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末代女土司悲剧（康巴末代女土司悲剧）
1955年9月以前，在中国的西南部，西藏与四川交界的那一片地区存在着一个省级行政区——西康省。
这个省设置于1939年，撤销于1955年，只在中国历史上存在了短短十六年。
刘文辉来了
话说西康省建立前六年，即1933年，一名失意的军阀流落到了四川雅安，确切地说，是被赶到了雅安。他就是曾任四川省主席的刘文辉。
刘本来拥兵12万，占有过半的四川地盘。可谓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甚至一度做起了“问鼎中原”的美梦。
然而就在1932年爆发的“二刘争川”大战中，他却被侄子刘湘打得落花流水，最终被赶到了雅安。
刘文辉
刘文辉的妻子杨蕴光实在受不了了，直接吩咐人备轿，一举冲到成都刘湘面前，开口质问道：“你到底要把你幺爸（四川方言，意思是最小的叔叔）赶到什么地方去？”
刘湘见婶婶如此动气，于是笑笑：“既然婶婶出面说话，那就让幺爸在雅安待着吧。”
反正他已经元气大伤，再也没法跟我斗了，刘湘心里肯定这么想的。看在叔侄一场的份上，我刘湘做事不做绝，就给叔叔留一点小小的地盘吧。
要知道，对于心狠手辣的大军阀来说，这样的处理已经是相当手下留情了。
垂头丧气的刘文辉看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心中生起了无限感伤。
没办法，总不能就这么丧下去，生活还是要继续呀，再小的麻雀也是肉呀。
于是刘文辉打起精神，重新整顿了自己仅剩的2万残兵，然后开始在西康这片荒僻的土地上惨淡经营。
令刘文辉没想到的是，自己到了不惑之年竟然有了重生的机会。
那是1939年，西康省政府正式成立，刘文辉被任命为首任省政府主席。从那时起，他便开始了对西康省十年的统治。
刘文辉认了个干女儿，是康巴最后一位女土司西康省的管辖范围包括如今的四川甘孜州、凉山州、攀枝花市、雅安市及西藏昌都市、林芝市。
它是内地进藏的要道，具有重要的战略和军事意义，因此它必然是复杂、难控制的，成了各种势力争夺的焦点。其中以这四种势力为主：国民党、共产党、刘文辉的24军及当地的喇嘛和藏民。
刘文辉是何等的聪明，他知道，若要在西康站稳脚跟，必须跟当地的土著打好关系。西康省当时，由无数的大小土司实行着封建割据，其中最有势力者，当属甘孜城的孔萨土司。
而当时执掌孔萨家族大权的，是一位女子——德钦汪姆（或“德钦旺姆”）。这位女土司是承袭她母亲的职位，因为孔萨家有女无子。
德钦汪姆的叔父，二世孔萨香根活佛管理着甘孜寺，是当地颇有声望的宗教首领。
有名的汉人喇嘛邢肃芝曾于1937年入藏求法，他途经甘孜时见过这位女土司，他是这么回忆的：
“（德钦汪姆）二十多岁，面孔黝黑，身材修长，脑后垂着一条长辫，身穿件紫红色章缎长袍，显得充满活力。女土司带了一群康巴卫兵作为随从，他们每人佩着一支新毛瑟和一柄腰刀，威风凛凛。”
德钦汪姆
此外，邢肃芝还这么说：
“作为一个女子，本来自己的婚姻大事应该由自己做主，但由于她的身份特殊，婚姻却成了难题。刘文辉生怕她与藏人联姻，将来与西藏的势力串通引起地方政局动荡，所以要求她在选择配偶时，必须首先得到刘文辉的批准，否则不得结婚。”
结婚还要看别人脸色，看来女土司表面风光，实际上也不好做呀。
邢肃芝说得没错，刘文辉就是这样要求的。他早就打着德钦汪姆的主意了，早早就收了她当干女儿，希望她从自己的部下中挑选丈夫，以实现一桩政治联姻。
可是刘文辉这手伸得也太长了，就算是亲女儿，在婚姻大事上都不一定听你的，更何况是这么一位天生桀骜不驯，如同野马般的干女儿呢？
德钦汪姆骑马照
面对干爹这热心“红娘”的各种牵线，德钦汪姆只是一再婉拒，然后天真无邪地一笑，傻傻地像个孩子。
其实她内心是很清楚的——自己就像一个走钢索的人，必须时刻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在各种势力的夹缝之中坚持着自我。
戴季陶也来认干女儿1937年，也就是邢肃芝见到德钦汪姆那一年，被蒋介石封为“西陲宣化使”的九世班禅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班禅行辕”离京返藏。
当其刚抵达青海玉树时，卢沟桥事变爆发，班禅一行只好呆在那里原地待命。然而就是在这期间，九世班禅圆寂了。
班禅行辕担心他们在玉树呆久了，会被当地的大军阀马步芳将国民政府佩给他们的武器劫走。
正在这关键时刻，刘文辉派人来了——表示欢迎他们进入西康暂住等待。
而刘文辉没想到的是，正是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引发了后面的一系列暴乱。
首先是这班禅行辕，刘文辉好心好意接他们到甘孜暂住，他们倒好，一看那里水草丰茂，居然“乐不思蜀”，想定居下来了！
这可是刘文辉万万没想到的，他为此十分头疼。然而更令他头疼的事还在后面呢。
这与班禅一行中的一个人有关。就是因为这个人，间接引发了之后甘孜的一场武装冲突——“甘孜事变”。
正当刘文辉为班禅行辕一行人赖着不走而恼火之际，蒋介石那边来了一个人，居然也要收德钦汪姆为干女儿。这人是谁？他就是戴季陶。
戴季陶怎么到西康来了？原来，他是被蒋介石派来祭祀已经圆寂的九世班禅的。
戴季陶
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到甘孜时，只见一位妙龄少女领着一壮实的卫兵在迎接他了。这名少女，正是德钦汪姆。
当戴季陶接过德钦汪姆献上的哈达后，心里很满意，直称其为“藏家一支花”。
待他再与德钦汪姆进一步接触交流后，更是对她亭亭之姿下落落大方的性格欣赏有加，于是当场提议要收她做自己的干女儿。
这消息一下传到了另一位干爹刘文辉的耳中，刘当场就不愿意了。
你这个戴季陶，不就是来祭祀一下班禅而已嘛，那就专心祭祀好了，干嘛还要多出颗闲心收什么干女儿，更何况，她早就是我刘文辉的干女儿了！
刘文辉晚年照
刘于是连拍两份电报来劝阻戴季陶的收女大计，措词是一份比一份急切，一份比一份强硬。
戴也看出了刘文辉是来真的了，于是在下属的建议下，只好悻悻然暂且将收干女儿的仪式延后了。
得知戴季陶停手了，刘文辉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才放下。
不过，这不让人省心的干女儿马上又要让他着急上火了，而且这次的火，简直是急火攻心，来势凶猛。
女土司看上了“班禅行辕”卫队长原来，就在班禅行辕住在甘孜期间，德钦汪姆经常跑去找军官们打麻将。
其实，打麻将只是个借口，这处于青春期的少女是看上了一个人。这人就是侍卫队21岁的少校队长益西多吉。
德钦汪姆与益西多吉
益西多吉出生于西藏日喀则江孜县一个普通的藏民家庭，叔叔是班禅的一位经师。6岁时他就跟着叔叔混，没想到一年多后，叔叔就病故了。
其临终前，将侄子托给了班禅行辕的一位法师，法师后来将8岁的益西多吉送进了北京熊希龄办的香山慈幼院。
13岁那年，益西多吉被来慈幼院挑选学生的阎锡山选入了自己在太原建的北方军校。毕业后，他就被送进了班禅行辕，从班长提升到了现在的卫队长。
面对年轻英俊并很有能力的卫队长，这位康巴女土司完全将干爹的“教诲”抛诸脑后，一头扎进了爱河里不能自拔。而益西多吉也对美丽大方的德钦汪姆产生了爱意。
半个多月后，德钦汪姆托自己的叔父香根活佛去求婚。
班禅行辕的外交官这么回复：行辕对这门婚事没意见。但活佛还得去找土司的干爹刘文辉征询意见，他若同意了，那就万事大吉了。
活佛只好又去找了刘文辉。可想而知，刘肯定不同意啦。他最忌讳的，就是干女儿嫁给藏人了，怎么可能会同意？
再加上班禅行辕与国民政府关系密切，一旦势力庞大的孔萨家族与班禅行辕结合在一起，那康北的局势必然难以控制。
然而德钦汪姆是个敢爱敢恨的女人，她铁了心要跟益西多吉了，容不得任何人阻拦。
她坚持要跟班禅行辕这位年轻的卫队长结婚，并将请帖发到了草原上的每个帐篷，于是孔萨的大小头人纷纷赶到孔萨官寨来庆贺。
甘孜城旧景
女土司于婚礼当日沦为阶下囚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康定刘文辉的耳朵里，他怒了，立刻下令：务必阻止婚事！
于是，正在婚礼即将举行时，24军815团的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出现在了门口，包围了孔萨官寨，并将德钦汪姆扣押在她自己的官寨中。
执行这项任务的，是甘孜最高领导人，团长章镇中和县长章家麟。甘孜地区的僧俗民众听说了女土司被扣押，均感到意外和震惊，于是派头人前来谈判，要求释放德钦汪姆。
章家麟按照刘文辉的意思说：“放人可以，得先让班禅行辕撤离甘孜。”
就这样，康巴的最后一任女土司，一夜之间从权力的最巅峰跌落谷底，沦为阶下囚。出身权贵家有什么好？连追求自己婚姻的权利都没有。
而益西多吉呢，只能苦苦等待着一年关押期满后，与未婚妻重聚。
转眼一年的时间就快满了。刘文辉为此心事重重。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放德钦汪姆之际，康定安觉寺的日库活佛给他献上了一计：
若德钦汪姆同意安家康定，那就同意这门婚事；若其不同意，就说明他们的婚姻有政治阴谋，对甘孜有企图，那到期不放也名正言顺了。
刘文辉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就派人到甘孜传达，德钦汪姆夫妇几乎是立刻就答应去康定安家了，反而是章镇中和章家麟极力反对。因此这一计划最终未得以实现。
眼看关押一年期满了，刘文辉仍然没有放人的意思，群众们都感到非常愤怒。班禅行辕与24军时刻都在紧张对峙着，战争眼看将一触即发。
有一天，一个在官寨里伺候德钦汪姆的丫鬟期满被放出来时，被24军误以为其是送信的密探，一枪打死了。
这名无辜丫鬟的死成了战争的导火索。
在班禅行辕的组织下，甘孜寺的喇嘛组成了敢死队，与当地的数千藏民向刘文辉的部队和县政府进攻，这是1939年的12月。
益西多吉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经过几天激战，刘文辉部节节败退，班禅行辕最终攻占了县政府和孔萨官寨。被关押一年之久的德钦汪姆终于与自己的心上人团聚了！
但紧接着，刘文辉部又展开了猛烈回扑……
这次武装冲突就是历史上的“甘孜事变”，一共持续了三个多月都没有结束。最后是由国民政府发来急电：要求双方在抗战期间不得乱来。这次激战才算是划上句号。
1940年，刘文辉重新控制了甘孜地区，班禅行辕被迫离开西康，回到了青海玉树。
德钦汪姆和益西多吉在那里终于结为了夫妻。益西多吉改名为孔萨益多，成为孔萨土司家族的正式成员。
1943年冬，在外历尽漂泊之苦的德钦汪姆与丈夫终于回到了甘孜。
但是孔萨土司家族的地产、房屋和金银早就被甘孜县政府没收了。于是德钦汪姆手揣一份应退还的财产清单，去康定找到了干爹刘文辉。
刘文辉口头上热情答应帮他们“敦促”一下，然而夫妻两等了五年，始终没有等到任何结果。
1948年，刘文辉带领他的24军在准备起义的前夕。
也许是良心发现，自己这些年实在对不起这个干女儿，于是刘文辉专门抽了一段时间，陪着德钦汪姆跑了好几趟西康省政府，终于追回了部分财产和官寨。
这年秋天，德钦汪姆一家总算从省城康定回到了甘孜。
整整八年的漂泊，磨平了这名曾经桀骜不驯的女土司的棱角，她的眼神中已经不见了往日的灵动与天真，过了而立之年的她已是5个孩子的母亲了……
政府虽然名义上归还了他们夫妻的财产，但是当时正在进行土改，能找回的财产少之又少，再加上孔萨官寨也已经在甘孜事变中被烧毁。
一家人连居住都成了问题，只好在甘孜寺的一个小院子中落了脚，过着俭朴艰苦的生活。
甘孜寺旧影
1949年12月，刘文辉通电起义，西康宣布解放。1950年11月，西康省藏族自治区在康定成立，德钦汪姆被选为政府委员，丈夫孔萨益多为区政府副秘书长。
然而这个时候，这名正值壮年的女土司已经病入膏肓了。多年以后，孔萨益多回忆道：
“（德钦汪姆）因为关押的时候大概心情也不好，得了肺结核。我们流浪青海的时候，医病，都不行。后来娃娃生多了，身体也虚了，没办法。解放军18军到甘孜，给她打针吃药治了很久。我那个时候胃病很严重，我到雅安医病的时候接到她的电报，回去已经去世了。等我回到甘孜的时候她已经安葬了，天葬。”
那是1951年的冬天，德钦汪姆去世的时候才34岁。
时间来到了2010年12月30日，孔萨益多，康巴末代女土司德钦汪姆的丈夫在成都因病去世，享年96岁。
自从德钦汪姆去世后，孔萨益多一直独身一人，过了半个多世纪，并将他们的五个孩子抚养成人。他房间的床头上，一直并排放着妻子的照片和自己的照片。
其中，德钦汪姆的照片是从一份外国杂志上复印下来的，有些模糊，也因为年代久远而发黄发旧，但是却被孔萨益多视为珍宝。
这个美丽却悲伤的故事，直到今天，听说的人们都被深深感动着，为这夫妻之间真挚伟大的爱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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