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叔差点认不出来(幺叔到死也没有等到失散的儿子前来认他)

幺叔不是我的亲幺叔,甚至压根就和我们没有一点亲戚关系。

他是我姑父的亲弟弟,排行老幺,姑父的孩子们叫他幺叔,我们也就跟着叫幺叔。

幺叔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末。那是一段兵荒马乱的岁月。因为家穷,他出生就被抱养了,被转了几次手,最终来到了我们村,给一个姓罗的光棍做了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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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养父,我们称呼他为罗爷爷,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结了婚,又生了一个女儿。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也就怠慢了幺叔。罗爷爷的女儿,我们叫她小姑。

在我的印象中,幺叔是一个人过日子的。那时,幺叔还是中年,是一个好劳动力。

他和养父一家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养父住正房,他住偏房。

养父家的女儿后来招了上门女婿,那一大家子人与幺叔便开始了长达几十年的磕磕碰碰。

其实,小姑一家人与我们家的关系不错。幺叔与我们的关系也不错。他们都挺善良,然而,善良的幺叔与善良的小姑一家,总是闹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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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在农村,就算是亲生兄弟姐妹,各自分了家以后,若还住在同一个院子里面都难免会有争吵,更何况幺叔还是罗爷爷抱养的儿子呢?

在那个相对贫困的年代,人们似乎总为一点点小事争吵。

比如:幺叔喂的鸡,吃了小姑种的菜;又或者小姑喂的小猪,窜进幺叔的牛圈里面,抢了牛的草。

虽然他们之间总有争吵,但是对外却是非常和气的。

幺叔特别老实,若是在村里受了别人的气,小姑父肯定会找到欺负幺叔的人,把对方狠狠地教训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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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的人说小姑父多管嫌事,小姑父说:“他是我哥。”

小姑的孩子在放学的路上遇见了幺叔,幺叔肯定从口袋里面不多的票子里面抽出一张,给孩子买一把水果糖或是几个作业本。

好事的人对幺叔说:“这孩子与你有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你理会他们干嘛?”幺叔会说 :“他叫我舅舅。”

幺叔一个人过日子,种一点田地,看护着自己的几亩山林,每年从田地里收粮食吃,从山上打柴卖了挣零花钱。他还喂着一两头猪,与人合伙喂着一头牛。

与村里那些整天不务正业的单身汉相比,幺叔的日子过得不错。

幺叔做得一手好菜。即便是一个人过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偶尔去他家,走进他家狭小的厨房,揭开放在地上的咸菜坛子,总能看见坛子里面腌着咸菜。腌咸菜本来是妇女干的活,幺叔也能把它做好。

幺叔过了五十岁以后,偶尔关节痛。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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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村,像他这样的人家,若是不生病,日子还算过得去。

一旦生病,很多人家拿不出钱去医院。在这种时候,人们只能找乡下的土医生弄点草药应付一下。

幺叔找的本村的一个土医生看病。土医生让他服药酒。幺叔于是背了玉米,找土医生换了药酒喝。

幺叔喝了药酒,疼痛有所减轻。于是,不痛的时候,他便不喝药酒,痛得厉害的时候,才喝药酒。

这样一天天过着,小姑一家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面,还能照顾到他。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罗爷爷过世后,小姑一家搬到了另一个村庄。

小姑走的时候,拆了自己的正屋。从房子上拆下来的檩子、小瓦,全都卖了钱。

正屋拆了之后,那个院子里面便只有幺叔住的偏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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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拆了正房之后,一次我去幺叔家,看到他家的那间小小的偏房,孤零堆地立在院子里面,在风雨里摇摇欲坠。

我为幺叔打抱不平,对他说:“幺叔,小姑也太黑心了。她把正房一拆,你的偏房倒了怎么办?”

幺叔说:“不怪你小姑。她家的负担重,孩子们要上学,从老房子上拆来的东西还能换一点钱用。”

我说:“可是,这样就苦了您了。”

幺叔便沉默了。那时他已年过五十,已经没有能力翻修那间小小的偏房了。许久之后,幺叔打破了沉默。他说:“我去给你烤土豆。”

小姑搬走之后,整天为生活奔波,很少回村里。偶尔遇到村里人,她便请村里人搭话给幺叔,让幺叔去她家里住几天。

幺叔整天忙着家里的农活,自然也是走不开。偶尔去一下小姑那儿,也是匆匆吃一顿饭便走。

他们兄妹俩分开以后,倒是不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了。不过,幺叔却显得越来越孤单。

幺叔的房子在半山腰,距家他最近的邻居,走路过去也要五六分钟。有时候,一连几天也没有邻居来家里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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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幺叔的,就只有家里的动物了:一只白狗、一只麻猫、一头牛、一头猪,还有几只鸡。公鸡每天总会准时打鸣,猫饿的时候会呜呜地叫。

转眼幺叔便年过六十了。

这一年秋天,在县城讨生活的李老三的儿子李仲,从县城带回来了消息,说幺叔的儿子在寻找幺叔。

原来,幺叔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幺叔三十岁左右,由媒人说媒,他到了离我们村六十里外的一个小山村入赘做了上门女婿。

很快,他便有了儿子。幺叔太老实,只会老老实实地干农活,没有半点心机。那个小山村的人欺负他是外来人口,他也不敢吭个声儿。

幺叔的老婆见幺叔太老实,撑不起家里的一片天,于是同他离了婚。那个时候,他们的儿子还不到一岁,还没有断奶。

离婚的时候,儿子判给了幺叔。但是,老实的幺叔担心没有钱买奶粉,儿子离开了母亲不好养,于是没有带儿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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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叔一个个孤零零地去做了几年上门女婿,又孤零零地一个人回了村庄。那时的幺叔,还是一条壮汉。从外面回来,村里当然欢迎他。

于是,幺叔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村庄。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幺叔也没有去过那个小山村看望过儿子。掐指一算,他的儿子也快三十岁了,该成家立业了。

李仲带回来的消息说,自己在小县城开摩托车拉客的时候,有一次坐摩托车的人正是幺叔的儿子。

李仲说,幺叔的儿子坐在他的摩托车上,他开着车子一边走一边同他聊天。

聊着聊着,李仲说自己是某镇某村的人,幺叔的儿子便说,自己几十年未见面的父亲也是某镇某村的,让他帮忙打听一下父亲的下落。

于是,便有了李仲带回来的故事:幺叔的儿子在寻找幺叔。

李仲只是在回家的时候对他父母提起了这件事情,并没有去告诉幺叔这个消息。

待我们知道消息的时候,是好久之后了。

那个时候,幺叔的关节痛已经有一些严重了,行动不如以往方便。于是,我和母亲决定先去李老三家问清楚一下情况。

我们去了李老三家。招呼我们的是李老三的老婆,李仲早已回县城开摩托车拉客去了。

李仲带回来的消息也不多,只说是幺叔的儿子在县城第三棉纺厂上班。

我们问起幺叔前妻的情况,李老三老婆说,据说她一直没有再婚,还住在老地方。我们想问更多的消息,但是却没有问到。

我们再问李仲何时回家,因为我们非常期盼他下次回家的时候,带给我们更多的消息。说不定这些消息可以帮着幺叔找到失散几十年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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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三的老婆回答说,李仲要一个月之后再回家。

我和母亲专门去了一趟幺叔家,把我们从李老三老婆那儿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幺叔。

幺叔听着消息,突然就默默地流泪了。他一边流泪一边说:“我和他妈离婚的时候,他还那样小,还在吃奶。我想着,如果把他带走,又没有钱买奶粉。”

我对幺叔说:幺叔,别哭了。您在家,好好干农活,也不要一个人去太远的地方。说不定您的儿子很快就来找您了。

幺叔说:好。我不出远门,就在家附近等着他。你帮我留意李老三儿子带回来的新消息。

一个月后,李仲并没有回来。又一个月后,李仲还是没有回来。我们去问李老三老婆,李老三老婆说,李仲出国打工去了。

线索就此断了。

我觉得挺对不住幺叔。好不容易给了他一丝光亮,然而,这丝光亮却来没有来得及温暖他孤独的内心,却熄灭了。

幺叔差点认不出来(幺叔到死也没有等到失散的儿子前来认他)(9)

我对幺叔说:幺叔,您前妻住的村庄,您还记得吧?我带您找到她们村去吧?这样就能找到您的儿子了。

幺叔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没有养过他,那个时候我没有钱给他买奶粉。

我说:幺叔,我就带您去看看,看一看就走,您现在还能养活自己呢,不用他养您的。

幺叔还是说:我没有养过他,那个时候我没有钱给他买奶粉。

我又说:幺叔,您要是实在不想去那个村庄,我带您去县第三棉纺厂门口吧。我们去他工作的单位找他。

幺叔依旧说:我没有养过他,那个时候我没有钱给他买奶粉。

幺叔的儿子,终究没有来找他。幺叔从希望变成失望。

事后,我在想:或许幺叔的儿子从李仲那儿打听到幺叔的生活状况,得知幺叔生活窘迫,便不想来认了。

幺叔依旧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半山腰住着。

幺叔突然就老了很多。走路的时候用上了拐杖。

幺叔享受了五保户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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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幺叔说:幺叔,你干不动农活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一声,我会想办法把您送到镇敬老院去。

幺叔说:好。

不久,我南下打工。

幺叔在我南下那年,生了一场重病,躺在床上五六天,不能起床。

幺叔的邻居好久没有看见幺叔,觉得不对劲,来敲幺叔家的门,没有听见幺叔回应。于是壮着胆子用脚揣开了幺叔家的门,发现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幺叔。

邻居给幺叔煮了一碗米汤。幺叔喝了米汤,才有力气说话。他让邻居请我父亲去他家里一趟。

我父亲去了。幺叔说:“兄弟,你帮我跑一趟村委会吧,让村里把我送到敬老院去。我一个人住着,没有人照应。”

父亲去了村委会,帮幺叔写申请,等敬老院分配床位。

在这段时间里,幺叔暂时居住在自己的破房子里。幺叔的邻居每天帮幺叔送饭、端茶、喂牲口,一段时间后,幺叔能下床了。

敬老院的床位安排下来了,通知幺叔去入住。

幺叔是五保护,送他去敬老院,由村委会负责。约定了去敬老院的日期,幺叔开始打典行李。

家里剩余的粮食、牲口,都卖了变成现钱。

地里种着的庄稼,他当然不会再回来收了,于是被邻居们瓜分了。

幺叔去敬老院之后,身体比在村庄里硬朗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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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后的春天,幺叔来我们家,恰好碰上我从南方回来。幺叔告诉我,腿脚不疼了,敬老院吃得好喝得好,老人多,相互有个照应。

几年之后的冬天,小年夜,幺叔在敬老院过世。到最后,他的儿子都没有来认他。

那时,五保户过世之后,由殡仪馆统一安排火化。幺叔的骨灰,并没有回到村里。

得到幺叔过世的消息,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幺叔家的屋前屋后种满了果树。到了夏天,幺叔来我们家的时候,口袋里面总揣着好吃的李子、杏子、桃子。

我想起了幺叔走路的样子,他走路的样子非常特别。

我们正常地走路,曲一下膝盖,伸一下腿,便迈出去了。

幺叔走路的时候,把腿曲得很低,仿佛在使劲,然后,迈步子的时候,也迈得老大。

他在曲膝和迈步子的时候,比别人多浪费了时间,不过他走一步,相当于我们两步。

后来才知道,幺叔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鱼种场做过长工,帮别人挑过鱼苗。我们那儿挑鱼苗,用的是蔑制的专门装鱼苗的箩筐,箩筐经过特殊处理,筐壁不会漏水。

鱼苗装在箩筐里面,步子必须放轻巧,保证鱼苗不会在行走的过程中死掉、筐里面的水才不会溢出来。每个挑着鱼苗的人,都必须那样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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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和幺叔一起挑过鱼苗的人,放下担子就能和正常人一样走路,唯独幺叔,把挑鱼苗的步子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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