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善从大器晚成到英雄迟暮（尹明善譬如朝露）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82岁4个月，尹明善真的老了，即便他喜欢在计算年龄的时候精确到月份。

4月末的一个下午，重庆北碚的力帆研究院会议室。卸任力帆股份董事长职位两年多的尹明善再次出现，身高180cm的尹明善看起来已经没那么挺拔了，依然清瘦却不再矍铄，体态中已经多了几分伛偻与枯槁。

他还在盼望着完全退休，然而“帆”却依然不给“力”。2017年10月30日，在力帆股份举行的股东大会上，尹明善正式宣告卸任董事长职位，打算过上“流连于书斋，忘形于山水”的日子。而至今，这种日子依然还只是个“打算”，因为他一手打造的力帆已经被负面缠烂了。

曾经红极一时的力帆如今就是这般落寞的光景，以至于尹明善手中无处安放的接力棒仿佛成了一块烫手山芋，这一次，他想“推”他的95后长孙上位，当他对着力帆的高管和股东说出“这是我的长孙女尹安妮”时，他的内心一定百感交集。

然而，回到现实，如此沉重的力帆，95后的家族三代安妮小姐能够圆了尹明善的“书斋山水”梦吗？

难以挥动的力帆

老骥伏枥，有时候寸步难行。在中国的汽车行业中，乃至中国尚且活跃的企业家当中，尹明善无疑是最老的那个，老到已经难以挥鞭，尤其鞭下是这样不堪的力帆。

不久前，力帆股份发布了2019年年报与2020年一季度财务报表。扉旅汽车发现，力帆的亏损依然在“坚定不移”的进一步扩大：2019年全年，力帆实现营收74亿元，同比下滑32.35%，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亏损46.8亿元，同期则有2.52亿元的利润；公司一季度实现营收5.6亿元，同比下降74.88%。其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亏损1.97亿元，同期则亏损0.97亿元，亏损进一步扩大。

销量方面更是惨淡。2019年力帆汽车产销为18598辆和22536辆，分别同比下跌78.62%和75.52%。新能源汽车累计产销为2888辆和3091辆，同比下跌71.12%和69.49%。力帆一季度累计销售传统乘用车326辆，同比下滑97.85%；一季度新能源汽车累计销售37辆，同比下滑94.6%。

但业绩和销量的拖累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债务更是压得尹明善难以呼吸的顽疾。据统计，力帆股份的资产负债率连续5年高于70%。而国内汽车企业的负债率大多在60%以下。其2019年三季报显示，公司总负债为178.63亿元，其中流动负债168.94亿元，短期借款90.09亿元，一年内到期非流动负债23.65亿元，负债率高达78.4%；力帆股份账面货币资金为25.74亿元，期末现金及现金等价物余额8.57亿元。据力帆股份近期公告，公司于2016年发行了“16 力帆 02”公司债券，发行总额为11亿元，截至2020年3月15日债券到期，债券余额5.303亿元，债券利率为7.5%，未能按期兑付债券本息。评级机构将力帆股份主体长期信用等级从“AA”调整为“C”。

难以想象，耄耋之年的尹明善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一组又一组残酷的数字，那个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存在，而今以这样一组组冷漠的数字拖住了他寄情山水的脚步。4月27日的临时股东大会上，还审议了多个向控股股东转移债务的议案，82岁的尹明善主导力帆控股承接了上市公司9.88亿元的债务，他负重的目的是为了让新任董事长的轻装前行。

尹明善曾经说自己每次碰到困难都能够把它绕得过去。他曾向人生导师一般对自己过去的创业经验进行总结：“第一不能去鸡蛋碰石头，不能去硬闯，只要你方向对，不屈不挠的努力，你的流程、路程可能比直线长了两倍甚至三倍，也不必计较，我这辈子碰到了那么多的困难，那么多挫折，都走过来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76岁。但6年过去了，力帆这个“全方位”的难题似乎彻底把他绊住了，一个残酷而又悲凉的现实是——没有人知道，尹明善的余生是否还能带飞力帆。

原本想要力帆报国的

如果给中国的企业家拍一部电影，最富戏剧冲突的一定是尹明善。你以为他是造车赚钱，他却说他是实业报国。而今，走在“报国”路上的力帆像极了尹明善跌宕的一生。

公开的资料显示，生于1938年，尹明善幼年丧父，由于出生于地主家庭，地主家的儿子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就因为出身被抄了家。这一年尹明善只有12岁。为了养活自己的母亲，年幼的尹明善决定辍学，成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这种日子持续一年多，尹明善就养活了母亲，赚足了学费。于是，他决定复学一路准备参加高考。

命运就像在尹明善的头上装了无数个待爆的雷。就在尹明善畅想通过高考来换取人生的高光时刻时，1958年，尹明善被打成“右派”，不久开始了长达20年的农场改造。平反时，尹明善已经41岁，而后他当过英语资料翻译员、电大英语班讲师。1981年，调到重庆市设计院担任英语教师并兼任重庆市电视大学英语中心教研组组长。1983年，当上了重庆出版社的编辑，不久后担任重庆出版社副社长。然而，尹明善并不满足与这样的生活，当时的经济环境促使他再一次做出了选择——放弃“铁饭碗”。

1991年，在与一家校办摩托车厂负责人聊天的过程中，尹明善发现了造车的商机。他经过精心调研后大胆地给出结论：“摩托车尽管市场空间不大，但技术空间很大，创新空间更大。”于是，1992年，重庆轰达车辆配件研究所成立，只有9个人。彼时，尹明善花了2年时间研制出一款全新的100毫升四冲程发动机，仅1995年销量就达8万台，利润达1600万。1999年，尹明善创造了毫升立式摩托车发动机，一年卖了50万台，最终收益上亿。

尹明善说自己那时候的梦想就是实业报国。“我们出生的时候，中国什么都不能造，什么都是洋的，火柴都是洋火，烧的煤油叫洋油，洋火、洋油，肥皂都叫洋碱，雨伞叫洋伞，洋布，洋针洋线，洋床，洋枪洋炮，全都是洋，房子叫洋房，稍微有点水泥有点砖的就叫洋房。中国人真不能造东西吗？”

这种屈辱感很快化成了一股不可挡的力量，很快，力帆摩托的名字打响全国，走向世界，远销东南亚、西亚、欧洲、南美的40多个国家和地区。

至2001年，力帆一年完成出口创汇2.02亿美元，成为国内摩托车出口的“鼻祖”。2002年，尹明善开始往汽车制造上集结力量。彼时，为了获得汽车生产资质，尹明善以超过6000万的价格购入了重庆客车厂55%的股份，获得了汽车生产资质。2003年8月，力帆收购了重庆专用汽车制造厂80%的股份，并将企业名称改为重庆力帆汽车有限公司。2006年1月，68岁的尹明善携力帆520轿车上市，标志着力帆正式进军汽车产业。

那个时期，尹明善的名句是“国内赚钱是好汉，海外获利是民族英雄。”2011年，力帆汽车海外事业也开始不断发力，2013年，力帆汽车出口近6万辆，其中轿车出口占中国自主品牌出口额的12%，排名中国自主品牌第三位。与此同时，这一年力帆汽车创汇额大涨13%，首次突破4.5亿美金，超过国内汽车板块的总营收。

值得一提的是2010年11月25日，尹明善曾经形容有“范进中举”的感觉——力帆股份在A股上市，是第一个登上A股市场的民营车企，即便上市时间比在港股上市的比亚迪和吉利晚了8年和5年，那一年尹明善72岁，家族身家达111.66亿元。那是力帆最为强大或许也是最为膨胀的时期，当时力帆被定义为是一家以产销摩托车和摩托车发动机为主，并集汽车制造业、足球产业、金融业、酒业、娱乐媒体等于一体的大型民营企业集团。

尹明善和力帆着实走过了最为风光的一段时期。他曾说，人生啊，不过就是一条小河，一条小溪而已，世界上没有一个笔直的小溪或者一条小河，都是曲曲弯弯，因为它们有太多太多的阻碍，比如山脉，你冲不过去的，就适应它吧，绕吧绕吧，最终它也能够流向大海。

“帆”还能再扬吗？

很遗憾，尹明善的船在他所期待的星辰大海中翻了，当然，这要比一开始就没扬起来好很多。

或许是在浪尖上站了太久，终究会被掀下来。2015年力帆开始有了“翻船”的迹象。2016年10月，“骗补”的标签贴上了力帆，在某种程度上也贴在了尹明善的身上，当时，由于力帆的数千辆新能源汽车电池标示不符，力帆被取消了中央财政补助资金1.14亿元的新能源汽车补助资格，同时取消该型号新能源汽车的生产资格。

受此事件影响，力帆新能源汽车销量瀑布式暴跌。扉旅汽车查阅数据显示，2016年力帆新能源车总销量为4343辆，同比下跌62.98%。2017年略有回暖，也不过是销了7738辆。2017年力帆传统乘用车累计销售132794辆，净利润连续两年亏损，2016年和2017年分别亏损2.6亿元和1.87亿元。事到如今，股价只有3块多钱的力帆依然是唱着亏损的主旋律，以至于保壳成了力帆的头等大事。

危局之下，没有人能够接得了尹明善的盘子，包括他那个酷爱跑车的儿子，宁愿给特斯拉站台也不愿意理清力帆的形势。尹明善不得不亲自做出调整，回归摩托，放弃汽车——2019年，在摩托车市场产销量明显好转，汽车市场继续下探的情况下，力帆股份将面向全球深耕高端摩托市场。2020年，公司将继续坚持“创新、出口、信誉好”的经营理念，调整公司主营重心，回归摩托车行业。汽车板块逐步实现从汽车制造商向出行、汽车后服等用车服务供应商的转型升级。

一边是业绩暴跌、高额负债，最近又新添了“旗下子公司互相打官司”，而另一边是肩负债务，调整战略，无法退休的老人。尹明善需要面对的太多了，当然还有时不时传出来的破产传闻，这对于尹明善来说一定是最为刺耳的。

力帆上市的时候，尹明善曾感叹道：“我以前自卑过，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后来自傲过，因为学习非常好；再后来被关到监狱里，又一次自卑；现在自己的企业上市了，会不会再次自傲呢？我想不会。”那么这一次，25岁尹安妮能让尹明善开始新一轮的自傲吗？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抛去昔日的光环与今时的窘迫，如果尹明善此次“传棒”成功，朝经暮史、纵情山水对于一个82岁的老人来说是弥足珍贵的，只要能开始，便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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