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与君别时不谓行当久(晚潮市侩者与师者)

谨以此文,献给尊敬的陈永彩老师,下面我们就来说一说关于初与君别时不谓行当久?我们一起去了解并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吧!

初与君别时不谓行当久(晚潮市侩者与师者)

初与君别时不谓行当久

谨以此文,献给尊敬的陈永彩老师!

□曹璇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觉得老师并不是传说中那么高尚的职业。至少那些辅导机构里满满当当的“名师”未必值得尊敬。

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自上了初二起,我小学时次次能拿满分的数学开始褪去童年滤镜,满分120分的试卷往往只能拿个90来分——一个与重点高中可谓绝缘的惨淡分数。当年正是校外辅导班的鼎盛期,满大街铺天盖地都是中小学辅导机构见缝插针的招牌。“你不来,我们就培养你的竞争对手”之类的广告语噱头十足,引诱着每个不成器的孩子和他不死心的家长前仆后继。没有一个习惯了优秀的人可以容忍自己头上戴上“差生”的名号。焦心不已的我哀求我爸跑遍了全城辅导班,帮我筛选了一批据说可以“点石成金”的高手。就这样,我开始了漫长的校外名师一对一试用期。

我接触的第一个老师年近花甲,头发花白,平时爱穿大袖宽袍的黑色鹤纹衣服,指甲长长,看上去很是仙风道骨。上了几节课后我发现,这位老师上起课来也是表里如一的仙风道骨。但凡难一点的题,他便能解说得让你如上九霄苍穹,徘徊云里雾里。你若追问,他便闭眼摇头,默然不语,那神情与其说是恨铁不成钢,不如说是天机不可泄露。看来老师修的是无为之道,有悖我急于入世考取功名的儒家精神。于是我紧急换了一家辅导机构,迎来了第二个老师。距辅导机构的校长介绍,这位是数教大牛,有着老长一串颇为唬人的头衔。他总在腋下夹着个公文包行色匆匆,数天未打理的头发总有几绺倔强地屹立在脑门上质问苍天。他的时间把控能力堪称卓越,一逮到机会就开始争分夺秒看手机,临近下课前十几分钟就开始不动声色收拾物件,准备随时拎包走人。有时讲完一道大题后距离下课还剩七八分钟,不足以讲清另一道题,他便大手一挥,宣布提前下课,送我轻松一刻。我急忙表示不需要这份“优待”,奈何实在拦不住他,“老师我还得跑到另一个机构赶下一趟课哪!”可想而知,两个月后我的数学依然原地踏步。我很是疑惑,这些口口声声自称是大咖的一线名师,他们在带自己班里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敷衍塞责的吗?我不算是他们的学生吗?

补课一年多,我照例拿着遥遥领先的语文分数,挂着半死不活的数学成绩。每次月考,哪怕只是听到监考老师分发数学试卷的簌簌声响,我都觉得两股战战。个中心情,活生生就是《小团圆》的开头所写:“那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军队作战前的黎明可以比拟,像《斯巴达克斯》里奴隶起义的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所有的战争片中最恐怖的一幕,因为完全是等待。”等待什么?等待改完成绩发卷时一如既往的烂分和又一次心如死灰的自己。一连换了五六个老师,有的滥竽充数,佯装名士;有的急功好利,赶场走穴……我失去了对补习老师的信任,也失去了对数学学习的信心。如果不是因为陈老师,我大概会就此沉沦下去。

老实说,在试课前,我并不对陈老师抱有期待——虽然爸爸向我介绍了他的名号是如何之响亮,但各式各样的“名师”,我早就见得多了。甭说实际水平怎么样,他们个个鬼精鬼精的,当惯了老油条,习惯了磨洋工,力求用最小的投入赚最多的外快,市侩得很哪!但是在与陈老师见面后,我迅速喊停了心里那阵先入为主的唱衰声——甫一推开门,我就看见一个穿着干净整洁的儒雅中年老师从椅子上直起身,理了理笔挺衬衫上因坐姿而产生的细小褶皱,笑眯眯地向我伸出手:“你好,曹璇同学。”我当时不过是个刚刚告别儿童节的半大屁孩,还未曾被成年人以这样平等的姿态对待过,一时受宠若惊,诚惶诚恐伸出爪子回礼。握手时,我嗅见他雪白袖口处好闻的肥皂香气,看见他修剪得圆润整齐的短短指甲。授课时,他逻辑清晰,解法多样,讲解得细致入微,让人醍醐灌顶。我只觉得他周身都萦绕着某种让人赏心悦目,容易心生好感的亲和气质。

试课结束了,我心中举棋不定。虽然我对他印象不错,但长久以来一次次的失望,让我有些不敢再一次冒险。我又不是生在富贵之家,哪里能总是糟蹋爸妈的血汗钱打水漂呢?在我临走前,陈老师却出声叫住了我。“你有一位非常好的父亲”,他温和地看着我,眼神里全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之前我和他交流了一阵,才知道他已经几乎跑遍了金华所有的辅导机构,我很少见到有哪位爸爸会对孩子的教育那么上心。你的每张月考试卷,他都拿来给我看过。我翻阅了你的订正,每张都写得密密麻麻,还特地标注了不同的解法和思路,看得出你是个很用心的孩子,学习底子也不差,只是一时成绩上不来。但是有这样负责的家长,又有这样向上的决心,我相信,你是一定能进步的。”

我愣怔住了。他是如此轻易地洞察了我渴望优秀又羞于启齿的隐晦心境,我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我说,老师,咱们下节课见。

就这样,陈老师成了我初中时段的最后一个补课老师。我的选择没有出错,陈老师是我见过的最富耐心也最具责任感的老师。作为所在课外辅导班聘请来的专职教师,他不像别的补课老师那样走马灯似的辗转于多家辅导机构兼职任教,也无需在学校和机构两头之间疲于奔命,导致自己分身乏术,无暇备课。每次课前,他都会让我在试卷和习题册上标注出需要讲解的错题,然后复印一份带回家认真备课,对症下药,仔细钻研出最适合我理解的教学方法,争取将宝贵的课堂时间利用率最大化。对于重点题型,他会由此及彼,举一反三,从浩如烟海的试卷里找出近似的题型让我巩固复习,深化提高。他又性情温蔼,心思细腻,像个亲善的邻家大伯,实在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我曾经和他吐槽过其他课外辅导老师的奇葩事迹,不无遗憾地对他说:但凡那些人有半分像他,我的数学成绩也不会在花了那么多钱之后,依然保持着吊车尾的稳定。他并不评判,只是告诉我,“不是每个人都能称心如意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我比他们幸运。”

要感激陈老师对教育事业的这份热爱,我因此在他那儿属实占了不少便宜。此前的那帮补课老师未曾行而有效传给我什么提分的知识,倒是将我培养成活脱脱一个小市侩者——仗着他性子温雅,我总是逮着机会“漫天要价”:您瞧瞧,两个小时的课要近300元,相当于每分钟就要2块多,多贵呀!您刚才出门喝水花了两分钟,不知课后能否补给我呢?他好脾气地答应下来,保证一分钟不少,甚至总有倒贴。 每次补完课回到家,我总会一脸得意告诉爸妈,今天我又赚了20元!那抠搜的小模样弄得他们哭笑不得。

但其实,会“浪费”课上时间的往往并不是他,反而是我。自升入初三,校内补课时间不断加码,堆积如山的作业也愈发繁重,导致我的睡眠时间严重不足,往往只能休息5-6个小时。有时精神太过疲乏,补课的时间段又是周末临近中午的10:00—12:00,我竟忍不住犯起困来。但一想到自己糟糕的成绩,我又勉力撑起眼皮,抓着自己的手臂狠狠掐上几把,强打精神。看着泛紫的印子,他很是心疼,劝我趴在桌上休息一下。我摇摇头,故作轻松:“在这儿打盹可比在五星级酒店还贵呢!这么多钱,我上哪儿去找补啊?”不过是一句打趣的话,他却认真点了点头:“我来补。你安心趴个十五分钟,到点了我会叫你。别掐自己,看着怪疼的。”没料到竟能得他如此允诺,我又惊又喜,眼睛一闭放心陷入了黑甜的梦乡。再睁眼,他笑眯眯地看着神清气爽的我:“好点了吧——那咱们继续!”后来我才知道,作为辅导机构的扛把子,他在双休日的课程表被排的满满当当,吃午饭和睡午觉的时间都被囊括在中午12:00-1:00这短短的一个小时里——我收获到的偷觉补眠,靠的是挤压他的黄金午休。可笑当时我并不自知,还沾沾自喜于自己讨价还价的功力!

在陈老师之前,我不曾遇见过哪位老师能心甘情愿让我“占便宜”,而且这便宜还占得愈来愈大,全然不计成本投入。初三上学期的期末,我难得在统考中体验了一把名列前茅的滋味,语文近满分,超了班上第二名足足8分,可惜数学只有100出头,依旧拖了后腿。趁着下课的间隙,刚刚结束家长会的的爸爸兴冲冲赶来,同陈老师分享起了我的最新排名。“班主任老师说,这次的语文试卷这么难,数学还算简单,曹璇是不是把数学成绩和语文成绩给考反啦?”回忆起方才老师的评价,爸爸有些忍俊不禁。对于往日在家长会上只能“做低伏小”的他来说,这大概已经算是难得的夸赞,旁边几个助教老师听见了,也不禁跟着笑出了声。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平时看上去总是乐呵呵的陈老师脸上殊无笑意。他涨红了脸,弯着腰坐在沙发上,双手紧握着,脑袋低垂,俨然一个忏悔的姿态。他说,曹璇爸爸,我很羞愧。

我想不到用任何言语来描述那一刻我的震撼。从小到大,如果成绩考得不好,老师只会用或谆谆善诱,或怒意满满的语调告诉我们,肯定是你们不够努力,或者说,是你们努力的方向出了差错。不然怎么会弄出这么个结果?难不成是我的错?从来没有一个老师像他这样,在我们面前垂下那颗象征着真理和权威的头颅,告诉我们,对不起,这是他的失职。诚挚的自我反省,严格的自我要求——高尚。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词汇。

陈老师把改变的决心写在了行动里。再次上课的时候,他偷偷告诉我,可以把课程从早上申请到晚上最后一个课时19:00-21:00,方便他给我开开小灶,多补点课。我自然是喜出望外,美滋滋盘算着,以后估计每天能多上个十来分钟的课了。至于多的,我不敢奢望。我想,这毕竟还是一门生意。

我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事实上,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学期里,他每次上课少则加补半个多钟头,多则加补了近两个小时——这个量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的。在课前,他就规定了必须讲完的题量,一旦开讲,只求让我听懂,不问何时何分。墙上就挂着钟,我们根本无暇去看,完全沉浸在数学的洋流里。多少次,负责清场打扫的阿姨把拖把都怼到了我们的脚上,我们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哦,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多少次,等我下课的爸爸对着他千恩万谢,他却只是强撑着疲惫的身子笑着挥挥手,“应该的!你们路上小心!”然后目送着我们的背影在夜色中离开……渐渐地,他成了每次最后一个离开辅导机构的人。

在陈老师不遗余力的帮助下,我有了更加充裕的时间去吸收和消化知识,数学成绩也开始逐渐崭露头角。新一轮的月考结果出来了,他看着115 的成绩傻乐,看上去比我还高兴,但我的心情却从最初“赚到了”的兴奋,慢慢转变成满满的对他的愧疚:我见过清洁阿姨向他抱怨自己的下班时间被无限拖延,他规规矩矩站在阿姨身前,歉疚地表示以后他会负责锁门;我从助教老师那里打听到他的家离补习机构颇有一段距离,等他骑着小电驴回到家,只怕已是深夜时分,不敢想象作息规律的他该如何强迫自己晚睡早起……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模样,我明明有很多想对他说的话,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却突然变成笨嘴拙舌,只能没头没脑憋出一句:“每次都补课到这么晚,校长会因为多出来的电费责怪你吗?”他哈哈大笑,看出我的窘迫,并不直接回答,只是摸摸我的头告诉我: “在我教过的所有孩子里,你是最上进的一个。我相信,所有的努力都值得被嘉奖。”

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对于初中里成绩平平无奇的我而言,这份“偏爱”是何等地难能可贵啊! 原来除了父母,也有人能肯定我的付出,会期许我的进步,会坚定不移地告诉我,我值得更好的。我强忍住眼泪,感激他的认可与关照。在接下来的冲刺阶段里,我挣脱了自我否定和自我怀疑的泥淖,愈战愈勇,终于如愿以偿把自己的初中活成了一部逆袭电影。何其幸运,在那段至暗时光里,能有陈老师这样一位良师相伴身旁,为我拨去阴霾,陪我萤窗雪案!

掐指算来,原来我已经初中毕业八年了。说来惭愧,他教导给我的那些数学公式和定理,如今我已记得不甚清明。然而他所传授的为人处世的道理,慎独自省的习惯,却至今不忘,时时在我萦绕心中。

一次数学测验时,我发现有两位同学正在隐蔽地传递小纸条。成绩一发布,竟是比我高上十几分。被作弊者甩在身后,我心中一方面充满怨气,另一方面却也蠢蠢欲动,动起了弄虚作假的心思。满心的不平急需一个发泄口,趁着周末补课,我向陈老师大倒苦水,语气激进而叛逆:“勤勤恳恳埋头苦读有什么用呢?下次要是监考老师再不作为,我也要作弊一把!”话一落地,我看见他讶异的神情,立刻就后悔了。他会因此看轻我吗?会用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斥责我吗?我多么害怕自己会在他脸上读出失望的情绪啊!

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半分责怪我的意思,只是放下手中的笔,极为认真地劝诫我:“我能理解高分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因为你是这样要强的孩子。不过我始终觉得,学习是为自己学的,不是光光为了在考卷上整出个数字供别人观摩的。而且总想着作弊,只怕也会影响自己汲取知识的心态。习惯了抄小道的人,还能走回主路吗?你是要走大道的人啊!”

他当时脸上的真诚,我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没有站在道德高地居高临下的指责,只有完完全全站在我的立场上,推心置腹替我着想的诚恳。我曾对思想品德课程嗤之以鼻,片面地认为那不过是照本宣科的陈词滥调,是他让我意识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傲慢与偏见。青春中二期的我像是一艘摇摆不定的小船,随时存在偏航的危险,而陈老师以自己清洁的操守与美德作灯塔,引导着我绕过了投机取巧的浅滩,避开了侥幸心理的暗礁,助我幸免于市侩钻营之气的侵蚀。

内不欺己,外不欺人。多年来,陈老师的那番话像是一面旗帜,始终据守在我道德的底线迎风飘扬,猎猎作响。被涤荡过的心灵不会重现曾经的动摇。我可以骄傲地说,即使是在充满诱惑又缺乏监管的大学生活里,我也不曾旷过一次课,作过一次弊。师道有痕,润物无声!

前些日子,我有幸考研上岸厦大,在告知亲友之后,第一个想起的便是陈老师。然而站在过去熟悉的门牌号前,我慨然发现,曾经门庭若市的补习班已经变成了一家大型水果超市。自去年来,国家推行强有力的双减政策,昔日如火似荼的学科性教育机构已经陆续人去楼空,辅导行业的各种乱象得到规范整治,教育逐渐从一门生意回归了其应有的本质。

何其有幸,在当年整个课外补习行业泥沙俱下的大环境下,我能遇见涅而不缁的陈老师。他像是一股清流,不染唯利是图的敛财之风,不做钻营取巧的市侩之徒,而是遵循着真正的师道,充当着真正的师者!

师者如光,虽微致远;师者如兰,香远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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