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插队真实故事(插队往事下)

我喜欢交游,在沁县插队三年,在知青中结识了一些朋友。

卢叔宁是北京师大一附中66届高中生,在校期间并不认识。他在漳源公社李家沟插队,距长胜村约30里。我借老乡的自行车,到李家沟拜访,和他相识,感觉他比我读书多,想得深,很愿意和他交流。

1970年庐山会议后,传出一些小道消息。于是,我、文重萍、杨小平和卢叔宁,相约到漫水后泉知青点聚会。那天晚上,大家围绕陈伯达,各抒己见。有人说,陈是小资产阶级的代表,卢叔宁当场反驳。并预言,下一次斗争就到了军内。我没敢想,他指的是林彪。当地消息闭塞,卢叔宁不会有更多的信息来源。高层批陈整风,黄、吴、叶、李、邱作检讨,卢叔宁不可能知道。他靠对国情的直觉观察,做出自己的判断。数月后,发生“913事件”,我恍然大悟,时局变化竟被卢叔宁言中。于是,请卢叔宁到段柳杨小平住处,和赵国楠、文重萍等再次聚会。卢叔宁带来了秘不示人的日记,给我们念了几段。我们才知道他对林彪早有系统的反思。他认为,国家重蹈了斯大林晚年的覆辙。犀利的言辞,让大家振聋发聩。

卢叔宁是师大附中的高才生,数学竞赛得过奖,文章登过报。文革初父亲不堪凌辱弃世,家庭悲剧推动他独立思考,质疑主流宣传。插队后,他尽可能寻找各种中外著作阅读,尤其喜欢鲁迅。他说鲁迅是他平生唯一敬重的人。我曾和他有过一次失败的南国之行。当时我还没有读过多少鲁迅的书,他讲起鲁迅来如数家珍。印象较深的是他把鲁迅和郭沫若作了比较,对前者怀着真诚的敬意,对后者却剖析得入木三分。当时的宣传,鲁迅被抬得很高,按政治需要进行了改造。卢叔宁系统地读过鲁迅的原著,鲁迅在他心目中,鲁迅的人格是独立的,是批判性的启蒙思想家。他冒着风险,坚持撰写日记。母亲和哥哥担心文祸,恳求他烧掉。他毁掉少部,大部分保存下来。1998年,中国文联出版社组织一套丛书,向我约稿,我提交了自述《精神的流浪》,同时建议,出版卢书宁插队期间的日记。出版社以《劫灰残编》为书名,让卢叔宁的部分日记面世,引起学界关注。印红标的专著《失踪者的足迹》,辟有论述卢叔宁的专节;钱理群的专著《爝火不熄》,洋洋洒洒写了三万字,评述卢叔宁独立思考的价值。

文联出版社的丛书要求每册篇幅十万字左右,没有把卢叔宁保存的思想精华全编进去。其实,他在沁县广播站工作期间,还写过不少东西,长诗《清江河的传说》,剑指闭关锁国,倡导对外开放。长诗《我们生得并不晚》,被反复转抄,在一代青年中不胫而走。

在农村插队真实故事(插队往事下)(1)

卢叔宁丁东文重萍在深圳相聚

1977年冬,卢叔宁参加高考,分数很高,但那年并非分数面前平等录取,66、67届高中毕业的高分考生,多被挤到师范院校,卢叔宁被录取到晋东南师专,毕业后分回沁县中学教书。这时知青大多已经离沁,周围失去了思想碰撞的氛围。至暗年代,独立的智者可能达到先知先觉,思想解放的大潮开启后,偏居一隅很难再领风骚。1980年代后期,文重萍介绍他到深圳教书。他退休以后,我建议他撰写回忆录,他写成了《苦难、不屈与求索》出版,约三十万言。我应邀作序,称他是思想史上的幸存者。

魏光奇是北京外语附中66届初中毕业生,也以好学深思见长。他在漫水公社后泉插队,距长胜村50里。同村还有杨志栓、朱东力等喜欢思考问题。我和魏光奇相识后,纵论国是,诗词唱和。回北京探亲,又认识了杨志栓正在热恋的黄以平。黄以平毕业于北京101中,父亲是地理学泰斗黄秉维,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黄以平人缘好,各路民间精英都愿意和她来往,家里就成了北京有名的沙龙。在这个沙龙里,发生过一些产生深远影响的辩论。张木生在这里发表了改变农村体制,否定人民公社的主张。我读到摘要,大开眼界。

魏光奇后来到长治东风钢铁厂当会计。1978年以同等学力报考首届研究生。我当时刚刚考上山西大学历史系,和任茂棠老师比较熟,向他转达了魏光奇投考的愿望,任老师对没有读过高中和大学的自学者不怀偏见,让他写了一篇文章,看后认为思索能力不错。和他见了面,用几个小时给他梳理了中国近代史的知识体系。结果,魏光奇初试复试都是第一名,录取水到渠成,和我在山西大学历史系相聚。不过他是78级中国近代史研究生,我是77级本科生。读书期间,在沁县插队的知青赵国楠考上中文系,俞瑚考上历史系,李琨、席小红考上外语系,几个师大一附中同学,又成了山西大学同学。

1972年年底,我回长胜村办调动手续。巧遇李银河。沁县是她父亲的老家。她在内蒙下乡三年,转到沁县乔村插队。李银河和我是北京第一实验小学校友,我比她高一届,在校期间并不相识。

她听说文重萍收藏了不少文学名著,从乔村专程来借书,我和她由此相识。不久,我和文重萍在北京,到李银河家,欣赏她家收藏的世界名画集。

李银河后来上了山西大学历史系,1977年毕业,到《光明日报》当编辑,1978年又调进国务院政研室。《中国青年》杂志复刊,向她和林春约稿,她们合写了《要大大发扬民主,大大加强法制》,轰动一时。从此她的名字进入公众视野。她说:“在这个工作岗位上容易使人产生使命感,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与国家的命运和人民的福祉沾上了边。其实,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自我夸大。我们所做的只是权力的喉舌,是权力之手握着的笔,我们与权力的关系跟普通百姓没有区别。”“并不是那篇文章有什么特别深奥杰出之处,而是因为当时的中国正好需要民主和法制这两个东西。我们只不过是时代和政治的代言人而已。”1979年,她参加理论务虚会。后来和王小波结婚,到美国读博士。1988年,李银河留学归来,选择性社会学持续探索,成为这个领域最具影响力的学者。中国的社会转型中,性别问题很敏感。李银河进入早,著译多,不时与大众传媒互动,十分引人注目。她的言论,直面伦理层面的争议,不时发出对现行涉性法律的反思,前卫立场、理性精神、行动能力相统一。在同性恋问题、淫秽品问题、卖淫问题、聚众淫乱问题、自愿年龄线问题,她都提出独立的见解。过去很长时间,社会不分公域和私域,生理、心理问题被当成道德问题对待,道德问题被当成法律问题对待,李银河从基本人权出发,廓清界限,为性少数派的权利声辩。她的著述,产生广泛影响。某些性少数派的当事人,因而免受不必要的伤害,或者减轻了伤害。以至司法领域的某些调整,也与此相关。

李银河为重庆出版社主编《知识分子丛书》。邀我自选了一本《永远的质疑》,2013年在重庆出版社面世。拿到样书,我不禁联想起1980年代的丛书热。当时,引领风骚者首推《走向未来丛书》,李银河就是编委和作者之一。知识分子通过编辑出版丛书,引领风骚,传播新的思想观念,推动文化转型,社会进步,为民族中兴添柴加薪,已成昨日记忆。

在长胜村插队的同学,爱好文学,尝试创作的有好几位。我写诗,李丹妮写散文,韩旺辰写小说,王国全是多面手,小说、诗歌、剧本全面开花。他创作的叙事诗《格尔丹的传说》、抒情诗《大江三部曲》,都让我眼睛一亮。文重萍订了一个长篇小说创作计划,为此搜集了不少中外名著。我们曾经互相切磋,一度成立长胜知青文学小组,取笔名常青文。

我们的文学活动,得到县里的重视。1971年冬,沁县召开文艺创作会议,邀我和白锡喜等知青参加。接着召开图书审查会,又邀我和杨志栓参加。那年中央开了一次出版工作会议,要求各地用三结合的方式,审查文革前的出版物,解放一批文革前的旧作。指定沁县审查的是两本书,一本是散文集《故乡散记》,一本是小说《地下小学》。县里干部牵头,吸收工农兵各界人士十几个人,聚在县招待所,开始审书。县图书馆找不到《故乡散记》,只好先审《地下小学》。作者段杏绵是马烽夫人。写的是抗日战争时期儿童团员的故事。书只有十几万字。大家一边念,一边评议。有一位人武部的与会者,认为这段美化了日本兵,那段丑化了革命群众,我和杨志栓与他唇枪舌战,极力说明这本小说应当解放。一些来自工厂、农村的与会者,见我们振振有词,也有所附合。最后形成结论,这本书主流是好的,可以解放。后来,听说沁县审书的结果受到上级表彰,说有政策水平。而另一些县,因为大批判精神占上风,把没什么问题的书也枪毙了。

我当时并不认识段杏锦老师,后来和邢小群结婚,才知道她父母和段杏锦是老同事。1992年,儿子按知青政策转回北京上中学,小群想就近照顾,但调动工作很难。1993年,中国作协创办《环球企业家》杂志,唐达成向主编冯立三推荐邢小群参加编辑工作,开始定不下来,段杏锦给张锲打了一个电话,让小群以借调的方式进京工作,改变了我们家庭的生活轨迹。

文学是苦闷的的象征。随着插队的持续,一些知青开始寻找脱离农村的出路,飞鸟各投林。我当时写诗有一部分是抒发真实思想感情,私下交流,求其友声。一部分是顺应时风,争取在报刊发表。当时担任沁县革委会通讯组组长的郭同德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帮助。他和《山西日报》有业务联系,把我的诗推荐给相关编辑,一首很快见报。我又写了一些,订了一本,存在郭同德处,请他继续推荐。没有想到,这竟成为我结束插队的契机。

原来,省委书记曹中南提议,在大学选拔工农兵学员之前,省委调研室从全省挑选十名北京知青试用。调研室主任吴象派员分三路考察。其中一路来到沁县。我当时在北京探亲沁县,郭同德向他们介绍我的写作能力,还把我存在他处的稿子提交给调研室考虑。我不在场,最后竟然被调研室选中。

在农村插队真实故事(插队往事下)(2)

调研室九知青合影,后排中王川,前排左丁东

当时知青想招生上学,离开农村,关系因素已经发酵。我父亲去世,母亲是北京一所中学的普通职员,可谓无权无势,没有任何关系可以依靠。1972年春节过后,我回到沁县,惊喜地收到通知,让我到省委调研室报到。这真像从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当时,沁县和我一起入选的还有王川。他在插队期间已经入党。我们到调研室试用一年后转正,成为国家干部。郭同德先生60几岁就因癌症去。我永远忘不了他的推荐,改变了我的命运。吴象领导调研室,秉公办事,量才用人,我终生难忘。

1972年3月,我和杨小平乘同一辆班车,离开沁县。我到太原报到,他被北京师范学院录取。文重平两年后被山西财经学院录取,和我又在太原相逢。小小的三人长征队,先后结束了知青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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