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郑金良(追鱼人郑金良)

拥抱郑金良(追鱼人郑金良)(1)

文/陶青

刚刚过去的这个秋天,郑金良的抖音号终于开张了,这是孙女送给爷爷七十大寿的生日礼物。抖音首次直播时,爷孙俩穿上河豚衣——爷爷扮的是大河豚、孙女演的是小河豚——俩人从苏东坡的河豚诗讲到河豚的习性、讲到历史上的长江、又讲到了长江的生态保护。虽说金良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地方腔,并不标准,但他绘声绘色的讲述、饱含深情的描摹,让粉丝们大呼过瘾,他们留言,有机会一定要到这位江阴“河豚王”的养殖场去看看!

(一)

在江阴城乡,说起郑金良,那可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他是全国农业劳动模范,曾荣获过“长江水生生物养护突出贡献奖”。20多年来,金良坚持向长江放流,是我国“长江放流第一人”,素有“当代愚(渔)公”之称。

拥抱郑金良(追鱼人郑金良)(2)

金良是江阴申港人。申港在江阴的西面,距城约20公里。金良的老家叫西伍村(现为创新村),古时候,他们村的东边有座伍相庙,祀的是大名鼎鼎的伍子胥,传说子胥奔吴时曾路过那里。但金良说,他小时候对伍子胥并没有太多的感觉,要说感受深切的,还是村北那条浩浩荡荡的长江——长江离西伍村几箭之遥——金良熟悉江边的一花一草、江上的一船一帆,还有就是,江里的一鱼一虾;金良依偎在长江的怀抱里,头枕着长江的波涛,在万里大江的朝晖夕阴中,摸爬滚打。

在长江边的申港,金良开过饭店、办过公司,还创办过企业。俗话说,靠山吃山 、靠水吃水,在长江边讨生活,长江给了金良一家慷慨的奉献。不料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金良忽然发现,长江变了,她的物产不再像从前那样丰沛,从前肩挑手提的时令江鲜,如今有市无价,成了日渐紧缺的稀罕物。1993年,长江里的鲥鱼卖到了500元一斤,不久,鲥鱼灭绝了踪迹;紧接着,野生河豚的售价一路飚升,1995年突破了每斤2000元大关。金良见状,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再不主动采取措施,要不了多久,长江河豚必将重蹈鲥鱼的覆辙 ,慢慢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1997年,金良弃商从渔,一头扎进了河豚鱼的养殖当中。

河豚养殖,首先要解决的是亲鱼问题,找不到用以繁殖的亲鱼,一切都无从谈起。为找寻河豚养殖所需要的亲鱼,金良走遍了长江下游绝大部分城镇的农贸市场。在沿江寻找河豚的那些日子里,金良买了张大号的中国地图,又配套买了长江流域的分地图;每到长江边的一个地方,回家以后,金良都会在地图上找到那个去处,然后画上一面红旗,作为自己寻觅河豚征途上的标记。他的地图之上,画满了大大小小的红旗,红旗从崇明一路逶迤,过启东、海门、扬中,直到丹阳、江浦、六合,仿佛一条猎猎作响的红色绸带,飘扬在长江下游的上空。然而,直到2000年之前,金良还是没能发现河豚离世前的踪影。这其间,为了给自己的亲鱼追寻装上“顺风耳千里眼”,金良在沿江渔民中发展了“线人”,让他们一有河豚鱼的消息,即刻通知。终于,2001年的早春,有个崇明岛上的渔民打来电话,说是网到了两条野生河豚。金良闻讯,马不停蹄赶到崇明,以4.5万元的高价买下那两条壮硕的河豚,这价格在当时的江阴城里,可以购买一间几十平方米的商品房。

亲鱼买回来了——是一公一母——金良把这对“新夫妻”请进了特制的养殖池,他要观察一段时间,等“小夫妻”适应了这里的模拟环境后,再放入标准化塘内繁衍生息。河豚灰背白腹,圆滚滚的,每日里只在水中摇头摆尾,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这之后,陆续又有7条亲鱼游进了金良的养殖场,金良为此又花掉了10多万元积蓄。

9条亲鱼就这样融进了金良的生活,它们在金良模拟的长江环境中如影随形、嬉戏玩耍。河豚是洄游性鱼类,每年春天从海洋溯游内河,完成繁衍后代的使命。河豚是凭借湍急的水流完成性腺发育的,如今在人造江水中游弋,虽说金良在水中加入了有益的菌种,但毕竟是人造的;亲鱼失去了江流的刺激,性腺发育迟缓,必须借助药物催产、人工授精,才能完成繁衍后代的任务。但啥时候打催产素,雄鱼打多少剂量、雌鱼所需剂量又是多少?尽管金良年轻时曾搞过渔蚌养殖,但要掌握这一规律,金良还是费尽了周折。为尽快掌握这一诀窍,金良把家搬进了养殖场,场里吃、场里住,时刻观察着河豚亲鱼的动静。

拥抱郑金良(追鱼人郑金良)(3)

几十天工夫一晃而过,这天,金良照例蹲在水里察看鱼情,他捞起一条亲鱼,用手一摸,肝脏缩小、卵巢膨大,知是条雌鱼,再一看,右腹部颜色比昨天又加深了些;又捞起另一条一摸,感觉肚子有点儿硬意,晓得是雄的,从肚皮色泽看,性腺也已发育完美。接下来三天,金良先隔天给雌鱼打了两针催产素,中间又给雄鱼也打了一针,给雄鱼打针时,金良把剂量控制在了雌鱼的一半以下。

鱼卵受精了,金良将受精卵放进孵化桶孵化,谁知并不理想。金良反复观察、仔细琢磨,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于是,他打破传统分流的束缚,采用水泥池低密度静水孵化的方法,将受精卵转移到水泥池内,成功解决了这一孵化难题。

7万多尾河豚幼苗陆续破膜而出了,幼苗挤挤挨挨的,在水中灵活地蠕动,金良望着水中密密的小黑点,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他捞来轮虫作为开口料,投喂给这些“小不点”,又和员工一起去河道沟渠里捞取枝角类小虫。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眼看小河豚长得快有半斤重了,一场小瓜虫病从天而降,凶猛地袭击了金良的养殖场;短短几天时间,小河豚几乎全军覆没,整车整车夭折了的小河豚被运出养殖场。面对巨额经济损失,合伙人含泪退出了股份,金良心如刀绞,但他选择了咬牙坚持。那段日子里,金良北上北京、南到广州,又求助日本同道,四处寻找克治小瓜虫病的良方,最后终于在上海发现了一个偏方,治好了小瓜虫病,保住了近万尾小河豚的性命。不料一波甫平、一波又起,在一次迁塘时,由于水温过高、加上养殖空间稍显密集,小河豚竟捉对啃噬、互相撕咬,染上了严重的疾病,上万尾河豚所剩无几,金良的河豚养殖,再次遭遇严酷的“滑铁卢”。金良说,要不是老婆、儿子和自己兄弟的无私援助,他的河豚养殖事业,极有可能折戟沉沙、永无翻身的一天。

春天又到了,广袤的江南原野上,油菜花照例露出了灿烂的笑脸,然而金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进入新世纪以来,尽管他每年坚持沿江追寻,却还是见不到河豚的踪影,无情的现实终于击碎了金良的幻想:野生河豚到底还是灭绝了——纵使金良心有不甘。好在躲过了两次灾难,幸存的小河豚健壮成长,可以为金良的养殖事业作出贡献了。2002年,金良从自己的“籽一代”河豚中挑选出一些性腺发育优异的种子选手,繁殖出了数十万尾健康的河豚鱼苗,由此,金良的河豚养殖迈上了稳步发展的康庄大道。

(二)

从空中俯瞰江阴,它的地形恰似一条肥嘟嘟的河豚,河豚头东尾西,正快活地游往东面的大海,金良的老家申港镇,刚好就在河豚的尾部。金良清晰地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情景。那时候的河豚、鲥鱼和刀鱼,就是普通人家餐桌上的寻常之物,只需几毛钱一斤,远不像今天这样金贵和稀罕;江边的渔民捕到了河豚等长江三鲜,总会拎到金良他们村上,换点青菜萝卜。然而斗转星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金良熟悉的江滩上忽然再也摸不到蚬子、再也捉不到螃蟹了;江滩上迎面扑入眼帘的,要么是已经建成的工厂,要不就是正在建设中的码头。一丛丛芦苇倒下了,鸟儿们失去了嘤嘤鸣叫的家园,水泥沥青蛮横地霸占了小鱼小虾的蹲身之所,滩涂之上,一片沉寂的景象。金良说,鲥鱼、河豚等江鲜离我们而去,主要的祸害当然是长江的过度开发,但也与饕餮之徒有很大的关系,正是由于口腹之欲的诱惑,渔民们为满足市场的需求、狂捕滥捞,长江三鲜经不起如此惨烈的折腾,终至气息奄奄。

金良因此总觉得,自己亏欠了长江。如今自己养殖河豚获得了成功,金良的心里便浮现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放流。选取部分人工繁殖的河豚鱼苗,放其重归长江的怀抱;通过持之以恒的努力,尽力恢复野生河豚种群,再现长江昔日鱼跃人欢的胜景。

拥抱郑金良(追鱼人郑金良)(4)

设想刚一提出,一些亲友便持反对态度。放着赚钱的生意不做——当时每条河豚鱼苗可卖5元钱,还供不应求——偏要搞什么河豚苗放流,你金良不是傻子是什么?金良笑着开导大家不能只看眼前利益,要把眼光放远,不要只顾经济效益,忘了社会效益。今天的放流,就是为了明天的长江,难道我们忍心自己的下一代只能从图片上认识河豚吗?说这话时,金良想起了自己可爱的小孙女,那一年,金良的孙女6岁。

2002年6月,正值江南的梅雨季节,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湿漉漉的味道,到了6月9日这天,竟放了晴。金良起了个大早,将准备放流的40万尾河豚苗,还有300多尾一斤左右的河豚鱼一一装上车,又牵上自己的宝贝孙女,一起驱车赶往江边,登上了放流船艇。

放流船缓缓驶离江岸,100多米后,船停了下来。金良将鱼盆抬上船舷,一倾斜,河豚苗像是听到了长江的呼唤,雀跃着滑进了江里。现场有细心的记者发现,此时金良的眼睛里,闪烁着莹莹的泪光。

拥抱郑金良(追鱼人郑金良)(5)

自打首次放流带上小孙女后,每年放流,金良都会带上孙女一起参加,他要从小培养孙女对河豚的感情,对身边这条大江的感情。弹指一挥间,20年时间过去了,当初的垂髫孩童,如今早已出落成姿容出众的青春少女。

(三)

金良的孙女名叫郑冰清。小时候,爷爷经常带着她到养殖场玩。小河豚出生了,爷爷会捞几条放进小盆,小冰清看着小鱼儿在水里快活地游来游去,别提有多高兴了。

上学后,到了节假日或是放了寒暑假,冰清总爱往爷爷的养殖场跑。冰清9岁那年,爷爷的养殖场变成了“河豚渔村”,门口竖着块牌子,“长江珍稀鱼类保护研究中心”。渔村很大,冰清最喜欢一楼的长江珍稀鱼类馆,里面陈列着好多珍稀鱼类标本。爷爷告诉她,由于人类不注意保护长江,长江里面的中华鲟和白鳍豚等珍稀鱼类都灭绝了,还有长江鲥鱼,也没有了。冰清很伤心。2010年—,冰清正上初二,金良把自己繁育的河豚等长江三鲜命名为“冰清牌”,并申请注册了商标,为自己的养殖事业选好了接班人。

2014年,冰清如愿以偿,考取扬州大学动物科学系;在校期间,又远渡重洋,赴美国欧文大学进修,学习国外先进的生物工程技术。2019年,冰清以优异成绩考上南京农业大学研究生,主攻淡水渔专业。就读研究生时期,冰清利用自己学过的知识,在爷爷指导下,开展长江珍稀鱼类和濒危淡水贝类的繁育研究,并获得了一项国家级发明专利。2021年,冰清学成毕业,听从爷爷的召唤,回到家乡,继承起爷爷的事业。冰清说,她和爷爷一样,血管里奔腾的是长江的血液。

拥抱郑金良(追鱼人郑金良)(6)

养殖的过程是艰难而曲折的。初始孵化的成活率只有15%。那些日子里,金良天天蹲守在鲥鱼孵化缸旁,目不转睛仔细观察,他发现那些还未孵出的鱼苗只一个劲地在受精卵里翻滚,就是无法突破卵膜的包围,于是灵机一动,让冰清找来一根缝衣针,轻轻一挑,鱼苗猛地向外一窜,活蹦鲜跳地到了水里。金良受此启发,试着定时敲击孵化缸,孵化缸遭遇强烈震动,成群的鱼苗便接二连三地破膜而出。金良无意中的这一敲,竟将鱼苗孵化的成活率提高到了70%以上。

“敲缸震动出膜法”“青苔转塘法”“无差异越冬法”,一个个鲥鱼养殖的技术难关被爷孙俩攻克,金良的鲥鱼养殖终于获得了成功——“冰清”牌鲥鱼通过国家绿色产品认证,成为无锡市名牌产品,并两次荣获国家农展会金奖。这之后,爷孙俩一鼓作气,投资数百万元,建成了国内最大的商品鲥鱼养殖基地。不仅如此,冰清还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协助爷爷成功养殖了长江胭脂鱼、匙吻鲟、长吻鲍等珍稀鱼类;并开展了对紫黑翼蚌的人工繁育研究,目前,第一代数万只幼蚌已培育成功,紧接着,冰清计划依托紫黑翼蚌,开发紫黑珍珠。在冰清筹划的蓝图里,她打算致力于长江鱼类的繁殖研究,面向市场,为爷爷的长江放流提供强大的经济后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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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金良的长江放流已到了第21个年头了。金良说,河豚苗放流后,一般会在长江里生活4个多月,大概在当年的10月15日前后入海,再经3年发育成熟后,游进长江、繁育后代。今年的秋天来得晚,河豚入海的时间会相应地延迟。前几年春天,陆续有渔民在江里捕到了成年河豚。看到自己几十年的放流有了结果,金良非常高兴,他希望今年迟归的河豚们都能平安入海,3年后像它们的前辈一样重返长江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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