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捉怪民间故事（男子桃花林中救红狐）

龙湾村的张阿牛最近心中烦恼，觉得诸事不顺。

这是为何呢？

去年他看别人家种瓜收成不错，今年也照着学。空出十亩土地，像伺候祖宗般尽心尽力。

人们都说，努力过，准会有回报。

确实，那长出来的西瓜个个滚圆，没一个长歪了的。

阿牛喜滋滋的，心想着把它们拿到集市上卖，准能卖个好价钱。

可生活中，往往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瓜地里出事了。

在瓜地的东边，那整一小片地，长出来的瓜比别的地儿要大上许多，都赶上冬瓜的个头了。

西瓜的个头越大越好，阿牛高兴啊，仿佛看见了卖瓜的钱就在眼前飞。

可是，同一块瓜地，为何就东边那一小片的瓜长势特别喜人呢？

阿牛第一回种西瓜，经验不多，没想过原因，只是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就在他打算把瓜摘下来拿到集市上去卖的前一天，新任知府带着随从体察民情来了龙湾村。

知府姓刘，进士出身，幼时家住乡村，也曾种过西瓜。他看到东边的大西瓜，目光闪了闪。偏转头，吩咐跟在身侧的保长立即把阿牛找来。

保长不敢有丝毫迟疑，一边往阿牛家走，一边让附近围观的年轻壮小伙儿赶紧跑去通知他。

不多会儿的工夫，人就被领来了。

阿牛为人老实，长这么大，还从未与带官职的人近距离接触过，就连跟保长都未说过几句话。今儿见知府，在他看来，这就犹如天一般大的官了。

一路过来，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故，刘知府问话时，他很是拘谨而又紧张。

也不知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对于知府提出的几个问题，他是一问三不知，只知道使劲摇头。

刘知府眉头微微拧了拧，不愿再多说，令官差拿锄头直接去挖瓜地。

这时，阿牛好似才清醒过来了，连忙上前阻拦：“大人，你们刨了我家瓜地，让我们以后如何生存啊？”

刘知府摆了摆手，平静地说道：“你的损失，本官会赔偿。”

阿牛心想，老百姓哪敢问您这位大官要钱呢！

还想再说什么，被陪同刘知府一块来龙湾村的柳知县一把给拉开了：“放肆！”

见他面露不豫，阿牛不敢再说话，只有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官差把西瓜地给刨了。

当然，官差们并没有乱刨一气。他们只是挖开东边那一小块地，看看地底下有什么。已长成的大西瓜，被他们一个个搬到了地边，小心地摆放好。

有好奇的乡民围拢来观看，议论纷纷的，各自猜测着地底下可能有的东西。

话语灌入阿牛的耳中，让他的心里无来由地起了一种恐慌感。

然不成……自己的瓜地里真有不寻常的东西？

事情并没让他们等多久，一刻钟的工夫后，结果出来了。

这块瓜地的底下，居然埋了一具死尸。

围观的乡民哗然。

阿牛心中又惊又慌，自家瓜地里怎会出现这种事情？

柳知县心里也不自在，在自己管辖的地方发生了人命案件，这可不是小事。而且，这案件还是顶头上司发现的。

这让他心里极度的不安，若查不明白，自己头顶上的乌纱帽怕是要戴不稳了。

不管在场的人怎么想，刘知府的面上倒是显出了然之色。

他淡淡地说道：“这案子，就由柳知县负责吧。”

说完，从怀中摸出一两银子，让随从递给阿牛，作为破坏瓜地的赔偿。

刘知府不是个食言的人，只是阿牛的心里，一点高兴的劲儿都没有。

因为，很快他就被衙役锁拿到了县衙。

柳知县不敢拖延，当即开堂审讯。

想着挖地前，阿牛几次三番地想上前阻拦，肯定是心中有鬼。

于是，他将惊堂木一拍，喝令道：“你这没天理的贼人，胆敢谋害他人性命，埋于自家瓜地里，还不如实招来。”

阿牛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小的从不曾干过伤天害理之事，还请大老爷明辨。”

柳知县哪里会相信此话，见他不肯说，让差役上拶指。

心道：十指连心，他痛得受不了，自然要把实话说出来。

可阿牛就算疼得死去活来，还是说自己是冤枉的。

柳知县见他如此，吩咐差役：“给他上夹棍，本官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到何时。”

阿牛痛得昏厥了过去，被差役泼了一盆冷水，才悠悠醒转。

他凄然说道：“大老爷，小的真的是无辜的，您不能屈打成招啊！”

柳知县刚想骂他一声“嘴硬”，忽见他又昏了过去。知道今儿不能再用刑了，若是把人都打死了，下面还怎么审案啊。

遂吩咐差役把他收监，择日再审。

阿牛的父母得知儿子出了事，急得不行，到处求爹爹告奶奶的寻求帮助。

张家世代务农，亲戚朋友中，从未有显贵之人。正一筹莫展之际，事情竟突然有了个大转机。

翌日，有个叫陈兆发的村民，不知被何人捆绑了，跪在县衙门前。

他双眼发直，神志似是不太清楚，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招认，我是凶手。”

在他的双腿旁，还放了一张纸。纸上有字迹，一名官差上前，拾起来看。

半晌，呼出一口气，指着陈兆发说：“原来是这厮的招认书，他就是杀人凶手。”

纸上写得很明白，死者是村里的王寡妇，家住陈兆发的隔壁。因经不住他的引诱，两人勾搭成奸，好得如胶似漆。

只不过，欢好的这段日子，是因为陈兆发的妻子回了娘家。

待陈妻回来后，两人想要如之前那般日夜厮守在一块，是不可能的。

偷偷摸摸了一阵后，王寡妇跟陈兆发说，想要跟他长久地在一起。

王寡妇对他是付出了真情，可陈兆发并不是，他只是难耐寂寞，找王寡妇做场短暂的露水夫妻而已。

陈兆发的真实想法被王寡妇知道后，心里很是不甘。留了个心眼，想法怀上了他的孩子。

以此相要挟，让陈兆发将自己娶进门。否则，就要把两人的奸情告诉陈妻。

这下，陈兆发慌了。妻子的性格急躁，并不好惹。再者，自家的发迹，全是靠了妻子娘家的人相扶，才有今日这般田地。

怕东窗事发，陈兆发找了个理由让妻子回娘家一趟。狠下心来，约王寡妇一起喝酒时，偷偷在她碗里下了砒霜。

然后，趁着天黑无人瞧见，把尸体埋入张家的瓜地里。因心里紧张，埋得并不是很深，大约只有两尺有余。

也正是因为此，尸体腐烂变成了肥料，使得这片地里的西瓜长得尤其的好。结果，就引起了刘知府的怀疑。

经仵作验尸后，认定符合纸上招供的情节。死者为女子，腹中确实是有个未成形的胎儿。

案子终于真相大白了，阿牛被无罪释放。

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知相助者是谁，心存感激。待身上的伤势好转后，带着香烛供品到庙里跪拜了一番。

事情了结后，阿牛照旧去集市上卖自己的西瓜。

可没想到，瓜地里有死尸的事情就跟长了翅膀般，在集市上传了个遍。

人们心里膈应啊，不愿意到阿牛这里来买西瓜。

他一连去了几日，一个瓜都没卖出去，你说这事闹心不闹心？

阿牛心里憋屈得慌，有苦说不出。

在他旁边，有 个算命占卦的摊，摆摊的是位穿着破旧的道士。

道士跟他说：“从你面相上来看，近段日子会有桃花运上身。”

阿牛心里正不畅快呢，饭就快吃不上了，还管什么桃花运。

随意敷衍了几句，推着车走了。

一路上，他琢磨着这个集市没法卖瓜，那么就去远一点的集市吧，总有不知道这乱七八糟事情的人。

打算去的地方，离龙湾村隔了有一个村子。第二日，天边才泛起鱼肚白，他就出发了。

一路不停歇，走了有二十多里路，才到玉泉村。正打算停下来喝口水，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喊。

循声看去，一位女子在河水里挣扎，挥手向自己喊救命。

见此情景，阿牛把推车放下，顾不得脱去鞋子、外衣，飞快地往水下跳去。

他水性很好，手中的力气也大，很快就把女子给救了上来。

救人，本是一件好事。可谁知，女子说和他有了肌肤之亲，定要非他不嫁。

为此事，女子的父母还特意请媒婆去龙湾村，向张家说亲。

阿牛根本没有成亲的心思，更何况，有知晓女子家事的人偷偷跟他说了实情。

女子名叫李春娇，自小被爹娘娇惯，为人蛮横得很。本是和村里一位姓柳的小伙定了亲，可她嫌人家个子长得矮又丑，硬是逼着爹娘去柳家把婚事给退了。

可问题是，春娇长得也不好看呀，大饼脸，厚嘴唇。家境倒还是可以，与县令的夫人沾着亲带着故，听说是远房亲戚。

可能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在里面，春娇自认为不俗。眼光很高，喜欢长得俊俏的男子。

村里的小伙，有两个长得好看的。春娇曾向他们示好过，就是没人理她。

那日，她去河边丢弃杂物。见路过此地的阿牛长得五官俊朗，心里顿生一主意。假装脚滑，故意落入河中。实则，她是会些水性的。

当阿牛得知这些事情后，更不乐意这门亲事了。媒婆去了张家七、八趟，都被他婉言拒绝。

按理来说，一般人被拒几回，就会心生退意，不再提说亲之事。

可春娇不然，在见到阿牛再一次路过她们村时，直接上前堵住了他，不让阿牛过去。

“你若是娶了我，就不用再去卖这破西瓜了，我爹娘会拿钱给你做大买卖。”

话里话外还挺得意的，一副趾高气扬的做派。

阿牛可从没指望靠这种关系发财，他心里恼怒得很。这些天，媒婆在家里胡搅蛮缠，弄得他没空出外卖西瓜。这西瓜再不卖，就得熟透在地里。到那时，所有的辛苦都白费了。

心里有气，说话的语气就重了：“哪家的女子会如你这般，不知羞耻地拦着男人的路不让走？死了这条心吧，就你长成这副德行，再有钱我都不会娶你。让开，别挡我路。”

春娇从小到大没被人这么直白地骂过，羞红了脸，哭哭啼啼地走了。

阿牛长舒一口气，推着车也赶紧走了。

过了这个村子，穿过一片桃林，再走个十来里路，就可到另一个集市了。

桃林中，阿牛寻了块空地儿，放下车子，坐下来歇歇脚。

不远处有个老翁，拿着把破蒲扇在扇风。他身旁也有个推车，只是上面已经空了。从车板上残留的菜叶子来看，应是附近村庄的菜农。

老翁注意到了阿牛的目光，瞧了一眼他的西瓜，笑道：“小伙子，要卖东西就得赶早。这儿离集市还有些路，等你到了那儿，好些客人都已回家了。”

阿牛不好意思，点头称“是”，自己确实没有算好时间，应该再早些时候出来就好了。

老翁来了有一会儿了，说完话没多久，就起身推车走了，林子里只余阿牛一人。

阿牛掏出水囊喝了几口水，也打算离开。还未站起，忽然觉得自己裤脚被什么东西扯了扯。低下头一看，有些意外。

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了一只狐狸，正抬头看着自己呢。它的体形较小，毛发为火红色，这在当地很稀罕。

阿牛心中一动，幼年时，自己随父亲外出路过此地，曾救过一只被蛇缠住了的狐狸。记得当时它的毛发，也是火红色的。

想到此，阿牛笑了，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呀？”

本是玩笑的一句话，不指望红狐会有什么反应。

没想到它好似听懂了般，还点了点头。阿牛乐了，摸了摸它的脑袋。

“那就是老朋友了。不过，我今儿没空跟你叙旧。要到前面的集市去卖西瓜呢，去晚了，买东西的人都要走光了。”

站起身，准备推车走。这时，就听一道细声细气的声音从底下响起。

“我知道一条近路，你跟我走吧。”

狐狸居然会说话？

阿牛惊讶地看向它：“你……”

红狐再一次点了点头，往东南边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示意阿牛跟上。

它的目中含着温和的善意，阿牛迟疑了一下。少顷，推着车走了过去。

红狐的步子不快不慢，只是林间的小路没有青石板的路好走。阿牛的眼睛不敢往左右乱瞧，生怕推车撞到大石块来个侧翻，那一车的西瓜全都要摔烂了。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路越来越宽阔。两旁是绿油油的稻田，一条河流蜿蜒其中。在河边和田野间，是人们忙碌着的身影。

经过一个石拱桥，再往前走，就是一座座粉墙黛瓦的房屋。用几簇绿竹隔开，或是在开阔之处用楼台亭阁点缀着。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清新又古朴。

阿牛呆呆地看着，很肯定自己从未来过这里。总觉得人们衣着有些奇怪，与自己平常所见到的不同。

红狐是不是搞错了，带自己去了另一个集市？

转念又一想，只要能在这儿卖瓜就行，管它是哪个集市呢！

浓荫绿树下，孩童们在玩耍。见到推车上的西瓜，欣喜不已，纷纷去家中牵着大人过来。

“西瓜好大啊，肯定很甜。娘，给买一个吧。”

一位孩童扯着自己母亲的衣角，撒着娇央求着。

妇人经不住磨，答应下来。

跟阿牛说：“小伙子，我要两个西瓜。能不能送上门？我家离这儿不远。”

另有人跟着说：“对对，我也要两个，我家就住她家隔壁……”

西瓜在这里特别受人欢迎，陆续围上来的人们，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嚷着说要买。

阿牛忙不过来，只能不停地点头：“好、好，我这就送过去。”

跟在客人后头，不停地将西瓜从车上搬进屋去。直到卖完最后一个西瓜，他才得空用汗巾好好地抹了把汗。心里挺乐呵的，没想到这么顺利。

要回家了，阿牛才想起自己不识路。往四下里张望，看看红狐还在不在。

有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在找我吗？”

然后，那只漂亮的红狐绕到了他跟前。

阿牛憨厚地笑道：“来时没顾上看路，现在不知怎么走出去了，你能领我去路口吗？”

红狐很认真地跟他说：“留在这里吧，别回家了。”

阿牛以为它在说笑，摇摇头：“那怎么行，今儿西瓜卖得这么好，我得把钱拿回去给我娘买米。”

红狐又道：“若只是送钱回家，我可以帮你。”

阿牛心里起了疑惑，不知它是何用意：“……不用劳烦你了，我自己回家便是。”

说完，推着车就想走。

红狐没让开，仍是挡在前面。

眼睛往四处瞧了瞧，说道：“然道你不喜欢这里吗？黄发垂髫，怡然自乐。人们热情、懂礼，生活自给自足，无拘无束。”

阿牛眨了眨眼，脱口而出：“这里就算再好，可它不是我的家呀。”

红狐低头，似是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将头抬起：“你一回家，就会有牢狱之灾。所以，我才劝你留在这里。”

阿牛不相信，觉得它说的话好古怪。

“前段时间，我已经在牢里待过了。我又没犯事，不会再进去的。”

言罢，推着车径直绕开红狐，往前头走去。

同时，心里有些恐慌，不知这个会说人话的狐狸究竟想干什么。

走了几步，只听得身后的红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它跑到推车前面：“我给你引路吧。”

回去的路上，阿牛东张西望，想记住这个地方，下回还来。

只是，一入桃林，红狐跟他告别后，他再回头张望，又分不清是怎么走过来的了。

心中有些遗憾，自己怎么这么笨，记不住路呢！

天还光得很，阿牛没空抬头看日头在哪，只想着赶紧回家。

途经玉泉村，害怕再一次被春娇缠上，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快走出村子时，后头有人追来：“抓住他，就是他害死了我妹子。”

阿牛耳里听得很清楚，心道：这村子里的事情，可真是多！

想回头看看，但很快他就被人从后面扭住了双手。

“害死了人还想躲？”

“把他送到官府去。”

阿牛使劲挣扎着：“做什么抓我？”

“少废话，等进了官府再说。”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恶狠狠地凶他。

阿牛的嘴里被塞入一块破布，双手被人用绳子绑住，拉去了县衙。

衙门，是他第二回来了，不陌生。

跪在堂前，被柳县令喝问：“李家女儿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恶语伤她，害人性命？”

阿牛听得莫名其妙，为自己辩解：“大人，小民何时用恶语伤过人？”

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对他骂道：“我这有人证，你休想抵赖。”

接着，一位老妇人上堂指证。

“民妇乃李春娇的母亲，春娇心中倾慕此人已久，前日早上见他路过，忍不住吐露心声。却不想，被此人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说到这里，她号哭起来：“我家春娇忍受不住，就……就上吊自尽了。”

阿牛大吃一惊，春娇死了？还是被自己骂死的，这怎么可能？

接着，就听那满脸横肉的汉子说道：“此人害死我妹子后，心虚地躲藏起来。今日想偷偷地溜回去，还好有村民发现了他。”

阿牛听得好气，只觉得他们是一派胡言。自己不过到集市上走了一趟，怎么就成了躲藏起来呢？

可无论他怎么解释，旁人就是不相信，柳县令更是让人打了他几大嘴巴。

“满口胡言乱语，这都过去了两日，还说今儿早上才见到的人，分明是编造鬼力乱神的事来掩盖自己罪行。”

最后，阿牛被打糊涂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县令认为，恶语伤人六月寒，恶毒的话语就像把利刃，同样可以伤害人。玉泉村的李春娇，就是因为受不了阿牛恶毒的话语，而选择了自尽。

故，他让人打了阿牛三十板子，关进大牢里先待着。至于该判什么罪，容自己想过以后再定。

阿牛的父母得知儿子又出了事，而且还是杀人的大罪，急得双双躺床上起不来了。

二老懊悔得很，打自家地里的西瓜成熟后，事事都不顺，早知就不让他跟人后头种瓜了。

阿牛躺在牢里的墙角边，身上被板子打得出了血，疼痛不堪。心里冤屈得很，不停地唉声叹气。自己句句说的是实话，为何就没人肯相信呢？

同一间牢房里，还关着五六个衣衫破旧的人。有一人朝阿牛看了几眼，挪到他身边。

“小伙子，你怎么进来了？然不成与我们一样，也是没交税钱？”

阿牛定睛一看，原来是在桃林中见到的那位老翁。

不待他回话，对面的一人骂道：“这个狗官，就知道欺压我们穷苦百姓。赋税这么繁重，把命扔这了，也交不起啊！”

阿牛苦笑：“你们误会了……”

他把自个儿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最后道：“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啊，怎么就成这样了呢？他们说李春娇是前夜里自尽的，可我今早上见到的是鬼吗？”

又向老翁问道：“我们早上在桃林里见过，您可以为我作证吗？”

老翁看着阿牛的眼神有些奇怪：“小伙子啊，我俩今天的见面就是在这牢里，前天倒确是在桃林中见过。”

“啊？”阿牛呆住了，半晌说不出话。

老翁暗忖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说那狐狸会说人话，莫不是……遇上了狐仙？”

这下，不止阿牛，牢中的其余几人皆惊呆住了。

老翁接着说道：“林子里的山桃树，不知是何人栽种的。从我幼年记事起，就知它们只开花不结果。曾听祖辈的人说过，在林子深处，有个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那里的人们富裕，安居乐业。只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缘能到那个地方去的。”

对面那人看向阿牛，目光里有羡慕之意：“我也听说过此事，曾和朋友去寻过几回，但都是无果而返。”

他和老翁的话，拨起了其余几位的好奇，不禁向阿牛仔细打听去那儿的路。

阿牛心里还是有些懵懂的，说道：“在林中绕来绕去，我记不起来了。不过，我瞧着他们长相与我们一样，那地儿应是另外一个集市吧。”

不管他信不信，可旁人是相信的。

有人双手合十，开始祷告起来。

“求求狐仙大人，若是有灵，请救救我们这些受苦难的穷苦百姓。这样的日子，没法过下去了呀。”

一人这么做了，另外也有人跟着照做。

说来也好巧，五天后，牢里这几个因不交赋税而被抓起来的人，竟真的被放出去了。

当然，并不是因为狐仙显灵，而是刘知府一直在暗查龙湾村。

前文说过，他自小是在乡村长大，对巧令名目搜刮百姓的行为特别痛恨。获得充足的证据后，立即拜表弹劾了柳县令。

柳县令被免了官，以前经他手审过的案件，由新任知县重新审过。

新任知县姓曲，是个一心想做出成绩的人。他将以前的旧案翻出来，全都仔细看过一遍。

阿牛的这个案件，就是被他寻到了破绽。

重新将原告一家传唤到庭上审问，很快，此案就水落石出了。

李春娇的死，跟阿牛一点关系都没有，实为她嫂嫂所害。

那日被阿牛骂了一通后，李春娇羞恼得很，回去跟母亲哭诉。

她嫂嫂曹氏正在屋里做事，听了个一清二楚。

曹氏嫁到李家实属无奈，只因家贫，爹娘想要那三十两银子的彩礼为儿子娶亲，便不顾她的反对，强行将她送了来，嫁给李家大儿。

曹氏想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木已成舟，就好好地在李家生活吧。

成亲后，她恪守儿媳和妻子的本分，孝敬公婆，体贴丈夫。家里的活儿没少干，洗衣做饭，喂鸡喂猪，一天到晚忙个不停。

可即便如此，还讨不来婆家人的一句好话。这里面有个原因，李家娶她，比娶别家女儿多花了十两银子。

曹氏长的俏丽，这附近十里八村的，找不着这么好看的女子。李家大儿李春瑞看上了她，非她不娶，愿意多出些彩礼将人娶回家。

可生活了一段日子后，又觉得其实美人也不过如此。再加上他性情暴躁，一句话没顺到心意，就对妻子非打则骂。

婆婆程氏心疼那多出的十两彩礼钱，对曹氏是鸡蛋里挑骨头，动不动就出言训斥。

曹氏是不能为自己争辩的，倘若说上一句，程氏就会用鞋底抽她的嘴，说是给她立规矩，长教训。

小姑子春娇心思也不善，见嫂嫂柔弱好欺，三天两头地在母亲和兄长面前搬弄是非。

有回曹氏煮饭量米时，不小心多抓了半把，被春娇瞧见，告到母亲处。说难怪缸里的米少得很快，原来是嫂嫂偷吃的缘故。

于是，程氏不分青红皂白，又把曹氏痛骂了一顿，并责令她以后一天只能吃一顿饭。

在曹氏看来，这一家人以折磨她为乐趣。她觉得自己的命好苦，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避免受这些磨难。

在嫁到李家之前，曹氏是有一个心上人的。那人叫曲勇，是个樵夫。曹家父母嫌他穷，不肯将女儿嫁给他。

曲勇从李家邻居那儿得知，曹氏的日子过得非常可怜。心里很难受，就想法子托人传话，想见她一面。

当日李春瑞正好外出，晚上没有回来。亥时过半，曹氏以为家人都睡了，便从后门溜出去，与曲勇相见。

两人没有逾规越矩，而且，曹氏怕曲勇担心自己，没有说一句抱怨的话。只是让曲勇以后别再念着自己，找个合适的女子娶了，好好地过日子。

两人说话不超过十句，曹氏就与他道别，关了后门。

她前脚刚进自己屋子，春娇就跟了进来。问她方才去了哪里，为何是从后门那儿过来。

曹氏心中忐忑，强作镇定撒了个谎，说自己是想去外面看看丈夫回来了没有。

春娇不信，指责曹氏肯定是出去偷汉子了，并且扬言要去告诉自己母亲。

曹氏很害怕，不停地跟她解释，说自己真的没有见外人。

瞧她瑟瑟发抖的样子，春娇觉得很有趣。心中得意，竟要曹氏跪下来磕头求饶。

为了息事宁人，曹氏含泪照做了。

可春娇并不满意，她去屋里的马桶上小解。完了后，要曹氏把尿喝了。

曹氏知道她是在故意作贱自己，即使照做了，她也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于是，断然拒绝。

春娇在家中是被宠惯了的，见一向逆来顺受的嫂嫂敢不听自己的话，眼珠一转，当即就大喊：“偷……”

她是想说“偷人”二字的，才发了半个音，就被眼疾手快的曹氏捂住了嘴。

春娇使劲挣扎，曹氏见就快捂不住了，便把她拖去床边，扯了被子蒙住她的头。

曹氏自小做事，力气很大，做这些没费什么气力。

她心里还是想求春娇不要将事情乱说出去，所以一直在旁边哀求着。

见春娇没再挣扎，以为她同意了，将被子掀开，这时才发现春娇已经死了。

曹氏心中非常恐慌，但事已至此，本能地想着去掩饰。

思索再三后，把春娇背回了她自己的屋子，并伪造了她上吊自尽的假象。

曹氏害怕被李家人发现自己害死了春娇，一大早做完饭，就出去打猪草了。

程氏进屋喊春娇吃饭，发现女儿没了气息，大哭一番后，认定是受张阿牛话语所刺激才导致走上绝路。

李家的人想要阿牛偿命，便带着银两找柳县令商议。

没人怀疑是曹氏所为，曹氏也不敢说出来。当她得知张阿牛被抓入狱，日夜心里不安，觉得很愧疚。

所以，曲知县重审此案件，审问到曹氏时，她就和盘托出，承认是自己所为。

整桩案件就是这么回事，张阿牛是无辜的，很快就被释放了出去。

至于他的奇遇，因与此案无关，曲知县没有过问。

李家人对曹氏恨得要命，巴不得她立即被斩首。但不知曲知县是不是有意而为，他判了曹氏斩监候，必须申报各级上司核准后再斩首。

前任柳县令造成的冤假错案还挺多，曹氏杀人案在层层上报时，各级上司都没有立即审批。

这桩案子拖延了两年，正好遇上朝廷大赦，曹氏得以出狱。

两年间，曲勇一直在大牢附近寻点短工的事做，攒钱买通狱卒看过曹氏几回。

得到她出狱的消息，怕被李家人报复，曲勇带着她立即离开了本地，到外地去谋生存了。

此是题外话，这里不提。

说回阿牛吧，他在牢里待了快两个月，等回到家，发现地里的西瓜不是被偷，就是被动物破坏得差不多了。

真是血本无归啊！阿牛直叹自己倒霉，诸事不顺。

不愿再在西瓜地里折腾了，揣了几张烙饼在怀里，打算去城里找份事情做。

可城里的活计不是那么好找的，又没个熟人可引荐。转悠了两日，烙饼快吃完了，阿牛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家。

龙湾村的村口，有棵古老的大槐树。听老人们说，它活了至少有上百年。

阿牛经过时，被人扯住了衣袖。

“我饿了，能不能给口饭吃？”

说话的，是一位女子。

一块蓝色头巾蒙住了她的头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目光流转，分外迷人。

阿牛的心猛烈地跳了好几下，结结巴巴地说：“可……可以，跟……我来。”

张家贫寒破旧，能拿得出招待客人的吃食，只有稀粥、烙饼和野菜。

女子没有嫌弃，取下头巾，大大方方地端着缺了几个口子的粗瓷碗，慢慢地吃起来。

张母见她容貌秀丽，吃相文雅，不像是乡下的人。把儿子扯到屋外，问道：“哪里来的女子？”

阿牛摇头：“不知道，她说饿了，我就带她回家了。”

张母吓了一跳：“你不怕被官府的人说成是花子，又把你抓了去？”

经历了两回儿子被抓入大牢的事，她变得有些草木皆兵了。

阿牛憨厚地笑道：“娘，怎么可能呢，我像是当花子的人吗？”

说完，他重新进了屋。

女子只喝了小半碗粥，便将碗放下。

粥是由糙米熬成，并不算可口。阿牛以为她吃不习惯，指了指烙饼：“白面饼子软乎着呢，你尝尝。”

为了招待客人，阿牛让母亲把家里最后一点白面全都拿出来了。

女子没动，只说：“我吃饱了。”

过了一会儿，她打开随身带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推到阿牛面前。

“谢谢你的款待，这是我的饭钱。”

这么大一锭银子，阿牛吓了一跳，把银子推过去：“用……用不上呢，我家的饭食粗陋，不抵钱呢。”

女子笑了笑：“银子我用不上了，你且收着吧。”

见她这么说，似有什么难言之隐，阿牛急忙问道：“银子怎么会用不上呢，节省点用，至少两年的饭钱是有了。”

女子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无奈地说道：“我幼年丧母，由父亲拉扯大。上个月他老人家不幸染上重疴，医治无效。临走前交代，他这一脉虽人丁稀薄，没有叔伯兄弟，但仍有一个表姐尚在人世，嘱我前去投奔。表姑嫁出去好多年了，最近一次回家探亲，还是在我幼年时，如今让我上哪里去寻找。”

阿牛犯了难，这天大地大的，要找个人确实不容易。

一旁的张母试探地问道：“你父亲……姓什么？”

女子回答：“姓姜。”

张母激动起来，声音颤抖着又问：“可是山东莱州掖县的人，名叫姜季良？”

女子又答：“正是。”

张母大哭起来：“表弟不过小我两岁，怎么就去了呢？”

女子垂泪：“那病情来势凶猛，几位大夫都束手无策。”

张母又问了女子几个问题，她皆对答如流。最终相信这就是自己表侄女，于是揽着她又是一阵痛哭。

阿牛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这么说，女子就是自己表妹了。

张母倒是记得表侄女的名字，叫铃枫。自此，让她与自己一家人住在一起，当女儿般对待。

铃枫为人很聪慧，操持家事胜过男人。

她拿出银子让阿牛去做生意，阿牛不敢，说自己对此一窍不通。

铃枫安慰他别担心，告诉他去哪家拿货，又到哪里去卖。

阿牛照做，果然赚到了钱。

如此几回后，家中钱财攒起了好些，竟富裕了起来。

张母心中欣喜，又瞧着自家儿子对铃枫很上心，有心想撮合两人。

把意思跟铃枫一说，她竟然没有反对。

张家二老欢天喜地，找人算了个黄道吉日，为两个年轻人操办了婚事。

婚后，阿牛继续听铃枫的指引做着生意，慢慢地家产达到了数十万，张家成了当地有名的富户。

铃枫为阿牛陆续生了四个儿子，张家二老过着含饴弄孙的日子，很是惬意。到七十岁时，寿终。

二老走后，又过了一年，铃枫对阿牛说：“孩子们都已长大，如今我也该走了。”

阿牛急忙问她：“你要去哪里？”

铃枫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已步入中年，可我的容貌还如当年一般，你从来都未怀疑过吗？”

阿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母亲早就有所怀疑，只是你一心对我们好，即使你不是凡人，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铃枫点了点头：“有年你们父子二人在桃林救了一只红狐，那便是我。修炼成功后，有心想报答你们，但不知如何做才好。西瓜地里的死尸案，是我设法让陈兆发主动去投案的。本以为这事了结，你们的日子就会好过起来。可你好似运道极差，糟糕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最后，只有我亲自过来帮你们了。”

顿了一下，又道：“你们家人能容我，可世人未必能容，现在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阿牛抓住妻子的手：“你我二人是夫妻，不能分开。你去哪，我也跟去哪。”

铃枫含笑不语，阿牛就当她同意了。

随即，把四个孩子叫进来，将事情说了一遍。

嘱他们日后要弟兄友恭，共同维护好这个家：“你们必须记住，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四兄弟心中极为不舍，但能理解母亲不能在此地久留了。否则，好事也要变成坏事。

遂含泪应下：“孩儿会谨记在心，还望爹娘抽空能多回家看看。”

翌日清晨，四兄弟到父母房中，请他们出来吃早饭。

只见房里空无一人，案桌上留有一张字条，上面写道：我们走了。

要说阿牛和铃枫去了何处，这个不难猜，无非就是桃林中的那个世外桃源。

当年阿牛不肯留下，可最后还是主动跟铃枫去了那里。

四兄弟曾有机缘带着各自儿女进去过一回，看望了父母。但他们的孙辈，却再无此机缘。

张家的后代，靠着祖宗的庇佑，从未遇到过大波折，日子过得很是顺遂平安。

（此文由笑笑的麦子原创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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