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园田居陶渊明启示（趣文五斗先生传）

[唐]王绩

有五斗先生者，以酒德游于人间。有以酒请者，无贵贱皆往，往必醉，醉则不择地斯寝矣，醒则复起饮也。常一饮五斗，因以为号焉。

先生绝思虑，寡言语，不知天下之有仁义厚薄也。忽焉而去，倏然而来，其动也天，其静也地，故万物不能萦心焉。

尝言曰：“天下大抵可见矣。生何足养，而嵇康著论；途何为穷，而阮籍恸哭。故昏昏默默，圣人之所居也。”遂行其志，不知所如。

01

这是一篇酒鬼的自传。

王绩，初唐诗人，咱们叫他一声“酒鬼”，他听了可能还高兴一些。

看他流传下来的一些名篇，《醉后》《独酌》《过酒家》《醉乡记》，全跟酒沾边，真是一个手不离杯、唇不离酒的人。估计他的墨汁都是用酒调和，写字时用毛笔浸透墨汁，下笔前在舌头上舔一舔，然后才开始龙飞凤舞挥毫泼墨，写完后把笔一扔，俯身低头在纸上又嗅又闻，每一个字都散发出酒气酒味、酒情酒趣，大喜之下，抱起地上的酒坛，迎面浇洒开怀痛饮，一边朗朗吟诵“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王绩16岁考上隋朝公务员，后来被分配到朝廷里面去工作，要换了别人高兴还来不及，可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于是以生病为由，拒绝提拔！

这其实有点让人困惑，你不想当官，那你为啥去考公务员呢？考上了给你安排一个好的职位，你为啥又不就职呢？这不是白白浪费一个指标吗？

02

推想起来，这可能还真的不能怪王绩，他生在一个官宦之家，不愁吃不愁穿的，他就想自由自在过自己的生活，根本不想去掺和政治上的事情，只不过可能迫于父兄催促的压力，为了应付他们一下，他才去报考公务员。怪就怪他自己太有才了，一考就考上，而且成绩还特别好。

这么一个优秀的人才，朝廷也不想放弃不用啊，再说了，组织上看中你，你竟然敢不听从安排，是不是不想活了？这么一来，王绩跟组织的关系，就搞得有点紧张了。

他如果一味顶着来，肯定要闹僵，而且很大可能会置自己于危险之境。于是，他退让一步，提了个建议说：这样吧，我接受朝廷的任命，但是有个条件，你们安排我去当地方官，官也不要大，就当个小县官，这样总可以吧？

朝廷开始还不同意，可王绩怎么也不改变心意。这人事双方交锋几个回合之后，朝廷只好顺坡下驴，给他安排了一个县官的职位。

王绩乖乖地上任了。可是，他却不乖乖地干活。他一天到晚地喝酒，把公务丢到一边，什么事儿也不管。用一句粗俗的话说，他这叫“占着茅坑不拉屎”。

旁边人看着，眼红啊，心想你年纪轻轻就当了官儿，成了体制内的人，体制内的好处你都享有了，你凭什么呀？我们就不服！

这些人刚开始也就背后说三道四而已，后来一看王绩消极无为，这一下他们兴奋了：小子，终于逮到你的把柄了，看我怎么给你点颜色看看！于是，就跑到上级领导那里去，添油加醋把王绩的问题给举报了。

王绩的搞法，确实涉嫌不作为呀，怪不得那些想升官发财的人背后捅他的刀子。

可王绩不仅不在乎，反而乐见其成。人家一弹劾，他懒得废话一个字，就立即解官去职，回他老家去了。这时，他心里想的，是陶渊明的那句诗：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03

后来改朝换代。唐王朝为了表示自己对人才的重视，为了显示自己博大宽容的胸怀，征召前朝官员到新朝廷里来任职。王绩也在征召之列，准备把他调到皇帝的办公室工作，虽然还没有正式任命，但是已经给他相关待遇了，其中一项，每天三升好酒，大概有一斤二两。

弟弟王静就跟他开玩笑说：“这个官你当得快活吗？”

你猜王绩怎么回答？他说：“良酒三升使人留恋。”

敢情他接受新王朝的征召，原来是冲着这美酒去的呀。

他的上司见他这么爱酒，这个人才好管理啊，给他酒他就很乖了。区区几瓶酒哪在话下，再给他加点！加多少？一斗！一斗十升，每天差不多四斤的酒。够他喝了！

所以，王绩在唐朝为官，老老实实。直到贞观初年，他以病罢官。

反正不知道他是真病还是假病，也许是因为一天一斗酒的待遇被取消了，所以他故伎重施闹意见。

朝廷再次征召，让他干部门主管。这一次，王绩又故伎重施：跟组织讨价还价。

原来，他盯上了朝廷歌舞团的一个人，叫焦革，是一个酿酒大师，他想跟着焦革混杯酒喝。

王绩请求组织安排他去歌舞团任职，态度非常坚决，除了这里，哪都不去。

这磨来磨去，他又赢了。

拒绝组织提拔，不服人事安排，胆敢讨价还价，逼得组织让步——这种事情还干了两次，王绩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第一人。

04

王绩为什么这么牛气？

不是说“老子家有钱”、“老子什么都缺，就不缺才华”就可以解释的。有钱也罢，能力强也罢，都还不足以构成一个人牛掰的底气。

答案其实就在他的《五斗先生传》第一句话里：有五斗先生者，以酒德游于人间。

对了，“以酒德游于人间”，所以他才能“忽焉而去，倏然而来，其动也天，其静也地，故万物不能萦心焉”——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顺天应地，随心所欲，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酒德”二字，道理很深，这就需要细读《五斗先生传》慢慢琢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