帮忙调查,不过短时间内没有查到什么苗头。

我跟盛长生都觉得是一些客人将假币流通到店里的,我们店里有些伙计每个月都会定期去钱庄存钱,而现在才发现假币的存在,可以判定这个假币最早流通时间是一个月前,于是着手核对店里一个月内的进出款项账本。

忙到很晚才回王府,心中隐隐觉得假币一事不会如此简单,想着要不要告诉言慎。

也许有言慎的帮忙,破案会更快,也能阻止掉假币的再次肆虐。

翌日一早,我便与言慎说了此事,他让我带他去看那些假币。

言慎说他近日刚好也在留意假币一事,翻案卷得知玄国其他几个地方早就相继出现过假币,因流通金额不大,一直未引起当地官府的重视,但私自铸币之人一日未抓到,始终是个隐患。

不过皇城此前一直未有出现过存在假币的情况,现在却突然在盛氏糕点铺出现大量假币,而且与之前几个地方出现的假币是一样的,基本可以判断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盛氏糕点铺出现的假币或许是一个突破口。”言慎道。

“这背后私自铸币之人十分专业,铸出的假币几乎能以假乱真,足以猜测此人甚至是熟悉铸币一事,很可能是朝廷中人或者与朝廷中人有关系。”

我问他:“王爷有怀疑的对象了?”

“只是猜测,现在没有证据,还不敢断定。”言慎顿了一下,“不过我觉得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之后盛氏糕点铺依然正常营业,但收银的时候格外留意客人付钱情况,一旦发现假币,立刻报官处理。

近一个月的账本进出款项核查工程巨大,盛长生不忙的时候也会进铺子里间来帮我一起翻查账本,落葵见我太累了,也主动要求帮我分担。

还有萧榭,我是看账本太久伸展一下脖子的时候发现萧榭也加入了进来,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

人多力量大,没用几日,一个月的账本便核查完了,然而却一无所获。

和流入店里的假币金额,数量,完全都对不上。

我以为是我们用错方向了,没有考虑到来店里买糕点的客人中如果有人真假币混合在一起使用的话,情况就会变得更复杂,查账本也不是什么有效的方式。

但是也不至于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查不到,干净得太奇怪了。

但是萧榭却似无意说了一句话,“如果是有人一次性把店里的钱换成了假币呢?”

他这话点醒了我们所有人。

是的,我们只想到了是有客人通过买东西把假币流入店里,却没有考虑到很可能是有人直接将店里的钱换成了假币。

“店里这一个月有发生过什么盗窃事件吗?”

盛长生摇头,“店里一直都挺太平的,咱们这附近也没听说有什么大盗。”

静默半晌,盛长生大概发现我们所有人都在看他。

他皱眉道:“你们都盯着我干什么?虽然店里的现钱的确是我在管,但我总不可能监守自盗吧?我以人格保证,我绝对不可能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落葵小声嘀咕,“这可说不准,知人知面不知心。”

盛长生想要辩解,却哑了声,“你——”

他眼里流露出些微失望的神情。

转而问我跟萧榭,“落葵不相信我没关系,你们总该相信我,我们认识日子也不算短了。”

萧榭沉默着并不说话,我开口道:“盛长生,你放心,我并不是怀疑你。”

“我只是在想,店里放钱的地方平日都会锁上,只有你能接触到的话,会不会是哪一天你离开店里的时候忘记上锁了?”

盛长生立刻道:“不可能。”

“你确定吗?这一个月里你都好好锁上了?”

他眉心拧起,“我......”

盛长生认真回忆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天,我可能忘了,不过第二天我看的时候是锁上了的,就没多想。”

“那天你在做什么?”

“我们店里看门的田大叔说要请我喝酒吃饭,感谢我给了他一份维生的工作。”

“是之前难民所里那个闹事的大叔吗?”

“嗯,就是他。”

盛长生见我可能怀疑到那个田大叔,便为他解释道:“我见他在这里工作挺认真的,兢兢业业,人也特别知恩图报,第一次收到薪水时还买了些东西送我,应该不可能是他,估计那天就是碰巧了。”

“之前你说托了那边的朋友去他老家看望一下他父母妻儿的事如何了?”

盛长生像是现在才想起这回事,“我给忙忘了,不过我估摸就这两日,我那个朋友也该来信了。”

他不解地问,“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件事?”

“没什么,我只是猜测而已,等你那个朋友来信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说完我又提醒盛长生,“这件事先不要往外说,你一切保持如常便可。”

回王府时,我还是觉得自己忽略了很多东西,于是叫来萧榭。

让他多留意一下盛氏糕点铺看门守卫的田大叔。

过了两日,盛长生来找我,说他朋友的信已收到,他还没来得及拆开,就一时间来找我了。

信上说,田大叔父母几年前就不在了,他没有孩子,妻子也已跟他分开,早就改嫁了。

具体的经过缘由,信上没有提及,只是田大叔家乡那里的人都听说他年轻时染上了恶习。

至于是什么恶习,当地的老人大多已不在了,知道的人不多,唯一知道的是个老奶奶,但她很多事情都记得不清楚了,只说那玩意很烧钱。

盛长生问我信上说了什么,刚好这时萧榭也回来了,我便将信上所说之事一起跟他们说了。

盛长生显然有些不可置信,“田大叔之前说的他老母亲病重,家中还有妻儿要养,这些全是假的?”

我看向萧榭,“你这几日都查到了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萧榭道:“这个姓田的,的确如信上所说,染上了恶习,寒食散。”

“他不在店里的时候,经常是去一些黑市,要么地下赌坊,这些地方龙蛇混杂,吸食寒食散的人经常会出入这些地方。”

听到这里的盛长生道:“难道是田大叔为了能有钱吸食上寒食散,才偷偷将我们店里的钱全换成了假币?”

他气愤地道:“我现在就去报官。”

我阻拦住盛长生,“等一等。”

他满是不解,“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不立刻报官,还等什么呢?”

我想起言慎说的那些话,便对盛长生道:“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田大叔不过一个平民,他哪来的能力,能制造这么多假币?”

我问萧榭,“你这几日跟着他,可还有发现其他的?”

“他除了去黑市和地下赌坊,跟一个人来往相当密切,我估计那个人很有可能便是提供假币给他的人。”

我点点头,“你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个有能力私自铸造假币的人背景不简单,只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就揪出这幕后之人。如果我们现在直接报官,将这件事告诉官府,也只能是抓住田大叔一人,而且还会打草惊蛇。”

盛长生问:“那你想要怎么做?”

我笑了笑,“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我夫君是六王爷。”

盛长生也笑,“也对,与其直接将这件事告诉官府,不如直接告诉六王爷。”

萧榭一如既往沉默着,不知为何,总觉他面具下的眼神比往日更加暗了。

晚上,言慎早早就回来了,我原本以为今日要等到深夜的。

他一回来就到书房,我以为他大概在忙,踌躇了一会才去敲他的门。

没想到刚敲第一下,言慎就把门打开了。

我压下心底的惊讶,随他一起进了书房。

便将白日里得知的田大叔一事告诉了言慎。

他听完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不会告诉我呢。”

“王爷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就是有些担心,因为这件事远比你想的更加复杂,而且很危险。我怕你打算一个人调查。”

“所以我方才说的那些,你都已经知道了?”

“也不是,比如你说的那封信,我就不知道。其实这些事,我也就比你早知道了那么一会儿。”

我试探地问言慎,“这幕后之人是三王爷吗?”

言慎道:“君君,这件事,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点点头。

“好了,你不用想太多,你现在就安心忙你想要做的事情,后面的事情就让我来,包括盛氏糕点铺被假币替换亏空掉的钱,我也会帮你讨回来。”

看着言慎势在必得的样子,我也不由地放下心来。

接下来一连好几日,言慎都没有回来。

落葵让我去给言慎送饭和衣物,落葵说便也罢了,周婵也来催我去看言慎。

我心知言慎近日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脱不开身。

我也不想在这时候去打扰他,何况我自己近日来也不轻松。

盛氏糕点铺因假币一事亏损巨大,其他分店的正常营业难免会受到影响。

周婵见我不肯去看望言慎,她便说要替我去。

我劝阻不得,只好任她去了。

却不想周婵回来的时候,像受了极大惊吓,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问她可见到言慎了,她摇头却又点头。

那天晚上周婵非要跟我睡在一起。

她睡着了还说梦话,半夜里抱住我,“姐姐,我看到他杀人了。”

“那个人的血溅到他脸上,他手上全是血,可他竟然在笑。”

48.

没两日,言慎便回来了,我问他那天周婵去找他的事。

言慎说那日他刚好在审讯一个犯人,碰巧叫周婵撞见了。

周婵没见过这种事,被吓到是正常的。

言慎突然问我,“君君,如果那天来找我的是你,你会害怕吗?”

我有些被他这句话问住了。

虽然我不是没见过这种血腥之事,但真碰上那一刻,心里多少都是会有些害怕吧。

只是我也许不会像周婵那样过于受惊。

我不知道言慎期待哪种答案,但是我觉得,应该没有人希望身边之人是害怕自己的吧。

我正要说不会的时候,言慎道:“你放心,我不会叫你看到那种画面。”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说:“周婵这两天看起来好多了,王爷你如果不忙,还是去看看她吧。”

言慎垂眸,牵住我的手,“我刚回来,君君你不想与我多待一会儿吗?”

我却仿佛被烫到一样,将手从他手里抽回,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觉得自己像是言慎与周婵之间的第三者。

甚至想,如果我是周婵,是无法忍受言慎身边有另外一个女人的存在的。

然而周婵到底是周婵,她比我心大,心思单纯,容得住人。

如果展小庄身边有了别的姑娘,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的。

我觉得自己有些庆幸,幸好,展小庄不在我身边,就算他喜欢上了别的姑娘,我见不到,心也不会痛。

言慎却笑了笑,整理了下衣袖,“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他说完,便转身去往周婵苑里的方向。

言慎走后,我浑身松了一下,心里觉得有些轻松。

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如水的日子,假币一事似乎也没有什么后续了。

我心里觉得不会就到这里的,但我没敢问言慎。

言慎这样韬光养晦的一个人,自有他的安排。

没多久,皇后与我说起,不久后便是皇上的寿辰,她想着让我这个新妇来操办。

我婉拒了。

一是不熟悉玄国宫中诸多礼仪,难免会有疏忽。

二是我本就不常在宫里待着,许多事做起来很是不方便。

所幸皇后也并未勉强我。

皇帝寿辰那日,我与言慎,周婵一起去了宫宴上。

席上文武百官,皇子公主,后宫妃嫔,热闹非常。

酒至正酣,坐在高处的皇帝道:“朕知晓今年不少地方的百姓因天灾吃不上饭,特让负责筹办寿宴之人削减用度,诸位一定察觉席上的酒水吃食皆不如往年,望诸位莫要嫌弃。”

有臣子道:“皇上如此体恤黎民百姓之苦,乃我玄国之幸。”

宴上之人无不夸赞皇帝勤政爱民之心,纷纷献上祝福,皇帝看起来心情颇佳。

突然有人道:“皇上如此以身作则,没想到还是挡不住有心之人故意损害我玄国根基。”

这声音有些耳熟,我抬头望去,竟然是顾尧。

一臣子道:“顾大人说这话是何意?这可是在皇上的寿宴上,不要说些煞风景的话。”

大概顾尧是皇帝亲自提拔上来的,他在皇帝心中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皇帝没有阻拦顾尧,而是让他继续往下说。

顾尧从身上拿出一枚钱币,皇帝身边的冯公公接过,送到皇帝手上。

皇帝捏起那枚硬币细细端详。

他一双精明的眼眸抬起,看向顾尧,“顾侍郎给朕一枚假币是何用意?”

顾尧道:“皇上果然好眼力。”

“没错,这是假币,而且皇城内目前已有大量假币流入到市面,此举已严重扰乱我玄国经济,百姓不堪其苦。”

席上三王爷言慨笑道:“顾侍郎既已发现此事,为何不提早向父皇上报?”、

他顿了一顿,“偏偏选在父皇寿辰之日说起,该不是存心破坏父皇的好心情?”

“顾侍郎便是这样为人臣子的吗?”

皇帝呵斥言慨,“不得无礼。”

“臣子有要事向朕上报,怎可挑时辰?若是每个臣子都这样,我玄国岂不早被灭国了?”

顾尧道:“皇上说得极是。臣向皇上请罪,臣不是不报,而是因这私铸假币的幕后之人地位贵重,臣是怕打草惊蛇,功亏一篑。”

他说完看向言慎,“臣暗查假币一事时,发现六王爷也在查假币一事,为了尽快找到幕后之人和证据,于是臣和六王爷一同联合起来彻查此事。”

皇帝看向言慎,“你也参与了?”

言慎起身道:“儿臣确实与顾侍郎一同在查假币一事。”

皇帝问言慎:“那么,结果如何?”

言慎道:“假币铸造的窝点已经找到,包括参与其中的人。”

“儿臣认为此事非同小可。严刑拷问后,得知他们私铸假币,是为了换真币,然后用这些钱去换兵马和兵器。”

言慎朝顾尧看过去一眼,顾尧立即对门外道:“将人带进来。”

随即两个侍卫一人押着一个大汉进来。

那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大汉浑身伤痕,一看便是经过了严刑拷打。

皇帝问:“朕问你们,是谁指使你们私铸假币的?”

两个大汉不约而同往宴席上这边看了眼,不知是看到了谁,登时脸上满是畏惧之色。

他们一声不吭,被身后的侍卫踢跪在地上。

“皇上饶命,小的都是奉命行事,什么也不知道。”

侍卫的刀几乎是同时间架在那些大汉脖子上。

“饶命,小的这就说。”

“是三王爷指使我们做的。”

闻言,言慨立即走到皇上跟前,跪下,“父皇,儿臣万万不可能做这种事。”

“还请父皇莫要被有心之人诓骗了。”

“要是随便找来几个人,严刑拷打一番,便可随意指控一个人,毁掉一个人,若是这样,儿臣实在是太冤了。”

皇帝似乎被言慨的话说服,他转而看向言慎与顾尧。

“他说得也没错,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王爷,怎能任人三言两语便定了罪?你们可还有其他证据?”

言慎道:“父皇,儿臣本也不愿意相信三哥会做出私铸假币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若非是证据齐全,今日儿臣与顾侍郎也不会贸然带人前来。”

言慨气笑了,“真没想到,六弟你居然跟顾侍郎联合起来一起污蔑我,你以为父皇会那么容易就被你的谎言蒙骗吗?”

“六弟藏得可真够深的,之前太子被废便是六弟你的手笔吧?怎么?现在终于轮到我了?”

言慎:“三哥,孰是孰非,不是你一言我一语就可以辩明的,你做过的那些事,你真的以为足够天衣无缝吗?”

“程放,你可以进来了。”

一男子踏过门槛,“程放拜见皇上。”

言慨看到程放的时候,身体微微一震,一脸不可置信。

皇帝让程放起身,“朕记得你不是太子身边的人吗?”

程放道:“皇上说得没错,程放的确是太子身边的人。”

他朝言慨一拱手,“三王爷,程放对不住了,而今大厦将倾,我也是想求一个自保。”

程放对皇上道:“程放可以证明三王爷的确是私铸假币的幕后之人。”

“因为程放从头到尾都是三王爷的人。”

接下来程放说的事,几乎震撼了整个宫宴上的人。

程放一开始是个没人赏识的书生,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因缘际会之下被言慨看中。

然而言慨是想让程放成为太子的幕僚。

虽表面上是太子的幕僚,但是实际上仍然在为言慨做事。

太子少年意气,喜好新鲜事物。

言慨利用这一点,让程放设计让太子误食寒食散。

寒食散一旦有了第一次,便会上瘾。

太子不敢让旁人知晓自己染上了寒食散,想着偷偷戒掉。

但太子低估了寒食散发作时的痛苦和煎熬。

清醒时下的决心信誓旦旦,然而发作时,理智很快被碾碎,他只能求程放给他寒食散。

这寒食散,自然是言慨提供的。

从一开始,言慨就打算要毁掉太子。

言慨设计让皇帝亲眼看到吸食寒食散不可救药的太子,以为能将太子就此打入深渊。

然而言慨低估了皇帝对太子的喜爱。

太子只是被圈禁。

皇帝仍然在给太子机会,让太子戒掉寒食散。

言慨自然是不甘心,才会在太子被圈禁近半年后,收买东宫的人,故意让他再次复吸寒食散。

不仅如此,言慨想要利用太子这件事,将言慎一起除掉。

所以言慨故意将太子在东宫寒食散发作,日日煎熬的事,传到太子生母虞贵妃那里。

虞贵妃心疼太子,不忍太子遭受如此痛苦,才会听信言慨,找上我帮忙。

以带饼子的名义,将言慨早就命人准备好的,藏有寒食散的饼子,带进宫里。

企图利用我,拉言慎下水,将太子复吸一事嫁祸到言慎身上。

后来言慨便故意让人发现太子复吸寒食散的事,这一次言慨闹得很大。

不像上一次,皇帝及时封锁消息,知道太子被圈禁的真正原因的人并不多。

而此次,朝中大臣知晓此事甚多,深觉太子品德习性堪忧,纷纷上奏废掉太子。

皇帝经受不住压力,最终废掉了太子。

待程放说完的时候,宫宴之上,有讶然,有叹息,有不可置信。

皇帝眼眸里更是各种情绪,然而更多的是愤怒。

但他还是沉声问了一句,“朕凭什么要相信你所说的?”

言慨道:“父皇,儿臣就知道您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一个外人。”

他眼中亦是有泪光。

言慨向皇帝重重跪下。

“儿臣向父皇担保,程放所说的那些事,儿臣一样都没有做过。”

“你给朕闭嘴!”

皇帝突然怒喝一声。

言慨吓得身体歪了一歪。

“臣妾亦可以证明程放所说的都是真的。”

一个声音自门外响起。

49.

众人看过去,原本待在冷宫里的虞贵妃走了进来。

她指着言慨道:“是三王爷毁了太子。”

虞贵妃声泪俱下地看着眼前的皇帝。

“是他毁了我们的儿子。”

皇帝目光里是隐隐的悲痛,神色却依旧复杂。

没有人猜得透此刻的帝王在想什么。

言慨依旧在挣扎,“父皇,儿臣没有,虞贵妃她一定是疯了。”

他看向皇后,“母后,我是你带大的,你是相信我的对不对?”

“你跟父皇说,我是被冤枉的。”

皇后撇过脸去,不敢去看言慨。

言慨笑道:“我亲爱的母后,就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吗?所以你连为我说一句话都不肯?”

言慨身体微晃,站起身。

他哈哈大笑,如同疯了一般。

“对,是我做的又怎样?”

“私铸假币,谋害太子,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言慨鄙夷地道:“太子算个什么东西?他连我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可是偏偏父皇你却那么疼爱他,甚至力排众议立他为太子。”

“真是可笑。”

“父皇,你真的是瞎了。”

“明明你跟前有我这么优秀的儿子,你却根本看不到。”

“太子会有这个结局,是他自己活该,是他德不配位!”

“若是他能抵制住寒食散的诱惑,又怎么可能会再次复吸?”

“他根本不配做这个太子!太子之位,原本就该是我的——”

皇帝站起身,指着言慨,“闭嘴!”

“逆子!”

他似乎被言慨所说的话气得不轻,手指微微颤抖着,整个人站得有些不稳的样子。

“来人!把他给朕关进天牢!”

“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靠近他。”

左右两边侍卫接到命令,向言慨走去。

突然,言慨以极快的速度擒住一旁的我。

并从腰间掏出一柄软剑。

那剑晃了众人的眼,宫宴上一时变得混乱起来。

冯公公急切道:“来人,保护陛下。”

言慨的手牢牢地掐住我的脖颈,我整张脸瞬间红涨起来。

言慎冲上前,“言慨,你放了她。”

言慨:“谁敢上前?我便杀了她。”

言慎停下,“把我跟君君换了。”

“你挟持她,不如挟持我来得有用。”

言慨笑,“六弟,你当我傻吗?”

“我根本没想着能出这皇宫,但我就算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黄泉路下也好有个伴。”

“刚好,我就看上了你的王妃。”

言慨大笑,他的手抚过我的脸。

他低声叹道:“六弟的王妃当真是个美人儿。”

言慎怒火中烧,却极力隐忍着,如同一只被惹怒的野兽,随时会爆发的样子。

“你若敢伤她一分一毫,即便你死了,我也定将你碎尸万段。”

言慨似乎并不在意言慎的威慑,“父皇都没有说要杀我,而你却为了谢君君,甚至不惜背上手刃亲兄之罪。”

“六弟,原来你这么在乎谢君君。”

他顿了一顿,“我真是没想到,六弟你会和顾侍郎一起,在今日将父皇的寿宴变成为我备下的鸿门宴。”

“我原以为你不过就是一个懦弱的皇子。”

“从小到大,不管我如何欺负你,你从来都是选择忍气吞声。”

“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你一直都是在伪装,实际上你早就将手里的弓箭瞄准了我。”

“只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松开手。”

“我真后悔你出征回城那日,没有让人彻底夺了你的命,否则你怎么可能还会活到今日?”

言慨笑得恣意,“恭喜你,六弟,你赢了。”

“但是我绝不会让你这般称心如意——”

言慨说完,便将他的软剑往我的脖颈去,我下意识闭上眼。

我听到言慎和周婵在叫我。

他们的声音夹杂在混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中。

我只感觉到脖子被轻划了一下,而后是剑掉在地上的声音,随后我好像跌落在一个人的怀里。

有些熟悉,有些安心。

让我差点忘了自己身处这样的生死关头。

我睁开眼,便看到了那半截面具,和那面具后的眼眸。

是萧榭。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我。

言慨立即被宫中侍卫送往天牢关押。

太医给我看了后,脖颈处只是轻微划伤,简单处理一下后,言慎便带我回了王府。

假币一事结束,幕后之人三王爷言慨也已被关押。

顾尧更是与官府打配合,将与假币窝点有联系的相关人等全收押了,包括田大叔在内。

盛氏糕点铺因假币流入造成的亏空,也因此案结束而得以追回补偿。

不久后的一个深夜里,宫里突然来人,叫言慎进宫。

进宫才知皇帝自上次寿宴结束后,便一病不起。

皇后以防生乱,便封锁了消息。

那个深夜过后,言慎便成了新皇帝。

而我成了皇后。

搬进皇宫那几日,我还尚有些不习惯。

落葵倒是很为我高兴的样子。

“奴婢就知道娘娘是个命好的,果不其然,成了王妃没多久,这便又成了皇后。”

“落葵,现在不比王府了,虽然我不计较,但你还是要当心些说话,以免被人抓住了小辫子。”

她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有个小太监大概是新来的,站在门口怯生生道。

“皇后娘娘在吗?皇上请您过去一趟。”

我便跟着小太监一起去了言慎那里。

第一次来玄国皇帝居住的寝宫,我有些好奇。

我故意学着那小太监的声音,怯生生地对言慎说:“皇上,臣妾能不能参观一下你的寝宫?”

言慎听出来了,但也不揭穿我。

他只是笑,向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娘娘请随意。”

我到处看呀,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其实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只不过有龙纹的东西真的很多。

直到我看到一件凤冠,还有一套绣有凤纹的红色嫁衣。

那凤冠上缀满了南海明珠,红色嫁衣更是用极其珍贵稀有的材质手工织成,一看便知不是一朝一夕能完工的。

真是奢侈啊。

我算了算,不知盛氏糕点铺得卖出多少糕点才能换得一颗南海明珠呢?

正想着,我便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言慎的气息沁入我鼻端,“喜欢吗?”

我怔了怔,然后道:“当然喜欢啊。”

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谁会不喜欢呢?

“那就好,我本来还在担心你会不喜欢。”

言慎的呼吸拂到我脖子,有些痒,我忍不住从他怀里逃开。

他将我转过来,脸上有明晃晃的笑意,语气却又极其认真。

“君君,你如今是我的皇后了,当初在明国,我答应过要给你世上最盛大的婚礼。”

“我想在我们帝后册封大典那日一同举办婚礼,举国同庆。”

“你说好吗?”

我看到言慎眼中的期待,还是有些不真实。

我成为皇后了。

有些事,是该认命了。

我从此抛下那些不该有的思念,为他生儿育女,与他共享这天下。

我听到我自己对言慎说了一声,“好。”

言慎说待我们大婚之后,便将我哥哥送回明国。

且明国那边已有使臣在前来接应的路上了。

从言慎那里出来,我便回了自己的寝宫。

刚到宫门口,就看到一个太监站在门口,微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但还是觉得有些眼熟。

待走近了,他见到我来,抬起了头。

我这才认出他是之前在宫门口帮忙将我带的糕点和饼子送进宫里的太监。

依稀记得他那时说自己是虞贵妃的人。

虞贵妃现在是太妃了。

他来找我做什么呢?

难不成是虞太妃有事找我?

那太监向我行礼,“皇后娘娘好。”

“你来找我,可是虞太妃有什么事吗?”

“是奴才自己来找的您。”他顿了一下,“奴才是来帮皇后娘娘的”

“你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我宫里目前还不缺人服侍。”

“娘娘,外面人多眼杂,不如进去说,您觉得呢?”

闻言,我便与他一起进了我寝宫里,于厅堂内停下脚步。

“公公现在可以说了吧?”

“奴才名叫卫凌霄。”

他眸中神色似有深意,却让人探究不得。

“奴才今日来是想提醒娘娘近日多加小心,虽然娘娘已封为后,看似已成定局,但是在新帝刚登基的这种非常时期,一切皆有变数。”

“卫公公此话何意?是虞太妃让你来提醒我的吗?”

“奴才现在在太后娘娘身边当差。”

“那么,你今日之言是太后的意思?”

他薄唇微抿,“奴才方才已经说过,就不多言了。”

见卫凌霄言语之间这般神秘,我不禁问:“你到底是谁的人?”

卫凌霄依旧微低着头,并不去看我。

“奴才从前是虞太妃的人,也曾是三王爷的人,现在是太后的人。”

“不管奴才从前是谁的人,现在又是谁的人,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奴才将来亦可以是娘娘的人——”

“全看娘娘能否成为最后的赢家。”

卫凌霄说完,便转身要走。

“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他脚步短暂停下,却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径直离开。

晚上,落葵端来了一壶酒,斟了两杯酒,说要为我庆祝。

我笑她傻,这有什么好庆祝?

却也不忍拂了落葵的好意,便拉着她坐在桌旁。

落葵也就比我小两岁的样子,正是好年华,一直在宫里伺候我,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我想起盛长生之前拜托我关于落葵的事。

“落葵,你可有心上人?”

“奴婢只想陪着娘娘在这深宫里,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说什么胡话?你若是有心上人,我自会为你做主,你若是没有,我也会为你安排好将来。”

“多谢你,自我来玄国之后,给我殷切的照顾,若是没有你在,我在这里不会适应得这么好。”

“娘娘抬举我了,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事。即使不是娘娘,奴婢也会这样做,反而是奴婢运气好,能遇上娘娘这样好的人。”

“落葵,你觉得盛长生如何?”

“盛公子自然是很好,为人洒脱,又嫉恶如仇,还会做很好吃的糕点。”

闻言,我笑着说:“若是我将你许配于他,你可愿意?”

落葵却如同受到极大惊吓一样,她摇头道:“不可,娘娘千万不能这样做。”

“为何?可是他让你不满意了?”

“不,是奴婢配不上盛公子这般的人。”

我不解,想继续问,她却道:“还请娘娘不要再提了。”

见她十分坚定的模样,我也不好再强迫。

“好,你不想,我便不再说了。”

“多谢娘娘理解。”

落葵端上一杯酒给我。

我微笑着接过,手里摸着还是温热的。

这样冷的天,喝上这么一杯温酒,定是极好的。

抬眼,便是落葵的笑脸,不自觉想起我刚来王府的时候。

那时的落葵处处小心翼翼,生怕哪里怠慢了我。

时间久了,她便也有些放开了。

时不时会在我面前笑。

眼前的落葵笑着和我轻轻碰了一下酒杯。

正仰头要喝下的时候,手中的酒杯突然之间就被打翻了。

“别喝!”

“酒里有毒!”

50.

在我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我就被拉到一个人的怀里。

然后便有什么东西溅到了我脸上。

我伸手去摸,是红色的血。

抬眼一看,言慎挡在我面前。

我只看到他身后站着一个侍卫,侍卫的刀尖还在滴着血。

我奋力想要推开言慎,然而言慎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开。

“君君,别看。”

“求陛下让开。”

我看向言慎的眼睛,“臣妾不会害怕。”

半晌,言慎终于让开。

我看到落葵跌在地上,她胸口是汨汨而流的鲜血。

今日换上的新衣被染得触目惊心。

我奔过去,将她扶起,“落葵,你怎么样?”

“我给你叫太医——”

落葵拉住我,她摇头,“娘娘,对不起。”

“奴婢其实,一直是,三王爷的人。”

“那酒里本该是有毒的,可是,娘娘太好了,奴婢舍不得。”

“最后,还是将有毒的那一杯,跟娘娘换了过来。”

“没有这一刀,奴婢今夜,也是会死的。”

“只不过会悄悄死去,不让娘娘发现。”

落葵抬手抚上我的脸,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不要哭,娘娘为我哭,不值得——”

说完,落葵为我拭泪的手垂了下去,眼睛慢慢合上。

屋内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静得能听到外面稀疏的落叶被风吹起的声音。

“陛下,臣妾想把落葵好好安葬一下,可以吗?”

说出口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你是皇后,你有权利决定如何安葬一个宫女。”

言慎走过来,想要扶我起来。

他的手刚触碰到我的时候,我身体反射性地避开。

“陛下回去吧,臣妾自己可以。”

言慎收回手,“君君,你可是在怪朕?”

“臣妾怎会怪陛下?陛下深夜前来相救,本就是为了救臣妾。”

“臣妾若再怪陛下,岂不是寒了陛下的心?”

我抬手拭去眼泪,“臣妾方才只是一时不太能接受,陛下给臣妾一点时间就好。”

“好,朕会给你时间。”

言慎走到门槛处停顿了一下,“朕待会让人来皇后宫里帮忙料理落葵的后事。”

随即转身离去。

那留在屋内的侍卫怔了怔,“皇后娘娘,您可千万不要生陛下的气,陛下他是怕您出事。”

“陛下今日去了牢里看三王爷,不知道三王爷跟他说了什么,之后陛下就急着奔娘娘这里,命令我等看到落葵杀无赦。”

那侍卫说完,就跟上言慎的脚步,走了。

没一会儿,便有宫人将落葵的尸身从屋里抬了出去。

我慌忙去落葵屋里拿了几件她最喜欢穿的衣服,跟在后面。

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何时了。

我倚在门边,小宫女怯生生问我饿不饿。

我闻声抬眼看她的时候,竟然觉得她跟落葵长得有些像。

这令我有些恍惚,好像刚才都是一场梦。

我闭了闭眼。

小宫女见我不理她,也不敢再问,只得退下。

萧榭出现的时候,我是有些意外的。

登基的言慎原本要给萧榭一个官职,但被萧榭拒绝了。

我本以为萧榭不会再进宫了。

他依旧不言不语,只是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一碗白粥。

“你不是走了吗?”我问他。

“我只是说不要官职,并未说过要走。”

“那你为何不要官职?”

“有了官职,便会受许多限制。”

细细一想,萧榭说的没有错。

有了所谓的官职,便会被牵绊住,考虑得会更多。

没有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从萧榭的目光中看出他定是已经知道了落葵死了的事。

但是他却一点不提。

只是端着一碗白粥,送到我面前。

真是傻。

“我不饿,你撤下吧。”

萧榭依旧没有动。

“皇后娘娘若是不肯吃,我便叫陛下来了。”

他这样子,倒叫我想起,我逼他喝了热姜汤那次。

风水轮流转。

萧榭如今也学会了我那一套,我得承认,他拿捏住了我。

好不容易让言慎离开一会。

我此刻心里太乱了,好像谁都没有错,谁都不能怪。

所有的情绪,只能由我自己慢慢消解。

我接过那碗白粥,就着碗直接喝了一口。

却见萧榭又递过来一根勺子,我也接了过来。

一勺一勺吃起来。

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

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下来了。

萧榭大概怕我觉得不体面,默默转过了身。

只是在我吃完的时候,才收了碗,递给我一方手巾。

那手巾样式朴实无华,用的丝线材料是明国特有的。

我想起卫恒说过,萧榭幼年曾在明国乞讨为生。

那他该是明国人了,可惜我看不到他的面容。

在明国待过,总也算得上是半个故乡人。

“多谢。”我对萧榭说。

“娘娘客气。”

“萧榭,日后你若心有所求,尽管向我提。”

“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都会尽力帮你实现。”

萧榭却道:“不了,我心中所求的,娘娘已经给不了。”

他说的这句话,虽然令我不解,但我没有再问。

这世上谁不曾有过心心念念,却无论如何也求而不得的东西呢?

“萧榭,既然你现在是自由身,就替我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山川河流。”

“不必再来宫里了。”

51.

帝后册封大典前夜。

屋内放着前两日言慎便差人送过来的凤冠和红色嫁衣。

小宫女在反复查验明日要用到的东西,是否有什么纰漏。

我走到窗子前,今夜的月亮格外地圆,亮。

小宫女跟上来,“娘娘,时辰不早了,今夜风大,小心着凉,奴婢还是帮你关了窗吧。”

我点点头,“关上吧。”

刚转身,便见周婵来了。

“姐姐。”

“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想着来找姐姐说几句话。”

周婵瞥了眼候在一旁的小宫女,我便让小宫女先行下去休息。

小宫女一走,周婵缠上我的胳膊。

“姐姐,这几日陛下不让我来打扰你,我这还是偷偷来找你的。”

“这么晚了,你现在倒是不害怕了?”

周婵:“说也奇怪,我心里想着是来见姐姐,竟也没那么害怕了。”

她抬眸看到置于屋里的凤冠和红色嫁衣,忍不住上前抚摸。

“明日姐姐穿上这一身,一定是这天下最美的女子。”

“这天下的美人多着呢,我可不敢当。”

“就算在旁人眼里不是,可姐姐在陛下眼里,一定是。”

闻言,我看向周婵。

心想她大概还在因为之前亲眼看见言慎杀人,心有余悸,才与言慎之间的感情有些疏远了。

现在竟然忧心起我在言慎心中的地位了。

“你可是还在惧怕陛下?”

周婵微笑着摇摇头,“陛下既然要坐上那个位置,心自然是要狠一些的。”

她继续道:“那姐姐呢?”

“什么?”

“陛下让人当着姐姐的面杀了落葵,姐姐心中就没有过一点畏惧与怨恨吗?”

我没有说话。

“姐姐,你爱陛下吗?”

周婵问出这句话时脸上是十分认真的模样。

“我与陛下的结合,是明玄两国之间的决定,不管我是否爱他,这个结果都是注定的。”

“那么爱不爱这个问题,还重要吗?”

周婵:“也是,待明日册封大典一过,姐姐便是众所周知的玄国皇后,是能与陛下坐在同一高度,一起俯瞰天下的人。”

“一个女子能到达的最高的地方,大抵便是如此了。还有什么能比皇后这个位置更尊贵呢?”

明日我与言慎的册封大典上,我将与言慎一同携手,接受册封,受万民朝拜。

言慎说要兑现曾允诺过我的最盛大的婚礼,他要在这次册封大典上再办一次婚礼,举国同庆。

这些定然是让周婵觉得不舒服了。

哪个女子能接受自己心爱之人与旁人携手,并且受所有人的祝福呢?

我在心里叹息一声。

终于还是对周婵说:“往后你不必担心,即便我是皇后,也不会影响言慎与你之间的感情。”

“日后陛下不可避免还会有更多妃子,你只需要努力牢牢握住他的心就好。”

“我不会与你争宠,我只会做好一个皇后该做的事情。”

周婵忽地一笑,“姐姐,你想什么呢?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吃醋了?”

“姐姐你也说了,陛下以后还会有更多妃子,倘若我真是要吃醋,这个醋只怕是吃不完了。”

她突然这样说,倒是令我有些不解了。

周婵显然也看出我的疑惑,便道:“姐姐不必如此认真,我只是随意感慨一下而已。”

“好了,很晚了,姐姐明日还要早起,我就不打扰姐姐了。”

周婵说完,起身离开。

看着周婵离去的背影,我若有所思。

既然周婵能看得这么开,我也不再去想更多。

梳洗一番,便躺下睡了。

半梦半醒间,我依稀又看见周婵。

她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我。

目光极其平静,平静到不像是周婵该有的情绪。

只觉是梦,我没有想更多。

沉重的困意像潮水一样袭来,将我整个人淹没下去。

不知过去多久,我突然觉得很热,很热。

可我还记得现在明明是冬天了。

巨大的热浪一波一波袭来,我终于睁开眼。

却发现自己的寝宫不知何时起火了,周围的火燃烧得正旺。

我连忙从床上起身,却摔了下来。

“来人!走水了!”

“救命——”

我抱着头冲过去,想要去开门,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无论我怎么用力也无法打开。

只好站在离火焰相对远的地方,大声求救,“救命——”

然而因为嗓子被烟熏得愈发难受,声音越来越弱。

止不住地咳嗽。

为避免再吸入烟尘,我只好捂住了嘴。

火势越来越大,声嘶力竭的我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面。

我眼皮变得愈发沉重。

就要死在这场大火里了吗?

真奇怪,这时候的我居然什么也没想。

没有为自己只当了短短数十日的皇后而可惜,也没有更多心思去想是谁放的火。

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这辈子,没能吻过一次,我喜欢的那个人。

朦胧中感觉到我被一个人抱在怀里,有些熟悉。

我睁开眼,是萧榭。

他带着半截面具,瞳孔里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不是让你不必再来宫里了吗?”

萧榭把我抱在怀中,挡住那些袭来的热浪烟尘。

“我并没有答应。”

说话间,我看到头顶上方有一根快要烧断的横梁,即将要砸到我跟他。

“危险——”

萧榭极快地避开,但横梁一角还是砸到了他一侧的脸。

血顷刻间从他半截面具下流出。

“别说话,我们先从火里逃出去。”

他将被子用屋内仅有的一点水打湿,裹在我们两个人身上。

走到早被他踢开的窗子,一跃而出。

院子里的火势也不小,外面依稀听得见许多脚步声,还有人在喊:“走水了!皇后宫里走水了——”

宫人已经发现这里着火的事。

看着院子快要被烧光的这一切,我之前还在疑惑为何没有人听到我求救的声音。

现在看来,那些太监和小宫女只怕是早已罹难。

萧榭将被子丢到火里,“抱紧我。”

闻言,我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腰,他有一瞬间的紧绷。

随即带我飞跃到屋顶,火里涌出的热浪袭人,我裙摆被灼烧了一角,萧榭极快扑灭。

顺着屋顶飞一般地走,起起落落,速度之快,我根本没看清楚。

等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离皇宫有段距离的树林了。

出来的时候还是漆黑的夜晚,现在天光微亮,林间满是晨露。

萧榭将我放在一棵树旁,把他身上的外衣脱了,给我披上。

方才还不觉得冷,原来是有些僵了。

我只穿了中衣,火里逃生,根本没想起穿衣服。

我用萧榭的衣服紧紧裹住自己,这才觉得暖和了些。

抬眼看萧榭,他并不比我好多少。

身上还有几处被东西砸伤,被火烧到的痕迹。

萧榭半截面具下的脸,还流着血。

我起身,想要把他的衣服给他,却被他按住手。

“我不冷,你披着。”

见他这般固执,我也不强求。

“我们先找个能避风的地方休息一会。”

萧榭:“你现在还能走吗?不要勉强自己。”

我强自压下晕眩的感觉,“我没问题的。”

刚说完,萧榭一把将我抱起。

我反应不及,“萧榭,你放我下来,我自己真的可以。”

他不说话,径直带我离开原地。

走了一段路,看到一间废弃的屋子。

萧榭将我放在一旁,找来稻草简单铺在地上。

“坐这上面会暖和一些,暂时将就一下。”

然后将我移到稻草上。

他把门关上,隔住风的侵袭,屋内果然比之前好多了,虽然还是很冷。

门栓坏了,萧榭索性坐在门边,用后背抵住门。

身体逐渐回温,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不知是何时,只见窗子透出的光比先前亮了些。

萧榭依旧坐在门边,闭着眼,睡着了。

却好像在做什么噩梦,眼皮不时动几下。

我想此时他的眉心一定皱得很深。

因为他半截面具下已经干涸的血液,又流出了些血。

门缝透出的冷风吹到他身上,身体微微颤抖着。

我走过去,将他给我的衣服脱下,披在他身上。

看着他面具下的血,我倾下身,伸手过去。

想着帮他拿掉面具,看看脸上的伤如何了。

手刚一碰到萧榭的面具,便被他抓住了手腕,不得再前进一分。

萧榭睁开眼眸,“娘娘这是要做甚么?”

他目光灼灼,明明我只是想看一下他脸上的伤如何了,炽热的目光却让我觉得心里发虚。

“你脸上流血了,得拿掉面具看看,伤得严不严重。”

“多谢娘娘关心,我面容本就丑陋不堪,不在乎再多这一点伤疤。”

萧榭身上披着的外衣因他刚刚的动作掉了下来。

他身上的伤口在我眼前暴露出来,肩膀处隐隐透着血。

肩膀前面不知道被什么砸伤,手臂有几处被火烧伤的痕迹。

若不及时处理,只怕是会溃烂。

我收回手,萧榭如此介意别人看到他的面容,我也不好再强迫。

“你身上应该随身带了伤药吧?”

萧榭抬眸,起身道:“娘娘受伤了?”

“给我。”

萧榭从怀里掏出一瓷瓶,递给我。

“既然你不愿我看到你的脸,那便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说完,我手径直伸向萧榭的衣领。

萧榭反应很快,再一次地抓住我的手腕。

“不可。”

我和他视线相交,“萧榭,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能记住你这些恩情,好让我日日夜夜都能记挂着你这个救命恩人?”

“如果是的话,那我便收了手。”

萧榭:“我从未这样想过——”

“既然你不是,那就老老实实的,不要动,让我帮你处理伤口。”

“权当还了你今日冲进火里,救我这一命的恩情,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你日后不必再来找我了,安心过你的日子去吧,至于我以后是生是死,命里自有定数。”

萧榭定定看了我好一会。

而后别过脸去,抓在我手腕的力度松了下来。

我将他衣服从领口处缓缓拉下,肩膀处的伤口和衣料有些粘连住了。

揭开的时候,血液直流。

萧榭一声都没有吭,身体些微颤抖,

衣服将褪至胸口的时候,见到他胸口依稀有伤疤,甚至看到疑似鞭子造成的伤痕。

这些莫名让我觉得很眼熟。

我身体里某个地方下意识疼了一下。

我欲往下褪,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却被萧榭握住了手。

“可以了,到这里就行了。”

我打开瓷瓶,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

他嘴唇紧绷成一条线。

即便明知萧榭是江湖人士,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你身上为何会有这么多伤疤?”

“行走江湖,受伤在所难免。”

伤口处理完毕,萧榭自行将衣服拉了上去。

“多谢。”

“你脸上的伤也记得自己处理一下吧。”

我把药瓶子还给萧榭。

他伸手接过,却冷不防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下来了。

我低头一看,是一只簪子。

簪头是一朵小花,花心镶嵌了一颗珠子。

那簪子很是眼熟,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我先萧榭一步把那簪子拾起,细看之后,才看出这簪子样式是明国那边盛行的。

刚才我会觉得这簪子有些熟悉,便也不奇怪了。

簪子上刻了一个字,不等我看清,萧榭便从我手中夺了去。

他径直藏入怀里,像是怕我再多看一眼。

萧榭一个男子身上怀揣着女子用的簪子,这倒是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从未见他与哪个女子有过牵连。

“你有心上人?”

“没有,只是路上捡的,看起来还值些钱,便收着了。”

哪怕萧榭眼眸淡然,说得跟真的一样。

但分明就是假话,但我也并不想拆穿。

我把门打开,今日天气很好,太阳刚刚升起,照在人身上,有些暖意,虽然并不能抵消这寒风。

我后知后觉地想,为何今日凌晨我就那样跟着萧榭逃离了皇宫?

我如今是皇后,不管谁想要害我,我只要从火里逃出去,去找言慎便好了。

他自会给我做主,查出在我宫里纵火的幕后凶手。

可偏偏我就跟着萧榭逃离了大火,逃离了皇宫。

是在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被我忘记的大事。

今日,是帝后册封大典。

“我要回宫了。”

52.

还未到宫门前,长街上,前方是一身士兵打扮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来。

后面围着的华丽的轿撵上似有什么贵人。

路中央的人全都自动退开到两边,为他们让路。

而后行人全都跪地朝拜。

身旁不知是谁,将我拉了下来。

我也跟着跪了下来。

耳边是异口同声的,“拜见新皇新后。”

余光瞥见轿撵行至我面前,我一抬头,便看见了轿撵里的言慎,还有他身旁的女子。

虽然她戴了面纱,可我还是认出那是周婵。

他们身着皇帝与皇后的宫服。

一时间心底满是震惊,为什么周婵会替代我成了皇后?

脑海里闪过昨天半夜里见到的周婵,我寝宫里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难道与周婵有关?

可是言慎为何会突然毁诺,让周婵来替代我?

是以为我已经在那场大火里死了吗?

还是说,这一切原本就是一个阴谋?只有我被蒙在骨子里?

待我回神过来的时候,队伍早已远去,身旁行人陆陆续续起身散开。

唯有我一个人还跪在原地。

萧榭不知何时跟过来的,将我从地上拉起。

“纵火之人还不知道是谁,你一个人会很危险,还是让我送你回宫吧。”

“陛下看到你没事,一定会很高兴,你依然会是玄国皇后。”

“不,你现在先帮我做一件事。”

我回到原先废弃的小屋等萧榭回来,想起方才回来的路上,有个小孩儿拉住我,说是有个人让他告诉我。

“姐姐,其实我只是在赌,赌你如果没死,会不会借着这场大火逃离。你既然选择走了,就不要回来破坏我的幸福了。你想要的,我都能帮你做到。”

如果我想得没错,这话是周婵让别人带给我的。

在这玄国,会叫我姐姐的只有她一人。

只是我未能想到,纵火这件事竟然真的是周婵做的。

我以为周婵天真,不谙世事,有一点骄纵,一直都是我看错了吗?

她原来是这样容不下我,甚至于要对我下死手。

萧榭回来的时候,带了一顶幂蓠,一套不起眼的素色衣服。

这是我让萧榭帮我买的。

“怎么样了?”

“明国使臣已经接到你哥哥,他们已在返回明国的路上,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

“只是什么?”

“宫里都以为你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了,陛下封锁了消息,外面的人依然以为今日册封大典,受万民朝拜的皇后是明国公主。”

“原来如此,是陛下让周婵代替的我吗?这样拙劣的谎言,能骗外界多久呢?倒不如干脆点,直接公布我死了,不是更好?”

“是否陛下的意思,我尚未查到。”

我问萧榭,“你当时是怎么知道我寝宫走水的?又怎么会那么及时救了我?”

我现在甚至有些怀疑萧榭来救我,都是被人设计好的。

是有人告诉萧榭,我出事了,从而救我脱离火海,又出了宫。

才会有册封大典上周婵替代我这回事。

可若萧榭没有收到信或者他没有来救我,困在火海中的我,仍然是死路一条。

周婵为我选的路,无论哪一条,我都是一定要出局的。

不是死,便是要离开皇宫。

萧榭沉默半晌,他显然看出我眼中对他的怀疑。

“我的确是收到了匿名信,但是即便没有那条匿名信,我依然会第一时间赶到,因为我这几日晚上刚好就在离皇宫不算远的屋顶上,能看到你宫殿走水了。”

“你为什么就刚好在屋顶上?”

“我接了个任务,帮人盯梢。”萧榭顿了顿,“总得赚点钱吃饭不是吗?”

“我说的都是真话,信不信由你。”

“你既然缺钱用,那为何不卖掉那只簪子?那簪子可是值不少钱。”

萧榭怔了怔,而后说:“我不懂,以为并不值多少钱,便没有想着去换。”

基于这些日子以来我对萧榭的了解,我勉强相信了他的答案。

他问我:“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没几日,便听闻玄国新皇新后要去皇城外一个隐于山林间的寺庙烧香。

虽是皇族大事,但出行那日,言慎身边的随行人士并不多,也没有驱赶寺庙里的香客,行事十分低调。

周婵依旧戴着一副面纱,身旁有宫人随侍。

我混在众多来往的香客之中,提前进了庙里。

等到庙里人散去,周婵到了庙前,让随侍宫人在门口等候。

而我早就已经藏在佛像后面,等着要与周婵对峙。

问她为何要纵火置我于死地?

过一会儿,言慎也会进来。

他将会知道我没死,也会知道我宫殿那场火的幕后真凶就是周婵。

到时即便言慎有维护周婵的意思,他也不得不处置周婵。

周婵提起衣裙,进了庙里。

对着慈悲的佛像跪拜,她模样看起来十分虔诚。

让我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才会让我目前所知的这一切,凶手指向周婵。

只听她道:“佛祖慈悲,愿您保佑我腹中胎儿平安出世。”

闻言,我心下一惊,原来周婵已有身孕。

周婵虔诚地拜了几拜,随后门口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逐渐走近。

言慎走到周婵身后,他看向她的目光中有无限温柔。

周婵起身,一时不小心,差点摔倒。

言慎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小心一些,太医说了你腹中胎儿尚不稳,这次拜佛回去,你就安心待在宫里好好养着。”

周婵温柔地回望着言慎。

好像他们之间只有彼此。

等到言慎与周婵都出去了,我才意识到,我仍然站在佛像背后。

一步都没有踏出去。

我没有去质问周婵,也没有让言慎看到我。

本该属于我的皇后之位,一夕之间成了别人的。

我的夫君与别的女子有了孩子。

突然遭此背叛,一切的一切,我应当是很难受的。

可不知为何,我居然觉得有一点轻松。

好像身上的担子被人卸掉了大半。

这样的发现让我觉得自己甚至有些卑劣。

因为我是为了明国才来到玄国和亲的。

在确定这个既定的命运的时候,我早就将我自己都抛掉了的。

我突然有些迷茫,不清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是回宫找周婵复仇,告诉言慎我没有死,从此继续当我的皇后。

还是就当自己已经死于那场大火里?

萧榭不知何时走到我身旁,他什么也没有问我。

当天晚上,我在萧榭喝的水里下了药。

趁他昏睡过去时,离开了那间小屋。

我回到了明国。

见到了平安回去的哥哥,但我没有在他面前出现。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已经回到明国。

父皇母后还跟以前一样,四姐生了一个女儿,三姐依然与她那些面首继续着各种爱恨情仇。

方家糕点铺已经开了好几家分店,招了不少人。

方大哥带了几个徒弟,他现在不常在店里忙了,更多时间是陪伴方婆婆与他的妻儿。

慈善堂的孩子更多了,很多都是新面孔。

原先那些孩子多数已经不在了,一问才知是被一些好人家收养了去。

但我没有见到展小庄。

反而见到了展小庄的师傅,暗卫营首领,周玉良。

我怕他认出我,只在慈善堂稍作停留,便走了。

刚出慈善堂,便下起了雪。

没一会儿,街上便是纷纷扬扬的雪花。

天色渐黑,两旁的店家已经燃起了灯火。

我走在我曾经无比熟悉的长街上,我突然无限感慨。

离开明国那天,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明国。

大概雪天路滑,有个小孩儿撞到我怀里。

那小孩儿好像是慈善堂里的,有些眼熟。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起身就跑了。

小孩儿落下一张字条,有些皱巴了。

我捡起来摊开一看,字迹有些陈旧了。

上面写着,展小庄永远是谢君君的暗卫,生死不离。

明明只是几个字而已,我却如同遭了剧痛一般。

我脑中下意识想起从前一心一意保护我的暗卫展小庄。

以及身在玄国时,每一次都在我遭遇生命危险之时救我的那个人。

鬼使神差的,所有的细枝末节在这一刹那,糅合到一起。

最后变成展小庄的脸。

长街上行人渐稀,幂蓠下的我,泪流满面。

手中的字条被风雪吹走。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在雪地里遇见过一个人。

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雪,淋了我跟他满身。

我知道展小庄一定记得。

因为,他曾把我说进他的故事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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