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必要再去怀念从前遇到的人(只要你记得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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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必要再去怀念从前遇到的人(只要你记得怀念)(1)

文|江徐


只要你记得怀念,故去的人就还活着。

深夜,读到作家阎连科的一篇文章,写及父亲弥留之际,对千里迢迢赶回去的他所说的最后一句:“回来了……吃饭去吧……”读到此处,回想起祖母对我最后的关爱:“头发这么长,该去剪剪了……”那时,她仰躺墙角,像个即将老去的孩子,我与众人凄凄围站,被无力感笼罩。

我的祖母叫李安锁,极少时候,有乡邻路过,“安锁安锁”地招呼,问一句吃饭种田的闲话。但是几乎所有远近亲属的亲人,包括我,好像从未将此名字赋予它的主人。因为,它的主人此生不为自己活过。祖母是童养媳,不知道自己何年马月出生,还是姑婆婆替她定在八月十五,想必借取团圆之意,事实上,祖母从未过上花好月圆的日子。

她这一生,劳碌,愚拙,悲辛,善良而伟大。

祖母不识字,连阿拉伯数字都不认识,所以看不了日子和钟表。祖父在世时,他记着日期,每到初一十五会在门口点一柱香,祖母便晓得,今天初一了,今天又十五了,不过这对她而言也没什么意义,日子流淌如常,和门外那条死水微澜的小河一样。

我们没必要再去怀念从前遇到的人(只要你记得怀念)(2)

那时候,屋后有一座石板桥,石缝略稀,像老人的牙齿。每个月总有那么一天,祖母会从灶台拎起大锅,站到桥边铲锅灰,哐哐哐地响,锅灰从桥上飘落河水。夜间,村庄歇息,这桥就成了祖母的时钟。天色微蒙,早行的人从桥上过,桥板轰咚两声,祖母便知,天快亮了。于是她穿衣起床,准备为我做早饭,又叮嘱我,再睡会,再睡会。

在我“再睡会”的时候,祖母煮好了粥,还冲泡一碗豆奶,端到楼上来,送至我床前。有时候,我无由烦郁,她又把豆奶默默端下去。如今,遇到心情暗淡,冲泡一代豆奶,暖烫地喝下去,在心理上会好很多。

祖母一生吃穿悭苦,唯独好一口酒。每天早上,她要喝一小碗黄酒。酒能助她生劲,有力扛着锄头与人生。有时,尤其冬天的早上,祖母会鼓励我喝两口酒,再喝两口,暖暖身子,出门上学没那么冷。

祖母没什么文化,对于世上诸事,她都不知其中酱是如何咸的、糖是如何甜的道理,她只遵照吃饱穿暖、不受伤害的活法。有一段时间,我交了个男友,祖母在私底下提醒我,和男友在一起时要吃药。这样提醒时,嗔剜我一眼,同时说了句“可别糊涂!”。这番在祖母身上显得时髦实则开明的思想,着实让我惊了一讶,更让我年深日久地铭记在心的,还是祖母突破世俗观念与常俗规则的爱。

别人在意我飞得有多高,唯独祖母关心我飞得累不累。别人以风俗观念对我质问指责,唯独祖母在意我的身体健康。

我们没必要再去怀念从前遇到的人(只要你记得怀念)(3)

有一年假期,我去北京小姨家,回来看到抽屉里有一堆火柴,感到不解。祖母告说,她让祖父熟了三十根火柴,放在一个抽屉,每天睡前,挪一根到另外抽屉,全部挪完,我也就回来了。祖母讲这些时,语气平淡,并不觉自己有什么了不起。

祖父去世之后,没有人记得在初一十五点香,时间对祖母而言变得更加混沌模糊。祖父去世多年,墙头的钟表,指针始终停在一个刻度。在那里,岁月连同把岁月本身遗忘了。

现在回想起来,祖母很多话语说得生动好玩。火腿肠在她那里叫做“蜡烛枪”,自来水叫做“水烟杆”。她会说,到水烟杆那里去洗洗吧,又说,这个蜡烛枪倒蛮好吃的嘞。那个时候,我丝毫不觉有趣,祖母自己更无取乐之意。她这一生,只从单薄的生活里了解到非常有限的概念与常识,也因此活得无知且质朴。记得有一天睡前,不知如何聊及“美国”,我捏起拳头,告诉祖母,譬如我们在拳头上方,美国在就在拳头下方。她给予反应,哦哦,美国在地底下美国在地底下,说完转了个身就睡……

这个一生没有走出过乡村的人,这个一生用苦力在田间劳作养活自己和四个儿女与我的人,这个不知道自己生日也没过过生日的人,赐予我无私无求的爱。

我们没必要再去怀念从前遇到的人(只要你记得怀念)(4)

小时候,不舍得让我哭,祖母在洗碗刷锅干农活时,也要把我抱在怀里,好像三头六臂似的。

上学那会儿,每年有一阵子为学费问题受着磨难。往往是,假期快结束,我跟随祖母,天还没亮就出发,走,一直走,走到继母家,已近中午。有一次,继母恰好坐在门口咬一囊香瓜,看到我俩,言语淡淡。——谁会对上门的讨债鬼给好脸色?有一次,连呆数日,继母并不提及,一贯被耻笑为“屌屄压舌头”的祖母叹声说道,就算叫花子上门,也要打发打发吧。我那个妹妹大概把这话学给了继母听。当天中午,她便去邻居家借了钱,板着脸,给到祖母手上。还有一次,经过偏僻路段,两旁桑田深静,又望见前面路边有几个人看似面相不善,祖母和我换了换左右位置——其实又何区别呢,她这种母鸡护爱小鸡般的出自本能的爱啊……

我也以为,祖母不会说话,实际上她极会说话。这个会,不是凭借技巧,她没有机巧之心,而是出于出乎自然的爱。

上学工作后,回去看她,临走,她小心翼翼地叮嘱,要是没时间,就不要回来了吧。所有爱我的,自认为爱也的确爱我的亲人,都不会这样讲。只有祖母,才会这样讲。而我不回头,也没勇气回头,因为知道祖母讲完那句话,一定站在门口望着我的离开。

在她面前,我无需强颜欢笑,无需毕恭毕敬,也没有坐立不安的不自在感,我可以不怕嘲笑、不怕指责地放心袒露脆弱、孤独、暴戾的一面。当我为生活的磨难而饮泣,她不追问,不做苍白的劝慰,只是说一声,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孩子。然后默默走开。那段时间,每次回去,好像都是为了在祖母身旁静坐一会,流一流泪,甚至发一通脾气,而她从来都是接纳、消化着我结实而黯淡的肿块。

我的自私被祖母的无私无声拥纳,而祖母的无私拥纳更是对照出我的自私自顾。

我们没必要再去怀念从前遇到的人(只要你记得怀念)(5)

前几日做梦,梦里听到一个画外音:“只有祖母才……”是的,只有祖母才会无限接纳,无限包容,就像她耕耘一辈子的大地,就像她没见过的大海。那里,蕴藏着她源于生命本然的智慧。

屋子后面有座石板桥,过了石板桥,是一条向北延伸的乡间小道。很多年,很多个清晨与傍晚,我来来回回,骑行其中。

后来,离家上学工作,回去又离开时,祖母总表示想送我,想陪我走过这段漫长却实则不长的路,每次都被拒绝,因为那条路上有不少砖块,我怕她绊倒,更不愿她一个人走过那条不长却又显得漫长的路。当我走出很远,有勇气回望,祖母依然站在桥头,向我用力挥手,好像在说,走吧,走吧。于是我转身,继续走那条显得有点漫长的路。

再后来乡村改造,桥被拆了,泥路变成水泥路。桥头的马蔺被拔除。祖母的钟表没了。我回去,面对乡村新貌,安居其中的家人笑意洒然,感慨一句,现在怎么样,看起来不错吧!

祖母去世后,很少去往那里,很少走那条沿着河畔的漫长的实则不太长的乡村小道。

常常想起桥头那丛马麟草,想起消失的石板桥,还有桥板响在清晨的轰咚之声。

我们没必要再去怀念从前遇到的人(只要你记得怀念)(6)

【作者简介:江徐,80后女子,十点读书签约作者。煮字疗饥,借笔画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诗情谁与共》。点击右上角“关注”,收看更多相关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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