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岚写的书(母语是随身携带的祖国)

现代快报讯(记者 陈曦)像所有新移民一样,上世纪90年代初到异国时,凌岚也曾经历过彷徨、挣扎——“一文不名,自成一国”,“一种消极的自由状态,你的存在无人关心,无人知道,周围世界跟你没有关联。”

陌生的环境、孤立的状态,催生着海外华人的书写欲望。当从颠沛和艰辛中逐渐安顿下来,选择用母语抒写乡愁简直是本能。于是,有了这部以20年移民生活为基底的中短篇小说集《离岸流》。

凌岚写的书(母语是随身携带的祖国)(1)

△《离岸流》

凌岚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0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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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岚出生在南京,中学就读于金陵中学,高考考了南京市文科类第一名,被北京大学中学系录取,1991年本科毕业,当年年末抵达美国中部的印第安纳州,就读于印第安纳大学东亚系,两年后读完硕士课程,又去往纽约继续读书,读的是当时学费最低的纽约城市大学商学院。纽约城市大学那时的学费只要5700美元一年,而且还有奖学金。1997年拿到商学位后,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对冲基金里做CFO 助理,后来跳槽做过公司财务、中后台市场分析等等,过了十多年平淡无奇的白领生活,生儿育女,日复一日。目前,她住在康涅狄格州靠近纽约的郊区,这里属于纽约大都市地区,居民很多在纽约上班,从事金融业和媒体演艺业,有律师、基金经理,也有电视片制片人、演员,而她现在“坐家”,全职写作。

2010年,因为家人回国工作,凌岚曾举家搬到北京,她不上班,有大块的自由时间,也是从这时起,她重新拾起中文写作。她给财经网写过财经博客,也做过电视剧写手。那是一个侦探剧,一个大学同学做剧本统筹,他把一季的剧分包给不同的写手,每人承包两到三集的故事。初稿出来后,同学请了解放军艺术学院的编剧高手给她们改剧本。“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受到的最好的文创训练——故事发展逻辑、情节、节奏、剧情转折的频繁程度,都开始有了明确的意识。”凌岚说。

这段编剧生涯随着凌岚离开北京迁居香港而告一段落。在香港,她偶遇北岛。那时北岛正在主持“香港国际诗歌之夜”,凌岚帮诗歌节译诗,于是又译了两本诗集。这两本诗集在香港和内地都有出版。

编剧和翻译这两件事,是凌岚中文写作的开端。在香港住了两年以后,她和家人再次回到美国。2013年有了微信,文青们纷纷开始写公号。凌岚认为,微信公号的诞生是推动海外华人写作的最关键的一个技术因素。与她同时期的海外作者,李一楠、二湘、陆蔚青、陈谦、张慧雯、施玮等等,都是因为公号写作而互相认识、互相阅读。国内的文学期刊在北美组稿,也是通过微信联系。出版社、杂志社的微信推送,让他们这些四散在地球上的人,能在第一时间读到自己和别人发表的作品。微信公号推动了中文的地球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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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所有的“移民一代”那样,在融入异国的过程中,凌岚也经历过最初的彷徨和挣扎,无钱、无绿卡、英文不通、对异国一无所知、孤独、没有人说话……“每一种难都可以随着时间捱过去。但除了最后一种——孤独,始终如影随形。”她说。

“一文不名,自成一国”,凌岚引用德里克·沃尔克特的诗句概括普通人在被连根拔起移植到新世界后的状态——“这是一种‘消极的自由状态’,你的存在无人关心,无人知道,周围世界跟你没有关联。”

陌生的环境、孤立的状态催生了凌岚的表达欲望。2015年开始,她给腾讯大家写专栏,议题与现实紧密相连,围绕美国大选、教育、女性、移民等热点新闻写一系列文章,后来结集出版。近几年“终于”写小说,犹如井喷。

《离岸流》收录的小说,均为凌岚近两年在国内文学期刊上发表的作品,基于过去20多年来中国大陆留学生在美国的移民生活创作,题材包括异乡漂泊、中年危机、移民二代对父母辈的认同与反叛等。在这里,小说被打上了故土与异乡的双重底色,细节兼有生活化的真实和戏剧化的张力,凌岚反复打磨,使日渐模糊的记忆重新鲜明。美国国家图书奖得主哈金评价:“这些故事写得粹美亮丽,表现了人生的迁异、失落、孤独和忧悯。它们构成了华文文学中一块绚烂的景地。”

同名小说《离岸流》里的洛杉矶华人小夫妻,路遇劫匪、胎儿流产,岁月静好的生活被打破,他们将胎儿骨灰撒到一片布满离岸流的海湾。由此,“离岸流”作为小说的中心喻象,被用作了整部小说集的书名。

“离岸流是加州的洛杉矶地区以及澳大利亚海岸边常见的现象,简单说,指海潮向远离海岸的方向流动。有离岸流的海滩,是不能游泳戏水的,人会溺亡。在这些地方的公共海滩入口都有醒目的标牌,提醒游客。在我生活过的几个城市,南京、北京,都是内陆城市,生活中常见的水体都是湖泊江河———玄武湖、紫霞湖、未名湖、后海,浩大者是淮河、长江。到了美国才见到海。海意味着跨出国门,远离母国的安全温暖的岸,走向一个充满危险的未知世界。离岸流象征移民生活中所有的不可知、不确定性。”凌岚说。

《老卵》的主角是一个诗人,八十年代新新诗的代表人物。初到美国时,老卵跟美国有过一段蜜月

期——成为文学界的宠儿,娶了做律师的白人妻子,一时如日中天,但没过几年,就被妻子扫地出门、落魄街头,在“自由又不自由”的美国,诗人的骄傲荡然无存。凌岚说,“写这个小说,其实是在怀念八十年代文学的黄金时代。老卵是几个诗人的集合体,就像所有的虚构一样,他的死是象征意义上的,代表诗歌时代的终结。”

老卵站在风雪中的高声叫骂,切实传达了新移民的沮丧感——难吃粗糙的咖啡,甜腻的中餐馆外卖,莫名其妙的移民条款,反正哪儿哪儿都不对。

《司徒的鬼魂》写了华裔女性林里和印第安土著酋长之间的爱情,这是一个纯虚构的故事。“印第安原住民的遗址,在美国东岸并不常见,但还是存在的。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关于他们的记忆都已经走进苍茫天地、历史兴亡中,这种新与旧,新来者与原住民的对比是美国独有的。《司徒的鬼魂》就是想表达这种族群对比。所谓鬼魂,指原住民在土地上留下的记忆的辐射。”凌岚说。

除了离乡、离异这类移民文学中常见的主题,凌岚作品中也有相当部分书写亲情,父女的,母女的,疏离的,怀念的,牵挂和悔恨的。凌岚说,“没有单纯的爱情,只有牵挂的人生”,虽然她并没有预设读者,但一旦使用母语,即开启了写作者与族群记忆的联系,写作者便有了记录社区生活和族群历史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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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文学是全球飘散的蒲公英文学,某种意义上,母语也是祖国,是随身携带的精神层面的祖国,对远离故土的华人来说,写作未必是一种生存需要,而是情感需要,从颠沛和艰辛中逐渐安顿下来,选择用母语抒写乡愁简直是本能。

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白先勇、於梨华、陈若曦、陈映真笔下的台湾留学生文学,到1980年代风靡一时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北京人在纽约》;从新世纪头十年一批成熟的新移民文学的诞生,比如哈金的《等待》《自由生活》等等,再到眼下涌现的新一代移民文学,海外华人的书写,为当代中文写作提供了丰富的多样性,构成了当代中国文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凌岚说,现在海外华人写作者非常多,加上原本在国内已经成名的作家移民海外,构成更加有实力的话语写作群体。凌岚和哈金是通过《侨报》副刊认识的,他们都为这个副刊写稿。副刊集合了海外一大批中文作者,相当于一个文学社区。“哈金在英美小说界地位非常高,每一次新书出版,书评都发在《纽约时报书评》《纽约客》《卫报》这种一线评论版。”

在谈到世界范围内的移民文学时,凌岚认为,移民文学现在已经构成世界文学的主流,英美当代文坛大部分出名的作品都是移民二代用英文写的,比如扎迪·史密斯的《白牙齿》、胡诺特·迪亚斯的《奥斯卡·瓦奥短暂奇妙的一生》等等。

“英美文学界的当红作家,三十多岁这个年龄段,移民二代和有色人种占了显著的比例。他们的作品也是以移民生活为主题。这就是文坛主流。再举个例子,詹姆斯·伍德,当今最活跃的文学批评家,他每一个月的书评是一个很好的样本,他选择的小说基本都是非白、活着的、当代年轻作者。”

对话

“离开”是 “书写”的开始

现代快报读品:说说你和南京的关系。

凌岚:每年都回南京。家里的大部分亲人都住在南京,南京代表母国、母乡,好像人生惊痛的初恋。美国是婚姻,静水流深过日子。

现代快报读品:“离开”是“书写”的开始,生活在母国反而是无知无觉的混沌状态。你是否也有这样的感受?

凌岚:“离开”是陌生化的过程,也是纷杂的记忆被思考提炼的过程。母国的繁荣昌盛的文化,是中文写作者身后巨大的支持。当代写作者积极的文化活动,是中文的新生活力所在。小我和世界,个人与族群,是一个互通互动的永恒的圆形。

现代快报读品:用母语写作的你,为谁写作?因何写作?

凌岚:互联网发达以后,地理距离不像以前有决定性。我这样的海外华语作家,基本就是为全球巨大的中文读者群在写作。读者和编辑反馈,发表后的排版,包括纸书样式等等作家的话语特权都具有即时性,连样书越洋寄送都没有那么麻烦。这种地球村的形成,对海外中文作者是巨大的激励,你开始有读者了,你就不是孤军作战在异域。

现代快报读品:海外华语文学经历了这些年的发展,你们这一代移民作家在写作的关注点上、题材上有没有什么变化?

凌岚:在美国生活的近600万华人包括几个迥然不同的群体,早期代表为19世纪铁路华工的后代,主要来自广东台山、开平一带;1949年前后来过一小批;接下来是1960年代美国移民政策调整后至今来自港台、东南亚的人士;然后是中国改革开放后靠奖学金支撑的留学生,同期大量涌入的还有福建移民;目前则是中国经济高速发展后孕育出的自费新一代。除福建移民外,从前的每一个群体都拥有自己成名的英文作家,比如汤婷婷、谭恩美、黄哲伦、哈金、李翊云。这些已经成名的以英文写作的作家,他们在题材上基本是前互联网时代,也就是地球村还没有形成的,地理距离如鸿沟的时代。中文作家也是如此。美国和中国社会当下的社会议题,比如移民与国界、价值观的左右之争、战争与难民问题、生命政治等等,对于当代的作者,无论Ta是中文还是英文书写,都会有价值观的冲击,这种冲击会影响到小说的视角和整体构架。严歌苓最近发的长篇《小站》,是想从生命政治的普世性角度,写她熟悉的兵团文学和伤痕文学,这就是变化。这种变化在新一代作家身上会非常明显。

凌岚

凌岚写的书(母语是随身携带的祖国)(2)

△美籍华裔作家凌岚 受访者供图

生于江苏南京,1991年本科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侨居美国。获2016年腾讯·大家“年度作家”奖;为《花城》“域外视角”专栏所写的文化评论获得台湾2019年“华文著述奖”专栏类首奖,提名第七届“花城文学奖”。小说处女作《离岸流》被选入2018年度“城市文学”排行榜,入围2018年收获文学排行榜短篇小说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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