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临终片段(弘一法师圆寂前七天)

“这药目下是很贵的,我不是疟疾,请带还罗居士转施他人。”

这是弘一法师圆寂前七天,即1941年农历八月二十七日,对前来送药的居士黄福海说的。他口中的“这药”,正是居士罗元庆买的专治疟疾的奎宁。

黄福海是弘一的仰慕者,他也是一名书法爱好者,见弘一执意不肯收药品,他有些着急地道:“罗君既然让我送来了,请法师收下一半,留着以后也许用得着。”

听到这话后,已经病了三四日的弘一只好微微点了点头,以示接受其中的六丸。

弘一虽然收了黄福海送来的药丸,但他一颗也未服用。除了拒绝服药外,他还整日断食,只饮开水。

黄福海心里很是担心,他突然记起四个月前弘一曾给他写信要“纸头”时,在信里写的那句“近将远行”了。“莫非,法师口中的‘远行’是圆寂?他那时就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黄福海突然地明白了,那一刻,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说实话,他还没有做好和弘一法师诀别的准备。是啊,他才61岁,离古稀之年尚有很长一段距离!

黄福海并不知道:弘一预知自己大限将至实际更早。早在1941年1月间,他就在给泉州开元寺诸师的信中写到了广谦老人的后事,他认为:广谦老人圆寂后,广空法师等坚持己见,强迫其遗体“速入铁笼,速急焚化”等事,属于“破坏修行”。因恐自己重蹈覆辙,他写道:

“后学(我)将来命终之时及命终之后,若由旁人坚持己见,违背后学之遗嘱,唯依世情不遵佛法,致令后学一生之修持,不得圆满之结果,最后一著,完全破坏。”

这段话,实际是弘一法师在安排自己的后事了,他明确表示:自己的后事,必须完全遵循自己的遗嘱按佛法料理。

弘一法师临终片段(弘一法师圆寂前七天)(1)

弘一法师与弟子

弘一法师认为:这“最后一著”如果安排不当,那么他一生的修持将付诸东流。

八月二十八日,即弘一法师圆寂前六天,弘一将妙莲法师单独召入了室内,并口授了第一纸遗嘱:

“余于未命终前、临命终时、既命终后,皆托妙莲师一人负责,他人无论何人,皆不得干预。”

妙莲法师录下遗嘱后,慎重将遗嘱交弘一审定。弘一看了后,在上面加盖了私章。

从弘一口述遗嘱的那句“皆托妙莲师一人负责”便可看出:妙莲法师在弘一的心目中,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被委以重任这年,妙莲法师年仅19岁。从1937年起,他就跟在了弘一身边,并与弘一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弘一对妙莲法师关爱有加,且推崇备至。他曾赞妙莲法师道:“妙莲法师行持精勤,悲愿深切,为当代僧众中罕见者。”将后事托付给妙莲法师前,弘一还曾在给律华法师的信中特别叮嘱他“关照”妙莲,他写道:

“并乞彼时赐教诲,虽受恶辣之钳锤,亦应如饮甘露,万勿舍弃。至嘱至嘱。”

相比黄福海等人,妙莲毕竟是法师,所以,面对弘一即将来临的大限,他明显表现得更淡定。被弘一召见的过程中,他全程毕恭毕敬,一如往常。

弘一法师临终片段(弘一法师圆寂前七天)(2)

妙莲法师

八月二十九日上午,即弘一法师圆寂前五天,他提笔给年19岁的李芳远写了一封告别信,信中他说:

“朽人近来病态日甚,不久当即往生极乐。犹如西山落日,殷红绚彩,瞬即西沉。故未圆满之事,深盼仁者继成之。则吾虽凋,复奚憾哉!”

弘一为何在圆寂前特地给李芳远写信呢?原来,李芳远是弘一非常看重的后生,他13岁时便和父亲拜谒了弘一,并从此与弘一和佛教结下了缘分。弘一非常喜欢李芳远,曾一直与他保持书信往来。

李芳远素来直来直去,他曾在15岁那年,见弘一法师常有参加活动的新闻见报,竟特地写信:指出他已经变成了“应酬和尚”,并劝他闭门静修。

弘一收到信后,深感惭愧,并谢绝了任何宴会。弘一即将“往生极乐”之际,除了专门给李芳远写信外,还特地赋“问余何适”一偈赠李芳远。告别之际,对李芳远再次寄以深切的期望。

当日下午,弘一再次召见了妙莲法师,这次召见,是为了荼毗(火化)之事的具体细节。根据后来的史料,具体细节包括临终助念等五条,第四条中,他还交代“遗体入龛时,不必穿好衣服,只穿旧短裤,以遮下根即可”。

火化事宜的第五条中,弘一特别交代道:

“遗体装龛后,即须移去承天寺。去时将常用之小碗四个带去,填龛四脚,盛满以水,以免蚂蚁嗅味走上,致焚化时损害蚂蚁生命,应须谨慎……”

从这些具体细节可知,弘一将“最后一著”看得分外重。一旁负责记录的妙莲法师在听到第五条时,心里有所触动,他虽是修行人,但如弘一法师这般“恪守佛教轨仪之精严庄重者”,他是第一次见到。

弘一法师临终片段(弘一法师圆寂前七天)(3)

在记录之余,妙莲也深感自己身上担子之重。

八月三十日,即弘一法师圆寂前四天,他整日未开口,只独自默念佛号。弘一的身边人和一众弟子以及诸法师,均忧心不已。妙莲法师曾几次请求弘一吃药,均被拒绝。

九月初一,即弘一法师圆寂前三天,上午,他为黄福海居士书写了座右铭一幅,字卷上写的是:“吾人日夜行住坐卧,皆须至诚恭敬。”

下午,弘一书写“悲欣交集”四字,并交给了妙莲法师。这两幅书法,是弘一法师一生最后的墨宝。

妙莲法师所拿到的“悲欣交集”四字,让他有些意外:这四个字的形状,竟全不似弘一之前的作品。它看起来随意自然,甚至没有任何章法,且全然没有火气。

弘一法师临终片段(弘一法师圆寂前七天)(4)

当天的弘一看起来很虚弱,他的脸上却看不出悲喜,他身上穿的依旧是那件打了无数补丁的僧衣。

妙莲法师突然地双眼湿润了,他想起半个月前,弘一还坚持在开元寺尊胜院和温陵养老院,坚持做了两次弘法宣讲。妙莲当时就已经明显感觉到:弘一讲演,已不如先前那般声宏力足,可他的精气神,却依旧还很好。转眼……

妙莲心里所想,弘一似有察觉,他微微看了妙莲一眼,又再次合上了双眼。只那一眼,妙莲竟突然地就心安了,当晚,他睡得很好。

九月初二,即弘一法师圆寂前两天,弘一命妙莲书写回向偈。“回向”是佛教专用语,有归拢和趋向的意思,回向偈顾名思义,就是将念佛念经的功德汇到一个目的去,即西方极乐世界。

妙莲清楚得记得,弘一曾反复叮嘱他:念诵或者书写回向偈时,应和念佛一样,要一字一句都从心里经过。此时此刻,弘一让妙莲书写回向偈,无疑已表明:弘一自知大限就在这几天了。

此次虔诚书写回向偈时,妙莲的心境自然与往日不同。写到那句“得往生安乐刹”时,他的脑子里竟全是往日弘一的音容笑貌。他已预感到:他最敬重的弘一即将往生……

九月初三,即弘一法师圆寂前一天,妙莲法师再次请吃药,弘一法师用平缓的语调道:

“吃药不如念佛,也不如乘愿再来度生利益。药不必吃了。你再为我书写遗嘱交给院中,有几件事需托付董事会。”

妙莲当即毕恭毕敬地再次录遗嘱,这份遗嘱总共有四条,每一条都是为他人计,其中第四条内容是这样的:

“请董事议定湘籍老人,因已衰老,自己虽乐为助理治圃责任,应改为庶务,以减轻其负担。”

妙莲录完遗嘱后,弘一从一本经书中取出几张信纸,说:

“这是几封早就写好的信,待我命终后填上日期,分别寄给夏丏尊、刘质平、丰子恺、沈彬翰、性愿法师等几位友人,通知他们一下。”

妙莲法师接过一看:几封信抬头不同,内容则一,只是迁化日期空在那里。信的全文是这样的:

“xx居士文席:朽人已于 月​ 日迁化。曾赋二偈,附录于后: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谨达,不宣。音启”

手捧书信的妙莲悲从中来,一旁的弘一见了,却只平静地劝慰了一番,这番话,无疑也成了弘一最后吐露的心声。全程,妙莲一直在低声啜泣,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弘一最后道:

“经云:人命在呼吸间,固不能逆料未来之事也。余与仁者情谊深厚,于仁者又有殷切之期望,故敢作最后之尽言。你我有缘,当来重入娑婆,定会再次聚首,同弘佛法。”

听到那句“定会再次聚首”,妙莲连连点头,他此时已泣不成声,而弘一却依旧非常平静。

弘一法师临终片段(弘一法师圆寂前七天)(5)

弘一法师

妙莲捧着书信出来时,心里已经明了了:“这根本就是弘一法师为自己亲手写的讣告!”自写讣告,不只在佛教史上,在尘世间,都是独一无二的事。

九月初四,弘一的友人王拯邦等前来他居住的晚晴室探视,他们和妙莲一样:力劝他吃药、饮少许牛奶。弘一法师非但坚持不受,还就此机会讲起了十诵戒文,有最后弘律之一举。

探视的人走了后,弘一将手书《药师经》一部及《格言别录》送与妙莲法师供养,并作纪念。妙莲和诸法师均发现:弘一法师此时的眼里的神采,似乎比前几日还要好。

当晚七时四十五分,妙莲法师发现:弘一法师的呼吸变得微弱了。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了。等待弘一吉祥卧后,妙莲按照他事前遗嘱中交代,开始助念,诵《普贤行愿品赞》。

念诵完后,妙莲法师看到弘一眼中淌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妙莲等都看到了那滴泪,但他们都未惊动弘一法师,只继续助念诵经。八时整,弘一法师在妙莲等的助念声中吉祥往生……

念完经文佛号后,妙莲等遵照弘一的遗嘱:将晚晴室的门窗紧紧关闭,退了出来……

第二天清晨,闻听噩耗的缁素弟子,从四面八方赶来。晚晴室外,皆是焚香献花、叩头礼拜者。一时间,院中气氛凄清惨淡。弟子们虽阵阵心酸,但都忍住了哭泣,怕的是惊扰了正在往生路上的弘一法师的步履。

弘一法师的火化事宜,完全按照他生前的嘱托:遗体停放一日后,于初六日早晨入龛。弘一生前的友人前来顶礼告别时,只见:

“法师遗体向西侧卧,两腿端叠,左手垂于腿上,右手扶腮,盖以被单,脸上隐露微笑,唇际略现红色,与在生无异。”

实际上,此时距离弘一法师气绝已经过去了三十五六小时。见到弘一法师遗貌所呈现的征候后,前来瞻仰的人无不为之感叹。

弘一法师临终片段(弘一法师圆寂前七天)(6)

弘一法师圆寂图

初六上午,弘一法师灵龛由温陵养老院移往承天寺供奉。一路上,跟随恭送的善男信女多达千余人,他们均口念“南无阿弥陀佛”。沿途观者,无不肃然起敬。

弘一法师的“过七”日是九月十一日,当晚,弘一法师灵龛在承天寺被火化……

弘一法师圆满后,他所留下“悲欣交集”四字,至今仍是未解之谜,没人能猜透:这四个字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意味。

有人说,“悲欣交集”四字,实际是弘一在表明自己即将往生时的心境:“他一面欣庆着自己的解脱,一面还在悲愍着众生的苦恼。”

持这类观点的人认为:弘一法师享受过荣华富贵,剃度为僧后,他又历经千辛万苦,修习种种,以赎前愆,并终在生西之际,迎来“春满”、“月圆”的境界。他因而欢喜满足,了无缺憾,有欣证禅悦之泪流淌。

也有人认为,“悲欣交集”四字,实是弘一开悟的象征。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悲欣交集,既不是真悲,也不是真欣,即不悲不喜(无悲无喜),也就是“空”。空空如也,即是佛家所追求的空性(真知)。

另一部分人的观点,和“开悟说”相反,他们认为:弘一临终能写下“悲欣交集”四字,恰好说明他未开悟。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悲欣交集,就是半悲半喜,既有喜有悲,如何能谈得上“开悟”呢?

更多的人对弘一“悲欣交集”四字的理解是:悲欣交集即是弘一大师在阿弥陀佛本愿力中庆幸解脱,与阿弥陀佛一起对众生生起同体的悲愍,希望众生同他一样,乘阿弥陀佛本愿光明,径登觉岸,得大庆喜。

弘一法师临终片段(弘一法师圆寂前七天)(7)

弘一法师

最后一种解读,为目前得到最多认同者。然而,弘一法师圆寂前所书“悲欣交集”究竟指代什么,终究不能有公论,或许,只有真正开悟者,才能参透其中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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