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教师生涯(我的中师生涯)

师 范 记 忆

郭玉顺

  1979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那一年的春节还没过完,复出后的邓小平访问了美国,之后的2月17日,中越自卫反击战打响。而对于我,这一年我还要参加高考,可是我们这些文革中成长起来的学生,初中时期只学了语文、数学、工业基础和农业基础,随着高考的恢复,我们正式通过考试,上了高中,这时候才刚接触了英语化学历史地理这些学科,我还必须选择理工科还是文史科参加高考,就在这种来不及察看瞬息万变的变化之中,仓促之下,我迷迷瞪瞪的走进了理工科的考场。

我完全不抱一点考中的希望,因为考卷上的题目,我都是瞎蒙的。但是,我仍然得到了考上大学的通知,后来获知全部六科考试成绩最高的是语文的47分,英语才考了5分。就这样六科考了238.5分,而大学的中专分数线也才226分,大专才246分。

在填报志愿的时候,看到身边那些忙忙碌碌的老师们,我就瞎报了几个学校,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录取到新乡地区师范学校。

说实在话,我本以为新乡地区师范学校一定是在新乡市,但没有想到,新乡地区的中等师范分了好几个分校,汲县师范、沁阳师范、新乡师范都属于新乡地区师范学校,辉县的考上这个师范的考生比较多,一共有120多个,辉县便独立办校,所有辉县籍的学生都集中在原来的抗大中学上学,根本就没有离开辉县。我们这一届师范生是高考恢复后的第三届学生,加上文革前还有两届师范学生,所以我们就被称作辉县师范学校第五班,但是抗大的名气太大了,我们这一届又分为甲乙丙三个班,所以,最后我所在的班级正规名称就是:辉县抗大师范学校五(乙)班。

秋收麦播之后的某个清晨,地里的麦苗刚刚萌芽,大地上一片朦胧的水汽。大约是十月中旬,我的大哥二哥骑着自行车将我送到了位于洪州茅草庄南边的辉县抗大师范学校。到了学校门口,仰着头看到两棵大树上扯着一个条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新同学!哥儿仨跳下车来,大哥说,就是这里了,就是这个条幅挂得太高了点。二哥也说,布条太窄了。我说,穷气死了,还是栓在树上的呢!连个大门都没有!

进吧!到站了!大哥二哥督促我说。

是的,到站了,本次远行的终点站到了,我的教师生涯也要从这里开始了!

  进了学校,就赶紧去办理入学手续,却不想人家还没有准备到位,磨蹭了半天,才弄好了户口、粮食关系,可是我的团员档案却始终找不到接收人员。

后来,看到了新生分班情况,甲班是文科班,乙班和丙班属于理科班。

再后来就看到了老师,是一个年龄大点的有着花白头发的人,戴着眼镜,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

我扭捏着见过老师,两个哥哥说了很多客套话,老师微笑一下,就指给了我住宿的地方,是一个地下室。老师说,去安排住宿吧!我瞥一眼地下室,看一看手里的档案袋,说,我的团关系咋没有人接受呀!老师说,无关紧要,先安排好食宿再说!我一听这话,就觉得这个老师真没有水平,党团关系可是政治问题呢,不找到组织,光说吃的住的,太没有政治觉悟了。

于是,就拿着脸盆、夹着铺盖,两个哥哥催促我赶紧先找住的地方。

未进地下室,一股子霉味扑鼻而来,我踌躇着不想进去,二哥说,地下室好哇,冬暖夏凉,大热天还得盖被子呢,进去吧!啊?!

地下室分为前后南北两部分,二哥说,咱挑个向阳的吧,就选在了南面。二哥又说,在家靠娘,出门靠墙,往里面走,紧挨着墙好。可是到了最里面,发现已经有了两个床铺了,只好挨着放下了铺盖,南墙上还有土龛,正好可以放脸盆,兄弟三人好一阵忙活,才铺好了床铺。可惜的是,因为是第三个报到,没能紧挨着西墙。但二哥安慰说,也不错,头顶着墙也是靠着墙呢。后来二哥又在地上找到一枚钉子,就高兴的用砖头定在了土墙上,将我的绿色军用挎包往上面一挂,也蛮像那么一回事!挎包上“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熠熠生辉。

分手的时候到了,看两个哥哥骑车远去的背景,一种孤独的感受油然升起。

我就默默的回到了地下室,独坐在床上凝思。唉!这破学校,竟然让我们住地下室。

独自打量一下周围,发现这床也不是正经的床,而是大通铺,通铺的前后用檩条塔架起来,再铺些椽子一样更细小的木头,上面铺着用荆条编成的篦子,盖上稻草,最上面便是颜色发黑的破凉席了,再上面就是厚厚的灰尘。仰起头看看,是穹窿形状的拱圈屋顶,屋顶上面便是教室了。说是通铺吧,也并不是从西通到东,有的地方有隔开的空隙,因此,有的通铺能住六七个,有的能住三四个人,还有的倒像是一张床,只能住一个人。我想搬到只能住一个人的地方,再一想算了吧,这破地方,哪儿都一样!内心里灰得很,便把住的地方也不当成一回事了。

考上了大学,尽管只是一个破师范,破中等师范,但心里,却是始终把自己当做天之骄子的,如今,私下里瞅一瞅,就有一种极其失落的心绪升腾起来。

正胡思乱想呢,走进两个人来,一高一低,个子低的嘴巴不停的说,像个跟屁虫,“神经”,“神经”直喊着那个高个的。我疑惑咋叫这么个奇怪的名字呢?“神经”!真是神经了!一打听才知道是叫“申庆”!申庆就伸出手,我以为是握手呢,就赶紧伸过去,心里还想不用这么客套的,以后就是同学了嘛,谁知是申庆在手心里比划着“申庆”的写法的,弄的我很尴尬,就也在手心里比划我的名字。那个小个子叫王树君,真是小个子,我以为是小学生呢,才有一米五的样子。

跟他们互通了一些情况,知道他俩来自于梁村公社,同属梁村高中的学生,一个是复习生,一个是应届生。我是应届生,就跟应届的王树君同病相怜起来,觉得“今年已被录取的,不准复习”,这破政策真是害人!就一屁股斜躺在床铺上,唉声叹气了好一阵子。

一会儿,又有高庄公社的俩学生过来了,他们是自己骑车过来的,等他们弄完了铺盖后,我们便仰面朝天,闲聊起来。高庄的这两位,挨着我的叫贺建青,另一个叫袁保河,也是各有一个应届的一个复习的。

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打听到有个百泉高中毕业的,家是小官庄的,就攀谈起来,他叫王水,很奇怪的名字,我是理科生,知道“王水”是很厉害的化学物资,心里纳闷,却不好意思问人家,为啥叫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因为是老乡,就亲密起来,谈起了百泉高中的好多情况,他是复习生,去年高考,化学考试就89分呢,那时单科上了90分,是要破格录取的,可他偏偏只差那么一分,而今年,他的化学终于考过了90分,却又取消了这项优惠。于是,也抱怨起来:命运不济呀,命运不济呀!摊开手,耸一耸肩膀,又左右摇一摇头,摆出一副外国人很无奈的样子。

我本来化学就不好,才考了30多分,就对王水崇拜起来,交谈两句,又发现人家谈吐不凡,举止优雅,就佩服的更加五体投地。

一会儿,那边就有了争吵的声音,是俩人在抢床铺,都想占单人床。一个老师过来劝解:大家就不要争了,以后咱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了,互相熟悉了,会很亲近呢,一辈同学三倍亲吧,现在争吵这么厉害,今后还后悔呢!

我想,不愧是老师,真会说话。争吵的两个人也都不好意思了,就互相谦让起来。再看那位老师,却也躺在了大家中间。一听别人跟他的谈话,原来不是老师,是一个跟我们一样的学生,年龄很大了,26岁,整整大我9岁呢,后来知道他叫刘耀峰,当然是一个复习生,家里已经寻好媳妇了。有人问他是哪个公社的人,他幽默的说,上八里知道吧,那下八里呢,再往南呢,是褚邱呀!他又故意连起来,用模糊的乡音说一遍,上下八里,就该褚邱了!惹得大伙儿都笑起来!

整个地下室便热闹起来。

忽然间,又同时过来五六个人,听口音像是张村、常村的,因为说话总是“他们、他们”的。我们辉县的口音分三大类,北边盘上口音,西南吴村口音,还有就是县城一带口音,这个张、常村公社呢,也属于县城一带的,可是,很奇怪,县城口音里根本就没有“他们”这个词语,说到这个词语的时候,总就是用“他那个”、“他那些”来代替。而唯有张村、常村的人,口语里常常使用“他们”一词。我的邻村叫周卜村,跟我们村基本连在一起,却隶属常村公社,挨得这么近,口语里却有“他们”的差异。

所以,我一听就知道他们是那个地方的人。一打听,果不其然,全是常村的。后来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分别是,郭如善、郭建平、郝占云、董长银、冯耀福,也算是半个老乡吧。就跟他们亲近起来,尤其是还有两个姓郭的,加上我,我们老郭家就有三个人呢,很高兴。

之后,上八里的郝跃光和任同和来了,赵固的张岩、琚瑞星、马连凤、王运生来了,占城的李明录、马福才、陈英才、吴振中来了,胡桥的赵平安、胡庆海来了,城关的苏清林、王玉金、石海龙、李艳玲来了,梁村公社的王致禹来了,吴村的陈泽河、宋春新、王福利也来了。这样,全班人马悉数到齐了。

人一多,内心的孤独感便烟消云散,很多不快也渐渐淡忘了。

忽然,戴表的同学说,晌午了呢,大家吃饭吧!

我一想,我的团员组织关系还没有落实呢,就问其他的同学办理了没有,人家说,归档了呀,还登记了呢!我就拎着档案袋跑出去,可是看到报到的地方空空如也,想必人家下班了吧,就又拎回来,塞到了凉席子底下。谁知道呀,这一塞,我竟然忘记了此事,再没有上交到组织里面,直到毕了业,我还自己拿着档案袋。

如今,三十多年了,我的档案袋仍旧放在我的家里,再也没有找到过组织。

到了下午,知道了更多的消息。我们这个班共有三十四个学生,其中三十三个是男生,女生只有一个,这太让人失望了。而且这个女生小得可怜,只有16岁,也是低低的个子,小黄毛丫头一样,跟想象的漂亮女大学生相差甚远,于是越发的对这个学校不满意起来。

班里年龄最小的便是这个小女生,年龄最大的是刘耀峰,26岁了,这样呢,最大与最小的差距是10岁。多数同学的年龄在十七八岁,超过二十岁大约有六七个人。年龄上参差不齐的,个头呢,也是七高八低,像袁保河、王玉金他们,足足超过了一米八,而像王树君、马莲风呢,才一米五的样子,所以,等到召开开学典礼大会,站队伍的时候,我们班的队伍便是一个很大的斜度。

也有令我高兴的事情,比如,毕竟是国家人了,户口转成了市民户口,马上就立竿见影,每月给我们补贴33斤粮食,粗略一算,基本上是够吃的,跟女生的29斤一比,更是高兴。更让我心满意足的是,每月还有18元的伙食补贴,十八元呐,真让我们开心!拿第一天的开销一算,咳!还有剩余呢!也许今后买书再不用去家里讨要了呢,我想。

我们几十个刚刚离家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很是热闹,大家伙儿一会便都像是熟知的朋友一样了,教室里全是彼此套近乎,拉关系的声音。我自由选择了坐在第二排,跟同乡王水一个桌子,我的前面就是那个唯一的女生,孤独的爬在桌子上,没有一个男生过来搭理她。从有个叫马福才的同学口中得知,小女生叫马莲风,跟他是同乡,也是赵固的,两位小马还是同学,本来,男小马有心跟女小马搭讪两句,但众目睽睽之下,没敢开口,只是漫不经心的假装在我们桌子旁边绕来绕去的。

经过了更多的接触,我们百泉高中毕业的几个人全都聚在了一起,有郝玉龙,赵平安,王水,还有我。这个郝玉龙我很面熟的,他是百泉高中的复习生,眼角有一个疤痕,所以记得很清楚,而同是复习生的赵平安呢,却没有一点印象。但是经不得拐弯抹角的攀谈,这世上的人与人,总能拉上关系的。赵平安问我,家是哪里的,我如实回答。他马上就说,我小姨家就是你们村儿的呢,我问,是谁家?他就说出了一个名字,我马上就高兴起来,是我们家邻居呢,紧挨着的“隔壁”,我套用了一个刚刚学来的“隔壁”,料定他不懂,谁知人家说,屋子才能叫,“隔壁”庭院没有墙壁之隔的话,就不能那样说。我一想,就是,我们家跟他的亲戚邻居之间,真的没有墙壁,而是房子挨着房子,不由得就钦佩起来。于是就听他讲起了自己更多的故事。

这个赵平安,原是74年的高中毕业生,属鸡的,跟我三姐一样大,大我五六岁,高中毕业后,在生产队里参加过各种劳动。南到新乡挖过卫河,哎哟,挖卫河呀,累死人啦,厚厚的淤泥,硬是在臭气熏天的河底一筐筐挑出来的。还到水库上参加过水库会战,石门水库,宝泉水库都去过的,冒死放过开山炮,炸石头,在羊肠小路上拉着装满石料的平车,一不小心就会从悬崖上掉下来呀,掉下去呢,人都找不到了呢!一定是想起了极其可怕的事情,老赵的脸色都变了呢!

这水库上的故事我听得多了,我的二哥三姐都在水库上打拼过的。不过,还有更吸引人的故事,老赵说,唉,别说了,我去年就考上了这里的,原以为复习一年就这样子了,不如再复习一年,考一个好点的大专什么的,谁知道,这考试的题目是越来越难了,今年,我还是这里,就这命啦,白白复习了一年!

我看这个赵平安吧,怪面善的,黝黑的皮肤,双眼皮,厚厚的嘴唇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厚道人,还上过水库,下过卫河,经历怪丰富的,尤其是跟我的邻居是亲戚,更觉得是个实靠人,就私下里把他当做了大哥看待。而以后呢,竟然还是同桌,尤其是他知道了我的二哥在药厂上班之后,我们关系更加亲密起来,因为他的哥哥也在药厂。谁知道他竟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一个大个子美女。

傍晚的时候,大家便都亲密起来了,一起到附近茅草庄的供销社里,购买了生活用品。

回来的路上,明月初上,月色亮如白昼,空旷的天际里,沙漠里的月亮显得真大呀。我们一群师五乙班的学生,兴致勃勃在走在返校的路途上,大家畅谈着未来,回忆着高中时期的奋斗经历,对今后的人生充满了憧憬和期待。

晚上,老师领着我们分了生活小组和学习小组。我们生活小组,完全就按照就寝的床铺顺序来分,我们是第一小组,组员还有郝玉龙、申庆、王树君、贺建青、袁保和、王福利、王水等。学习小组除了我,还有赵平安、苏清林、郝占云、王世安、陈泽河等。

第二天,召开了开学典礼大会,三个新生班级连同上一届的文理两个班,共二百来人端坐在一个地下室里,主席台上坐满了领导,他们整齐的坐在铺着床单的课桌后边,目光锐利的扫视着新生们。上一届的师哥师姐们嘻嘻呵呵的,一点也不畏惧,而新生们,有的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面孔,有的伸头探脑的往上面看。

会议开始,领导一个个的致欢迎词,我代表……,我代表……底下便是一阵阵掌声——因为在地下室里,回音很大,即或是稀稀拉拉的掌声,也会如雷鸣一般。

等到话筒挪到一个农民模样的人面前时,往届的师哥们便都莫名的笑起来,听主持人解说,现在由罡主任发言,笑声便更大了。身边的上届学生介绍说,这个老头子斗大的字不识一升,却来教育我们,是个老文盲,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时候,他是贫协代表进驻了抗大中学,很爱讲话,讲话很革命!我到底也没有弄清楚该是这个“罡”呢,还是这个“冮”,总之是很稀少古怪的姓氏。

罡主任一发言,果然语出惊人:来到抗大,就是要继续接受我们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什么是教育呢?劳动就是教育,劳动能够教育好人,劳动能够改变人的世界观……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德智体全面发展,什么是德呢?“德”就是劳动!罡主任话音未落,底下就哄堂大笑起来。我们都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呢,大家聚到这里,有很多都是为了摆脱农村的繁重“劳动”而来的,现在,罡主任这么一说,就引来了很多人的反感,哄堂大笑就演变成了一阵阵嘘声,不满的嘘声一浪高过一浪,终于迫使罡主任停止了讲话。

充满激情的新生活开始了,我们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周围的世界,彼此适应着对方。

后来,又补录了几个学生,其中就有一个女生,叫李艳玲,是我的高中同学。补录李艳玲,是为了填补另一个理科班没有女生的空白,可是李艳玲来到后,看到自己进了一个和尚班,老大的不高兴,为了照顾情绪,李艳玲就来到我们班跟马连风作伴。这样,我们师五乙班就成了有35个学生的班级,有女生两名呢,而另一个理科班级一个女生也没有,全是男生。

在以后的日子里,因为多了两个女生,我们的生活、学习,平添了许多乐趣。

  我们班里有35个人,分成了四个生活小组,六个学习小组。我们的生活小组共8个人,老郝是组长,老郝长得黑,我们这儿偏偏又将“郝”和“黑”字,都读作“赫”,因而老郝是实实在在的“老黑”。

每个生活小组里,学校给了两个饭桶,一大一小,打饭的时候,大饭桶里打稀饭,小饭桶里盛馍。开始的时候,是小饭桶里打稀饭的,后来有一次,偶尔使用了大饭桶打饭,一样的饭,盛在大饭桶里,便显得很少,打饭的师傅看不过去,就再添加了一勺子,打饭的人满心欢喜,回来后就跟组长老郝作了回报,老郝在分饭的时候,果然就觉得,每个人的饭量比平时多出了一点点,于是大家就商定,以后就用大饭桶打饭,只是以后呢,很少再碰上有好心的师傅多添加一勺子的机会了,但我们的追求还在,就坚持不懈的使用大饭桶,这一点很像张贤亮的一个小说里所写的情景。

早自习或者是午间,开饭的铃声一响,大家便叮咣叮咣提溜着饭桶,往饭场上跑。

我们小组里八个同学分为四班,两人一班,轮流打饭。我和申庆是一个打饭组。没有餐厅,大家就提着饭桶在售饭的小窗口外面拼命拥挤着,权作餐厅的那个小棚子下面,便到处都是叮咚作响的声音。大家打了饭菜,再到各自的吃饭地点去分饭。

我们小组的吃饭地点在办公室房后的一个空地儿,那里有几棵高大的杨树,夏天的时候,阴阴的为我们遮凉,最大的好处是旁边有一条水渠,常有清冽的渠水流过,我们刷碗时,就显得很便利了。

没有刷卡的机器,那时候吧,就是那时候,很落后的。买饭的人提前算好了几碗饭,几份菜,几个馒头,算好所需的饭票,便死死的捏在手里,拼命挤到小窗口前,终于挨到自己了,就一手交票,一手接饭桶,再仔细的盯着打饭的师傅是否舀够了饭菜,要是不够的话,回去是没法向本组同学交代的,大家都在长个头,肚子又是那样的空瘪,都等着填饱呢!

我和申庆轮流着打饭或是买馍买菜,这一次我打饭,下一次就是申庆打饭,我买馍。很少买菜。菜呢,常常是各自从家里带一些,大家各自用玻璃罐头瓶从家里装一点咸菜来,一吃就是两个星期,我们是两个星期回一次家。有时候,星期天到了,咸菜还没有吃完,就匆忙的倒掉了,感觉很可惜的。而更多的时候,是星期天还没有到,我们的咸菜就出毛了,白毛、绿毛,一层层布满了罐头瓶的开口地方,用筷子的另一头轻轻的挑掉那一层多余物,下面的依旧是酱色的咸菜,照吃不误。家乡的咸菜是用萝卜腌制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将整个的萝卜切成两三骨碌,实实的填满腌制用的缸罐,再在上面撒一层大盐坷垃,用石头压住就中。萝卜被大盐坷垃浸泡,水分就被挤压出来,一个个变成软软的干瘪物,再切成细条,就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玉质一样的一味好菜;有的还要再晾晒一番,时间一长就晒成了很自然的酱紫色,吃的时候,添加点酱油,便是上品的东西了,这菜,咸得很,因而一般是不会变质的。而今天的腌制方法大不相同了,不但提前切成很规矩的下口状,而且腌制时使用的佐料多得数不胜数,嘿!曾经最下贱的萝卜,也摇身一变,成了高档酒席上的爽口小菜。现在的大酒店里,在正规的珍馐佳肴没有上来的时候,那四个精致的小碟子里,其中的一个味道鲜美,色泽醇厚的,就是萝卜做的——五毛钱的萝卜,二十块的配料!萝卜所受到的这般礼遇,是谁也没有想到过的——可总感觉,没有那时我们从家里带到学校里的好吃!

也有几个不从家里带菜的同学,一般都是条件较好的富家子弟,但他们总是不受欢迎的,因为还得给他们额外买菜呀。

也有不吃咸菜的时候,比如老郝从家里带来了芹菜,尽管也是腌制的,咸的大家只吐舌头,但是能够吃上一点芹菜,这是一种多么幸福的事情呀。老郝家在富裕的孟庄郑屯,那时候,孟庄镇是叫梁村公社的,老郝的小名子叫小秋,他还私下叫自己梁郑秋呢。那里的菜园子较早的种上了西红柿、芹菜等稀罕物,不像我们其余的地方,光会种北瓜(官名叫南瓜,正好相反)、萝卜。

老郝将罐头瓶子轻轻的旋开,就有一股别样的味道溢出来,大家使劲儿猛吸一口鼻子,纷纷嚷道,真好味儿,真好味儿,在馍饭还没有到来的时候,有的人就先伸出筷子尝起来,别人不满意,老郝就说,不要紧,我带了好几罐头瓶呢!

老郝的芹菜腌制得很好,最好的是连根块一起腌制了,那芹菜的根块部分是好东西呀,几乎所有的养料都是根部带来的吧,那根茎的衔接部分便是养分最大的地方了。根块是舍不得扔掉的,只消将根部上的须根轻轻的刮去,将那些褶皱里的泥土剔除出来,跟芹菜的茎叶一起腌制,根块的芹菜味道绝对是最大。大家吧叽吧叽吃呀,吃呀!边吃边赞美,边赞美边想,要是啥时候天天有芹菜当做配饭吃菜,那该多好呀!

吃完了,两嘴一抹,就回寝室或是回教室里去了,谁打饭谁刷碗,大家伙儿的碗都刷,然后都放在饭桶里。

我得赶紧回去了,因为我忽然想起,我的被窝里还放着两三个桔子呢。那是一同来校的时候,我和王水同学在汽车站里买的。一开始,我并是不知道那就是桔子,黑不溜秋的小光蛋儿摆放在地上,能是什么好东西呀,但王水见识广,说那就是桔子,两毛钱一斤呢。我们就合伙买了一斤,各自分了几个。用手抹去上面的尘土,我偷偷的眯斜着王水,窥视着他的吃法,只见他轻轻的剥去了黑色的陈皮,里面便露出黄黄的瓤瓣,还有白色的丝状物覆盖在上面,王水塞进口里一瓣儿,便是满脸的惬意。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放一瓣儿进嘴里,立刻,从牙齿、舌头到全身,便是从未有过的一种快感。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桔子呀,是在我十八岁这一年。只吃了一个,我便再也舍不得吃第二个了,我要留下来几个,慢慢的享用!

  说过了生活小组的事情,再说学习小组。

班里共有六个学习小组,一开始,我在二组,跟王水同桌,可是老跟王水处不好关系。王水有文学爱好,天天看小说,还都是大部头的,比如《安娜卡列琳娜》、《红与黑》等。王水看过后,总爱给别人讲解一番,在他看来,可能是宣传先进文化吧,而且,优秀的东西总爱跟大家分享;而在我看来呢,他有点卖弄的味道,而且,王水同学总爱摇头晃脑的宣读精彩的情节,这最让我看不惯,就常常给他使坏。比如,同一张桌子,我捣乱的时候,就使劲摇晃桌子,说我的这边儿发生地震了,扰得人家王水不能安生学习。

过了一段时间,就调座位了,我便到了第三组。

我们第三组一共六个人,三张桌子,我跟平安是同桌,他坐在我的右边,中间桌子坐着苏清林和郝占云,最左边坐着王世安和陈泽河,王世安是我们的组长。

这样呢,我身边的两位,一个是平安,一个是清林。平安的数理化比较好,碰上理科方面的难题,就很方面的向右侧靠拢,清林的文史比较好,有时候,就靠向清林,但我们的文科也就只有语文,所以,依靠平安的就多一些。

反正吧,那时的自己本来不聪明,却自恃聪明,就老爱耍小聪明,几次考试的成绩,总是居于中游,分别考过12、14、16、18名,35个学生里,总是在十几名里。轮到毕业考试的时候,我天真的认为毕业考试的成绩肯定会决定分配的,说什么也得弄个高分,于是,极其刻苦的学习了几天,再加上肆无忌惮的两边作弊,理科看平安,文史看清林,如鱼得水,就考了个第一名。谁知道呢,人家教育局管分配的领导根本就不依据这破分数,将我分配到了偏远的洪州,屈指一算,在分配的初中教师里面,我是距家最远的人,就痛恨起这世道,痛恨不顶用的考试分数。

六个小组成员里,前文已经说过了平安。

我的左边是清林,也跟他的名字一样,长得很清秀的,高高的个头,白皙的脸庞。清林是班里少有的几个市民户口的学生,举手投足跟我们这些农村里来的学生大不一样,显得很斯文,说话呢,也是文绉绉的,四字四字的成语很多,所以作文写得很不错。学校里搞写作大赛,我们班推荐的人选就是清林和福利。清林呢,真是因为写作比较好,毕业以后,写呀写呀,就写到了市委秘书长……

跟清林同桌的是占云,他是班里字迹最漂亮的学生,上高中的时候,就是学校的钢板刻写手,那是的资料啊试卷啊什么的,全是靠手工刻写的,占云写的隶书、行草、魏碑,三种字体样样精彩,就常常被高中的老师挑去加班刻字。到了师范,大家一看他的字,都是大呼小叫的,于是,在我们班油印文化部评选的十五首优秀歌曲时,便由占云来给大家刻写了。毕业以后呢,占云曾经在省委组织部帮过忙,可能也是因为字写得好的缘故,但他肯定还有更大的本事,要不,咋会进省委组织部呢?

我们组能人真多。

最左边的是泽河和世安,泽河最会讲故事,讲起故事来,身边总是围拢着一大帮人。泽河老家是吴村的,就常讲吴村的故事,像竹林泉的故事,七贤寺的故事,都是我从泽河那里听来的,山阳鲁庄南常务等等一些地名,频频出现在泽河的故事里,如今三十多多年了,我仍旧记得曾经发生在吴村的很多往事,比如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在河边的柳树上苟且,竟然掉到了河里面……

世安呢,有点不务正业,不好好学习文化知识,却爱上了音乐。当时,音乐老师是范老师,跟世安有点亲戚关系,我估计,沾亲带故的也便使得范老师对世安多了一些偏爱。

我们教室的一角安放着一架脚踏风琴,一下课,大家便抢占那架风琴,“刀瑞秘法”乱弹一气,没有一点音乐的美感,反而噗噗嘟嘟的成了噪音,不耐烦的人就大声高喊,你们别乱弹琴了,让人家世安弹吧,世安弹的多好的啊!

世安就微笑着走过来,稳稳的端坐下来,粗壮的手指也立刻变得纤细巧小,在键盘上飞速舞动,一串串优美的音律便流泻出来,《洁白的羽毛寄深情》、《假如你要认识我》、《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都是大家极熟悉的曲目,便有人跟着哼唱起来,一呼百应的,一霎时,教室里便歌声阵阵了,别看大都是男生,还五音不全的,但音乐对于青春期的学生来说,是最好的宣泄,最好的表达,最好的,最好的一切……

但是弹着弹着,世安就不再喜欢这破旧的脚踏风琴了,世安爱上了手风琴,爱上了学校的唯一一架手风琴。

世安跟我们讲:你们有的人还叫这破风琴是钢琴呢?它啥都不是,它叫脚踏风琴,是专管教学用的,一架钢琴要很多很多钱呢,钢琴弹奏出来的声音那才叫音乐呢!咱全辉县都没有一架钢琴的!知道吧!?不过呢,手风琴也是不错的,手风琴也可以算作一种乐器,这破脚踏风琴是排不上号的!这么一来,大家便慢慢的疏远了那架曾经给我们带来无限欢乐的脚风琴。

世安一下课,就去找范老师,就去拉手风琴,拉着拉着,就拉出了名堂,《新疆舞曲》、《波尔卡舞曲》、《杜鹃圆舞曲》等等,从世安纤巧的手指间流淌出来的美妙音乐啊,乐坏了全班的人。有时候,大家无聊的时候,就鼓动世安说,世安,弹一支音乐呗!世安纠正说,手风琴不叫弹,应该叫“拉”,“拉”——一曲手风琴。世安说着就给大家拉起了手风琴……

如今,世安在教育局幼教科工作,还办起了飞天少儿艺术学校,为辉县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艺术人才。

著名作家王安忆在一个叫做《流逝》的小说里开篇就说:那时候,一曲《新疆之春》就可以拉到中央音乐学院的。可惜世安没有读到过这篇小说,要不,他可能也要到中央音乐学院去了的。

  班主任老师姓尚,头发花白,戴着眼镜,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白净国字脸,一看就知道是个知识分子。

学生是最爱了解老师的,也最爱打听老师的隐私。有胆大的学生就直接问老师的历史,老师一边笑,一边如实相告,原来尚老师也是本地人,说来跟我是同乡呢,都是百泉公社的人,老师的老家在百泉公社一个叫做赵雷的村子里,后来文革被下放,就在安阳当了建筑工人,天天攀登脚手架,给国家盖房子,垒砖抹墙是一把好手!建筑工人天天室外空中作业,风吹日晒的,但老师的脸庞居然仍是白白净净的,看来是真白,不怕晒。

尚老师给我们讲古代文学,但是我们没有课本教材呀,老师就给我们抄写,天天抄写一大黑板的文言古诗词,老师的字体不大好看,但是流畅饱满,很丰腴的样子。老师抄写的速度也不快,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写着写着就斜下去了,老师就转过身来,对我们解释说,老胳膊老腿的,很累,写着写着就没劲儿了呢,然后老师后退几步,扭身看一看黑板上的字,摇一摇头,自嘲的说,呵!我这是“一行白鹭下青天……”底下便是欢愉的笑声。

老师给我们抄《关雎》,抄《陌上桑》,抄《孔雀东南飞》,老师说,诗歌较短,内涵却很丰富,语言是最凝练的,就把古诗当做学习重点吧。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学起《关雎》这样的爱情诗,特别的来劲,就使劲的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时候就跺脚打着节拍,朝着前面的黑板群情激昂,念完了,就嘻嘻的笑!前排的两个女生,红着脸不敢扭头,有时候就趴在桌子上嘀嘀咕咕的笑。

老师讲《陌上桑》里的罗敷,说她是如何的美丽,如何的高雅,直讲得我们全班学生心绪飞扬的。我在过去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爱情”这一个词语的,如今被老师的《关雎》、罗敷这么一激励,内心里便懵懵懂懂的开始了遐想,萌动而年轻的心被老师挑逗得忽忽悠悠的,便也不时的朝前排的两个女生张望着。还想,原来古诗里有这么美好的东西呀,“爱情”也可以进入语文课文的,就对语文特别的感兴趣,但我们是理工科,一周里上不了几节语文课的,就对那些学文科的人羡慕起来。

后来,高庄的两位同学忽然打听到了尚老师更隐私的东西,说是老师原来是在高庄高中工作的,教语文,并不是像有的老师那样,是犯了政治路线性错误,被打成右派呀什么的,老师犯的是作风错误,要是搁今天,根本就不是错误,可那时候,人的情欲是被禁锢的,谁敢有一丁点越轨的行为呀,老师就被下放了……

同学们便也都忽然的明白了,怪不得老师总给我们讲爱情诗歌呢,原来这是老师的特长呀!再看看老师,的确像一个谈恋爱的主儿,已经是五十多岁的样子了,仍然是风流倜傥的模样,头发尽管花白,却理着平头,精神抖擞的一根根直竖着,戴着眼镜,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的,白净方脸,比电视里的赵忠祥还好看,这样的人,要是真没有一点风流故事,实在是有点可惜。我们大家边都佩服起老师来!也有的人就跟老师嘻嘻哈哈起来,还想从老师嘴里套出更多的故事呢!

有一次,有个同学就问他被下放的原因,老师遮遮掩掩的,也没有说什么囫囵话,只是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别人只要想整你,还能抓不到错误吗?文革时代嘛!

而后,老师长叹一声:唉!我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人家都平反改正了,还补发了很多的工资,可是我呢,别看我这么大岁数了,我还是临时工呢!要是再过一段时间,还是解决不了的话,我就回安阳了,养活不了一家老小,怕是再有能耐,也呆不下去的。

一听老师要走,我们都觉得可惜。这么会讲爱情诗歌,要是走了,谁来撩逗我们的年少心扉呢?

可是没过几天,老师就真的要走了。在教室前面的台阶上,老师跟我们话别,还尤其谈了谈对每个学生的看法。

我也大胆的央求老师说一说我,老师一笑说,你很文静的,像个女孩子,以后,干什么事情要大胆一点。

我是最讨厌别人说我像女孩子的,但老师的话,我一点也不厌烦。

老师就很直白的说,像个男人就行了,无论干什么事,你就想,我是个男人,我是个男人,自然就像个男人了!

后来,老师果然就走了。班里的几个大龄学生去送老师,老师的行李比我们的多不了多少,也是一个铺盖卷,几件生活用品,一辆破自行车就装完了全部的东西。

老师一走,我们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到今天为止,三十多年了,也不知道我的师范第一任班主任身体可否安好,算一算,老师该是耄耋老人了。

  除了尚老师,再说说其他的老师。

因为是理科班,所以,教数理化的各有两个老师,数学呢,分几何与代数,教材是全国高等院校的微积分教材,主编好像一个名叫樊映川的主编的,难死了!化学则分有机和无机,教材是南京工学院也就实现在的南京大学的教材,物理分为电学和力学,使用的是大连理工大学的教材。那时候的师范是没有统一的教材的,我们的教材全市七拼八凑起来的。

尚老师走后,教几何的王老师接替了他的班主任工作。王老师很年轻,还没有结婚,长得黑黑的,不像尚老师那么白,像个知识分子,但王老师鼻梁骨很挺直,整个面部很英俊。王老师讲课有板有眼,尤其是几何画图,很规矩。上几何课,很能从各种图形的画法,看出一个老师的功底,很多时候,王老师作图是不用作图工具的,比如画圆,王老师右手在黑板上点一点,作为起点,然后稍稍后退,使右臂笔直的支撑在黑板上,然后,一道优美的弧线前后对接,再在中央轻轻的一摁,找出圆心,黑板上便是一个很周正的圆。

王老师自己画图不用工具,却要求我们一定要用,还讲道理说,你们在作业本上作图,比不得我在黑板上的,当你们有了基本功,将来当了老师,才可以这样的。

于是,每到下课,大家便都到黑板前,很仔细的学着画圆,可总是画不好,所画的模样,不是苹果就是梨,也有画成桃形心形的,就有人马上在上面画上箭头……

教代数的是孙老师,孙老师一手漂亮的隽秀小楷,一堂课下来,总是满满的正好一黑板,值日的学生舍不得擦去,在黑板前走看右看的,临到第二节要上课了,便发出几声啧啧惋惜,胡乱的擦去!

孙老师上课思路很清晰,重点把握得恰到好处,他的课,你总可以任由思绪驰骋飞扬。当讲到重点的时候,孙老师就有一个标志性的动作提醒大家:注意啦——孙老师两手摊开,炯炯有神的双眼扫视一遍全班同学,然后,再慢慢的开讲。孙老师说“注意啦”三个字的时候,声音短促有力,每个字都掷地有声,说过之后,总要稍作停顿,思想开小差的人,便马上将思绪拉回到教室里,顺着孙老师的指引,重又回到数学王国里去。

我们的代数,学的是由樊映川主编的全国高等数学讲义,像微积分什么的都很难学,尽管我们只是一个普通的师范班,但所学的课程全是大学本科的东西,物理是南京工学院的教材,化学是全国高等院校无机化学教材编写组的教材。我最害怕的就是微积分,所以,对那个叫做樊映川的主编,恨之入骨,至今还记得他的名字。

难归难,因为喜欢孙老师的课,所以,总算很吃力的学完了那本厚厚的讲义。

教无机化学的是胡老师,胡老师性格温顺,面目清秀,却是满脸的络腮胡子,真像一个姓胡的人。胡老师讲课总是温声细语的,一堂课里,没有高潮,没有结局,从头到末,娓娓道来。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时任教育局长兼本校校长的王局长来班里听课,胡老师便紧张的了不得,汗珠子滚滚而下,便掏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手帕,不时的擦汗,手也不停的哆嗦起来,字也写得难看了许多,最要命的是在配平化学反应方程式的时候,怎么也配不平了,越急越配不平。台下的学生都替老师着急,便都吵嚷着答案,胡老师呢,谁的也听不清了,也不敢制止大伙,还巴望着学生给他解围呢,可全班学生都去帮忙,就越帮越忙了,整个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课后,全部学生又都围着局长解释,说胡老师的课是如何如何的好,平时从来没有这样子的,平时的课,行云流水一样的!局长不作表态,只是笑一笑,很坦然的走出了教室。

可惜的是,所有的老师全是男的,这又不免让人大失所望。

终于,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美丽漂亮的苏老师来了——

苏老师来之前,我们的化学只有无机化学,当时大家就觉得应该有一个专教有机化学的老师的,可是等呀盼呀,总也不见人影,谁知道,老师一来,就让大家喜出望外,欣喜若狂!

苏老师刚刚大学毕业,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当然也还没有结婚,高挑的身材亭亭玉立,喜欢笑,是那种很迷人的微笑,小巧的嘴巴总是在时刻等待着什么喜讯似的,随时准备裂开来,苏老师一笑,便皓齿微露的可爱形象。

苏老师夹裹着一阵化雨的春风,带着勃勃的朝气朝向我们款款走来!苏老师的到来,在我们这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中间,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就像一颗滚圆的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一样,击起了一圈圈的经久不息的涟漪。

也有最深的印象,是我们大家都盼望的下午第一节化学课,预备的铃声早已响过,我们将流行的十五首优秀歌曲依次唱来,从《甜蜜的生活》、《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祝酒歌》一直唱到《太阳岛上》、《青春啊青春》,苏老师站在教室门口,斜靠在门板上,微笑着倾听大家的青春歌声,尽管我们的五音不是太周全,但那份清纯激情通过刚刚被解禁的流行音乐,激荡在每一个音符里。上课的铃声响了,但是大家豪气不减,因为苏老师在倾听呀,我们必须让苏老师明白我们内心里最炽热的情感。我们大声的吼着,肆意张扬着我们的青春激情,我们希望苏老师能够从我们的歌声里听出点什么。

有一段时间,苏老师看起来不大高兴,大家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几个年龄跟老师一般大小的学生,拐弯抹角的找其他的老师了解情况,便主动的去接近苏老师,回来后,却神神秘秘的朝我们挤眉弄眼的。我们不晓事理的小年龄学生,嘻嘻哈哈的,也不把老师的心情当做一回事,仍旧是大声的给老师唱歌……

前些时候,我们全班同学有机会聚在一起,在谈论苏老师那段莫名其妙的日子时,大同学解释了原因,原来是老师跟男朋友闹不开心呢,我们又询问更具体的情况时,大同学眼睛一瞪说,你们那时候知道个啥?光会乌拉乌拉给老师唱歌,你们太小了,哪知道走进老师的内心世界,真正帮老师走出困境呢?

啊!?你们知道个啥?你们知道谁娶了多愁善感的老师,谁看了她的日记? 谁把老师的长发盘起,谁给老师做的嫁衣?谁坐在老师的床边,是谁常常安慰爱哭的苏老师……

真不愧是大同学,人家咋那么懂事呢?

  那时,尽管没有搞素质教育,没有人讲规范办学,可我们的课外生活,却是极其丰富多彩的,远比今天素质教育形势下的学校生活更令人满意。

下午只上三节课,课外活动的时候,干什么的都有:有到南河滩游逛的,石门河宽阔的河床似乎永远是走不到边的,河床北岸是从太行山上冲泄下来的巨大石块,然后依次向南是乱石滩,沙砾,进而变成无垠的沙漠;有到学校东北角的沙丘上游玩的,沙丘上的刺槐,沙坑里的蝜蝂,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和小动物,永远是玩不够的;也有到操场上打球的,水泥球场在校园正中,条件不错,但盛不下几个人。更多的人就到校园南边的大操场上玩儿,大操场的确是大,至少要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但那时不兴玩足球,大家就玩篮球和排球。操场上满是小石子,跑动起来很不方便,所以玩排球的居多。

学校还组织过全校的排球比赛,但我们对排球的认识非常有限,那时,中国女排还没有获得过世界冠军,排球的知名度很低,我们甚至不知道一传二传、前排和后排的概念,只要球一过来,大家就一窝蜂涌过去垫球,垫来垫去传过去就算完成任务,我们对排球的认识只限于每队上六人,球不能落地,只垫三次这样的水平。

还举行拔河比赛,眼见得丙班的学生,一个个“小顿炮”似的,估计拉不过人家,就集中精力想拉掉甲班。可甲班的学生很狡猾,等我们班刚刚拉过了线,没等裁判的哨音响起,就一起松了手,我们班的学生就像多米诺骨牌似的纷纷倒下,于是一骨碌爬起来就去论理,但甲班是文科班,力量不行,嘴上功夫却是不错的,我们班论不过他们,就摩拳擦掌想打架,好在有老师在场,架没有打起来,就骂骂咧咧的不欢而散。

夏天的时候,知了很多,多得实在让人烦。学校本身就在一片乱石荒滩之上,周围是纵横交错的防风林,一排排杨树组织成整齐的网格,网格里是一片片沙地,一年只种一季花生。学校淹没在正中,也到处都是速生的杨树,大叶杨,小叶杨,毛白杨等等,飞蝉便都集中到了校园里的杨树上,知了知了叫个不停,聒噪死人。

傍晚的时候,尤其是一场大雨之后,看得仔细,就见地上有很多蠕动着的蝉的幼虫。不知道这些幼虫该叫什么名字,想来是应该叫做蝉蛹的,但不确切,看样子像肥胖的黄牛,就也像当地人那样,把他们叫做“吽儿”。

雨后的沙地比较松软,地面上就冒起一个个小土粒,好像是谁一声令下,那些土粒便忽然蠕动起来,动着动着,忽地塌陷下来,露出一个黄褐色的小头儿来,然后,静静的观察、倾听一下周围的动静,看没有危险,便慢慢的爬出来,有时还带着身上的泥土,就匆匆的赶路,爬动的模样很可笑,像木偶一样,爬到杨树的根部,迟疑一下,好像是嗅一嗅味道一样,确准之后,就急急的往上爬,一旦爬上了树干,速度便快捷了许多。

这时候,便是我们动手的时候了,轻轻的拿下来,放在手心里把玩着。

这东西是很好吃的,用盐水煮熟了,剥去蝉蜕,任何部位都可以入口,尤其是胸部,一缕缕纤维状的肌肉,更是诱人。据说,它们在地下要呆上十五年的,以什么为食呢?有说是以泥土为食的,有说是以植物的根茎为食的,不管吃什么吧,总之是把自己喂养得滚圆肥壮,等到将要出土的那几日,便把体内的所有杂物排挤出来,干干净净的到外边的世界里进行蜕变和重生,破蛹化蝶为飞翔的虫儿。所以,煮熟吃的时候,可以不必担心其体内有什么污物。但我们到那里去煮蝉呢?只有空想罢了。

几只幼蝉是可以把玩半个下午的。

也有的学生还嫌玩不够,晚自习的时候,就带到教室里,要看蝉儿蜕皮的时候。蝉儿很急的样子,六只腿爪忙活个不停,可终究逃不出课桌。忙活到时候了,就扒在摞起来的书本上一动不动。可不知什么时候,脊背上就开裂了一道缝隙,有鲜嫩的肌肉凸现出来,那蛹时不时的就要高频率的抖动几下,渐渐的,裂缝随着抖动越来越大,新生的蝉儿便努力的拱起脊背,再抖动,将整个身子从蜕皮中挣脱出来,一等出来了,爪子就紧抓着空空的蜕皮。刚刚拱出来的时候,翅膀是折叠着的,慢慢的伸展,慢慢的伸展,一会儿就是一个像模像样的蝉儿了。可是颜色却是白色的,捎带一点绿色,碧玉一般,有的地方甚至是透明的,在灯光下闪烁着玉质的光彩。也有的,翅膀上竟然鼓起一个小水泡来,好事儿的同学挑开那些水泡,却不小心弄到自己的书本上,灯光下,沾湿的地方就渐渐的成了黑色。

而那些蝉儿呢,也在灯光下渐渐改变着颜色,一会儿就是灰不溜秋的模样。

多数的蝉儿是等不到自己蜕皮的那一刻的,因为,早有好心的同学帮助它们撕裂了蝉蜕,但这些蝉儿往往是展不开翅膀的,即或展开了,也是皱巴巴的,如何也飞翔不起来的,叫人纳闷。

我们所玩的这些蝉儿,只是千万个蝉儿中的九牛一毛,多得数不胜数的蝉儿,远离我们年轻的手掌,径自飞临到杨树上,一边逍遥自在的吸食杨树的汁液,一边扯开喉咙“知了知了”唱个不停。

一定是鸣蝉的噪音,扰得老师们睡不好午觉的原因,于是,某一天的傍晚,学校以“知了是害虫,吸食杨树汁液,影响杨树生长”为借口,要我们行动起来,消灭知了。

那些机耕路上,燃起了一堆堆的麦秸,很多学生手里举着高高的竹竿,沿着一排排杨树,一棵不拉的敲来敲去,受惊的知了,一边鸣叫着,一边展翅扑向火堆,“扑”的一声就落入了火堆里,更多的知了,惊慌失措的在火堆旁扑棱着,蹦跳着,更多的学生,拿着脸盆,嬉笑着捡起被烧断翅膀的知了,不一会儿就是一脸盘。

那个夜晚,成千上万只知了,在惊恐中扑向光明,在光明中了断此生,完成短暂而又辉煌,悲壮而又英勇的一生。而后,学校支起了大锅,将那些死了的、活着的,或者是半生半死的,统统丢了进去,爆炒了一番之后,任由学生们来吃。

但学生们是不大喜欢吃这些已经会飞的活物的,品尝一下,便都丢在了路上。第二天,便到处都是知了的尸体。

收获还是挺大了,午觉的时候,鸣蝉的噪音的确是小了许多。

回忆我的教师生涯(我的中师生涯)(1)

2022年9月,我退休了

那一年,《中国青年》杂志上刊登了一篇文章叫做《人生的路啊怎们越走越窄》,《光明日报》上刊载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人们的思想尤其是年轻人的思想从文革的思维枷锁中一下子解放了出来,一些大学里还因此闹了学潮。我们便也跟着风,罢了课,徒步到县城里抖擞了一圈。

  罢课的事儿一过,就感觉距离我们中师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刚刚才熟悉了的师范的生活,转眼间就要结束了。所以,当老师宣布要我们开始准备实习的时候,大家莫名其妙的,好一阵才明白过来,哦!我们的两年中师生涯就要结束了。

结束之前,我们先要到褚邱公社的几个学校里实习,全班同学分别到褚邱、献录村、益三村、前姚村、西耿村和早生学校,当老师说到早生学校的时候,大伙儿又是一阵莫名的哄笑,纷纷重复着老师的话,早生!早生!有大胆的同学就问,老师,咋叫个早生呢?是这个村子的女人不足月,就要生产吗?老师笑一笑说,我也不知道,咋叫这么一个名字,到了那儿,你们问一问村里的人吧。

后来,我们各自选择了实习的科目,我选择的是物理,要去的学校就是早生学校。那时候,特别喜欢物理的,尤其喜欢一本《趣味物理学》,还购买了许多《普通物理学》方面的书籍,所以,当老师让我们自选科目的时候,谁也没有想那么多,那么远,更没有跟自己一生所从事的教学科目联系起来,便都不假思索的选择了自己喜爱的科目。

按照人家的学习进度,应该讲光学,具体呢,是凸透镜成像。我就开始了备课,其实完全是在“背课”。

我的第一节课很不成功,原本四十五分钟的课,我十五分钟就滚瓜烂熟的给学生们背完了,我不敢看台下 的学生,只把目光确定在缥缈的远处,把课本上的内容一口气背了个遍。完全没有学生主体意识,不懂得跟学生交流互动,更不懂听一听学生的反应,反正内心里紧张的要命,一节课下来,很流夹背的。

从早生实习回来没有几天,我们就开始填写各种表格,办理各种关系。还拍摄了各种毕业照片,尽管都是黑白的,但是弥足珍贵!因为:我,我们,这些八十年代初期的师范生毕业生,把我们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时光留在了抗大,是抗大在我们的青春相册里刻写了最美妙的记忆!

回忆我的教师生涯(我的中师生涯)(2)

当年的毕业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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