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清水河王桂窑(从窑调到)

内蒙古清水河王桂窑(从窑调到)(1)

桃叶尖上尖,柳叶青满天,

在其位的明公,细听我来言。

此事出在京西蓝靛厂,

蓝靛厂火器营,有个长青万字松老三。

《探清水河》是一首从北京清水河畔火器营流出的爱情叙事歌或时调、俗曲。近年来,经德云社郭德纲、张云雷演唱成为网络热门歌曲,受到网友和青年群体的支持,线上、线下平台掀起“清水河”热,小六与大莲的爱情悲剧成为民众传唱与谈论的焦点,电视节目、网络平台出现不少解释该曲的视频和翻唱作品。

关于其叙事内容的真实性,较为一致的看法是该曲源自清末火器营发生的一场爱情悲剧,后被当作传闻讲述,同时被编入时调传唱,从火器营沿运河流传到南北各省。《探清水河》作为“流域音乐”,是清水河沿岸居民的民俗传统和民族生活的一部分,它的传布规律与被忽视的流域、地域及族群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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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河畔的旗人社区

外火器营沿清水河(又名“长河”)而建,布局整齐,整座营房呈不规则的菱形。营内分成八块为各旗营房使用,房屋数量相等,附属设施齐全。人们说,“外火器营像一条船,南部正蓝旗的关帝庙内的旗杆犹如船桅,北部正黄旗和八旗档房的突出地为船舵。”这一想象印证了外火器营作为运河村落的感觉结构,即四通八达、人流量大,同时具有军备武装的严酷和防御性。

火器营与圆明园护军营、健锐营合称京旗“外三营”,因政治和军事需要陆续建于清代中期,地址设在京城外的西北郊(今海淀区),所保卫地域是人杰地灵、物阜民丰、山湖秀丽的“三山五园”(万寿山、香山、玉泉山、圆明园、颐和园、畅春园、静明园、静宜园)等皇家园林。受皇家文化的影响,旗营中诞生了许多雅俗共赏的文艺样式,如岔曲、子弟书、八角鼓等,王公贵族也愿参与演出。有种说法认为,《探清水河》出自火器营卖艺人之手,最早是以岔曲的形式唱红的,而后,《探清水河》也被改编成二人转、单弦儿等在各地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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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器营鸟枪护军

清水河流量很大,水极甘冽,赵之平在《我这一辈子》“外火器营特写”部分讲到,河东侧旁渠可灌溉百余亩的“御田香稻米”。这条河从西直门、德胜门两门之间的“水关”流入城内积水潭、什刹海,拐弯流入北、中、南海(太液池),最后汇入北运河流域的通惠河水系。

水域的流通带来人员的流动,时调、岔曲、子弟书、八角鼓等旗人文艺样式被带到旗营之外的其他地区,与当地艺术糅合,形成京韵大鼓、相声等新的艺术门类。运河流经的什刹海、东便门外二闸、朝阳门外定府庄都是这类艺术集中的地方,不少艺人提及这些地方有《探清水河》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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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什刹海是京城居民葬礼“送三”之处,三官庙、玄应庙、永泉庵、什刹海庙、广化寺等多座寺庙都有停灵暂厝、度亡送葬功能。有《探清水河》唱词谈到小六至什刹海银锭桥烧纸,唱小调祭奠大莲,印证了运河沿岸的什刹海与清水河同作为民众生活空间的整体性。

《探清水河》沿运河传布至宝坻、杨柳青、洛阳、南京等地,与当地情感共鸣而发生在地化。金启孮《北京郊区的满族》记录了南京人唱《探清水河》一事:

民国初年,营房中官、兵随冯国璋移驻南京。夏夜,闻有路人歌唱此曲者,不禁骇然,有当地人问何以惊异?营兵答“此乃我家乡之事,不想竟流传如此之远”。不料南京人却坚持说这是南京的近事。

旗人驻防地西安流传的《探清水河》还被称作“北京版的《蓝花花》”,小六和大莲的故事以信天游形式演唱。可见,营中故事《探清水河》从北京“外三营”流传至南京、荆州、广州、西安等八旗驻防省份。另外,沿运河来往于京城的学子、游人、纤夫,与旗兵打交道的商人等都是重要的传播者。

民国年间生于火器营的赵之平在个人自述中回忆在南京“夫子庙”书摊上偶见《探清水河》木刻本,这类唱本极有可能是被进京的文人学子买下,带回家乡。此外,北运河沿岸的杨柳青也是《探清水河》传唱、变异的中心,《中国歌谣集成·天津卷》记有两首“苦情歌”《探清水河》(龙船调),唱词将故事地点变为“河南李陵县”的“宋家滩”。

可见,《探清水河》通过口耳相传、文字唱本传播、调式借用等方式实现文本的流变,随八旗驻防制度、水运交通带来的人、物流动而传播。这种“流动性”很大程度上是由流域空间的联通性所赋予的,北京蓝靛厂、什刹海、东便门等依托运河形成的曲艺空间塑造了《探清水河》在北京地区传播的语境,京杭大运河沟通南北形成跨省的流域空间进一步为《探清水河》提供了全国流动的契机。

清末火器营爱情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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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悲剧是人类文学创作的经典主题。《孔雀东南飞》投水自尽的刘兰芝和吊死于树上的焦仲卿,《梁山伯与祝英台》梁祝二人殉情后双双化蝶。百年来,这些文学作品在各民族民众间不断传诵,拥有广泛的民间基础,从民间传说、故事,发展为民歌、小调、叙事诗、俗曲、小说、歌剧等多种形态,经历着由民间到作家、由作家到民间的互动,叙事不断润色和升华,但始终保持核心情节的稳定,也掌握了历久弥新的秘诀。

1918年北京大学发起歌谣征集运动,在《歌谣》周刊第74号发布征集“蓝靛厂哭五更(叹清水河)”专题,所附说明提到,该曲讲述的是清中叶发生在京西蓝靛厂的真人真事:

有男女二人,甚为要好,结果女子身怀有孕,其父怕丢人,就逼女儿跳河。女子来到清水河边,将与那男子怎样要好的过程,全都叙述出来,配以五更调演唱,委曲婉转,哀绝非常,唱完就跳河而死。男子听闻后边痛哭边唱,也投河自尽。这事传出去,就被刻了唱本儿,叫“蓝靛厂哭五更代叹清水河”。女子的父亲知道后,拿钱买下唱本并托官厅禁止将影响扩大。金启孮幼年听旗营里的老人讲,大莲是被父母推下桥淹死的,情夫六格是营兵,哭着给买棺收尸埋葬,为她烧纸钱车马。光绪三十年以后,六格已六旬以上,发辫细如小指,满面皱纹,伛偻而行,被路旁人指点云:“这人就是六格!”传说集《清水河的故事》(胡福珍讲述、崔墨卿整理)也讲到奚小六是火器营镶白旗人,大莲、松老三一家在火器营正黄旗。关于小六的结局说法就更多,有说小六后来在鞋铺当学徒工,出师之后终身不娶;也有说小六把贺川堂(当官儿的看上大莲)劈死后投案自首,被发配伊犁。

书写爱情悲剧的文学作品往往以情感冲突为主线,关涉阶级、宗教、民族问题,因而是社会冲突的反映,有时其社会功能和历史底蕴远大于对爱情本身的阐释。“京西蓝靛厂”“长青万字松老三”“两口子卖大烟”等关键词显露出新型国家建设令旗人阶层流于边缘的伤痕记忆。

19世纪10年代,鸦片从沿海省份向内陆蔓延,京城官员开始吸食鸦片,至七八十年代,鸦片消费在整个中国社会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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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食鸦片这一习惯对驻扎的八旗军队影响极大,驻扎福州城的八旗军队六至七成的士官都是瘾君子,西安驻防军十家就有九家吸食。赵之平在回忆火器营时写道:有的人只顾享受,不计将来,吸鸦片、扎吗啡、酗酒、滥赌,倾家荡产,身无衣,肚无食。先卖家具后扒住房,进而成为盗贼,直至鬻妻卖女,最后倒毙于街头者屡见不鲜。另有岔曲小调《禁鸦片烟》在健锐营传唱:潮烟当令,大概通行,外来的鼻烟格外清,时下颇兴在京城。关东烟叶避邪气,各种的熏烟全怕干冲。那大烟必然倾家产,萎靡不振容易受穷。可见当时社会吸食鸦片风气之浓厚。

当吸大烟成为划分社会阶层的文化符号,民众更愿意聚集在一起吸食,赌场、妓院、茶肆都是集体鸦片消费的理想场所。据《长河之滨蓝靛厂》文史资料描述,“松三烟馆”有其历史原型,在外火北门外道西,一处坐南朝北的三间房,松三乃外火正白旗人。但“松三烟馆”的具体业务不得而知。复旦大学图书馆藏唱本《新十杯酒》以“一杯酒”至“十杯酒”的结构形式表现烟花女子的口吻,由于在妓院传唱且用来劝客,被称为“堂班调”。当时许多烟馆集妓院功能于一体,若松三烟馆有这项功能并传唱这类曲子并不为怪,大莲会创作时调也变得合乎逻辑。

《探清水河》描写大莲与小六情爱最深切的部分就在“几更天”的段落,以递进式的叙述形式表现节奏的紧张感,这种在当时看来较为露骨的语句增强了该曲的传播力。《探清水河》不仅得到刻印通俗唱本的宝文堂、学古堂、泰山堂等书坊的青睐,被大量印刷甚至传播海外,同时得到研究者的关注。直到李家瑞《北平俗曲略》更将《探清水河》归于“窑调”予以记录,《探清水河》故事公然变身为“风花雪月”的时调。

1949年后,随着社会主义新中国开展的经济、交通、水利建设,如北京密云水库修建、通惠河治理工程等,《探清水河》融入打夯歌、劳动号子之中,这时在什刹海、天桥一带仍有街头艺人演唱该曲。

改革开放以后,《探清水河》借助电影、相声等新的文艺形式完成“现代性变革”,应用语境和艺术风格更加灵活,革命电影《智取威虎山》(据《林海雪原》改编)里东北土匪讲“黑话”提及《探清水河》唱段,东北二人转演出中,频频出现东北方言演唱的《探清水河》。

近年来,经德云社相声演员张云雷的清唱表演,该曲热度极速上升,翻唱不断,人们对《探清水河》的理解从阶层视角(低俗的窑曲、窑调)转变为情感美学的视角(苦情歌、叙事歌),兴趣人群从中年群体扩展至青年群体。《探清水河》借助“云传播”改变了原先在大众心中的形象,逐渐从“窑调”晋升为“文化遗产”,而这一转变过程中,相声艺术可谓功不可没。

作为都市文艺的《探清水河》

相声源自满洲八角鼓中“拆唱”这一演唱形式,最初是旗人间用以“娱己”的雅致、闲适的艺术,后来清末落魄旗人将相声作为谋生手段,走入天桥“杂吧地儿”,才推进了这项艺术“清门儿”与“浑门儿”的糅合,将八角鼓变成“娱人”的撂地相声,染上野性、粗俗的气息。

1949年后,社会主义新中国的道德理想将“生意人”改造为“文艺工作者”,外火器营走出的相声表演艺术家侯宝林发起“北京相声改进小组”,创作以“歌颂”为主的新相声,表演内容从武侠、冤案、荤段子变为诸如《平原游击队》《铁道枪声》《智取威虎山》等革命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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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20世纪八九十年代,国家主导的十套民间文艺集成编纂工作的推进,以及21世纪世界范围内掀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运动,民歌、曲艺、说唱成为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和精神象征,以复返姿态出现的“非主流”相声在迎合大众品味的同时改变了艺术市场。

2004年郭德纲相声进入各类广播电视节目,利用媒介创造性地将平民艺术升格,在迎合都市大众的同时保留话语的自由度,来有意地为“传统”发声。郭德纲借用《茶馆》《探清水河》等满族文学表达相声群体(或隐喻亚文化群体)被压抑的状态:

《茶馆》里有这么句话:“我爱大清国,我怕它完喽!”我同样用这句话:我爱相声,我怕它完了!——我爱它,谁爱我啊?(郭德纲作品《论五十年相声之现状》)

老舍《茶馆》的这句台词成为一种隐喻,并被郭德纲挪用为其抵抗艺术的一部分,借民国旗人没落的悲惨命运昭示相声表演者生活的窘迫和社会地位的尴尬,直面现实中相声艺术无以立身的艰难处境。与此同时,2006年8月,中央电视台音乐频道“民歌博物馆”栏目制作播放《老北京情歌——〈探清水河〉》专题节目,蓝靛厂因该曲更加知名。

2017年2月14日,张云雷第一次在台上用吉他伴奏,唱了民谣版的《探清水河》,被粉丝听到录下来发到网上,“温润公子哥穿相声大褂唱悲情民谣”,瞬间涨粉。一年后,张云雷在《欢乐喜剧人》第四季作为补位选手上台,再次表演了《探清水河》的舞台剧版。此后火遍各大平台,日文版、古筝版、粤语版原创作品在bilibili跟风发布。

2022年由老舍小说改编的话剧《月牙儿·太阳》中,小善人拦住欲跳河的月牙儿,说了句“在这儿演《探清水河》呢?”既体现小善人的轻浮油滑、月牙儿的沦落无助,也暗示了二人爱情悲剧的命运走向。大莲跳河与话剧中的旗人女性月牙儿失身欲跳河的母题具有悲剧的内在一致性,都讲述了清末旗人的生存状态。

《探清水河》的再度火热和建构,受到德云社相声成功的影响,但在融为营销手段的同时,文本背后的社会情感也被重新强调。地方文史资料、民歌纪录片都将《探清水河》作为追溯清末旗人社会的一条通道,通过《探清水河》的多文类叙事探索清水河旗人社会的浪漫与悲情。《探清水河》在现代性变迁中不断翻转和流动,唤醒火器营旗人后代的历史记忆,也成为追忆旗人生活的一种文化符号。

王晴(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博士生)

【文章来源:《北京纪事》2023年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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