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口琴的时候在想什么(夜雨在水一方)

吹口琴的时候在想什么(夜雨在水一方)(1)

吹口琴的少年

在水一方

“幺妹,起来吃饭了。”很多年以前,一个睡梦中的小女孩,被妈妈叫醒,妈妈带着一股柴火味,快步来到床边,一边叫小女孩,一边摸索着擦火柴。“噗”的一声,一朵黄色的火花蹦了出来,柜子上的油灯被点亮了。

饥瘦的小女孩揉了揉眼睛,翻过身,又一头睡了过去,因为妈妈说起的“吃饭”,只不过吃一碗红苕,一粒米饭也没有,提不起小女孩的食欲。虽然每餐有一碗白米饭,却是留给病重的父亲的,小女孩盯着,只能喝下红苕汤,慢慢地就廋得皮包骨头。

眼看着活蹦乱跳的妹妹被饥饿折磨得无精打采了,作为哥哥,也心疼地看不下去了,决定靠自己的力量,给妹妹一顿白米饭吃。

“幺妹,快起来,我带你到牛门口水库去玩!”

小女孩心里一亮:哦,昨天哥哥说了要带她去吃白米饭。她一骨碌爬起来,趿上布鞋,跑到房门口对着昏暗的堂屋喊道:“哥——等着我—”

小女孩喝了半碗红苕汤,撂下碗就往外奔。

哥哥已经用锄头扛着鸳蔸,打着火把,站在门外了,他亲热地对妹妹说:“走吧,幺妹,黑狗还在村口等我呢。”

兄妹俩来到村口和黑狗他们汇合后,有六个人了。

大家打着火把,沿着蜿蜒的山路,急冲冲地往黄瓜山的牛门口赶去,夜风吹拂着山岗,山弯里无数飘忽的火把,形成一条移动的曲线,前前后后模糊的人影不停地晃动。

小女孩抬头望了眼天,满天的星星俯瞰着大地。

到达水库时,水库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打石头的石匠、抬石头的汉子、挑泥巴的姑娘,个个你追我赶,干劲十足,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哥哥叫小女孩在一坨高高的石包上等他,帮他保管口琴。

天渐渐地亮了,小女孩拿着口琴细看了起来,口琴外形光洁明亮,带着浸润的色泽,侧边整齐地排列着十个小孔。

女孩知道口琴是哥哥参加县乒乓球比赛的奖品,他视为珍宝,不管在哪里,总是随身携带。

小女孩困乏的时候,哥哥在石包下扬起脸喊:“幺妹,想听哥哥吹口琴吗?”

“当然想。”

哥哥按住下方突出的石头,翻身一跃就上来了,坐在石包上,拿过口琴,润润了喉咙,对着那排小孔吹了起来,《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就从口琴里流淌了出来。

幺妹看见哥哥的眼睛渐渐光亮,脸色也开朗了起来。旷野上劳动的人不自觉地驻足聆听,在悠扬的琴声里,大家仿佛看见了美好的未来生活,让人忘记了暂时的疲惫。

哥哥一直渴望读书,但没念上高中,遭到了第一次打击,已经品尝到人生的滋味,开始沉默思考人性,遇着琢磨不透的事情时,总是吹口琴,口琴像一位老朋友,在和他对话。

那天是大太阳,有点热,哥哥担着一挑挑泥巴,一经过大石包,就抬头用眼神寻找妹妹,直到确认她安全,才放心离去。

小女孩望着这庞大的劳动场面,万分惊讶:望不到头的旷野里,到处是劳作的人们,他们身着青蓝二色汗褂,肩挑背磨,有的地方不时扬起薄薄的尘土。

几个巨大的石头磙子,各由三十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拉着,滚来滚去;石匠们站在悬崖上,挥舞着大锤,随着腹部爆发的一声呼喊:“呀哇呀哇里嚯——”,腰际发力,猛然举起大锤,“嘿——”将举过头顶的大锤,重重地砸中巨石间的铁楔上。

一晃太阳偏西了,已过晌午时分,汗淋淋的哥哥,才疲惫不堪地走过来,将小女孩抱下石包,带她去伙食团吃饭。在哥哥的肩头,小女孩看见哥哥肩膀上的汗褂被磨出了一个洞,洞里露出了血泡。

伙食团在离工地有段距离的山坳里,是一间低矮潮湿昏暗的草房。

哥哥递了一张盖了章的字条给炊事员,炊事员看了字条,又看了眼瘦削单薄的哥哥,用水瓢舀了半斤白米饭,问道:“小崽儿,多大了?”

“快十四了!”哥哥像大人样,淡定地说。

“瞧你高高的个子,年龄还小嘛!半天挑了三千斤泥巴,不容易呀,不容易!”炊事员感叹地说。

“啧啧啧,一些十三岁的娃还在家里撒娇,你却担了三千斤泥巴,挣了十个工分,半斤大米和两毛钱。”另一个炊事员也附和着说,“如果抬三方石头,就能挣二十个工分,一斤大米,四毛钱。”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

“那采石头呢?”

“石匠采一方石头,能挣二十个工分,一斤大米,四毛钱。”两个炊事员对起了话。

“哎——这是谁呀?”因为有个女孩逮着少年的衣襟,胆怯地站在少年身后,一个炊事员不禁问道。

“我幺妹。”

“哦,你是两人吃饭,我给你们弄成两份吧。”

“不用、不用!”哥哥着急地说,同时接过水瓢,顺手递给了幺妹:“幺妹,这些饭都是你的了。”

小女孩懵懵懂懂地接过饭,望着他:“你呢?”

“嘿!那锅里还有呐。”少年指着土灶上的一口大铁锅说,锅里正冒着一团团热气。

少年从露出一大截小腿的补疤裤裤兜里掏出一毛钱,递给炊事员,说:“给我来一碗!”

好久没吃米饭的女孩,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小肚皮被撑得鼓鼓的。她看了眼哥哥的碗,是碗红苕,此刻只剩下半碗酱红色的汤汁。他喝了一口,正用舌头舔着洇在嘴角的汤水。

虽然哥哥只有十三岁,但在六岁的她面前,已经足够强大了,半天挑了三千斤泥巴,能给她吃白米饭,能吹得一口动听的口琴,教她背诵唐诗宋词。哥哥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呀,在她心中,他就是家里的一个小英雄。

后来发生的事情,更是印证了哥哥在小女孩心目中的小英雄形象。

四年过去,牛门口水库的主体工程顺利完工,而修建水库的配套工程才开始,一条主渠道工程摆在了大家的面前,六号桥是其中的一截,连接牛门口和老庙子坡的渠道,也是连接本地大半个农田的必经地,地势险恶。从古到今,人们在这里不知修建了多少座桥,可是都倒塌了,所以叫倒桥。要在这里修建六号桥,是多么的艰难!

修桥人员都是专业石匠,少年找到了带队的老石匠,求叶师傅收下他,师傅不同意,少年说出了自己的理由:父母亲病重,需要药费,要供幺妹念书。在他心里,自己已经失去了念书的机会,便把读书的希望寄托在幺妹身上,再苦再累,也不能让失学的悲剧在幺妹身上重演。虽然石匠活计又累又危险,但工分高,大米补助多。

每天石匠都要到牛门口去开山采石,取下长一米二,宽三十公分,高四十公分的青条石,每块条石重达八百斤,由四个身强力壮的人铆着劲抬上板板车,再将板板车拉到倒桥,用缆绳吊入高空,放下来,站在脚手架上的工人扶着,挪放到合适的位置。

少年个子高,在脚手架上负责把条石抹上少量的四二五水泥砂浆,再扶住吊下来的条石,调整对齐,铺浆勾缝,将一块块条石严丝合缝地砌上去。

六号桥工地上,常常响起少年的琴声。在这琴声里,少年忘却了失望,忘却了疲惫,似乎听见了幺妹在教室里朗朗的读书声。

劳作的石匠累了或者休憩的时候,就要求少年给他们吹一曲《百鸟朝凤》或者《槐花几时开》。一首首乐曲给大家带来了希望,带来了力量。

一天上午,少年和另一个石匠正在捆绑脚手架,因为头天下了夜雨,树棒皮湿滑,对方没棒牢,树棒突然甩下去,眼看要坠落,而脚手架下,是一群拉板车的工人,少年用手一拉,悬着的树棒“呼”的一下弹回来,正好砸在他的大腿上。只听一声脆响,“嗒”少年的大腿关节断了。

为了撑起这个家,少年便把这事隐瞒下来,自己找村医简单包扎了一下,硬撑着又上了工地。

一次,冯施工员见少年脸色苍白,汗流如注,关切地问他是不是生病了,他摇头否认了。

六号桥越建越高,每增加一层条石,由树棒和铁丝搭建的脚手架就往上再升高一层,少年每天都要忍受腿痛的折磨,爬上爬下,实在熬不住了,就到村医那里找点草药来消炎止痛。

直到用工八万七千多个,大家最终建成了牛门口水库的主渠道。

六号桥高接近四百米,长三百多米,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水渠,宽一米五,水渠净宽近一米,下层是人行桥,宽三米,桥墩拱门五十公分。

六号桥的完工,结束了本地一半农田无灌溉的历史,解决了本地人畜饮用水的困难。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牛门口水库及配套工程全部完工。

在竣工大会上,水库举行了简朴的竣工仪式,那位工地上吹口琴的少年,拄着拐杖来了。

他吹了一首电影《小花》的插曲《绒花》。在场的父老乡亲都跟着唱了起来,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少年今后走路只能依靠拐杖了。这是一首多么低沉而悲壮的乐曲啊!艰难奋斗岁月中,那乐曲如牛门口水库潺潺的流水,通过六号桥渡槽,流向了千亩良田,灌溉着充满希望的禾苗。

小女孩已经是少年上水库劳动的年龄,一天,少年拄着拐杖把妹妹带到牛门口水库,兄妹俩站在当年的大石包上,哥哥对妹妹说:“幺妹,我将吹最后一首乐曲。哥再也用不上口琴了,送给你。”

清冽宽阔的水面,映照着湛蓝的天空,白云停在了山间,无数水鸟盘旋在低空,水库上再次响起了少年的口琴——《桥》:“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琴音久久地回旋在水库的上空。

(作者系永川区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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