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犯焉识的原型(陆犯焉识魔幻故事是真的)

陆犯焉识的原型(陆犯焉识魔幻故事是真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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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8日下午,旅美作家严歌苓在香港书展上的讲座吸引了逾千人。严歌苓从少年经历开始,讲述了自己从读书人变为写书人的历程。并讲解了代表作《陆犯焉识》创作过程,称里面的魔幻故事都是采访来的真实故事。凤凰网大学问独家发表严歌苓的演讲内容,与广大读者分享。

我们两个小女兵就开始偷书,把书捆在光着的腿上,当时裤子很肥,再把裤子放下去,然后从里面走出来,封面都是撕掉的。这样把书拿回来以后,不能让人家看见我们在读外国文学,把《毛泽东选集》的封面套在外面看。

我每天跟自己搏斗,每天要绞尽脑汁,每天要产生出你不能够预期的一些片段来,这些语言,这些动作,这不是一个很享福的事情,但是在你做完之后的那种巨大的愉悦,就觉得我就是一个小神仙,因为你战胜了自己。30年来我每天必须都在写字台边。

我觉得读多了书,是可以使你成为一个作家的。像马尔克斯一辈子就生活在图书馆里,他就靠读书,靠二手资料写了这么多的作品。

读文学作品,读散文、读小说、读诗歌,实际上是一个补药。每天读的话,你这个人气质上会改变。

《陆犯焉识》里有个狼和人的故事,他喝了一肚子二锅头,全部吐出来,把狼弄醉了才得以逃生,这些故事是真实的。很多这种听上去很魔幻的,是人不大能够想得出来的,在那种极致环境下的东西,不去彻头彻尾地采访,是找不到的。

嘉宾介绍:

严歌苓:著名旅美作家、好莱坞专业编剧,是海外华人作家中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享誉世界文坛。作品以中、英双语创作小说,是少数多产、高质、涉猎广泛的作家。其作品无论是对于东、西方文化魅力的独特阐释,都折射出复杂的人性,哲思和批判意识。代表作《金陵十三钗》《陆犯焉识》分别于2011年和2014年被中国著名导演张艺谋拍成电影。

以下为演讲内容精编:

偷书:套上《毛选》封皮看外国文学

我觉得一个写书的人,他一定是个读书的人,当然读很多很多的书,很可能就变成写书的人了,但是也有可能说,你读了很多很多的书永远是个读书人。

一个是读书,一个是写书,这两种人实际上都是最自由的。为什么呢?他老有自己的一个世界,跟自己独处的一个空间,能够在里面去遐想,去陶冶,去吸收营养,所以我觉得读书人跟写作人的差距,是把大量的寂寞时间化成了滋养和陶冶自己的一段非常珍贵和美味的时间。

所以我觉得我很幸运,我出生在一个读书人的家庭,也是写书人的家庭。从我爷爷开始,就是非常地爱读书,爱藏书,爱用书来丰富自己的家居,也爱用书来装饰自己的谈吐和自己的心灵,所以我觉得是非常幸运,我从小生下来就是说我们家四壁都是书。

认得一些字的时候,大概在我四岁,我爸爸开始教我认字了。《唐璜》那样的历险爱情,就首先使我入迷了。

我爸爸和我妈妈是想引导我读书的,在最开始,我爸爸让我读《鲁迅译文集》,我记得有篇小说叫《表》,爸爸给我启蒙,让我来读这篇小说,但是我就发现很不好看。因为鲁迅的译文,中文是报告的感觉,不是很顺畅的。我刚刚读那本书,我记得是白求恩的故事,胃口就倒了,就没有办法继续了。

读书像玩具一样,你随便抓,抓到什么就读什么,能读懂多少就读懂多少,根据你的兴趣走,跟你的感觉走。最后我跟着自己的兴趣走了以后,读了很多书,嚼不烂就生吞活剥地咽下去,就这样一种读书经验,安娜卡列妮娜,劳伦斯……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人闹别扭,一会又和好了,来小心思了,两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闹,这些细节都是我小的时候,就觉得真有味道,读起来非常美味的。

特别是我在哥伦比亚艺术学院的时候,要教《红楼梦》了,我必须把世界上有的四五个版本的《红楼梦》英文,拿出来通读。怎么能让西方人信服,《红楼梦》是一部全世界最伟大的作品。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才彻底地把《红楼梦》,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读一遍,用英文。

我觉得阅读对于孩子来说,是生活当中玩的一部分,就把它作为一种玩,然后慢慢来。他读了一遍,等他长大了,再来读第二遍。那么到了部队里,我是一个小女兵,我生活当中的缺失是什么?是读书。每天读《毛主席语录》,读《毛泽东选集》。《毛泽东选集》就更枯燥,根本看不进去的嘛。

那怎么办呢?当时我们军区的俱乐部把图书馆封起来了,当时有警卫兵在那看桃子。我们就通过桃子林翻到仓库里面,发现很多很棒的小说,都在那里霉烂了,都很软的。我们两个小女兵就开始偷书,把这个书捆在光着的腿上,当时裤子很肥,再把裤子放下去,然后从里面走出来,封面都是撕掉的,因为不能留封面。这样把书拿回来以后,不能让人家看见我们在读外国文学,把《毛泽东选集》的封面套在外面看。大家以为你在学习《毛泽东选集》,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就这样的。

读拜伦和麦哲伦:超越极限是最大的快乐

那么在这个阶段,我就读了《拜伦传》,我觉得对我的人生观,对我后面的人格塑造都有巨大的影响。读了《拜伦传》以后,就发现拜伦那样天长地久。当时我们女兵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在课堂上老师突然说,你敢碰,碰了这件事情就做噩梦。拜伦从小是一个胖孩子,是一个瘸子,但他很爱这个女孩子。有一天,当他走到那个人家篱笆外面的时候,就听到说,你以为我会爱那个胖瘸子吗?从此以后,他一辈子每天就吃非常少的东西,吃一点苏打水,吃一点饼干,然后他就有像雪化石一样白皙的皮肤,非常的贵族,非常的漂亮。

这个时候我就想到,如果我像拜伦一样,我也可以不吃饭,但实际上不吃饭这件事情,不是说证明拜伦有多么伟大,而是证明拜伦这样一种铁一样的意志。希腊这个国家被人侵犯,他去当将军,最后战死在保卫希腊的战场上,就是他练就的那种铁的意志,他的那种不能为任何东西来控制我的意志。所以他在爵徽下面,就是他的一个马车的爵徽下刻着“信赖拜伦”,就是信赖他自己。

所以我人生的这种人格的塑造,其实所有的后来我想起来,我没有说严歌苓不能做到,只要对自己说,我可以不吃饭,我可以连着去写作,我可以怎么样,所以我每天坐到桌子前面,不能说我没有犹豫,但我不觉得这个痛苦。

我是觉得这个世界是很痛苦,每天跟自己搏斗,每天要绞尽脑汁,每天要产生出你不能够预期的一些片段来,这些语言,这些动作,这不是一个很享福的事情,但是在你做完之后的那种巨大的愉悦,就觉得我就是一个小神仙,这是我最高兴的事情,因为你战胜了自己。有30年我觉得我没有一天是从写字台旁边逃离了,我每天必须都在写字台边。

当然军队的这种有纪律的生活,作为舞蹈演员必须是很有纪律的,每天要锻炼,但是在一个外形的具体的压迫下面,你做到了优级,但是谁给我这种内在的给予,就是说你必须这样做,你不这样做不行,那就是《拜伦传》这样一本书,是我辛苦偷来的,把封面都撕掉了的,一股霉臭,然后很软,因为霉坏了的书都是软布丁当的,容易绑在脚上,就那时候的书也像布一样,很软的,这本书对我一辈子的教育,是非常非常大的。

紧跟着我们又偷了一本《麦哲伦传》,但《麦哲伦传》实际上跟《拜伦传》起到作用是一样,因为麦哲伦也是一个非常坚定的人,他一定要发现并证明地球是圆的,所以这个实际上跟《拜伦传》告诉我们的一样,你想实现的东西你一定实现。这就是我后来就是说,我写作、跳舞都是把自己推向极致。

我觉得人在孩提时代,只能知道甜是好味道,直接的享乐很快乐,但是后来你就发现跑步完了以后,因为人在长跑当中超越了极限,你就会找到一种狂喜的状态。这要在你马上要死了,跑得要死了,挺过去以后。这种乐子是孩提时代的人不会找到的,只有通过了一个极端的痛苦才会找到。这个乐子是你,那股甜头就比你去搓搓脚、揉揉背那种享受要大得多。

还有就是说,我刚才说的是甜的一种,这是人生一来就会的,那么学会吃辣的、吃苦的,会发现苦的、臭的、辣的比甜的更好吃,这就是人生。最成熟的一种人就是苦中作乐,所以我觉得《拜伦传》也好,《麦哲伦传》也好,这种感悟我在很早就学会了,比如说我在跳舞的时候,我们把舞鞋脱下来,大家都恨不得早点去洗澡,然后去吃饭,但是我就觉得再挺一下,感受超过极限以后那种极致的快乐,所以我就是觉得我很年轻的时候就有这种老成,这种世故,这种诚实度。

书读多了,是可以成为一个作家的

后来,我到了哥伦比亚艺术学院,我的课程就是每天都要读书,有时候一天要读十几本,我这个人本来英文就很次,但我一天要花14、15个小时在读书里面,很多书已经读过了。比如像马尔克斯的书,在我出国以前就读过了,到了那以后,作为拉美文学经典又要重新读一遍,彻底地把一个作家从他第一本书读到最后一本。比如说读卡夫卡,看了他的书以后,他为什么能写出永远是超于故事本身的故事?这个人从一开始,他看得到生活当中的荒诞,就是这种人的天赋,我觉得我是非常之看好他,没办法,我这辈子是做不到的了,他能够一下子看到。

比如我听到一个故事,我说这个故事为什么老在折磨我,我老想写它。如果一个故事没让我看到故事后面还有一个故事,或者超于故事,一个意象式的故事,一个大于故事的故事,那我就不能动笔。

为什么?人间不缺乏好故事,曹雪芹没有看到《红楼梦》有一个形而上的故事,他不会动笔写的,我相信这一点。《红楼梦》从形而上来讲,它还有一个森严的意象的、抽象的故事。

所以我觉得作家在读了很多故事以后,读了很多书以后,再选择故事和写作故事,就会非常有经验,也比不读书的人要成熟得快。选择一个什么故事,作为你的题材写,我每天都能听到很多很精彩的故事,网上都有很多很耸人听闻的故事。但是不是每个故事都值得我写?不是的。像我看了马尔克斯最后的一本书叫做《为了讲故事而活着》,这个是他的自传,他中间把他小镇上的每个人基本都提到了,因为他一开始就说我妈妈在咖啡店里找到我,然后让我跟她一起回到这个小镇上去卖这个房子。

回到这个小镇上,《百年孤独》和他的故事集,甚至是后来的爱情,所有的人物都在他最后的自传作品里出现了。你忽然意识到,他每个人物经过了写实性的写作,经过了变形式的写作,经过了极端抽象的写作。你看到毕加索,一个老头被他画了几遍,这个老头最开始可以有比较接近真实的,到最后变成完全不成样子的。这就是说你看到的马尔克斯,他所有的故事来源,无非就是这样一些小镇,但是经过他的笔,他把每一个人这样处理,那样处理,从他对文学不断的反思和对文学不断的成熟,到最后他把小镇写成什么样子呢?就是《百年孤独》当中这样一个小镇。

所以我觉得读书让我知道了一个作家,他怎么样从原始生活当中起来,到最后又怎么样把它抽离、提纯到最后把它变成《百年孤独》。我觉得读多了书,是可以使你成为一个作家的。

像马尔克斯一辈子就生活在图书馆里,他就靠读书,靠二手资料写了这么多的作品。所以,我觉得我这个作家实际上是因为读书读得很多,然后最后自己也就成为作家了,这个读书和我写书当中是有很密切的关系的。那么很多最开始有模仿的成分,然后提炼就变成你自己的,你升华了。有很多人在今天坐在这里,很可能很快就因为他们读书读多了,也会变成一个作家。

凤凰网独家稿件,未经允许禁止转载。凤凰大学问驻香港通讯员金璐颖供稿)

(现场图片) 7月18日下午,旅美作家严歌苓在香港书展上的讲座吸引了逾千人。严歌苓从少年经历开始,讲述了自己从读书人变为写书人的历程。并讲解了代表作《陆犯焉识》创作过程,称里面的魔幻故事都是采访来的真

长期读书会改变人的素质

提问:请问怎样令我们有坚强的意志,坐在书桌前?

严歌苓:实际上,生活对我来讲很丰富,但是我觉得任何东西都不可能代替(对我来讲)读书这样一种让自我和本我,开始又接触、又有联系了,然后这种定力是我所需要的,我觉得每个人都需要。

有的人要念经,有的人要打坐,读书实际上本身是一个很好的功课,精神功课。但也要看你读什么书,有大量的烂书,很多书是纯粹的娱乐,虽然娱乐也无妨,但是读好书确实是一件精神功课。每个人每天哪怕就读半个小时,你做到的功课是没有功利价值的,你读书只是为了读,为了这样一种状态。你读着读着会发现呼吸都深了,你读着读着,会发现这是一个避难所,你把家里很多很繁琐的事情,社会上很讨厌的事情都忘掉了。

读文学作品,读散文、读小说、读诗歌,实际上是一个补药。你今天读了看不到什么,但是时间长了,每天读的话,你这个人气质上会改变,你的素质会不断改善。

读《圣经》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功课,很多西方文化,包括他们的名字,我都搞不清楚,哪儿来的,为什么这么多西方人可以分享、共享一个名字,这个名字怎么来的。所以我现在还要补课,比如希腊神话,比如说罗马传说,很多东西因为人类有很多可以必须共享的东西,这已经沉积到我们文明里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对我来说,长期的滋养,长期的补药,比短期的有用。

有用没用啊?我认为比教我怎么样存钱,教我怎么样投资要有用。至少我投资的时候,我就不会在涨了30%还不出来,不出来傻瓜蛋。我觉得涨到30%对我来说是很好了,不管别人再怎么样,反正我要出来了,因为我的素质告诉我了,我不再贪了。但是现在很多人还会再去,那些人读了什么?读了教你怎么投资,股王怎么说,我没读那些书,但是有一个基本的判断。

这就是说,我读了很多很多的书以后,我的知识告诉我,涨到30%就可以卖了,你不要等它涨到200%你再卖。所以我觉得这就是短线读书和长线读书的关系。

中国就像一个大赌博

提问:你今年新出的一本书就是《妈阁是座城》,里面就是讲澳门马仔、赌徒的故事。可能投资跟赌博有点关系。下面我们请写书人介绍一下这个新作《妈阁是座城》,得出什么结论?就是这赌徒到底是什么心态呢?

严歌苓:我觉得中国现在就像一个大赌博,现在那么多从政的人被抓起来,其实他们不就是赌徒吗,干这么大坏事,收这么多贿赂,不想想会不会忽然之间全输光,肯定是赌,赌一把,赌我不会被抓。那么很多投资的,做企业的,听听他们的发家,有很多赌的成分在里面。当然了,其实这些做大生意的人,都是有赌徒的心理,不然他们承受不住,要输了怎么办,他们一定会想到我赢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所以就是说,我写《妈阁是座城》确实是发现自己绝对不是一个赌徒,就是完全没有那种侥幸心理,或者我想赢,我严歌苓到今天赚得每一分钱都清清楚楚。

所以我就在想,这么多的成功企业家在妈阁翻船,在澳门翻船,我听到这个故事以后,就觉得这太魔幻了,三更穷五更富或是五更穷三更富,就是这种中国的成功企业家的故事,背着几亿的债就人间蒸发,然后忽然又浮出水面,然后自己把手指头剁掉,盟誓不再赌了,然后再剁掉第二个指头,就觉得简直匪夷所思。

我出国20多年回到中国,我看哪里最有故事,原来大陆最有故事。其实我影射的这些阔人们,一讲这些故事,我就觉得这个故事西方人听了以后,一定觉得怎么会这么惊险,这么悲壮?所以我就写了这么一个《妈阁是座城》。

《陆犯焉识》的魔幻故事是真的

提问:《陆犯焉识》您花了最多精力去创作,请严歌苓老师分享一下,当中最痛苦的是哪一段?

严歌苓:其实创作者都是有很多很多想撞墙、打脑袋的时候。其实你写的还是你写的,跟你过去写的质量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一个人身体里、脑子里都有化学变化,荷尔蒙也会改变,所以到了一个极端黑暗的阶段。我每写一本书都会有这么两三次,就是这一本书从头到尾是败笔,我写不下去了,我自己不能结束它了。

在这个时候,我会和我先生哭,我怎么会选择这么一个故事?根本就不是我能完成的故事。《陆犯焉识》就是我多次跟我先生在深夜的时候,一边喝红酒一边哭。我说我发现我没有这个才华,我写不了这个东西,我怎么写这么臭?我写这么臭,必须要搬出我原来的作品,比如我写的很得意的,像《白蛇》、《扶桑》。这个时候我就想,难道我这么多年退化成这样了吗?这就是一个创作者最痛苦的时候,你不能相信自己,柔弱到了不堪一击的程度。

实际上你还是你,你创作的东西在质量上来说是没有很大的浮动,只有你认认真真、掏心窝子写,实际上变化不会特别大。但这个痛苦就在于像《陆犯焉识》这样的作品,我感觉到时时刻刻有可能滑脱我的控制,因为这是我家人的经历,又是我98%地在创作。

因为家人的经历只是这个故事的脉络,我爷爷出国留学,他的婚姻不幸,他和他继母的侄女结的婚,又是个安排的婚姻,他的继母又是他的亲父亲续弦进来八个月,他亲父亲就去世了,这么一个年轻的继母。这些故事是真的,但是你怎么揣摩他们这三个人之间的心理,他们感情是怎么发生的,这么一个复杂的关系,这全都要靠自己虚构、自己想象。

很多时候就觉得这个故事会滑脱我的控制,那么又是写一个劳改农场,就在大西北的大荒草摊上,这样的地方,我根本没有办法涉足的。这个故事,应该讲是比较敏感的话题,那么哪个人会告诉你劳改农场怎么样,所以我也是非常得助于我另外一个像祖父的老长辈,他把他作为政治犯在劳改营里所有的细节都告诉我了。所以这种情况,再加上我采访监狱医生,又到了大草地上走了三四次,跟劳改犯不断探询,意识到最后就觉得是粮草不足、匆匆上路的感觉。

写完了之后还在想,敢不敢交稿子,回过头来又删掉了一点,又增加了一点,到最后实在不行了,编辑说你必须要交稿子了,我说好吧,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又看了一遍,然后删了几十万字。最后是迫不得已把它给交了,交了以后,第一次交给我的责任编辑,第二次交给周晓枫,就是张艺谋的文学策划。因为我跟他有个约定,我的书一出来,第一要给他看,哪怕是电子版,他看完以后给我打电话,泣不成声地说:“严歌苓,你太牛了。”我说:“真的?”因为刚被他否掉一个作品,写了一个剧本,他说很臭,这个小说他说写得这么好。

所以一个作家这种脆弱,比如像拜伦,如果他没有好朋友,拜伦所有的作品都要烧掉,这是一个败笔,不能发表,不能见人,他的朋友说这是你最好的作品,他说真的?所以就是说一个创作者,如果是非常自满自信,他创作不了,因为他不会那么敏感。所以我就是写《陆犯焉识》就这样。

我想文学策划这样看,那张艺谋肯定会看到一千种不可能性。因为我已经跟记者在写作之前说,这部作品是有巨大抗拍性的,我有要写一部作品,谁也拍不了,结果还是老谋子很快给我发来短信,说他决定买这部作品。我当时就觉得他看中了哪儿啊?这部作品哪都不能拍。这是最让我感动的。

提问:严歌苓的原著小说里面,讲的是自由。因为《陆犯焉识》主角被关在大西北20年,等他回到自己的家,他的妻子相会,两个人已经是相见不相识。到妻子过世之后,他是回到那个大西北,才感觉自己自由了,我觉得这结局很悲。有时候做读者,可能会想这个结局这么不好,可不可以改一下呢?

严歌苓:其实像《陆犯焉识》,是花了一辈子到西北兜了一个荒诞的大圈子,可以从他生命当中去划掉的28、29年吧,这么一个生命。兜了一个大圈子,发现了自由的这种相对性。给你自由的时候,你不一定有自由,比如他跟他的太太,他想跟她接触,哪怕作为新的情人,哪怕作为两个人再重新开始约会,家里人都在反对,很难为情,老头、老太太搞什么鬼,像什么样子。

就是说这个时候,他也没有自由,他发现她更没有自由,为什么呢?婉瑜一辈子都是在这个天井里,这个上海的小弄堂里,她最缺的就是自由,所以他把骨灰带走了,这样婉瑜自由了,他也自由了。什么是自由,他一辈子探讨,他否决了自己爱婉瑜,一开始就扎下了这个念头,因为婉瑜是通过最不自由的方式给他的。因为有了婉瑜,不可能再提自由恋爱,到了美国以后,他有了美国的情人,他也不能再跟她发展,所以一切的祸根,他老把她看成就是婉瑜,所以他把自己这个念头,可能是爱婉瑜的念头就掐断了。

一直到他失去自由,但他内心可以展开所有的回忆,所有的反思,对婉瑜的感情,才发现他的误区,他自己走了一个大误区,所以他在感情上是走了一个非常荒诞的大圈子。这就是他对自由的一再地咀嚼和反省,最后他得出了不一定说走到大荒地上的人就不幸,不一定被释放以后,他就幸福了,这都是相对的。

提问:女主角冯婉瑜,婉瑜有一定意思吧?还有陆焉识,这个“焉识”的名字,都起的是有作者的巧妙用心,是不是可以透露一点背后的立场,这个婉瑜,是婉转的比喻吗?

严歌苓:实际上我也许有心理暗示,但是在我当时起名字,确实没有想太多。因为我觉得像这两个老书香门第出来的男女,他们一定会用一些比较冷僻的,跟文字有关的这种字眼取名字。焉识,让人家去遐想。

提问:其实严歌苓老师也很幽默,因为在整部小说里面,有一段讲1976年那些劳改犯在听领导宣布他们得到特赦了,天空非常戏剧性地飞来了一群鸟,在他们头上下了点鸟粪,这个好像是作者幽了一默是不是?

严歌苓:这些咱们听起来都觉得是作者编的,其实这些细节没有一个是我编的,全是我采访来的。他们正在听报告,是一些五七干校的,正好集合,成百上千的鸟迁移吧,那离鸟岛很近,突然热烘烘、臭烘烘的就下来了。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后来才发现一头鸟粪。

西北这个地方,人类太有待于认识自然了,为什么它们突然走到这个地方开始入厕了,我觉得很有意思。比如狼和人的关系,他喝了一肚子二锅头,全部吐出来,把那个狼弄醉了才得以逃生,这些故事都是听来的,这些故事是真实的故事。所以我就觉得很多这种听上去很魔幻的,是人不大能够想得出来的。在那种极致环境下出来的这种东西,不去彻头彻尾的采访,是找不到的。

提问:所以写书人还真不简单,例如我也听过《陆犯焉识》里面一个故事,就是讲主角他可以从劳改场逃出来,一路荒芜人烟,因为他不想被调到糖衣厂,然后整身都是沾上了糖衣,就靠那个糖维持生命。这个像假的一样,结果原来是真的啊?

严歌苓:确实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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