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米特心形樱桃(曼哈顿的樱桃)

西柚子‬/作‬

萨米特心形樱桃(曼哈顿的樱桃)(1)

期末大考,熬了三天两夜。睁开眼,目力所及都染上金黄,分不清早晨还是黄昏。帘子里钻出,沈小红发现603寝空了。她们把行李和帘子都撤了,就剩她的帘子,像孤零零的帐篷,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她们走的这么急,也不是回家,是跟男友去日租屋,又嫌脏,便带了行李。至于帘子,想是怕落灰,结蜘蛛网。也有可能是报了什么考研班。就是要找点平时想干又干不了的事儿干。说不清考研和日租屋比哪件更有出息。

斜对面床垫上摆着本书,封面扉页目录全扯没了,阳光下狼狈不堪,像人没穿衣服。信手翻开,咬完一板黑巧克力,才知是大名鼎鼎的王小波,《红拂夜奔》——假如本书有怪诞的地方,则非作者有意为之,而是历史的本来面貌——这一句用碳素笔圈了出来。

CD没电了,懒得去冲。耳塞又不知插了多久,耳朵眼隐隐作痛。立体混音上一摞卡带,挑了本莫文蔚。这种流行歌总是让她想起方便面:一两个小调,三五分钟,就要帮你解决掉一个情绪。而所有情绪又单调得可怕,getting or losing boyfriend or girlfriend or something like that。头一首就是《盛夏的果实》,木琴和架子鼓也不是不能搭,只可惜校门口有一家新疆大盘鸡,偏偏盖在公厕后面,只好用音箱里的莫文蔚吆喝,整个夏天只放这一首《盛夏的果实》。开头第一句,鼻子里便满是肉香粪臭,条件反射了。沈小红只好快进到《阴天》,调好音量,矿泉水漱了口,钻进帘子读《红拂夜奔》。

她从小喜欢躺着读书,小腿挂在床头的栏杆上,让书靠着大腿。她套上新买的牛仔裤。挠挠说再来件卡腰的小皮夹克,配把东洋刀,就是乌玛瑟曼了。毛边豁口在大腿上,刚好贴着书页,时不时痒那么一下两下。红拂和李靖逃出洛阳城,找了片沙滩做爱,虬髯公在树林里偷窥,推门进来的竟是导员。

沈小红从帘子里出来,导员蹲下关上录音机,浑身罩了一层金光。

成绩出来了,你母亲还打电话问呢。导员也穿了牛仔裤,T恤扎在腰里,很土,小腹也很平。

成绩单是十六开的油印纸,大课小课辅修必修加一起十多门,全班三十人,所有的分数像无数蠕动的小黑虫。

你大一入学全校第一,现在呢?也就英语还能拿出手,你让我跟你母亲咋说?导员痛心疾首。李靖龟头上到底刺了什么来着?一只飞翔的燕子?之前你跟那个姓叶的天天混,自杀了,现在又跟网院的那个张静懿形影不离,聚众看那种录像,你说你到底咋想的?

导导员口音很重,那会读成内,当众讲话也这样,嗓门大,中气足,音节从胸腔喷薄而出,像座小火山。网院是网络学院的简称,都是家里有钱的差生,全校臭名昭著。张静懿是挠挠的本名,冷不丁听见,她觉得别扭。导员什么都知道。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

你看你那裤子,还像个学生么!他身上的金光迅速消退。当真是夕阳无限好,一天中太阳坠落最快的那一刻。

我报托福了,想出国。她打开603的日光灯,发现导员三七开的偏分也剪了,圆寸,就算没有金光护体,也看不出多少白发。

出国怎么了?出国专业课就不学了?出国不还要GPA么?他的火山喷完了,现在是不甘作罢的余波。出国不是小事儿,跟家里商量好了么?

你不也在准备考研么?沈小红拉开身后的帘子。Overdosed Jim Morrison目光犀利,直逼导员。

你还管得了我?导员好气又好笑,掉头就走。爱情究竟是精神鸦片,还是世纪末的无聊消遣,立体混音全自动倒带,莫文蔚自吟自唱。沈小红站在窗前,等着导员从那片丁香树下走过。

整个暑假603她一个人住,立体混音上的卡带换成了红樱桃的那盘Dire Strait。A面收了Romeo And Juliet,Brothers In Arms。B面有Money For Nothing, 还有胖子力荐的Sultans of Swings,四分钟时有大段吉他独奏,贼牛逼。胖子还觉得英国也贼牛逼,那么点儿小岛,出了那么多牛逼乐队。学校没人,红樱桃也关了,胖子和老板娘出去玩儿,据说去的是桂林。

除了她,4号楼还剩门卫和清洁女工。门卫叫贺姨,五十多岁一小老太太,又圆又白。因为年龄和学生差距足够大,所以显得人好,打更室里笑眯眯地踱着步。男生想上来,肯定板下脸训两句,红着脸叫两声贺姨,也就放上去了,只是说好不准过夜。清洁女工比沈小红大不了几岁。或许根本就是同龄人,只是整天扫厕所拖走廊,没法像学生那般打扮而已。同龄间就没那么客气,她们喊女工喂,她则回以白眼。满是卫生巾的垃圾桶,她一个人倒扣进垃圾袋,边扣边骂恶心。贺姨问沈小红暑假不回去么。她说学英语。贺姨笑,说有出息。她也知道其实是嫌她有家不回。没人用厕所,女工自然闲了下来,坐楼梯上看书。她鼓起勇气问看什么。《上海宝贝》,女工斜了她一眼。因为楼空,所以关门开门都有回声。沈小红倒不怕。非典时学校曾在北区腾出一栋宿舍楼,专门用来隔离。据挠挠说兽医系有个男生实习回来,被隔离进去,住三楼,天天用绳子吊个竹篮,等寝室人往里放盒饭和古龙小说。后来又隔离进一个女生,住四楼,白衣白裙。俩人在楼里干得昏天暗地。非典结束,男生放了出来,神情恍惚。哪有什么女生,怕是梦与鬼交。北区那栋楼盖盖停停的,倒真有个女生白衣白裙,被民工先奸后杀。民工都跑了,学校和女生家里私了。挠挠疑心那就是女鬼。

夏日麽麽茶,食堂门上还贴着大活的放映海报。大街还开,人都懒懒的,只供饺子和凉菜。她把各样馅儿饺子都吃了一遍。每天一餐,每餐绝不超过十五块。她背起了红宝书,封底是踌躇满志的俞敏洪。还坐86路去曼哈顿,买了一部颜色花哨的mp3,每天刷牙听,被罗胖子逗得咬了舌尖。母亲去了两趟香港,每趟一个多礼拜,说是单位组织考察。她疑心母亲有了人。因为高的缘故,母亲身材还没走样,手工西服还是很显腿形的。头发是白了不少,但自从她上大学就焗了黑,两个月一焗,很按时。她会和什么人去香港呢?行李箱会装焗油膏么?

主楼的阶梯教室,她坐后排,对着空荡荡的大黑板背单词,gull,gullible,gullibility。来的晚,去的也晚,熬到教室没人,她便横躺在椅子上伸腿,看日光灯管吸了无数只小飞虫,听打更老头挨个教室熄灯撵人。

后来不再去阶梯教室了,主楼都不去了,因为她看到穿牛仔裤的导员,坐前排,有女伴。导员背李宁的双肩包,侧网挂了透明的塑料水杯。泡的是菊花茶么?太远,沈小红看不清。导员正襟危坐,女伴趴在课桌上,侧头看着他,沈小红在后面连背两页单词。导员笑着踱步出去,再回来手捧一盒冰糕。从校门口到主楼,没想到他能跑那么快。俩人你一勺我一勺挖着,导员不知说了什么,女伴开始笑,边笑边扭头往后看,沈小红用红宝书挡住脸。再拿开红宝书,俩人头挨头说悄悄话,饭盒摆旁边,整整一斤冰糕,全吃了?

她收好红宝书和mp3,从后门走的。步子越迈越大,出了主楼,已经是跑了。

再开学,又看见导员送那女伴。挠挠说她是研究生院的,很骚,追的人很多。沈小红心里不信:他们只是吃盒冰糕而已,连房都没开,怎么能算骚呢。她给挠挠听Dire Straits。挠挠也颇为不屑,说这不是胖子的品味,肯定是老板娘,那个搬进红樱桃的大四女生,原来是乐队的,就是咱校那个黑鹰乐队。据说那女生想当主唱,被吉他贝斯架子鼓挨个操一遍——她没听错,挠挠就是用的操字。沈小红只是沉默。

这个暑假很短,但每个人好像变了很多。挠挠焗了头发,从4号楼搬出去,和男友在家属区租了个屋。那男孩打篮球,长腿长手,细眉细眼,漫画书里直接走出来的人物,被挠挠拽到红樱桃,Taxi Driver,没等罗伯特德尼罗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就打瞌睡了。You talkin' to me? You talkin' to me? Then who the hell else are you talking to? 挠挠说他单手就能抓起篮球。他睡着了,手耷拉在膝盖上,手指长得骇人,挠挠冲沈小红挤挤眼。就是这样一个男孩,把蜘蛛形的大手盖在挠挠胸上,让挠挠吃了半年多的毓婷。

挠挠的月事很不规律,不来则已,一来就出很多血,裙子都没法穿。沈小红听了愕然,因为她来月事反倒不敢穿裤子。又问疼不疼。挠挠说没看起来那么疼,疼不疼跟出多少血没关系。还说其实还有种慢性药,一曼街人民大药房就有卖,吃完了一点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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