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人间百态 忆暖杂谈庄子人间世

一个怀疑自然，齐物天地的人，面对他最厌恶的人类社会，本应该永远闭上了他的嘴。

人间世:一切皆可怀疑

但是庄子毕竟也是社会化的人，他不可能不渴望同类的理解。如果庄子真的如他所提倡的那样“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般潇洒，那么《庄子》这部作品就不会面世。他也不会有那么多碎碎念想对这个世界说。

但是，他还是说了——而且说得很谨慎，很凄美，很走心。这次谈谈庄子的《人间世》，话虽不多，字字诛心。

他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雕塑成了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一碰即碎。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希望我们从这件艺术品的光线反射中读懂虚幻的一切。

自古表白多白表 从来情书难书情：论人间为何不值得

这句话本是恋爱中的用语。但是如果你要问庄子这句话，他肯定是赞同得不能再赞同了。在庄子的思想中，人际交流的力量是微乎其微的。因为交流涉及到人性中最矛盾的一面。

一个人虽然德行纯厚，可对方未必同他一样。一个人虽然不争名声，可未必能得到理解。把仁义劝诫之类的言辞述说于暴君面前，这就好比用别人的丑行来显示自己的美德，这样的做法可以说是害人。害人的人一定会被别人所害，你这样做恐怕会遭到别人的伤害的呀！况且，假如说卫君喜好贤能而讨厌恶人，那么，哪里还用得着等待你去说才有所改变？——《人间世》

你同一个人交流，无非是两种情况：一种是他同意你的看法，那么根本就没有交流的必要；第二种是他不同意你的看法，那么你势必会与他争论，让他接受你的观点——这是人的本性。

但是庄子说，即使你的话真的符合道义和良知，那么那个被你劝说的人也未必不知道自己的错误。你如此光明正大地批判他，就好像用自己的美德来衬托别人的丑行，这样一定会遭遇别人的嫉恨，而导致悲惨的后果。

如果那个人不明白你说的，你跟他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那个人懂你说的，又何必需要你来劝说呢？——《人间世》

这就是庄子《人间世》表现的主要内容。他对人性表现出深深的戒惧之心。人都有求名好胜之心，即使知道自己错了，也会百般掩饰，抵死不从。人人都希望听到支持，赞同，夸奖的话，不喜欢听到反对，违逆，批评的话，即使圣人也不能免俗。

这在心理学中有一个名词——叫“一致性理论”，就是人总想方设法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以营造自己的行为合理化的解释。即使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依然会执着于自己的愚蠢的言行，妄想从中勉力反驳。圣人都意识到人的“自我意志”如此强烈和盲目，何况是普通人呢？

只要我没有亲眼看见地球是圆的，我就认为地球是方的

大学时，一个舍友开了一个家教小店。开张的日子，我帮他到学校的门口去发传单。后来，等到快结束时，手里还有一两张没发出去，我就顺手把传单团起来丢在了地上。

我刚转身，学校的门卫就从后面叫住我说：“哎，你等一下，这个地上的纸你是丢的吗？”

我回头一看，那个门卫隔着我20来米，定定地看着我。我第一反应就是我做错事情被发现了。然而，我的嘴里脱口而出的却是：“不是我扔的！”

然后那个门卫顿了顿说：“那麻烦你帮我捡起来，好吗？”

这个时候，我才慢吞吞地把纸团捡了起来。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忘记这个事情。我想，那个门卫一定是一个境界很高的人。庄子明白的道理他都明白，如何利用人性的弱点让别人按你的意志行事，这是一个技巧。

而那张纸确实是我丢的，但劝说我放弃自己的意志，遵从良知的选择依然需要巧妙的沟通和交流。这便是人性最可怕的地方。

千百年来，忠臣良将，由于忤逆君王而身死者，又有多少？科学史上，那些坚持科学进步的人，为信念而殉道的又有多少？

凡是能够说的，都能够说清楚；凡是不能谈的，就应该保持沉默。

国家间交往的语言总得有人相互传递。传递两国国君的言辞，乃是天下最困难的事。两国国君喜悦的言辞必定添加了许多过分的夸赞，两国国君愤怒的言辞必定添加了许多过分的憎恶。大凡过度的话语都类似于虚构，虚构的言辞其真实程度也就值得怀疑。国君产生怀疑，传达信息的使者就要遭殃。——《人间世》

在庄子看来，人心是难以预测的，而语言作为人心灵表现形式之一，往往更加容易走极端。遇到高兴或者憎恶的事情，言语往往非常夸张。庄子的怀疑论是贯穿始终的，从自然的本体论到世俗的伦理学，他对一切的确定性、真实性都保持着怀疑与开放的态度。

语言无法保证心意传达的准确。但是即便如此，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人际交往中人与人之间的彼此不信任与不理解。在这个世界上，一切的相反概念都可能会相互转化。“爱”与“恨”就是其中最显著的一对矛盾。人生活在纷繁复杂的世界中，人心的模糊和难懂，有时候都需要自己去理解和消化。概念本身并没有什么客观性，不过看你怎么看待和理解，这才是人意志自由最可贵的地方。

角度不一样，结果也不一样

我的一个朋友，以前在上海买房，需要办理居住证。他的亲戚们能够帮忙的都没有帮，结果还是一个好朋友伸出了援手；当时朋友还颇为不忿，说出一堆任气使性的话来。

后来他对我说：“这件事情其实不能单纯静态地看。别人对你的冷漠从长期来看有可能是对你的鼓励。以前年轻的时候不懂，到了一定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法为你谋划和思想，你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宽容，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庄子在《人间世》的末尾讲了一个令人感动的故事，虽然短，但是涵义很丰富。人人都说庄子的文笔很好，其实我倒觉得他的文笔很难理解。庄子的思想很宏阔，很有启发性，但是生僻字很多，而且读起来优美的语句也不多。但是唯有这个“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的故事我觉得非常之美，已经美到了巅峰，到达了一个虚空的境界。

爱马的人，以精细的竹筐装马粪，用珍贵的蛤壳接马尿。刚巧一只牛虻叮在马身上，爱马之人出于爱惜随手拍击，没想到马儿受惊便咬断勒口、挣断辔头、弄坏胸络。意在爱马却失其所爱，能够不谨慎吗！——《人间世》

天下的爱百种千般。父母对子女的爱，夫妻之爱，友情之爱，这些都需要讲究一个主体与受体体验的统一性。

父母觉得自己一味溺爱是对子女的疼爱，殊不知却“爱有所亡”，子女最后身陷囹圄。父母觉得自己苦口婆心劝说子女是为他好，但是子女就是觉得他们是在管束自己，固执己见，反而有了叛逆。重点不在爱的痴心可贵，而是爱的方法要对。

庄子说，爱马最后却丧失了马对你的爱，这难道能够不谨慎吗？

这个孤独的老人还是对人世间的一切充满了悲悯的关怀。虽然怀疑一切，但是依旧没有放弃这个世界。

一段情要埋藏多少年 一封信要迟来多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