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临床数据解读（专访北大卫生经济学者）

澎湃新闻记者 胡丹萍

b型流感嗜血杆菌(Hib)是引起儿童肺炎、脑膜炎和其他严重感染的常见原因之一，疫苗接种是全世界预防 Hib 疾病最有效的手段之一。目前在全球多数国家Hib疫苗都已经纳入国家免疫规划，但中国的Hib疫苗从1996年上市至今仍然是自费接种。

近日，由北京大学中国卫生发展研究中心教授方海及其研究团队开展的一项建模分析研究成果发表在医学期刊《BMC Medicine》上，该研究首次尝试以模型分析的方式测算我国Hib相关疾病负担及健康产出，系统全面地展示了我国Hib疫苗卫生经济学方面的政策依据。研究结果显示，将Hib疫苗纳入国家免疫规划这一举措，在全国层面来讲具有显著的经济性。更进一步的研究显示在31个省份中的15个省份具有经济性，其中疾病负担高的西部地区省份受益最大。

方海的研究团队历时两年多，系统评估参考了既往公开研究中Hib流行病学数据和模型参数，综合了来自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和国家医疗保险数据库的数据。研究显示，2019年，我国Hib疫苗的平均接种率为33%，不同省份Hib疫苗的可及性、覆盖率差异较大，上海、天津等经济发达地区达到50%以上，而西部某些地区接种率不到 5%。

什么因素阻碍了将Hib疫苗纳入国家免疫规划？与自费接种相比，纳入国家免疫规划中，Hib疫苗会产生怎样的成本效果比？各个省市的Hib疫苗接种差距以及健康产出情况如何？

8月26日，方海接受了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的专访，就上述问题进行了解答。

北京大学中国卫生发展研究中心教授方海

【对话方海】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为什么针对Hib疫苗开展卫生经济学研究？

方海：专业的角度来讲，我是从事卫生经济学研究的。目前其实有很多非免疫规划疫苗没有纳入到国家免疫规划中，比如Hib疫苗、PCV疫苗（肺炎链球菌疫苗）、水痘疫苗、轮状疫苗等等。

我们团队2020年1月在《中华医学杂志》发表过一篇文章，对我国的免疫规划疫苗和非免疫规划疫苗种类与世界其他国家的情况进行对比，发现我国的一些非免疫规划疫苗都是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纳入的疫苗。

我们发现主要的原因还是筹资的问题，考虑到资金有限的情况下，如何用有限的资金去获得最大的健康收益，那么就要对各种疫苗进行经济学评价。

我们选择Hib疫苗进行卫生经济学研究的原因，首先是因为b型流感嗜血杆菌的疾病负担测量比较困难，这是一个急需攻克的难关。

第二是因为Hib疫苗比较容易获得，中国的厂家能够生产，而且生产能力也很强。加上Hib疫苗价格不贵，目前自费接种的价格是100-200元一针，这还是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政府采购的价格。假如是大规模的政府采购，可能以后价格还会更低。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在研究中发现哪些因素制约了Hib疫苗纳入国家免疫规划？

方海：个人认为应该还是缺乏中国研究的证据，比如说之前的疾病负担不明，我们的卫生经济学评价的一些数据，尤其是疾病负担的数据的模型分析都非常有限，造成了此前的研究可信度和权威性不足。这也导致政府在做出决定时缺乏中国本土的研究依据。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针对Hib疾病负担的监测难在哪？类似这样的研究在其他疫苗中开展情况如何？

方海：因为b型流感嗜血杆菌是一种细菌，从实验室的研究角度来讲，是非常难以去培养和发现的，有可能条件再好的实验室也培养不出来，不仅是我们国家，在欧美非常高级的实验室也不一定培养出来，这是一个科学性的问题。

b型流感嗜血杆菌导致的疾病，可能需要住院，有的可能就在门诊就看完了，做监测尤其是大规模的监测很困难。另外就是抗生素的使用，让这个疾病监测也增加了难度。

据我所知，在以前纳入免疫规划的疫苗中很少有这样的研究，目前非免疫规划疫苗价格都不低，因此对要进入免疫规划的疫苗进行卫生经济学评价也是急需的。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您和团队研究得到的结论是将Hib疫苗纳入我国免疫规划收益巨大，请您解读一下具体产生哪些收益？

方海：我们针对2017年出生婴儿队列，就Hib疫苗纳入国家免疫规划的健康产出进行了测算，并与当前自费接种的情况进行了对比分析。

将 Hib 疫苗纳入国家免疫规划，对于2017年单一出生人群开展3 1剂次的 Hib疫苗接种，将每年可以避免约235700例5岁以下儿童 Hib 病例和2700 例5岁以下儿童 Hib 死亡，节省共计 24.87亿元治疗费用，并在该人群的一生中带来约 85000 个质量调整寿命年（QALY）的增加。

质量调整寿命年是卫生经济学的一个通用指标，举例来说，如果一个孩子感染Hib得脑膜炎，虽然没有死亡，但会留有后遗症，比如认知障碍。那么虽然他可能还能活到80岁，但是生命质量是降低了。我们就要把这个算出来，如果接种Hib疫苗后能够提高他的生命质量，为了提高他一个质量调整寿命年，花了多少钱。我们算出来是每增加一个QALY的增量成本约5万元（8001美元），低于2017年人均GDP（8774美元）。

Hib 疫苗纳入国家免疫规划的成本-效用分析结果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研究还对31个省份具体健康产出情况进行了分析，将Hib疫苗纳入国家免疫规划这一举措只有15个省份具有经济性，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

方海：中国很大，所以疾病发病情况不一样，尤其是传染病在不同地区的流行情况是不一样的，它和当地的卫生情况、人口情况以及当地的气候人文情况都有关系。

我们用模型进行分析以后发现Hib造成的疾病负担在各个省份差距巨大。比如说在北京、上海等地医疗条件比较好，即使患上了Hib感染相关疾病，但马上就可以进行治疗，而且不会误诊，这时候死亡就会相对来讲少一点，但其他地区的话有可能会更多。

有些省份自费接种Hib疫苗的接种率低，疾病导致的死亡率高，引进Hib疫苗不仅具有成本效果，还可以节约成本。将Hib疫苗引入我国国家免疫规划，不仅可以有效地减轻疾病负担，还可以改善社会经济欠发达和疾病负担较重的省份的疫苗可及性，促进卫生公平，对西部地区来说尤为如此。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如果每个省的获益情况不一样，在国家层面还未将Hib疫苗纳入免疫规划的情况下，各省根据自己的的情况来推动，是否具有可操作性？

方海：从国家层面如果能将Hib疫苗纳入免疫规划当然更好了，但各省根据自己的疾病负担和疫苗的经济性，有助于各自去做一些疫苗政策的决定。

2019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疫苗管理法》授权省级公共卫生部门制定本省的疫苗政策，给各省提供了在国家将Hib疫苗纳入国家免疫规划之前，将Hib疫苗纳入当地免疫规划的机会。

如果各省市地方政府能够推动Hib疫苗免费接种，我相信会有一个非常好的结果，也希望有地方能带头开展Hib疫苗免费接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目前您的这个研究能给政策制定者提供依据，也给了明确的结论，那是否意味着Hib疫苗纳入国家免疫规划能加速？

方海：当然，推动这件事情需要多个部门的配合，不仅是科学研究团队的配合，还需要组织机构的配合，比如国家卫生健康委、财政部、发改委等部门配合，还有疫苗生产厂家的配合。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您刚刚提到许多的非免疫规划疫苗都需要进行卫生经济学评价，后续您还会关注其他疫苗吗？是否考虑推出一系列研究？

方海：是的。比如说像是PCV疫苗、流感疫苗、轮状疫苗、水痘疫苗，我们团队现在都在做，而且都已经有一定的研究基础和成果，我们也会尽快去写成专业性的文章发表。

我们在10月份应该会有一本由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专著，就对几种重要的非免疫规划疫苗的经济学评价进行了比较。书中的内容主要是全国性的研究，这次发表在《BMC Medicine》上的研究是细化到每个省。

责任编辑：蒋晨锐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