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小台灯(一盏小油灯)

一盏小台灯(一盏小油灯)(1)

一盏小油灯

母亲出生于民国二十年,刚生下来时,就失去了父亲,是靠养父把他拉扯长大的,母亲的人生节点里,始终与饥饿、贫困、屈辱、辛劳、挣扎为伴,步步泣血。

父亲的童年,是从生死的边缘爬过来的,爷爷靠赌博输掉了奶奶、输掉了姑姑、输掉了父亲本应引以为生的所有本钱。父亲几经波折,九死一生,直到二十九岁才有了我的母亲。那时他已参加工作,常年在外,母亲就成了家里唯一的主人,大大小小的事情就靠她一个人苦苦的支撑着。

一九五一年,随着姐姐的降生,母亲有了第一个孩子,从此,命运也把她带入了为子女终生辛劳的苦难岁月。母亲先后生养过七个孩子,一个孩子半途夭折,六个孩子的成长,耗尽了她一生的心血。在那个年代,国家百废待兴,又遇到了严重自然灾害,经济十分困难。很多家庭没有粮食,贫病交加,命悬一线。就是在这个大背景中,母亲依靠自己的坚韧和勤劳,五十年代开荒种地,六、七十年代挣工分,八十年代包产到户,她和男人一样,起早贪黑,拼死拼活的干,把一个个子女送入了成年。

母亲是旧社会过来的人,缠着小脚,本来干不了重活,可在我们家,凡男人要干的活,母亲都要去干。我们村是一个山区村,海拔在一千多米以上,除过上代拓荒人留下的一百多亩红粘土地外,什么也没有。住在山里没有水喝,没有柴烧,这也成了母亲一生中最大的苦难。大集体那个年代,其他男人在家的人,都要养牛,生产队每年收完粮食后的麦秸、玉米杆、豆杆等都分给了养牛户,我们家什么也没有,母亲只有背上背篓,去到二十里外的龙王庙、碾子凹的地界上去偷柴禾,由于那时森林管护很严,没有现成的干柴,背回的都是些刚砍下来的鲜松朵、鲜柏朵,重量大,效率差。每到做饭时间,家里的房子周围浓烟滚滚,母亲就是这样在烟熏火燎中把生食做成了熟饭。一天一天,长年累月,在这样的环境中,母亲终于落下了病根,患上了肺癌,后来发现时已进入了晚期,在不知不觉中,生活夺取了她人生最宝贵的东西,母亲到死也没有明白过来这个道理,她只知道这是为了养活儿女,只能这么去做。

在农村,一个家长要面对的事情,母亲也要全部扛下来,就是靠忍耐、宽容、厚道,甚至乞求。那年秋季,我大概有四、五岁的样子,全村妇女都在生产队的大场里晾晒黄豆,我和一群小朋友在一边玩耍,不知什么原因,一个比我大一点的远房表姐,狠狠的在我脸上抓了一把,鼻沟间一下子流出了血,我哭着跑到母亲跟前,本想让母亲护展一下,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替我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这时,坐在一旁的一位大娘看不过去了,就让我去告诉姑姑,我跑到姑姑面前,谁知姑姑反而大声斥责我不是,我气得直哭,当时在场的人都为我不平。但母亲只是从眼里挤出了几点眼泪。她能说什么呢,孩子在一块打架是常有的事,加之姑姑从小娇生惯养,向来蛮横无理,谁又能把她咋样呢!

在那年月,一个生产队一年分的粮食根本不够吃,但就是这分粮食,成了母亲的一块心病,求爷爷告奶奶,让别人给挡缺粮款不算,分下的粮食,母亲一个人背不动,只能求助于人,人家方便时帮一下忙。不方便就靠母亲一个人往回背,每次剩下的粮食只有留在那里,可等下一次回来拿粮食时,总能发现粮食被人动过,眼睁睁看着一家人分到的救命粮,却无法全部拿回家。有一次,生产队在离家一公里外的山粱上分红薯,母亲就把我领上,等队上把红薯分下来时,已到深夜,可背红薯是份量活,离家又远,没有人帮忙,眼看着别人一个个都回了家,地里只剩下我们母子俩,没办法,她只有留下我看管红薯,自己一个人往回背,那时,我只有七、八岁,由于夜深人静,山里的猫头鹰不时发出一阵阵怪叫,我害怕急了,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不知等了多长时间,终于听到远处传来了母亲的脚步声。

母亲是这个世界上忍耐力最强的女人之一。过去,农村没有电,粮食都靠老祖宗留下的石磨子去粉碎,庄户人家养的牛,就成了家里的命根子,轻易不借给人用,由于我们家没有牛,每次磨面就靠母亲一个人去推磨,就这样一年一年,她取代牲口,满足了一家人的吃喝。有一次,一个远房的姑姑,答应母亲使用她们家的牛拉磨,母亲就把牛拉回家,等把粮食磨完后准备卸磨时,可能由于天气热,大犍牛脾气大发,一下子用犄角把母亲抵倒在地,半会动弹不得,好在被邻居及时发现,捡回了一条老命,母亲整整在家休养了两个多月。那年月,农村缺医少药,根本没有医疗条件,就是靠大病扛,小病养,艰难度日。在我们家里,老是离不了一个大缸,那些都是用野菜做成的酸菜,母亲经常是饿了一碗酸菜,病了一碗浆水,就是靠这些最原始的生存手段,去维持自己的生命。记得在一个夏季的晚上,劳累了一天的母亲刚刚睡下,突然牙疼发作,她大声哭叫,在地上打滚,仅有的油灯也耗尽了最后一滴油,屋里黑咕隆咚,让人悚的发慌。母亲让我到邻居家借点油,我摸着黑,连跑几家,可能由于夜深人静,也可能是我人小,一些家连门都没有叫开,最后两手空空回到了家,这一夜,母亲是怎样熬过来的,可想而知。在以后的成长里,这件事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成为一件抹不平,挥不去的死结。油灯就像我的母亲,它虽然很小,没有万丈光芒,但它每时每刻都发着亮光,照耀者我们成长的每一步。油灯也在照亮别人的同时,耗尽自己的最后的一点油,油尽灯枯。

在母亲人生的字典里,只有付出,从来没有回报,就连她的离去也不附加任何条件。一九九二年冬季,母亲经常感到胸口疼痛,身体也越来越难以支撑。于是我和哥哥、弟弟商议后,立即动身去省人民医院为母亲检查,最后确诊为肺癌晚期,我们始料不及,怎么这样的事情能发生在自己的母亲身上呢?无奈!头脑冷静后,还是反复咨询了一下医生,在确认无法医治后,我们陪着母亲,先后参观了省历史博物馆等景点,也算是我们唯一一次陪伴母亲旅游。回到家里后,大家装作和往常一样,一切如旧,仅靠简单的治疗,维持着母亲最后的生命,直到她病重睡倒,至死母亲连自己患什么病都不明白。

母亲是在孤独中离开人世的,她一生中养育了六个子女,但就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她们一个个难以尽孝。大姐重病在身,算是勉强伺候了母亲一个冬天;大哥早年丧妻,孑然一身,又要照顾自己的孩子;弟弟一家住在城里,弟媳腿有残疾,还要上班;大妹刚刚坐月子,哺乳幼子;小妹正直新婚,难破农村旧俗,好像老天爷故意作梗,与我母亲过不去。只有妻子在顽强料理家务的同时,尽心尽孝,为老人送药送饭,直至去世。

母亲是笑着走的!她已十分满足,她带走了人生所有的痛苦,给子女留下了坚韧、朴素和宽容,这些东西足以使我们终生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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