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资本主义产生的原因（明清时期的资本主义萌芽）

在中国各个网络社区的历史版块中，有一个话题经常出现在网友们的视线中：明清时期发生于中国华南地区的资本主义萌芽。只要一提到这个问题，就能在讨论者们之中引起一番波澜。

确实，“萌芽”一词听起来便让人感到对未来的美好期望，萌发的嫩芽，终将成长为高耸的大树。明清时代的资本主义萌芽，意味着中国自己也有发展出资本主义，实现现代化的因素；只要留给中国足够的时间，同时统治者们改变过去的重农抑商政策，转而发展商业，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富强先进、矗立于世界顶峰的近代中国。

上个世纪，资本主义萌芽问题就走入了学术界

资本主义萌芽问题，本应是个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学术命题，不过很明显，在大众讨论之中，它又多了几分民族主义的色彩。我认为，虽然在非专业的大众群体中，资本主义萌芽论被赋予了过大的意义，也给予人们过大的希望，但是，在涉及到关于历史趋势的严肃讨论中，我们不应被这种打鸡血似的理解所蒙蔽。

明清时的繁荣景象确实能带给人们中国可能走向资本主义的遐想

关于资本主义萌芽是否可以100%的导向资本主义这一问题上，我们应当作出更加谨慎的探索。确实，一个资本主义式、工业化的近代中国的设想，能让我们暂时消除真实的近代中国所带给我们的耻辱感与自卑感；但是，历史唯物主义要求我们不应轻易的否定已经发生的真实历史，历史研究的意义在于，从“已经发生过的历史之中寻找可以应用于现实的经验”，而不是“告诉人们历史应该是什么走向”。即使网络上关于资本主义萌芽论”的讨论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美好的近代中国，我们也不应忽视，在现实中，这个近代中国并未出现。

在对资本主义萌芽论进行评价之前，我们需要先明确何为资本主义萌芽。资本主义萌芽论开始自上个世纪30年代的社会性质大论战。这场论战的主题是：中国各个阶段的社会性质究竟是哪一种？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广泛参与本次论战，其中一派认为，在西方入侵之前，中国已经有成熟的资本主义制度；另一派认为，西方入侵前，中国的资本主义尚未成熟。

在第二派史学家中，有一部分虽然觉得近代中国并非资本主义社会，但是，他们认为资本主义已经稍稍露出一点苗头，只需继续发展，便可发展成资本主义。邓拓、吕振羽、毛泽东等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皆持以上观点，资本主义萌芽问题得以成为马克思主义史学中的重要命题。

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吕振羽

持有资本主义萌芽论的学者常常关注以下几个问题：明清时期的城市化迅速发展，成熟的市民阶级与市民文化随之诞生，随着城市基础设施、功能、意识形态的完善，城市的商业化程度大大将强。在富于商业精神城市之中，资本主义萌芽被孕育了出来；

繁荣的城市孕育了资本主义萌芽

在各种传统手工业行业之中，“工场”这种生产组织形式出现，资本主义萌芽发生之前，手工业生产以家庭为单位，家庭中的个人（也有可能包括师傅的学徒）自己收集原材料，自己进行加工并出去售卖，以便赚取利润。资本主义萌芽后，商人统一购买原材料，将他们交给加工者，并按件计价付给加工费，最后由商人统一售卖。有些行业还出现了将整个生产过程与生产人员全部集中在一起的“工场”；

图为小说《警世恒言》中的施复夫妇，他们通过经营丝织手工场发家

人际关系也发生了变化，在古代，手工业者通常有着各种各样的人身依附关系，学徒依附于师傅，除了替师傅生产外，学徒还需要履行一系列非经济的伦理责任。有些手工业者是国家编制的“匠户”，人身依附于国家，需为国家服劳役，而且转业相当困难。但资本主义萌芽中的关系转变为经济方面的雇佣关系，雇主用金钱买下受雇者的劳动力，受雇者只需履行经济职责，而无伦理与人身束缚。

诚然，与中国传统农业封建社会比，以上的诸多变化可以被称之为“剧变”，但是，这些变化是否意味着近代中国肯定可以走向资本主义社会，则有待商榷。

对资本主义萌芽论持批判态度的学者认为，这种论断过度夸大了明清时期中国社会的变化，从而演变成一种自说自话。例如，中国的城市化从宋朝就已经相当繁荣了，并非明清时期才出现；而雇佣劳动制又是自手工业诞生后就广泛存在于各个国度与文化之中（即帮工）。但是，这些自古以来便有之的因素并没有使中国更早进入资本主义社会。

北宋时期的清明上河图已经体现了都市的繁荣

亦有部分学者对明清时期中国手工业的发展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并认为明清时期的生产结构与欧洲并不相同，无法引发资本主义的产生。美国华裔学者黄宗智在其著作《长江三角洲小农家庭与农业发展》一书中对于农产品商业化的问题进行了考察，他发现，生产者之所以将产品卖给市场，不是为了进行牟利，而是为了糊口，这种为了生存而进行的商业化行为，无法促进商品的生产。

黄宗智

而且，在马克思本人的理论之中，若要从传统社会之中产生资本主义，需要进行被称为“原始积累”的过程，原始积累是指，将生产资料从直接生产者手中集中到少部分资本家手中的过程。商人买断原材料，将其交给雇佣者进行加工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但是，原始积累的过程要进行相当长的时间，这个时间跨度可能会达到几百年甚至更长。西方人的殖民活动使原始积累的速度迅速增加，使其在近代中期就形成了资本主义。而中国的原始积累缺少“殖民活动”这一推动力，即使能自发发展出资本主义，也很可能远远比欧洲更晚。

一个资本主义式的近代中国，固然是个很有意思的假设，但是，希望大家能注意到，资本主义萌芽是严肃的学术问题，而非娱乐化的意淫命题，我们还是应该以谨慎的态度来面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