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世界翻篇（动物人间五）

时间裹挟着焦虑和不安，在知府的四周循环往复。七天后的深夜，知府换了一身便服，独自一人赶到了郑直下榻的驿站。

“见过郑大人！”知府挺着西瓜一样的肚子，使了些力气才能躬身向郑直行礼。

“知府大人客气了！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这次案件的主审官！”郑直上前搀扶起知府，把他拉到了座椅上，微笑着说道，“你的事情我也从李大人那里得到了消息。”

“得以李大人的引荐，我才能目睹郑大人的英姿！”知府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对着郑直抱拳说道，“这次就拜托郑大人了！”

“哈哈，好说好说，我和大人也是一见如故。”郑直像是遇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以轻松语气说着，“但是你的罪状确凿，难逃一死。”

知府瞪大了双眼，全身忍不住颤抖，感觉脖颈一凉，好像有一把大刀要朝着他的脖颈砍来。一开始知府以为有李大人的推荐，这件事情十拿九稳，但几句话的试探，显然郑直是一只嗜人血的猛兽。知府不敢再有任何怠慢，和郑直玩心计无疑是下下策，赶忙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银票，恭恭敬敬地呈了过去，“大人，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看把你吓得！”郑直是一只喜欢玩弄猎物的猎手，接过银票，放到了桌子上，拉住了知府的手，“这死呢，分真死，假死。”

“那就有劳大人了！”知府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水，看到郑直收下了礼物，知道这件事情差不多已经有了结果，便起身说道：“大人舟车劳顿，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大人了！”和郑直呆在一起，知府总有种危险的感觉，不愿久留，便告辞离开。

几日过后，郑直便带着一行差役来到了知府的住处，把知府抓进了大牢，并布下告示，知府贪赃枉法，他被钦派彻查此事。

监牢里，知府戴着刑具，坐在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为什么这么久，已经过去三天了！流程应该走完了，难道他反悔了？”知府手里玩弄着地上枯黄的稻草，越想越焦躁不安。牢房里始终不见天日，潮湿和发霉的味道一直纠缠着知府。手铐和脚镣紧紧地箍在知府的身体之上，手脚之上已经有了淤青，有的甚至磨出了血痕。三天里，知府没有吃一口饭，监牢里饭菜的恶臭使他作呕，怎么也下不去口，知府滚圆的肚子变得有些干瘪，像是正在泄气的皮球。知府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周围的一切像是一堵墙，慢慢收缩，把知府压得有些窒息。对周遭的不满，对自己性命的担忧，对未来的惊恐，汇聚在一起考验着知府的身心。当人无法决定自己的未来时，那他必定活在痛苦的现在。昔日的美好与现在的身陷囹圄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无形中，知府的内心已经被扎成了千疮百孔。当他快要崩溃时，郑直终于秘密地把他从牢房带了出来。 郑直看着知府落魄的样子，情真意切地说道：“知府大人真是受苦了！”

“不敢，不敢！郑大人说笑了！”知府连忙摆手，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身上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气势，变成了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

“听说大人对食物素有研究！”郑直把知府拉到了饭桌前，饭桌上提前准备好了各种美味的食物，“不妨品鉴一下这些菜怎样？”

“小人担不起‘品鉴’二字！”看着桌子上的美食，知府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眼睛也不愿从食物上移开。

“不用客气！”郑直看到知府的样子，微笑着夹了一个鸡腿放到了知府面前的碗里。

饥饿的本能让知府也管不了其他，拿起面前的鸡腿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你的管家是怎么回事？”郑直看着知府狼狈的样子，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饭桌。

“怎么回事？郑直已经知道了管家的秘密了吗？为什么单独问管家的情况？”知府手中并没有停止往嘴里输送着食物，大脑高速地运转着，思考着郑直话语中的意思。但是那双具有侵略性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了知府的想法，郑直敲击饭桌的频率越来越快，力气越来越重，知府的心跳也随着敲击声飞速的跳动着，压迫着知府思考的时间。知府脑袋中一片混乱，现在的情况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便不敢有什么隐瞒，把管家的事情和秘密说了出来，“他是个哑巴，我故意让他在外人面前装作聋哑人！”

“我知道了！”郑直的眼睛一直没有从知府的身上离开，饶有兴趣地看着知府吃着饭。知府被人盯着，尤其是一个危险的人盯着，全身的毛发不寒而栗，食欲随之消失，吃完了手中的鸡腿，知府假装淡定地擦了擦嘴。

“郑大人，不知我的事情---”知府试探着问郑直。

“哦！已经把知府问斩了！”郑直亲自为知府倒了杯酒，“而你也将作为无名无姓之人获得自由，所以特地在此摆下酒宴送你一程！”

“谢大人！”知府轻舒了一口气，身上也是一轻，无形的枷锁解开了，“我敬大人一杯！”说着便把杯中的酒倒入了口中。

“呵呵，先别急，事情说清楚了再喝不迟！”郑直并没有拿起酒杯，话锋一转，“你把那些东西藏哪了？”

辛辣的酒水停在了知府的喉中，再也无法下咽。知府想的还是简单了，事情无法轻易的结束。那些和上面人往来的信件是知府最后的手段，他心里也清楚，那是保命的东西。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那些东西我是不会交出来的！”知府睁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郑直，咬着牙说道，“我安全的话那些东西永远都不会出现。”

“你还有选择的权利吗？”郑直也收起了笑脸，脸色冷了下来，野兽卸下了和善的伪装，露出了獠牙。

“有，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你们不能这样扔下我！”知府站起来咆哮着，他并没有妥协，大口喘着粗气。

受伤的兔子躲在唯一的洞窟中，而野兽就守在外面。对于兔子来说，失败了就会丢掉性命，而野兽失败了只会少了一块肉，弱者的筹码是以命相搏。

“哼，记住你说的话！”郑直嘴角微微上扬，端起桌上的一杯酒喝了下去，并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郑直的话没有让知府有丝毫的放松，动物的直觉告诉知府，野兽还在洞口徘徊。知府全身的神经都在警戒着，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也可以感觉到汗水浸湿了衣衫。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这是李大人委托我的！”郑直往前探了探身子，如果没有桌子的阻拦，也许会逼到知府的跟前，“李大人说他很不高兴，因为你寄给了他不该寄去的东西，他想要一个交代！”

汹涌的浪潮到了最猛烈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吞没。知府咬着下嘴唇，看着郑直咄咄逼人的眼神，知道一定无法安然离开。“他们想让我知道恐惧，他们想让我付出代价，我终究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一颗弃子。”知府努力保持平静，但是灵魂快要承受不住重压，想要逃离开躯体。

“这代价吗？就看你的心意了！”郑直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把玩了一下，便扔到了知府的面前。

光滑的匕首上映照着知府有些扭曲的脸，他的眼睛慢慢变得血红，有些肥胖的脸颤颤巍巍地抽动着。知府缓缓低下头看了眼锋利的匕首，马上又转移开目光。郑直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看着知府的手慢慢接近着匕首，他知道后面一定有一场好戏将要上演。

“啊！”强烈的痛楚让知府快要昏厥，滴血的刀从他的右手掉落在了地上，模糊的视线中，知府看到一截手指正在桌子上淌血，右手自然地捂住了左手的缺处。

最后的高潮之后，整场戏也算落下了帷幕，郑直对于这场戏还算满意，淡淡地说道，“你可以消失了！”

疼痛中听到对面传来的话语，知府最后看了一眼对面的鬼魅，起身便向着门口处走去。

“临别之前，再告诉你一件事情，是一个女人揭发你的！”郑直漫不经心地说道，站起身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郑直最后的话语把知府定在了门前，知府的身体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后脊梁向前弯了下去。几个呼吸之后，知府用尽最后的力气，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的细雨，雨水打在了知府的身上。身体上忍受着断指的痛苦，心底也被郑直最后那句话摧残着，这是知府经历的最痛苦的一天。知府眼角有些湿润，一股悲恸之情涌了上来，竟不知找谁诉说。细雨滴落在桂花之上，金黄的花瓣再也坚持不住，在空中舞着凄美的痕迹飘落下来，风中飘散着桂花的香气，带走了知府的记忆。

“我和你一见如故，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知府坐在她的对面，像是一个小孩儿般手足无措。知府的心里充满了期待，期待着女人的回答是注定好的答案。

“我和大人并无任何交集！”女人摇了摇头，至始至终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好像要把所有事物都拒之于外。

“你确定我们没有见过吗？”知府低下头，玩弄着手指，虽然有些失落，但是知府并没有放弃。

“没有！”女人回答的很干脆果断。

知府有些失望，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没事儿，也许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知府挠了挠头，有些迷茫，那个梦只属于他一个人，连知府都搞不明白为什么梦中的人会出现在现实中，而眼前的女人一定和他有着联系。最主要的是，从第一次见到女人，知府便已经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境地。

“你可以在这里自由出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知府恢复了笑容，对着女人柔声说道。

“谢谢大人的好意！”女人看着知府，礼貌地微笑着。

金黄的花瓣像一艘小船，在风中摇曳，寻觅着自己的葬身之地。

园内的水池旁，出水芙蓉已然盛开，亭亭玉立，清新脱俗，两三只鱼儿在荷叶下悠闲地穿梭嬉戏。

“姑娘好雅致！”知府看到她正在水池旁发呆，便走走了过去，与她并立而站，欣赏起眼前的景色。一个多月的接触，知府在女人身上体会到了难得的闲适平静。她是安抚内心狂躁的温熙阳光，抑制心底黑暗的淡淡花香，缝合心灵伤口的醉人月色。

“大人谬赞了！”女人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淡雅，就像不远处脱俗的荷花。

知府打量了一下女人，看到她还是素面青衣，身上不戴任何饰品，皱起了眉头，“昨天我派人给姑娘送去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不合姑娘心意吗？”

“那些只是外物。”女人依旧目视前方，“小女只是过眼云烟，大人不必花心思这样对我！”

女人的话像是一根利刺，狠狠的扎进知府的心底，苦涩地回道：“没事儿的，不喜欢没事儿的！”

女人有着魔力，完全吸引住了知府。知府害怕面前的伊人消失在眼前，但心底却一直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徘徊，女人最终会离他而去。每次这种感觉涌上来时，都会被知府强压下去，他不愿去面对，也害怕去面对。人的一生都在等待和寻觅着，直到遇到眼前的女人，知府知道她就是自己的终点。

“大人，你可知这池里的鱼儿是否快乐？”女人第一次向知府提问。

知府低头看了看在池塘中游来游去的红色鱼儿，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下，“他们在这里有吃有喝，根本不用发愁，当然快乐了！”

“我觉得他们并不快乐！”女人的眼里荡漾着水波，鱼儿不断地彳亍徘徊，“其一，它们的生命只能被困于这小小的一弯池塘，终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鱼儿慢慢接近水面，“啵！”吐出了一个气泡，像是回应着女人的话语。“其二，鱼儿在池塘中，生命并不属于自己。当人高兴了，他们并不用为吃的发愁，当主人忘了喂食，这些鱼儿也将痛苦地死亡。”

知府听了女人的话，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并不明白女人真正的想法。“原来如此，我马上命人将这些鱼儿放生。”为了讨女人的欢心，知府并不在乎池塘中几条鱼儿的存在。

花瓣结束了飘摇的一生，坠入到了泥土之中，淡淡的花香四溢在空气中，是结束亦是开始。

清晨，当知府推开女人的闺门，里面已是空无一人，像是从来没有人在这里停留过。女人带走了知府的灵魂，知府木然地坐到了椅子上发呆。知府已经为女人付出了所有，也把他所有的秘密透露给了女人，他一直相信着女人就是自己的命中之人，那个梦就是启示，他始终相信着，也只有他一个人相信着。知府不知道女人去了哪里，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女人回来。空荡荡的房间内，冷清化作忧郁的丝线，缠绕着失落的人。

离开郑直的住处，知府失魂落魄地行于市井之上，他披头散发，全身破布烂衫，和以前的雍容华贵大相径庭，在这市井之上，竟无人认出他来。一处角落里，搭着一处窝棚，虽然外面下着细雨，窝棚内却堆满了人。原来是一个风骨道人正对一群小孩儿讲着故事：“从前有一只兔子，他很谨慎狡猾，所以一直没被抓到，不知存活了多久。直至有一天，他在悬崖边上看到了一株莹莹仙草。兔子只是一眼，便喜欢上了这株与众不同的仙草。他蹦蹦跳跳地向着那株仙草靠近，但是途中却遭遇到了一头食肉野兽。幸而兔子留有很多洞窟，虽然受伤了，但还是侥幸逃脱。当兔子再次眺望那处悬崖时，才发现那里的仙草已经不翼而飞，一切都似兔子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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