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春天是个美丽的季节(老武汉的夏天记忆及文学呈现)

武汉的春天是个美丽的季节(老武汉的夏天记忆及文学呈现)(1)

从五月立夏起,武汉的天气就像任性的孩子,气温一天天地往上蹿,幸有黄梅雨时而降降温,清风送爽,依然舒适如春。等过了端午节,雨水渐少,便燥热难耐,正式进入了三伏天。如今生活条件好,家家有空调,出门坐汽车或地铁,方便快捷又凉爽,有条件的还去外地避暑,便不觉夏天那么难熬了。但过去没有空调,人们无从逃避,只能在酷热中生活,倒也悠闲自在,有着现代人所感受不到的的意趣和快乐。因说老武汉的夏天故事,有一种传统的延续,一种风情的舒展,一种精神的彰显。那些情景,就像晚霞里的波光,长江上的帆影,等逝去才倍感珍贵。不免怀念,就像是自己的前半生,割舍不了。

我写那些老汉口系列小说,自然有不少夏天的描述,譬如说初夏的端午节,在长篇小说《倾城》里,就写到过节的一些传统风俗,于今已寻觅不到,去领略或重温一番,也像是捡拾起一段时光,往事历历如前。

6月2日是旧历端午节,大街小巷多了些挑担子的小贩,担子里堆放着一束束扎好的艾草、菖蒲,婆婆媳妇们买一二束,就挂在自家门首,用以避蚊虫,除秽气。也有的将扎成把的栀子花、白兰花放在篮子里,走街串户地叫卖,把那香气播撒一路。也有卖粽子盐蛋的,这个来,那个去,各个担子的物品都不重样,香味也不冲犯。小孩们蜂拥而至,追着担子要丝线兜好的盐蛋,有红线装的,有绿线装的,买了也不吃,就挂在脖子上,互相现宝。有的额头还点了雄黄酒,可防虫豸不叮。

罗家的小宝刚让王妈用艾草、菖蒲煮的水洗了澡,从自家门里出来,一看别家的孩子脖子前都系着盐蛋,独他没有,便吵着要买。罗太太让王妈把自家腌的盐蛋给他,小宝却非要跟人家孩子一样的。罗太太舍不得钱,就要王妈给他编一网兜装盐蛋,王妈找出几色丝线,花花绿绿的,比那清一色的亮眼。小宝戴出去跟别的孩子现宝,都羡慕他的好看。

端午节这天,孩子们用艾草、菖蒲煮的水洗了澡,还要在额头上上点雄黄酒。我记得祖母每年就会制作雄黄酒。把买来的雄黄粉倒进空药瓶里,加一块橘子皮,一颗独蒜,再注入白酒,密封盖紧,数天后就入了味,制成浓烈的雄黄酒。被蚊虫叮咬后,抹上一点,红肿的地方很快就消退,不刺激皮肤,还解毒,比现在一些花露水要好。只是气味有些难闻,里面的蒜味冲鼻子,且雄黄抹在脸上、身上,也觉得难看。可到如今,世面上只有花露水、风油精之类,再看不到功效奇特的雄黄酒,不免让人怀念,那独特的气味便觉得亲切了。

端午节过后,热浪迫人,伏天漫长,曾几何时,武汉曾为全国三大“火炉”城市之一,高温有时达到摄氏40度以上,可谓苦夏。在长篇小说《倾城》里,就写了汉口人户外乘凉的情景:

没有空袭的夜晚,短暂的安宁便是一种释放。街头巷尾的人都出来了,一些人家敞着门,贴着米字形防震条的玻璃窗也都豁然大开,房内的人处在公共视线内,已没有隐藏的秘密。

也是天热的缘故。武汉这地方俗称火炉,几面是山,犹如处在盆底,白日里,太阳火辣辣地倾泄下来,蒸烤着大地。到晚上,晒得发烫的屋瓦、墙壁、树木、路面把蓄了一天的热气散发到空气里,四周的房屋便处在热烘烘的包裹之中,如同蒸笼里呆着。偏是这一年入夏得早,六月底的天气,已经燥热难耐。屋内热得不透风,便拿着靠椅、竹床躺到外面乘凉。尤其是从北方来的人,受不了此地的闷热气候,赤着背膀坐在外面敞地上,一边摇着芭蕉扇,一边还在不停地抱怨。

相比之下,有钱人家还是要舒服一些。房屋的外廊已隔断了一部分阳光,摆满绿色盆栽植物的客厅里,悠悠地吹着电风扇,身着薄如蝉翼的丝绸睡衣,慵懒地靠在铺着细绵竹垫的沙发里,看书或是聊天累了,吃一块冰镇西瓜,或是喝上一杯酸梅汤,燥热便驱散得几乎无形了。

没有空调的年代,扇子是夏季常见的用品,鹅毛扇、折扇、丝质扇、芭蕉扇因方便携带,人所必需,随处可见。老话有:六月天气热,扇子借不得,虽说是朋友,你热我也热。电风扇是大件电器,也不是家家拥有,家境好的,或是公司店铺,便成了身份或时尚的标志。在中篇小说《蝴蝶杯》里,就对此作了一番描绘:

咖啡店里果然清凉舒适,电扇呼呼地吹着风,墨绿色的绣花桌布上,摆着白色的细瓷杯盘,里边盛着香浓的冰镇咖啡和西式点心。曼姝喝了几口咖啡,身上的燥热不觉减去了不少。这时,她才注意到墙上那张西洋油画里的男女竟是裸体的,表现的正是男女情爱的场面。她不禁耳热心跳,想这个世界真是变了,这种画挂在家里都有些过分,怎么挂在这大庭广众也没人觉得难堪呢?她本想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可是一到嘴边,又觉得不大对头,她和季昀在一起,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她和他在这种氛围下,本来就有些暧昧,更像是一对偷情的男女。何况此时,坐在对面的沈季昀正翘着一根雪茄,幽幽在看着她,她越发地心慌意乱了。

“你看我干什么?”她涨红脸说。

沈季昀并不马上回答,等吸完最后一口雪茄,才慢悠悠地说一句:“好香!”

曼姝这才发现,她背后的那台电扇,正将她头上的栀子花香毫无保留地吹向对面,原来他半天不说话,是被香气迷惑住了。

“好长时间没闻到栀子花的香气了!”季昀又说了一句,显得有些动情。

武汉夏天蚊子多,过去驱蚊用品少,床上一般要挂上蚊帐,但密不透风,最热的时候,人像是闷在蒸笼里。为了避免中暑,竹床阵便是独特的一道风景。盛夏的傍晚,武汉市的大街小巷就被铺天盖地的竹床、躺椅、铺扳塞满了。那时候也不顾羞耻体面了,男女老少都一个挨一个地躺着,仿佛是一大家子人,深蓝色的星空成了广阔的天花板,头朝天,背朝地,且越是空旷的地方,人越是往那凑。我家那时住在航空路的一个院子里,四面是房子,风进不去,一到下午五六点钟,太阳还在火辣辣地烘烤着地面,隔壁左右就开始搬竹床到大马路上去占地方了,不少人把晚饭也带到那里去吃,当然要有好菜的时候,可在邻居面前显摆显摆。竹床上的菜多不过五六样,红红绿绿的,鲜香诱人,馋得让人流口水。在微微吹拂的晚风里,全家人围坐在竹床边,男人呷几口小酒,就着小碗的糖醋红椒丝,一盘花生米,也能呷上半天,惬意便在菊花般的笑容里绽放。

那时就喜欢在竹床上吃饭,你家我家都在一起,香气四溢,菜也分外好吃,平常只吃一碗的,在外面就能吃上二三碗。邻居间除了展示一下自家的菜肴,还会相互品尝,张三送一小碗千张豆豉给李四家,李四又会送一些酸菜肉丝给张三家。那时我就喜欢吃别人家的菜,觉得比自家的好吃。等饭吃完了,若有一二碗剩菜,又不想浪费,就把开水一冲当汤喝,像竹叶菜、红苋菜、丝瓜等,经水一泡,菜的鲜味全溶进水里,呼拉拉全喝下去,真叫神仙汤啊。

在小说《汉口的杜文丽小姐》中,便有对竹床阵的描写:

杜小姐到家时,整个里弄的过道已经摆起了长蛇阵,被横七竖八的竹床占满了。自家的过街楼下面,也摆着竹床和躺椅,她的父母亲,一个在躺椅里靠着,一个在竹床上坐着,全都摇着芭蕉扇,看样子是准备一夜就在外面乘凉了。一看到她回来,陈汉珍便叫道:“屋里有酸梅汤,快去喝,不然就放温了。”她应了一声,就径直上了楼。

酸梅汤也是儿时常喝的饮品。以前常被大人带到六渡桥的老万成玻璃窗口前,端着一大杯冒着泡沫的酸梅汤咕咙咕咙灌进肚里,真是幸福的回忆,在我的一些小说里,便多处提及,像《倾城》里,就有不少情景片段。

魏行健只是微笑着,并不回答,见临近有家饮品店,两人便走了进去。

不大的空间,却布置得清爽怡人。窗户垂挂着细密的竹帘,外面又加盖一层墨绿色的遮阳罩,头顶一架电风扇悠悠地荡着风,顿觉阴凉习习。两人靠窗边坐下,魏行健叫了冰镇酸梅汤,佳莉端在手里,看那褐色的汤汁上冒着一层白色泡沫,不觉滋滋吸了一大口,“好舒服啊。”她美美地说了句。一直在太阳底下站着,已晒得肌肤冒油,口干舌燥,现喝上清凉可口的酸梅汤,又跟她日思夜想的魏行健坐在一起,顿觉神清气爽,幸福得就像处在天堂里似的。

而这一处,就直接写了老万成酸梅汤:

一会,老万成的伙计提着一罐酸梅汤上来,周老板叫人给了赏钱,伙计叩谢而退。王经理忙给周老板端上一杯,周老板喝了两口,便叫把酸梅汤拿给楼下的店员们喝。

武汉的春天是个美丽的季节(老武汉的夏天记忆及文学呈现)(2)

作为当时的大都会,时尚在汉口可谓无处不在,连降温品也是花样繁多。在小说《汉口的杜文丽小姐》里,就写到杜文丽与邓保罗在璇宫饭店喝冰镇桔子汁和苏打水的情景。

在物质贫瘠的上世纪六七十时代,花红茶也是价廉物美的消暑饮品,记忆里的夏天,外婆家的圆桌上总会放上一个小缸,黄褐色的釉面擦得亮闪闪的,抓一把干巴巴的赭色长圆叶子丢进缸内,再提一壶热气腾腾的开水冲泡,一股清甜的茶香便扑鼻而来。那滋味特别诱人,有茶叶的清爽,却没有茶叶的苦涩,似乎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甘甜,喝一口,顿觉满口清爽,齿间留香,暑热也随之消散开去。曾在汉正街看到有大袋的花红茶叶,买来冲泡品尝,不知是舌头娇了还是茶叶次了,就觉得少点滋味。惟有感叹,那一切就如逝去的日子一样,只能存在于记忆里了。

最大众化的降温品要数冰棒雪糕了,这在六七十年代随处可见,大街小巷都有摊点,长方形岔口木箱涂上明黄色油漆,又用红油漆写上冰棒二字,放进两个圆柱形保温瓶,一个瓶里装冰棒,一个瓶里装雪糕,雪糕是白色的,用牛奶做的。冰棒有绿豆红豆水果几种口味。在长篇小说《汉口之春》里有此类描写:

太阳光正煌煌地照着,马路边大片的梧桐叶子被晒得闪闪发亮,微风吹过,便手舞足蹈地摇摆一阵。树阴下坐着个卖冰棍的婆婆,肩上搭一条发黄的旧毛巾,正拖着沙哑的喉咙在喊:“冰棒三分——雪糕五分——”

两个孩子奔到跟前,伟平掏出一角钱递给她:“来两根绿豆冰棍。”婆婆小心地说:“绿豆的卖完了,有水果的可以吗?”两孩子面面相觑,宝春说:“我要桔子味的。”婆婆便打开一个圆柱形的保温瓶,从里掏出两根用腊纸包着的长条形冰棒递给他俩,找过钱,然后又沙着嗓门喊:“冰棒三分——雪糕五分——”

武汉的春天是个美丽的季节(老武汉的夏天记忆及文学呈现)(3)

还要说说汽水。这在小说《汉口的风花雪月》《汉口之春》里都有描写,尤其是《汉口之春》里,以汽水构成了重要情节。主人公宝春的丈夫秦少良从饮料厂下岗,单位没钱,就发了几箱汽水,为了生计,少良不得已推着车去汉口江滩、汉正街几处沿街叫卖。小说里有大段描写,摘要部分情节如下:

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站在街头,不是等车,也不是看风景,却是卖饮料。这不搭调的事自然引起人们的好奇。在那个年代,并没多少人敢上街的。少良也不是撒得开的人,被逼无奈地走出来,还是找老地方。老地方却没了他的地盘,只能退到一边站着。也不好意思大声吆喝,等到别人走到身边来,才说一声:“卖汽水咧,五角一瓶。”

“有桔子汽水吗?”一个等车的女孩过来问。

“有呀。”他拿出来给她看。

女孩掏钱买了一瓶。

一个嚼着油条的男人过来打量着他,“伙计,你是不是以前卖凉茶的那位呀?”

“是啊,”少良笑了笑,“认出来了?”

“我是每天在这上船过江,好些年了,以前是个太婆,后来是你……”

“还记得呀。”少良心头一热,像遇上故交似的,马上递给他一瓶汽水。

“哟,哪好意思。”男人推辞一下,还是接过了。

“你怎在这卖汽水了呢?”男人诧异地问,“看你也不像是在这常卖,帮人推销还是怎么了?”

“是呀,帮人推销的。”少良不好明说。

“呵呵,赚点零用钱吧。”男人打着哈哈过去了。

太阳渐渐升高了,直泄到地面上,先还是暖洋洋的感觉,慢慢就有些燥热了。少良感到有点口渴,不舍得喝汽水,拿出自带的一瓶白开水喝了两口。

这些夏日饮品犹如久旱逢雨,给处在炎热中的人们带来清凉,也带来快乐。总是下午时光,坐在树阴下,摇着芭蕉扇,喝着清凉的饮料,聊着家长里短,听知了在树枝间欢乐地唱歌,看小麻雀在屋瓦窗台上嘻戏。夕阳西下,天空澄明寥廓,可望见晚霞中一排排大雁成人字形飞过,等到夜幕降临,躺在竹床上,繁星像宝石嵌在深蓝色的丝绒布上,明亮闪烁,又听见蛐蛐在幽暗中鸣叫……这些情景,都是夏日记忆里的一颗颗珠玉,令人迷恋不已。

当然,夏天的雨也是一道奇观,且不说那汛期的滂沱大雨,而是三伏天的阵雨,真像天公在玩恶作剧。经常是武昌那边的雨下得哗哗直响,汉口这边却纹丝不见。更奇的是,有时相隔百米,对面的人被淋成了落汤鸡,自己这边还是艳阳高照。只是这样的奇观并不常见,碰到那片云飘到头顶上,随后抛洒下一部分圣水,淋着了,是上天的恩泽,淋不到,也是上天的恩泽,不用劳神换衣服了。

伏天的阵雨总是杯水车薪,落一会儿就没了,有时连马路都没打湿,乌云一散,又回到了似火的骄阳中。有句俗话:“出太阳,下白雨,下克下来么得雨。”然而这蜻蜓点水的雨,反而把地上的热气都蒸发上来,头顶上还挂着一颗红太阳,上烤下蒸,水火并济,两相夹攻,比没下雨时又热了一倍,真可谓桑拿天。

雨后初歇,天空干净澄明,有时会出现一道奇观,那便是彩虹。当半圆的五彩光影出现在天际时,就仿佛见到了神光一般。彩虹也一直被认为是圣洁之光,吉祥之兆,便有不少赞美虹的词语,如“彩虹桥”、“气势如虹”、“气贯长虹”等。儿时常听外婆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他们会在七七这天相会,喜鹊们要为他们搭建一座鹊桥,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让远隔万里的有情人相逢。鹊桥看不到,有那么美丽的彩虹,总不逊于鹊桥吧。彩虹便成了意想中的鹊桥。

如今城市的天空已难见到彩虹,多在一些风景名胜才能见到。我最近一次看到虹是在云南的大理,那是个早晨,正要登车游览,听到同伴叫了一声虹,便回头仰望,见那五彩的光环正静静地挂在澄蓝如洗的天空,像一道圣光乍现,美得眩目。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禁不住欢叫起来,就想那彩虹能带回家该有多好。

彩虹带不回家,但能留在小说里,在中篇小说《白雾》的结尾就写道:

小萍偶尔看一眼车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也亮了些,远处的山峦中还浮着淡淡的雾霭,再细看,竟然有一道彩虹横跨在天际,紫色,黄色,微红色的重环,若隐若现。这是乡下时常见到的风景,她在江城的郊外竟然也看到了。这是一个好兆头啊。

彩虹如桥,度一切可度之人,小说的意味便在于此。鹊桥如虹,天上人间,七夕相会,如见彩虹,是幸福,也是境界。

武汉的春天是个美丽的季节(老武汉的夏天记忆及文学呈现)(4)

姜燕鸣 湖北武汉人,小说家,中国作协会员,已在全国多家文学期刊发表小说30余部并多次转载;已出版长篇小说《汉口的风花雪月》《汉口之春》《倾城》《大智门车站》,出版中篇小说集《武汉的沉香浮影》,多部作品获中国作协年度重点扶持篇目,曾获第六届湖北文学奖、第九届屈原文艺奖、武汉市第三届文学艺术奖等;著有“雕塑大武汉”系列长篇报告文学之《武汉新区的崛起》《锦绣江汉》《医若晨曦》三部;迄今已发表出版文学作品三百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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