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最重要的特征为形散而神聚(散文的四种基本类型)

徐岚(广西民族学院中文系广西南宁530006)

[摘要]指出“形散神不散”的观点既有合理的一面,但又存在着片面性;进而论述散文的四种基本类型,即“形散神聚”、“神散形聚”、“形神皆聚”、“形神皆散”。

[关键词]散文;形散神不散;提出与质疑;基本类型

[中图分类号]I207.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7656(2003)01—0034-04

散文最重要的特征为形散而神聚(散文的四种基本类型)(1)

1“形散神不散”的提出及质疑

上世纪60年代初,有位当时名不见经传的作者萧云儒写了篇短文《形散神不散》,提出散文的主要特点是“形散神不散”。他认为,所谓“形散”,是指“散文的运笔如风、不拘成法,尤贵清淡自然、平易近人”;所谓“神不散”,是指“中心明确,紧凑集中,不赘述”①。之后不久,王尔龄亦写了一文,题为《散文的“散”》,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他认为“散文的特点正在于‘散’”,“因为这‘散’,不是‘散漫’的‘散’,既要用墨如泼,又要惜墨如金,既要撒得开,又要收得拢”②。大概连萧云儒、王尔龄做梦都没有想到,“形散神不散”的观点竟被当时的文学评论界奉为“经典”,“形散神不散”几乎成了散文的代名词,甚至被作为散文的特征和属性选录进了大学和中学教材,这似乎成了衡量散文优劣的唯一美学标准,无论是散文创作或是散文理论都努力地向这个“标准”靠扰。

直至80年代中期,以林非为代表的散文理论家开始对“形散神不散”的观点提出质疑。林非在《散文创作的昨日和明日》一文中指出:“‘形散神不散’这种主张不能不形成自我封闭的框框,为什么‘神’只能‘不散’呢?事实上一篇散文中的‘神’,既可明确地表现出来,也可意在不言之中”;“为什么‘形’只能‘散’呢?形式上十分整齐的近似诗的散文,为什么就不能写呢?事实上这种佳篇是很多的。‘形散神不散’的提法,确实是体现了当时一种比较封闭性和单一化的思想气氛,因此才会如此不胫而走。”③由此可见,“形散神不散”的观点确实是一种片面性的提法,是散文创作中长期存在的“框子和格套”,“迄今还在羁绊着我们不少同志的思维方式”④。

事实上,古今中外的散文名篇,那些散发着人类崇高精神和思想的作品,无一不是在继承传统的前提下,进行创新的范例,有着很高的审美价值和艺术价值。而这些散文名篇,除了林非所说的“形散神不散”、“神散形不散”这两种之外,有的甚至是“形神皆聚”或“形神皆散”的。

本文就试图对散文的这四种类型进行逐一评析。

2“形散神不散”

按萧云儒的观点,散文应“运笔如风,不拘成法”,“清新自然,平易近人”,“中心明确,紧凑集中”,这就是所谓的“形散神不散”。这观点本身并不错,只不过它不能概括散文的全部特点,因而带有片面性。在中外散文名篇中,的确有不少是“形散神不散”的。林非也认为“形散神不散”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也指出了它的缺陷:“要求作品的主题应该明确和集中,这本来也是一种合理的想法。问题在于如果鼓励这一种写法,而反对主题分散或蕴含的另外的写法,这实际上就是意味着用单一化来排斥和窒息丰富多彩的艺术追求,”这是一种“封闭的艺术思维方式”,是“缺乏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所致”⑤。

由此可见,“形散神不散”的观点有其合理性的一面,只不过不应将它强调到唯一的、绝对化的程度。应该说,“形散神不散”的散文佳作确实是较多的。比如杨朔的代表作《雪浪花》,通过“我”在北戴河两次遇见“老泰山”的描写,生动地塑造了这位老渔民的形象,运用象征隐喻、托物言志、借景抒情的手法,将景物描写和人物刻画两条线巧妙地交织在一起,其“形”是很松散的,但文章的中心非常明确,这就是歌颂劳动人民改造旧世界、建设新世界、推动历史前进的伟大力量。正如作品所写那样:“别看浪花小,无数浪花集到一起,心齐,又有耐性,就是这样咬呀咬的,咬上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哪怕是铁打的江山,也能叫它变个样儿。”作家就是将“雪浪花”和“老泰山”联系在一起,以物喻人,以景托人,使作品既有浓郁的诗意,又有深刻的哲理,其“神”是非常集中的。秦牧的名篇《社稷坛抒情》也体现了“形散神不散”的特点。它描写北京中山公园的社稷坛只是寥寥数语,只写了它所在的环境古柏参天,处处花圃,寥郁空旷。“在庄严的宫殿建筑之前,有这么一个四方的土坛,屹立在地面,它东面有青土,南面有红土,西面是白土,北面是黑土,中间嵌着一大块圆形的黄土。”然后以这坛作为抒情的“立足点”,不厌其详地抒写作者丰富的联想,从五色泥土想到茫茫的大地,想到宇宙的变化和生活的起源,想到对万物生死现象抱头苦思的古代思想家和具有朴素唯物主义的“五行观念”,想到我们民族的摇篮黄土高原,想到关于泥土的故事及国土的统一,真可谓“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其“形”是够散的了,但其“神”却非常明确、集中:作品主要体现的是中华民族对土地的深情,反映我国古代劳动人民和思想家创造人类文明的丰功伟绩以及我国古代文化的灿烂光辉。在外国散文名篇当中,美国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也属于这“形散神聚”的典范。这篇演说辞气势恢宏,激情澎湃,展现了黑人争取平等与民主的坚定不移的决心,表达了黑人为之奋斗的理想:黑人与白人和谐地生活在同一个蓝天下,人人平等,没有种族的偏见与歧视。它是美国黑人反对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而发出的呐喊与作出的抗争。显然,文章的“神”是很明确、集中的,但作品的“形”却是“散”的:文章运用联想的手法,将许多“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有一天”的句子和段落排列在一起,形式确实是再散不过的了。另一方面,由于文章采用排比句,这就使得作品的语言铿锵有力,气势连贯。“我有一个梦想”这句话反复回响,成了贯穿全文的主旋律,回旋于耳,这句话的反复出现,不仅增加了节奏感,同时把文章的感染力推向了极致,使得黑人民权运动深入人心。《我有一个梦想》一文不仅向世人传达了黑人的梦想,更是象征着人类追求自由、平等和进步的不屈不挠的精神,文章因此成为传世名篇。

此外,英国作家高尔斯华馁的《远处的青山》、美国作家赛珍珠的《中国的美》也属于“形散神不散”之名作。

3“神散形不散”

有没有“神散形不散”的散文呢?答案应该是肯定的。从理论上说,正如林非所指出的那样,所谓“神散形不散”,即“意在不言之中”,“主题分散或蕴含”,“缺乏主题的很隐晦的篇章”;“形式上十分整齐的近似诗的散文”⑥,有时亦可有较完整的情节,近似小说。在中外散文史上,这类作品是不少的。保加利亚作家彼林《孤独的树》就是“神散形聚”的一篇佳作。作品描写田野上十分突兀的两棵树,它们距离很近地站立着,彼此注视着,作者采用拟人化的手法,赋予这两棵树以人类的思想和情感,隐喻人生的某种生存境况。

且看下面两段描写:

它们遥遥相望,彼此思念,彼此倾慕。

……当一只小鸟像一种心念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的时候,它们就高兴得战栗了起来。

狂风暴雨来临前,它们惶恐地东摇西摆,折断了树枝,呜呜地呻吟叫喊,仿佛想挣脱地面,双方飞奔到一起,紧靠支撑,并在相互拥抱中获得解放。

夜晚到来,它们消失在黑暗中,重又被分隔开来,它们痛苦得如同病魔缠身,它们祈求地仰望天空,期望快快给它们送来白日的光辉,以求再能彼此相见。

显然,《孤独的树》主题是蕴含的,不确定的,作品表面上是描写树,实则却是表现人类特有的孤独、爱恋、思念等情感,它所折射出的主题的外延是无限的。也就是说它的“神”是“散”的,而它的“形”近似诗,具有诗的画面、诗的意境,紧凑而集中,因此它的“形”是“聚”的。

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写于英国殖民统治时期的散文《射象》,写的是在缅甸所发生的故事。故事情节完整且扣人心弦,其“形”是不散的,但作品反映的主题是多元的,故其“神”可以说是“散”的。由于文章所描写的事件有其特殊性,作品便带有强烈的殖民主义的色彩。它包含着东方文明和西方文明的冲撞,殖民帝国与被殖民国家人民的对抗、冲突。又由于“我”是一个欧洲白人并担任警察一职,“我”直接处于各种冲突的最前沿,能深刻地体会到被奴役的人民的反抗及仇恨情绪。“我”作为大英帝国的执法人员与被殖民国家的人民之间的那种关系和感情也十分微妙复杂,既有同情也夹杂着敌视与对抗。文章的字里行间就渗透着相互敌对与仇视的心理描写。“到了最后,我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年轻人揶揄嘲笑的黄脸在迎接我,待我走远了,他们就在后面起哄叫骂,这真叫我神经受不了。”“可怜巴巴的犯人给关在臭气熏天的笼子里。长期监禁的犯人面有菜色的脸,被竹杖鞭打后疤痕斑斑的屁股——这一切都使我有犯罪的感觉,压迫得我无法忍受。”“我只知道我被夹在中间,一边憎恨我所为之服务的帝国,但我又生那些存心不良的小鬼头的气。”由于作者的文化背景和立场特殊,从他的视角来观察和理解东方人和东方文化便产生一种充满异城风情的东方韵味,作品也就具有了一种奇诡之美感。此外,德国作家伯尔的《优哉游哉》,瑞典作家拉格克维斯特的《父亲与我》也不同程度地具有“神散形不散”的特点。

4“形神皆聚”

所谓“形神皆聚”的散文,即形式整齐,近似诗、赋,或有较完整的故事情节,近似小说;中心明确、紧凑集中。这类作品在中外文学史上也不乏其例。

比如宋人周敦颐的《爱莲说》写“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称莲是“花之君子”。他认为莲之所以美在于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具有与君子相类似的特征:莲花的形象,正是君子“坚贞不渝、洁身自爱”的品德和气节的生动体现。作者明写莲花,暗喻人品,莲花作为一种载体或寄托物,被赋与人的道德之美的精神内涵,是人类崇高的精神和人格魅力的象征,荷花代表了中国人所推崇的文化性格,“出淤泥而不染”,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几千年的中国文人,这句话亦成了他们的人生信条与准则。作品的形式似赋,结构紧密,而主题鲜明,这是典型的“形神皆聚”之作。

苏联作家高尔基的《海燕》亦是形神皆聚的佳作。文章的形式近似诗,语言简洁、凝练。文章一开头就描绘出这样一个画面:“在苍茫的大海上,风聚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高傲地飞翔。”寥寥几笔,便把革命勇士意气风发,激情澎湃的形象勾画出来。而与之比较,怯懦与恐惧的海鸥与海鸭在暴风骤雨来临前的大海上呻吟着,愚蠢的企鹅畏缩地把肥胖的身体躲藏起来。

高尔基用他的乐观的革命浪漫主义来赞颂像海燕一样充满革命豪情的革命者。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蕴含着要摧毁一切的狂暴力量,象征邪恶势力的独裁与残酷的高压统治。然而狂暴的大海并没有使海燕畏缩,它反而感觉到了雷声的困乏,更激起了高昂的斗志,那像黑色的闪电,箭一样穿过乌云的高傲的精灵高叫:“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这是战斗的号角,是革命者蔑视一切反动统治的暴政,蔑视危险和死亡的威胁的胜利者的姿态,是革命者骨子里那种反叛的精神的体现。作品的形式似诗(也可说是散文诗),主题鲜明突出,可谓“形神皆聚”。

捷克作家恰佩克的《田园诗情》,形式整齐,近似诗,且首尾呼应,紧扣“这是真正的荷兰”下笔,其“形”非常紧凑;而全文所写的是荷兰的美,赞美荷兰的田园诗情,其“神”也是很集中的。

5“形神皆散”

所谓“形神皆散”,即其形式松散,不拘一格,写法随意,尤其强调清新自然,平易近人,而主题又较为分散或蕴含,甚至缺乏主题或主题隐晦,主题多元。这种创作手法,摒弃所有传统的框框套套,它的特点近似于意识流,即无明显的主题,也无完整的故事情节。结构亦无严格的起承转合,而是致力于再现人物的似水流淌不息的意识流程,以及忽远忽近,忽东忽西的自由联想等,再现的内容也像梦幻一样离奇、荒诞,具有超越逻辑和理性的神秘主义倾向。

199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墨西哥作家帕斯的散文《天使的头颅》,其故事情节荒诞离奇,且充斥着怪诞的事件和意象,整篇文章弥散着诡异的神秘色彩。就如同西方现代派中的抽象艺术,它以浓烈的反差极大的色彩对比,并通过极度夸张和抽象的手法创造出十分虚幻怪异的造型,给人十分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震撼力。作品的内容大致如下:“我”被摩尔人抓住,他们雪白的大刀砍下了“我”的头,一位小天使给“我”装上了头,可是头给装反了,后来一个印第安老头从屋里取出一把砍柴用的斧子,去把另一个女孩的头砍下,装在“我”的头上。“我”像喷泉一样往外喷着鲜血,但“我”不感到疼痛和害怕。“一只蜥蜴伸张着脑袋,看了我一下,便突然跑去躲藏起来。我看见那地上那无头身躯,伤口已结疤,只有一股鲜血还在淌着,流在土中形成一个小血洼,我感到很难过。我驱赶着血洼中的苍蝇,并抓了几把土将它掩盖了,免得狗去舔食。”

由此可见,作品中带有许多强烈象征和隐喻意味的文化符号,其内容就像梦幻一样支离破碎,充满了血淋淋的场景。作品要说明什么或表达什么主题,可有不同的理解和解析,但它究竟是哪种最深层的或被压抑的潜意识所迸发出来的,或许连作者也未必清楚。这就足以说明《天使的头颅》无论是“形”还是“神”都是“散”的。这类作品还有帕斯另一篇散文《我和海浪的生活》。

此外,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乡村大道上的孩子》、德国作家图霍尔斯基的《向情人坦白》等散文,也属于这类“形神皆散”之作,在此就不一一评述了。

纵观古今中外的散文精品,那些闪耀着人类崇高理想、给人以深刻的思想启迪和情绪感染的佳作,无不是形式多样,手法多变,思想精深,神采独持的。如果翻开所有的散文集,里面的文章都如出一辙,篇篇都是“形散神不散”,这就等于把散文这种最灵动、鲜活的艺术形式公式化、模式化了。那种把散文等同于“形散神不散”的文学理论,其实是助长散文创作的固步自封,使散文的不拘成法的特点丧失殆尽,并失去朝气和活力走向越来越窄的死胡同。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人类文明的空前提高,人们的视野更为宽广,思维更为活跃,思想观念也更加开放,更容易接受新生事物,假如散文创作总是“形散神不散”那一套,肯定会越来越失去读者;相反,假如散文创作能突破所有的框框套套,来一个“恣意妄行”,“天马行空”,充分展现散文的艺术特色,散文就能繁荣发展,将会受到更多读者的欢迎。

[注释]

①萧云儒形散神不散[C].笔谈散文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0.

②王尔龄散文的“散”[C].笔谈散文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0.

③、④、⑤、⑥林非散文的使命[M]漓江出版社,1992.

[作者简介]徐岚,1973年生,女,广西柳州人,广西民族学院中文学院2002级中国民族文学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王启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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