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义长卷绘乡愁(故乡武义留住古井)

你可曾见井中影

武义长卷绘乡愁(故乡武义留住古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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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建设的飓风在短短的几十年里,一次次横扫过这座千年古城阡陌街巷,时髦威武的高楼似惊蛰后的春笋拱开泥土遍地耸立。转瞬间,古城里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前星罗棋布的多数老水井已遭掩埋所剩无几,很难寻觅它的踪迹。

小时候我曾在人家密集的西寺巷那口六角石井圈的水井边,看同学阿旺妈制作“木莲豆腐”。那健壮的妇人把木莲籽(一种兰科植物的果实)放入干净的布袋中,兑入井水用力挤压,接出一大盆很块凝固的液体。晚上我在阿旺家头一回吃到了这种亮晶晶、甜蜜蜜、冰冰凉的食物,那味道让我回味了大半辈子。

我还想起了住在城墙根的那些日子。县城小南门城门旁不远有一口四角石井圈的古井,炎炎夏日,这井的水特别冰凉。有许多人家会把洗净的西瓜用网兜吊着沉入水井里。我知道嬷嬷也会把西瓜放入井里“冰镇”,下午放学回家就会迫不及待的趴在井圈上往井里瞧,不见西瓜却瞧见了自己胖乎乎的头影。晚上她老人家把西瓜提了上来,把瓜置在一块大砧板上切成薄薄一片片,搬来竹椅板凳,用她那副大嗓门招呼坊里邻间大人小孩来吃“冰镇西瓜”。水井边顿时荡漾起一阵欢声笑语,我真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当年井边那一幕和睦相处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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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义长卷绘乡愁(故乡武义留住古井)(2)

“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这是南宋那位官至中奉大夫,创建石林书院的叶梦得,对北宋著名婉约浱词人柳永的评价。“井水处”不正是人群聚落的地方吗?我对“中国人是水做的”这个说法甚是赞同,古时没有自来水,人畜无水又怎能生存?只有在距水源最近的地方依井而居,才能生产生活、繁衍生息。所谓的一条河流诞生一座城市,一口水井诞生一个村庄,证明古代的水井就是聚拢人群落脚生根的中心点和标志。

上小学的我就读到过“背井离乡”这个成语,我傻傻地思忖:为何人们要背上那么沉重的“井”去往它乡呢?长大后才知道,这“背井”只是离开家乡的意思,井不过是故乡的代名词罢了,它是遗落在故乡水井里的一份无奈和凄凉的乡愁。

水井,从它诞生之日起,就和炎黄子孙的命运分不开了,它不仅关乎五谷生长甚至和政治、经济、军事息息相联。水井承载着人们对一方土地的深沉之爱,它是滋养华夏民族的生命之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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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义长卷绘乡愁(故乡武义留住古井)(3)

有传说是一位叫伯益的人发明了井,但那毕竟只是传说。我手头的资料对我国最早的井有两个版本,先讲一下那口来自河姆渡文化的木构浅水井,这口四壁用“井”字型木架从下而上垒的井已有5600多年历史。考古专家引用《周易》里对井的描述:“井,木上有水”,认定这是“最早”之井。另一个版本来自河南文物考古研究院,在驻马店地区的谢老庄村发现的6处水井遗迹,这项考古研究成果把这批水井定为是“中国迄今发现最早的水井”,已有8000多年历史。

我国很早就有一首叫《王壤歌》的歌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与我何有哉?”这是一幅生动反映远古农耕时代人们生产生活的风情图,先人们用智慧寻水源掘井取水,过着自给自足怡然自得的生活,甘甜的井水就这样滋润了一代又一代的炎黄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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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义长卷绘乡愁(故乡武义留住古井)(4)

我到过许多地方,也见到过许多形状各异的水井,但在我看来,还是圆筒状的居多。只是井圈(井栏)有所区别,譬如有圆形、四角形、六角形、八卦形的。

在取用井水的方法上,由于南北地理差异,就有着不同。南方雨量充沛江河湖泊众多,而北方雨水稀少,多为季节性浅河道。南方的水井凿得浅,用绳子放下水桶就可以把井水提上来,而北方许多地方就必须用辘轳提水,比较费劲。当年乾隆皇帝巡视北方乡村,就感慨万分地写下过这样的诗句:“土厚由来产物良,却艰致水异南方。辘轳汲井分畦灌,嗟我农民总是忙。”这首诗本身是乾隆对北方农人井灌农作物之艰辛的怜惜,但也道出了南方水井和北方水井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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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义长卷绘乡愁(故乡武义留住古井)(5)

古人对井水无比崇拜,更把凿井视为大事。古时民间有“五祀”:户、灶、门、井、土,即祭户神、灶神、门神、井神、土地神。既然井里有神,因此是来不得随便和马虎的。这也可以从许多对挖井禁忌中看出来。古人对挖井的时间十分讲究,比如夏至到冬至这些“阴遁”时段,是严禁动土挖井的,担心坏了“风水”得罪了井神。古人对庭院水井“风水位置”尤为注重,比如人们认为庭院中不能两个水井并排,形如“哭”字,会招来殃祸。另外在江南浙中许多地方,长辈还会口授许多禁忌,在武义地区就有不少规矩:如打井时女人要远离;无论大人儿童不得跨井;不得在井边磨刀;不得在井边植树;不得往井里抛东西等等。在我们现代人看来,这些禁忌带着些许封建迷信色彩,但仔细去想,还是蕴含着先人的许多聪明智慧和善意教化之心在里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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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义长卷绘乡愁(故乡武义留住古井)(6)

爱屋及乌,古代文人墨客对井水和井的称谓和描述也无比形象生动。南北朝诗人范云:“因方自成圆,叠暑泌寒泉。”唐朝韩愈:“贾谊宅中今始见,葛洪山下昔曾窥。寒泉百尺空着影,正是行人渴死时。”十分巧合地是两人都把井水称之“寒泉”。清人唐仲冕则把井称为“壶瓶”:“壶瓶深千尺,绠缟汲千年。不信甘先竭,升沉莫问天。”“绠缟”是指井绳,古人从井里取水的形象跃然纸上。

古代传说中还流传着中国著名的四大井神,柳毅传书救龙女、泉神螺女知恩图报、苏州的“并泉童子”、贵州贵溪的“人鬼井神”。其中最负盛名的当数位于“柳井”里的柳毅这位井神了。传说柳毅赴京应考落第返乡,路遇遍体鳞伤流落于此的洞庭龙君之女,在君山龙口找到橘井直下龙宫报信,救回小龙女。这个故事美丽动人,柳毅这位井神成为人们的楷模。正如宋《春渚纪闻》说:“凡世人至忠至孝及贞廉之士,与夫有一善可录者,死有所补授。如花木之神,井监之神。”所以一直以来民间百姓都认为井神都是人间善人、忠孝之人、清廉官吏去世后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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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义长卷绘乡愁(故乡武义留住古井)(7)

一口小小的水井,它的命运与人的命运交集攸关。中国古代五大名井千百年来向人们讲述着一个个或浪漫或凄美或悲恸的人的故事。这五口井无一不以人名为井名——文君井、昭君井、薛涛井、珍妃井、灌婴井。在这几口名井中,故宫里的珍妃井是唯一最惊心动魄的,它是残忍宫斗的一份备忘录。那位光绪皇帝最宠幸的年轻女子,被慈禧太后命人把她头朝下扔下井里。我在想,那一刻井水一定照见了珍妃那张美丽而又恐惧万分的脸庞,收藏了一个几百年后仍令人不寒而栗的故事—— 一个封建皇朝的悲情故事。

与珍妃被人推井而死正好相反,历史上还有许多人为了气节,竟是自己选择了投井自尽。1644年,张献忠率军队攻打明蜀王宫,明朝第十三代蜀王朱至澍见张献忠的士兵即将攻入皇宫,就携嫔妃宫女投井而死,这位末代蜀王就此悲惨谢幕。《红楼梦》里那位一心想攀龙附凤的金钏,迫于家庭和外界舆论的压力,为抗争命运,以死证明清白,怀着对世道不满的愤怒心情,毅然扑入大观园里的一口水井里,结束了二十五岁的生命。“金州曲氏投井殉节”是一个让人听了泪流满面的真实故事。1894年冬天,日军攻破金州城之际,城内曲姓一家妇孺10人为免遭日军凌辱绝然投井自尽。据我所知,上世纪的“文革”中,也有不少名人投井结束生命。曾翻译出版过许多外国名著的中国作家、园艺家周度鹃先生,遭受夜以继日的批斗,为了不再受到非人的折磨凌辱,这位七十三岁的老人在北京的一条老胡同里奋力投井而去……

井啊,你听到过人间的欢笑,也听到了人间的哭泣,你是人世间悲欢离合的见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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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义长卷绘乡愁(故乡武义留住古井)(8)

“九夫为井,四井为邑”。中国人最初的村落和行政、社交中心在某种程度上讲,就是以井为中心形成的。如果说“家族”体现了乡村社会的血缘关系,那么水井则是家族血缘关系加地缘关系的复合体的标本。它的存在是一页“活”着的历史档案,我们没有理由遗忘它。近日古城里的老画家朱先生为我带路探访了城中仅存的几口老井,他告诉我,浙中武义老县城解放前共有29口井,基本上每条街巷都有一口井,如今仅存六七口。旧时的城里人十分爱护井,每年夏天要下井清理清理淤泥,撒入石灰为井水消毒杀菌。纯洁的井水蕴含着纯朴的井文化,譬如人们把清晨初汲的水称为“井花水”,用它酿酒酒香醇;用它制作食品口味佳;有人还用井水疗疾去病。

溽暑的清晨我俩分别来到上街的三口古井旁边,我小时候记忆特别深刻的西寺巷那口六角石井圈的古井,井圈沿口已被井绳磨砺得十分光滑。井壁青苔蓊翳,井水清澈闻不到一丝秽气。我像儿时般趴在井口,井水顷刻清晰地倒映出我的头影。归途中我们走进了县里的古城保护建设指挥部,得知这几口老井早已列入古城遗迹保护清单,这让我们感到无比欣慰。

有人问,乡愁是什么?其实乡愁就是一条老街巷,一座老祠堂,一块老牌坊,一处老民居,一架老石桥,一扇老门窗,一口老水井。

你可曾见井中影,你可曾闻井边声?

武义长卷绘乡愁(故乡武义留住古井)(9)

武义长卷绘乡愁(故乡武义留住古井)(10)

作者简介:鄢东良(笔名阿良),祖籍山东省沂源县。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农业银行作家协会会员。1988年荣获全国农村金融宣传先进工作者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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